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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也開始寫小說了。剛開始的時候,就是喜歡聽歌,然後再從歌詞中瞭解。接著,又從戲劇裡的情節,找到了我想要寫的內容。 當然,寫小說也成為了釋放內心世界的其中一個方法,我相信許多人也是如此。當然小說裡頭的主角是虛構,但是故事可以是個人的,或是身邊的人,甚至是想像出來的。有時候,覺得很傷感,是因為自己經歷過嗎?還是自己就是故事的主角?或許太過於投入也置身之內!或許經歷太多,發生的事情也多。當然我也開始明白,這就是一個很好的故事。然後從自身的故事,慢慢地聯想到許多事情,甚至有些不可能的事情…… 許多小說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像愛情故事一樣。兩個人的愛情故事,可以很曲折,可以很美麗,甚至很狗血的都有。到底現實生活中是不是真的發生了?其實我們都不知道。因為不是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許多故事當然也是關聯自身的,可是換個角度去看,怎麼可能實實在在地寫出來呢?難道要給人笑話嗎?或許是一種分享的方法,可是牽涉在內的人,對他們來說會不會也是一種傷害呢? 我也曾把不適合公開的故事,寫在專屬的部落格。當然只要自己知道就好,那是自己的故事。我也一度選擇了不寫,因為有時候太過傷感。傷感是因為對自己的遭遇有所感觸,傷感是因為存在許多的不公平,傷感是因為還有憐憫之心,傷感是因為自己的內心世界太複雜了!前幾年,一位老師選擇提早退休,然後傳來信息,問我關於出書的事,我向她分析了許多事情。 我開始寫作,而且頻密地寫。我設計了自己的網頁,那麼就可以寫自己想寫的故事。當然,有些文章也會有爭論,甚至被人打壓。不過,要出書,當然先要有足夠的文章才行。那麼就從寫部落格開始吧! 我還告訴她,要出書就要選在學校執教的時候。學校就是一個市場,而且學生可能就是讀者,如果是小學,讀者當然就是家長和老師了。走出學校,誰還認識你?就算是有,其實也沒多少人了。所以我也趁自己還在學校的時候,出版個人書籍。當然會面對許多問題,那就看個人選擇了。 她說要寫自己的遭遇,可能就是個人故事,所以必須離開了學校才斗膽爆料。可是,如果走了出來,又何必在乎過去?是不是應該想到自己已經脫離苦海,為自己多說幾句阿彌陀佛,上天保佑呢! 可是文章也不可能在短時間裡寫完,那麼就設計一個網頁,慢慢地寫,累積足夠的數量,才出版書籍也不遲。 有的寫作人想出書,會說不是錢的問題。當然,有足夠的資本,就無需在乎了!可是寂寂無名的寫作人,寫出來的書要拿去哪裡賣?要買的人是誰?賣太貴沒人買,賣便宜也未必有人買。當然我也經歷過,所以才給予意見。要不然,花了老本,沒人認識,也沒人買,堆積了書,看了也暈! 後來,朋友再也不問我出書的事。或許她會向其他人詢問,這我就不知道了。 認清處境的最好方法 每一個人寫作的目的都不一樣,有的人只是為了抒發內心的世界,釋放內心的感受;有的人就是要發表個人意見,希望更多人看到;有的人就是想賺微薄的稿費,可是稿件也不一定會被錄取;有的人希望可以賺錢,不過就要很努力了。 我嘗試過了,也知道了許多難處,當然也花了很多時間和金錢,甚至是欠了許多人的人情。不過,我的意願是為了華文寫作,還有教育。當然,我也努力過了!當然面對了許多問題,然後也面對了現實。現實就是一個讓我們認清處境的最好方法,之後就可以決定接下來的路要如此走下去。當然我還很多選擇,但是已經開始懶惰,也沒什麼動力。或許是喜歡悠閒的生活了,也沒必要勉強自己了! 愛寫作,或許可以轉個頻道——選擇無需付費,又可以繼續寫作的網頁。要不然就隨意地在自己的網頁寫作,甚至在臉書發表帖子,也是不錯的方法! 我總是告訴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去做。遇到了問題,那麼就想辦法解決。解決不了,那麼就好好面對。無法繼續,那麼就好好地放下。放不下也無所謂,那麼就時常警惕自己吧!偶爾和三五知己當作笑話來說,讓自己好過些。小說的虛擬世界,至少是自己認為的吧,我能想像出許多的故事,一個又一個的,好像發夢一樣,是脫離現實的世界。可是,我又何必在乎那是現實還是虛擬呢?所以我又繼續寫下去了!
2天前
李婷抬筆在黑板上寫字,一筆一劃都極其認真。所謂“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勝任這份重擔,不過她會竭盡所能地培育每一株祖國的花朵。 粉筆在有限的範圍內肆意遊走,即使遇上坑窪的表面也不帶停頓,像初生牛犢裹挾一股衝勁勇往直前。 “啪——”粉筆斷了。 李婷沒事人似的用剩餘的筆頭繼續寫字,只有緊抿的嘴唇彰顯出主人內心的不平靜。 這是她實習生涯中的第一堂課,第一堂正式的課;不是平時的課堂模擬,也沒有老師在旁指導,她第一次獨挑大樑。在這個全是中學生的班級裡,她就是老師。 不能露怯,她告訴自己,然後暗暗深吸一口氣。夾雜知識芬芳的空氣順著鼻腔灌滿自信心,一下就膨脹至兩倍大,可她知道這玩意跟氣球一樣,稍有不慎就一觸即破。 於是她轉過身來自信微笑:“大家好,我是新來的實習老師。陳老師應該跟你們講過了,接下來兩個月我會教你們這班,你們可以叫我李老師。” 班裡一片寂靜。 李婷努力保持上揚的嘴角,視線掃過桌上的大盒子,裡面裝著自己為學生準備的小禮物。身後的黑板上是剛才用半截粉筆寫好的課綱,被細心地標好待完成的日期。 原來一個人唱獨角戲是這種感覺,李婷有一瞬間理解了自己當年的老師。老師並不高,身影卻拉得很長,好似五指山籠罩整個班級;極具壓迫感的聲音鑽進耳朵,比廣播還清晰。那時候的他們也像現在這般無人敢吭聲,生怕下一秒就會被老師惦記上,自此有事沒事都喊自己起來回答問題。 沒關係,可以理解,畢竟自己當初也是如此。 李婷沒說什麼,只是吩咐班長把點名簿拿來。 學生見狀紛紛將目光投向第二排正中央位置的女生,彷彿剛才低頭假裝看書找東西不敢和人對視的並不是他們。在眾人堪比聚光燈的目光注視下,班長站起身把用書套仔細包好的點名簿交給李婷。 簿子一到手,懷念的情緒便不由自主地隨著翻開的書頁而蔓延。入眼是熟悉的頁面,除了裡面的名字不一樣以外,似乎和當年沒什麼區別。左邊的格子寫滿一整排的名字,偶爾有幾個不守紀律的,被老師用紅筆圈起拎到右邊的小框關禁閉,必須要本人親自前往訓導處才能把名字贖回來。 李婷草草掃了眼點名簿,隨即喊值日生上來擦黑板。 花了好幾分鐘才寫好的粉筆字沒幾秒就被擦得乾乾淨淨,動作間揚起的粉塵在空中徘徊,許久才不舍地離去。 這時,李婷才剛把眼前高高瘦瘦的值日生和點名簿裡的名字對上號。 “陳老師講你們有功課還沒有討論,現在拿出來我們來對答案。” 此話一出,底下傳來一片騷動。也正如李婷所料,不是每個學生都會完成老師所交代的任務。 放眼望去,除去那些早已翻好書正襟危坐的乖寶寶,剩下的學生大致上可以分為兩類——沒寫的和忘帶的。沒寫的不是忙著連蒙帶猜胡亂編造,就是借了朋友的答案奮筆疾書;忘帶的則是偷摸掏出別的簿子滿臉心虛,或者乾脆破罐子破摔桌上什麼也沒有…… 原來站在前面真的什麼都看得見。 李婷不禁想起上學那會兒自己和同桌偷偷在後排吃東西的場景。長時間的腦力運動讓身體迫切想要補充精力,李婷借課桌遮掩接過同桌遞過來的一小塊餅乾,趁老師不注意飛快地低頭塞進嘴裡。立著的書本早已過時,為了不讓老師發現,李婷她們都是假借打哈欠捂嘴的機會快速嚼幾下,然後擰開水瓶像吞藥似的囫圇下肚。 雖然沒砸吧出什麼滋味,但是好歹安撫住了肚子。 那時候老師是真的沒發現嗎? 李婷現在的視角還能看見有學生在抽屜裡翻了又翻找了又找,最後拿出另一本簿子的心虛樣。李婷沒去計較,只是從點名簿裡隨機挑幾個名字出來回答問題。 “被唸到名字的出來黑板寫答案。” 伴隨李婷整個學生時代的魔咒被原封不動交給下一代接棒,學生舉起粉筆應戰的那一刻,不知道腦海裡會想起什麼?是懊惱自己太過“幸運”以至於被點名,又或是後悔自己臨時抱佛腳隨便寫的答案就快要被公開讓全班人取笑? 李婷點到的同學並沒有包括先前那些乖乖寫完功課的好學生。不是她早有預料,而是她點的名字都出自點名簿右邊的小框。 擒賊先擒王。 陳老師和她交接工作時曾語重心長地勸誡:“現在的學生都不怕老師了,特別是你這種年輕老師更好欺負。你進班不能對他們太好,要兇一點。”教了這班學生這麼久,陳老師深知他們的秉性,生怕這群就差上房揭瓦的青春期學生騎到李婷頭上,將她給欺負去。 李婷的學生時代也有這樣的同學,經常把老師氣得哭笑不得。不能說他們有多壞,談不上不學無術的混混,也不是屢教不改的刺頭,充其量就是還在叛逆期的小毛頭,愛幹些引人注目的事,像只剛發現自己可以開屏的花孔雀。通常這種學生就算畢業很久也會被老師記得,和成績頂尖的那批學生一起被刻印在回憶裡。至於李婷這種中游能否被記住,那真的是得看運氣了。 連李婷自己回憶過去,腦子裡都會閃過他們的身影。 像現在,辦公室裡每個老師知道自己要進來這班上課時,都會叮嚀她注意幾位學生,特別是那幾個很頑皮、講不聽的。至於其他乖巧的學生,他們提都沒提,因為非常令人省心。 還沒進班,李婷已經能夠憑空描繪出那幾位學生平時上課的模樣了。所以當其中一個學生和她說不知道寫什麼答案的時候,李婷只是盯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為他提供思路:“給你30秒,不管你是問朋友還是找人幫你,時間到還寫不出,就去後面罰站。” 潛臺詞是:我不管你答案從哪裡來,只要寫得出就可以。 那隻被李婷弄斷的半截粉筆恰好在他手上。 彼時離李婷喊他們出來已過去很久,不管是編的想的還是抄的,陸續都有人寫好回座位,剩下這位還在和黑板玩大眼瞪小眼。 哪怕一個字都不肯寫。 底下響起一片竊竊私語,不用聽都知道學生在討論他怎麼敢和新老師正面對抗。是年少輕狂,還是不屑於用別人的努力來交差?李婷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但是李婷深知這次要是鎮不住他,往後的日子裡就別想安生了。 其他學生還在看著呢。 從辦公室過來的路上李婷都想好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要是有哪隻雞蹦躂得特別歡,那就殺一隻來儆猴。沒想到機會來得這麼快。李婷回想當年的老師是怎麼對付她同學的,決定依葫蘆畫瓢,模仿老師當時的表情:“時間到了,去後面罰站。” 儘管如此,李婷心中還是有些許忐忑。第一次覺得黑板和佈告欄之間的距離是這麼遠,每走一步都在擔心他會不會不聽話直接回去座位。 要真是這樣,她又該怎麼辦? 好在對方雖吊兒郎當,卻還是乖乖走到教室後面站著,任由眾人的目光把他淹沒,像國王一樣坦然接受子民的注目禮,看起來還挺得意的樣子。 李婷便不再管他。也許是有了他做對比,接下來的學生都蠻乖的,沒再鬧出什麼亂子。其中有位學生的回答讓李婷很是驚豔,一問之下才知道是班裡的常勝將軍。很快一節課就過去了,陳老師交代的任務順利完成,剩下的時間終於完全是李婷的主場。 電腦連接投影儀需要一點時間,李婷吩咐罰站的學生回座位去,下次別再犯。他慢悠悠地離開倚靠的佈告欄,大搖大擺的步伐每一步都精準踩在李婷的底線上。姿態和神情像極了拼命開屏的花孔雀,挑釁味十足。 李婷忍住了,人家現在什麼都沒有做。 白色的幕布被先前高瘦的值日生放下來,蓋住發白發灰的黑板。開機的藍光打上去,像電影的開場白,隨即被切換成花花綠綠的幻燈片。 正片開始。 以前上學時的傳統教學模式已不適用,現在教育部要求全面推行21世紀教學法,用科技感的多媒體取代多年以來兢兢業業的黑板。教師不再拿起粉筆寫寫畫畫,而是手握激光筆在幕布上照出紅色的小光點。 李婷上網找了個精美模板把課本里的知識套進去,沒想到會引來辦公室一致的誇讚,還被要求分享一下網址。面前的老教師資歷高得嚇死人,帶出一屆又一屆的高分狀元,卻絲毫沒有架子地表示:“還是年輕人做的比較吸引人,我們都老咯。”嚇得李婷連連擺手。 她僅僅是沾了大學小組報告的光,這些都是學長姐分享的經驗。與之相比,老教師豐富的教學經驗相當於遼闊無邊的大海,李婷這條小溪流根本不敢班門弄斧。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把知識的水流灌進學生的腦袋。 鼠標在電腦上點一下,幻燈片被翻到下一頁。有帶課本的看課本,沒課本的看幻燈片,學生們的朗讀聲響徹整間教室。聲音越飄越遠,載著李婷的思緒回到多年前的課堂。當年老師也是讓他們念課文,隨機抽人念一段,因此要時刻保持警惕,不能走神。 那時候還沒有幻燈片,沒帶課本的同學只能和同桌共用。要是兩人都正好沒帶,那就得厚著臉皮找其他人借。實在沒轍,就必須接受老師的處罰,在教室後面站滿一節課。 雖說老師會罰,可依舊有人寧願不帶。裝滿簿子的書包已經夠重了,很少人會願意往裡塞厚厚的課本,更何況是華文課本。一年下來根本用不了幾次,畢竟考試範圍並不包括課文內容。華文考試出的是作文和閱讀理解,需要多做多寫才能鍛鍊語感。試卷上供閱讀理解的文章都是從四面八方採集的,卻未曾見課文上榜。 李婷不止一次的思考,為什麼不乾脆把課文改成歷年考題?就連老師也是隔幾個月才教一次課文,平時都讓他們做閱讀理解題和寫作文。直到有一次,李婷翻到課本章節末的思考題,才有一點明白。 隨著學生朗讀課文的聲音逐漸轉小,李婷的回憶沒了載體,瞬間落回現實。李婷按捺住下意識想點擊下一頁的手指,詢問班上對這篇課文的理解。半晌,沒人回答。 罷了,不為難他們。 正當李婷想要翻頁時,一隻手舉起,是剛才那名被罰站的學生。李婷用眼神示意他說話,好奇他是真想學習了,還是又想出什麼新招來挑釁老師。在全班的注視下,對方好整以暇地開口,聲音彷彿穿透時光和多年前的臉龐重合,直指李婷眉心,全班譁然。 “老師,為什麼要學這個,考試又沒有出……” 相關文章: 【《百年孤寂》影劇拾粹 01】伊藤樹/史上最難翻拍影劇終成形 【專欄.月兒彎彎照】胡玖洲/活著的名字 毛紫蒨/吃垃圾
2天前
木木風/永夜的雪(上) 前文提要:百合的外婆家就位於陽明山下。我們在大學圖書館外面集合。全到以後,我們便走路過去…… 我們玩撲克大老二。撲克是木木提出要玩的。我們沒有異議。我自己主動發牌。我發牌到一半,百合外婆拿了茉莉花茶給我們喝。那天離大年初一過了一個多月,可是我們仍然很有新年氣氛,原因是百合外婆一直不斷塞了很多新年糕餅。其中我最喜歡吃花生糕餅。我們圍著天花板上的風扇席地而坐。玩到一半百合外婆一直跟我們說話,我不太加入,反而木木跟百合外婆一直聊天。我看著對面的一張大合照。裡頭有四個人。我猜是百合父母、百合和她外婆。我猜百合的父母如果沒過世,百合會是一個比較開朗的小孩吧,但是沒有關係,她有她外婆了,我覺得她會知足的。 這一天顯得平凡——但僅僅是在我失去百合之前的想法。現在我覺得那一天顯得無比重要。如果沒有那一天,或許我就不會見到百合和她家人相處的樣子。和百合在一起以後,我經常想著如果我們以後結婚了會怎樣。雖然馬來西亞還不承認同性婚姻,我們也不可以跨國在臺灣結婚——這也不能阻止我幻想我和她在同一個屋簷下面對著不同的困難、擔心著柴米油鹽、風花雪月之外的平凡。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越久,我這種感受越是強烈,我相信她也是這麼想的,因此當我看到百合和她外婆對話(當時她在頂嘴)的時候,我也看見了:在某個下雨的午後,我們吵架以後,我想著不同的方法來和好——而百合也是一樣:我們是人們眼中雙向奔赴的愛情。 (五) 百合去世前3個月,一切看起來很正常。林童過來臺北玩一個禮拜,她看上了木木,我就和林童分手了。兩個星期之後,我和百合在一起了。 和百合在一起的第二個星期,我第二次穿上女裝。我愉快地想起8歲時候的我,那時我被逼穿上一件紅黑色的碎花裙子。當時並沒有什麼感覺,但是我喜歡的男生故意把冰淇淋甜筒(我還記得他高我一個頭)插在我碎花裙以後,我便開始有了討厭的食物。從那時候開始我討厭很多東西——討厭冰淇淋甜筒、討厭碎花裙、討厭男生。8歲那年我幻想如果我不是女孩身而是男孩身的話,那可能我會過得開心一點。 我們選擇晚上到大學外頭的拉麵店吃東西。那也是我第一次看百合穿裙。她穿著一件白色的窄裙,上衣是綠色襯衫,還掛上一件皮革外套,畫了淡淡的妝容:戴了假睫毛、一些紅暈在她那粉嫩的臉蛋上。等她到了店門口,我們開始點餐、等餐;餐上來後我們邊聊邊吃。她說第一次看我穿裙子,她稱讚我。我嘴裡說著“以後不會穿了,這次是破例”,但是我心裡想著以後還會穿的。這時候我忽然覺得冰淇淋甜筒、碎花裙、男生都不那麼討厭了。 四人重新拆分又合夥之後,某個星期六我們開始了第一次的共同出遊。我們去走南子吝步道。走完木木累得很,脫口說出:“木木風,你先前跟林童在一起,現在又和百合在一起,你感覺,你們女生跟女生玩會有趣嗎?反正我覺得挺奇怪的。”我那時候給了他一巴掌,林童為了保護他,阻擋了我給他第二個巴掌。從步道坐計程車回宿舍時我們一句話都沒有說。 當天晚晚上木木在“傻瓜群組”發了對不起和磕頭的影片,並答應我們以後不會再胡亂說話了。百合在他道歉之後補上了一句:今晚有流星喔。於是我們在7-11買了8個巧克力雪糕,16瓶酒,一起坐在文化大學後山看著星空喝著酒。一人4瓶,很節制,對我來說的話。流星劃過之後,我下意識地看了看手機,是2019年12月28日晚上11點37分。我把這個時間點記錄在日記本了。那時的我們很快樂,好像快樂會用之不盡似的。時間彷彿沒有在走。風吹得很清。那晚我們聊到凌晨五點多才各自回宿舍。 在我走回女生宿舍(我和百合不同宿舍)的時候,百合拉了拉我的衣角。我聽到風中有啜泣聲。她從背後擁抱我。我問她怎麼了。她許久沒有說話。過了半首歌時間,我覺得空氣有點冷,怕她著涼,於是開口說:“如果覺得說不出來的話,可以用簡訊。”過了幾秒,我的手機收到了訊息。訊息裡面是一段句子:“完美的瞬間,要是以後沒有怎麼辦。”我用手機回了:“要是怕以後沒有的話,就把瞬間當成回憶。”回憶嗎,她開口說。我說是的。要是回憶有一天消失了,想不起來了怎麼辦。不會的,答應你。 (六) 這幾年以來,我不停走動,不停奔跑。從臺北畢業以後,我去了荷蘭留學,也去了德國、奧地利、紐西蘭、日本。我試著把一些東西放下,或者試著記錄,然後離開。我嘗試了很多方法,最後我發現一切都是徒然的,這世界完全是一個幻想的世界。很多東西會變,事情很多,煩惱也很多,解決了之後又有新的煩惱;美好的事情是有的,讀書讓人愉快,旅行的美景讓人動容,也讓人釋然。 木木說的沒錯,百合回不來了。我試著用一些方法嘗試抵抗他所說的,也宣告失敗。百合割腕死去以後,我躺在家裡好幾天沒回過神來。當我開始振作面對,她的棺木已在火葬場。風中有人哭泣;新生的嬰兒在醫院裡哭鬧:天使與死神不謀而合、悄然而動。所有一切都準備好——剩下程序與悼念。烏鴉在角落快樂地吟唱著。烏雲的雨已等候多時。時候一到,她就灰飛煙滅。別了,百合。我不會讓你幻想成空。這一筆一寫,世界彷彿下起了雪。 相關文章: 木木風/永夜的雪(上)    
2星期前
(一) 百合死去的前一天,風吹得很大,天怎麼都下不起雨來。那天傍晚,天空像鮮血一樣紅,我對林童說,百合一定很喜歡這種氛圍。林童問我什麼氛圍。“我說不出來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氛圍,反正很像末日,”我說。現在我想起來了——她曾經跟我說過:“我心裡有一些十分珍貴的東西已經死了。”我想她可能看到了這片天空,就去死了。 至於百合為什麼要去死,為什麼她會選擇那段時間去死,我現在依然不明所以。為了得到這個答案,我選擇了寫下來:我認為記錄下來能理清一些她的事情,或者我們四個人的事情。我想木木是最瞭解她的——我問了他以後,他說憂鬱症不是個關鍵,關鍵是她為了美。“為了美而死,”木木說。林童聽了之後,跟我同樣驚訝。 我和林童是從小玩到大的,但是我很長一段時間不敢說出我的愛意。說那是愛嗎,我覺得更像家人。在我去著臺北的機場那個晚上,我跟她告白了。她含淚接受了。飛機起飛後,我依然能聞到她貼在我臉上的口紅。 我在臺北文化大學的食堂第一次遇見了百合和木木。那時候他們正在爭吵著要一起吃食堂的情侶套餐,百合要吃雞,木木要吃牛,於是問了喜歡吃豬的我。我給了他們意見以後他們笑笑,說要跟我一起做朋友。我說OK。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我並不知道那時候木木已經和百合訂婚了,這是百合死後木木才告訴我的。我說出我的名字的時候,木木問我女孩子為什麼父母要取這麼男性化的名字。我叫他別管。我說完以後百合看了我一下然後眼神一閃。她害羞的模樣讓我突然有了想保護她的衝動,然而這種衝動因為林童而很快就消失。那時候的她就像雪一樣,很美。 我們坐了下來,木木把他的豬扒飯吃完,就拿了百合半塊的豬扒。我看了看百合。她笑了一笑。笑完,我想起我們大學坐落在“大莊館”前剛開的櫻花。我死去的父親跟我說過那麼一句話,他說,人要活得美麗而莊嚴,“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也是我從他口中聽說的。我的父親雖然是農村人,但是他讀書很多,人也活得灑脫。我喜歡他在我7歲時每天睡前對我講的狄更斯的《大衛科波菲爾》。 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一種感覺,感覺百合心裡有心事,跟我是受憂鬱症影響的一類人。事實上我的感覺是對的。百合跟我一樣,同樣患有憂鬱症。半個月後,我和百合木木混得熟了,有一次我問百合父親是做什麼的。她說雙親都不在了,父親生前是畫家。我說畫家好。她說不好。我問為什麼不好。她說父親經常在外酗酒賭博不回家,母親病倒的時候他也在外鬼混,直到後來母親肺癌死後也沒回家。她也說修養和職業沒關係,父親就是一個例子。 木木的家裡是開五金店的。他爸爸從小刻苦耐勞,後來靠自己的努力開了五金店,經過許多苦難,開了店,倒閉了,又重新籌錢再開,後來做得越來越順,也娶了妻子。我問木木畢業後會繼承家業嗎,他說會陪百合一起寫歌詞。我說我對歌詞沒興趣,小說倒讀了幾本。他問我最喜歡哪個小說家,我說狄更斯。“狄更斯是誰?很厲害嗎?”我說厲害,維多利亞時代數一數二的作家。“維多利亞的秘密我知道。”我苦笑。百合聽了之後悶頭吃著她的飯。直到今天我才瞭解,她當時不是尷尬,而是在竊竊發笑,百合她真的是很喜歡木木的幽默的。 我在電話裡頭跟林童說了百合跟木木的事情。林童知道了以後問我,“你喜歡哪一個?”我說沒喜歡。她說我說謊。的確,我是不懂說謊的。有一次,百合問我喜歡“風”嗎。我猜她喜歡,所以我故意說不喜歡。她說我說謊,怎麼會有人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呢。她接著又說風雖然有點虛無縹緲,但卻是一種很讓人十分舒暢的自然之物。我不想跟她談論玄學科學或文學,於是問,“除了風呢?”她說只要是有點虛幻、接近幻想,或迅速消失的東西都喜歡。煙花、雨後的雲霧、 蒲公英、早晨的露珠、煙都喜歡。雪呢?我問。她笑了笑。 (二) 在我們四個人當中,第一個提出要發明時光機的人,是她,百合。我們都想回到小時候。百合在我們四個人之中是最常哭的。我經常在她哭的時候逗她,鬧她。可是有一次她哭的時候,我聽出來她語氣跟平時不一樣,所以就認真地陪在她的身邊。 其實我不知道陪在她身邊是對是錯。然而直覺告訴我如果那一次我沒有陪伴她的話,我們之間會錯過了一些東西。那一次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她哭。說來慚愧,我還蠻喜歡看她哭的。她哭的時候,眼淚不會一直流。反而像一隻貓一樣,舔著自己的傷口似的,靜靜在角落,彷彿全世界都安靜了一樣。 她哭完以後木木就帶著麥當勞來了。我當時餓得快昏掉,於是快速把桌上的魚肉漢堡吃完了。她問我為什麼不等她吃完再吃。我說,“你哭,我餓,所以我選擇吃漢堡。”她聽完後說我莫名其妙。的確,我是很莫名其妙的。前幾天,我還夢見一個莫名其妙的夢。夢的內容是關於兩隻貓被一個主人收留然後貓被人偷了。我把這個夢說了出來。木木聽了之後問我為什麼要把這個夢說出來。百合笑了笑。 百合說過我是一個愚笨的人,又耿直,又衝動,頭腦又不清楚。我總是有話就說,我總認為就算說錯了,之後可以改。但是不能。改不了。說出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這讓我感到非常為難。讓我為難的是我好像很耿直又愚笨,不是好像,而是確實愚笨。這我從小學畢業之後就很清楚自己是愚笨的人了。怎麼個愚笨法呢?聽不懂人話。我跟木木這麼說了之後,他送了我一本叫《如何1分鐘獲得人心》的書,好讓我明白明白。可我根本讀不下這種書。 (三) 我曾經夢過百合死掉。如果我沒記錯,那時我們第一次一起喝了那麼多的酒,當時是為了慶祝百合得了歌詞比賽第二名。喝了很多酒後我睡著了。夢裡百合死了又復活,可能當時我在夢裡看到百合復活了,我就沒把這個夢當做一回事。我竟然想也許人死後靈魂不會死,而會以另一種方式存在——我覺得當時的我太年輕,太天真,太愚蠢了。人死了就是死了。 林童知道我傷心,特地飛來臺灣,陪著我。她到了臺北以後,我們一起去找百合遺囑上寫的“張老師”。我見到張老師的時候,覺得她身上有百合的影子。張老師說,百合是她第一個收的徒弟。我問是什麼類型的徒弟。“寫歌詞啊,她沒跟你們說嗎?”我陷入沉思。張老師又說,她會每個星期三去找張老師,問她一切有關寫歌詞的技巧,以及給張老師過目她寫的歌詞。 張老師請我們坐下。我們坐下剛不久,她就拿了一臺筆電,把一支USB插進,給我們看她的檔案。“你們自己看吧,”張老師說。檔案上頭我看到她抄很多林夕的歌詞以及李白、蘇軾的詩歌。在那以後有她自己寫的歌詞,其中有一首包括她得過獎的歌詞,歌詞名字是〈無風無雨〉。百合死後留下的只有一封信及裝著歌詞的USB。我猜這場死亡她應該安排了很久吧:她歌詞很多都是沒有完整的——她在遺書上面交代幫她完成那些未完成的歌詞。完成歌詞這個工作後來交給木木,他之後拿了百合的兩首歌詞去給唱片公司,其中一首竟然錄取了。我沒有完成她的歌詞,但是為了延續她的靈魂我有我的方法。 她不在以後我拼命讀書,原本讀哲學的我又專門輔修文學。我開始讀海明威、卡夫卡、黑塞、艾麗米·博特朗等等。有些書太難讀,我也讀進去了。有些喜歡讀的書我重讀一遍又一遍。後來我也模仿不同作家的寫作。為了延續靈魂,我想。我並沒有完成百合的歌詞,是的,我沒有完成,但是我取了她的歌詞的名字,寫成了小說。其中包括《風雨雲湧》、《外婆的白髮》、《魔山的天氣很好》、《雪山》、《白雪》都是她的歌詞名字取過來的。在寫這些小說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人在寫,而是兩個人在寫。我覺得越寫越多,我越有力量,後來林童說我變了。我覺得我沒變。 (四) 大學二年級,3月期中考結束以後,百合約我們去她外婆的家。百合的外婆是企業家,在臺灣有自己的公司。現在我想起來了:我們四個只有木木是臺灣人。百合的外婆家就位於陽明山下。我們在大學圖書館外面集合。全到以後,我們便走路過去。百合帶路,她一直走,我們經過上坡,又下坡,繞了好大一圈,便抵達她外婆家。她外婆家是半獨立式洋房。從外部看,洋房擁有流暢的線條和簡潔的外觀。玻璃和鋼結構、兩層樓的構造、開放式門廊,加上當日半陰的光線,使得這座建築顯得古典又現代。 我們走進她家,她外婆便向我們三人打招呼,顯得很親切。打完招呼她對百合點了點頭。我想那是她們的一種默契。我猜她外婆六十幾歲。可是後來聽百合說,外婆過完這個月29號大壽以後,就75歲了。可能在我眼中,她外婆常笑的原因吧,所以我總覺得她外婆跟她有點不一樣——除了內斂的氣質,百合並沒有傳承她外婆的愛笑因子。(2月18日續) 相關文章: 木木風/永夜的雪(下) 扶風/紀念冊 張溫怡/我還是孩子的時候
2星期前
那年我坐在屋頂上,一邊看月亮,一邊幻想著。 我家的屋頂漏水了,爸不常在家,是我從屋內開了天花板上去探個究竟。有瓦片裂了,我用麻布袋塑膠袋以石塊壓著。時不時風吹雨打移位了,我又爬上去。有次夜晚上去時,見到月亮,我就在屋頂上留了片刻,外頭有涼風,屋內有點悶熱。望著圓圓的月,我想起小時候的電視劇《我來也》,那是劫富濟貧的系列,“我來也”是一名男賊,常從屋頂上面望到屋內的情況。 這裡是一排的老店屋,每間店屋樓上大多住的是苦哈哈租房的人,業主都住在其他住宅區。所以沒有小賊會在此處幹案。 少年的我在想,未來是要好好讀書,不是要成為“我來也”。 這屋頂沒大修,我也樂得常常藉故上去涼快。一輪明月,黑壓壓的屋頂上一個少年身影,有一種超凡人間的感覺。我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呢? ● (你看著鏡頭裡一個年16的少年踩著腳車,輪子在轉。然後你看到一個年60的男人踩著腳車。你看到的都是同一個人。) 我喜歡踩腳車,風吹著,真像騎著一匹馬,隨走隨停,我喜歡這種不太快的速度,卻也是一種速度。 這次的同學會在我家兩三公里處,我就騎了腳車去。同學都拍拍我的肩頭——“你還是那麼壯啊。”大家客客氣氣。他們都在說兒女們,也在說——“校友會那裡誰誰誰捐了多少萬,誰誰誰的丈夫已封了拿督。”我沒有,我只是捐了一個意思。 我沒有太多錢,只是他們驚訝我五十出頭就不做事了。那一年我供完了房子,與妻兩人,也沒生養,手頭上的錢不是太多也不算太少,只是那時想通了一句話——你的錢不是你的錢,唯有你花的錢才是你的錢。 那天我去街上的小書局,見到一位婦人家在瀏覽哈利波特的書。這婦人會喜歡這樣的故事書?老闆與我打個招呼,因為我常來。隨後聽到老闆斥責那婦人,要她把腋下夾的報紙打開,原來裡面藏了一本哈利波特。我遠遠地看著。老闆收回書本讓她走,她脹紅了臉走出店外。過後老闆與我說:“這類腋下夾報紙,或者肩上掛大袋的,我都特別留意。”我回應一兩句之後也走出店外,看看那婦人前往何處。 那婦人走得有氣無力似的,後來走上一棟四層樓店屋,我也跟了去。她住在第二層樓,裡面隔了好幾間房,只聽房裡傳來的一句話:“兒子,媽媽過兩天再給你買那本書……” 我喜歡做小號的“我來也”。當天這婦人家的門口便有一袋子,裡頭有她兒子要的書。 我又喜歡午後去不同的茶餐室嘆茶。午後三四點,午餐已過,並不是那麼多人客。一對中年夫妻就在隔一桌,聽見太太對丈夫說:“兒子那天配的眼鏡還沒去領……”丈夫說:“再過幾天吧,工頭還沒給我錢。”一陣沉默。 他倆走出店外時,天還下著雨,兩人撐著傘。雨天我還是戴著墨鏡與鴨舌帽,我喊著他倆:“安哥安娣,你忘記你的東西了。” 那是一個小塑膠袋,袋裡有一個信封,信封裡有一些錢。我遞過去就離開了。我想,這下子太太會以為是丈夫的,丈夫則以為是太太的。當然我也防這對夫婦想找回失主把財物交回,我在信封上寫了——上天賜的。 原來偷偷摸摸做好事是那麼開心的事,感覺像是個隱形人,隱藏在大街小巷;又像是代言了上帝——神有所知,人不察覺。 相關文章: 區秀屏/陳就就想起並delete了一場雨 扶風/紀念冊 梁海彬/竹竿
4星期前
我家對面的鄰居經營肉骨茶。肉骨茶是居家式,當鋪正門口有一棵百年老樹。爸說,他曾經測量這棵老樹,圓周大約可以容下五個成人的擁抱。 我很喜歡和其他小夥伴一起賽跑。我們把大樹作為終點線,在肉骨茶的小徑旁肆無忌憚地奔跑。有時,不免挨老闆娘一頓罵。小孩子大喊大叫的,嚇著前來用餐的顧客。 我們一群小夥伴之中,紫萱是肉骨茶老闆的孩子。有時她會帶著狗兒和我們玩耍。她的狗兒小小一隻,是一隻金黃卷毛的泰迪狗。 一次,小夥伴提議,讓常勝軍的我和泰迪一起跑。人和狗怎麼跑?小路很窄,蹲坐在店門口許久的泰迪,像是釋放禁錮的靈魂,很快就把我拋在後頭。不公平,它是條狗,有四條腿,能跑得快是當然的。 不甘心的我騎著裝上輔助輪的“四輪車”,想再戰泰迪。我把車當作《激情與速度》的紅色法拉利。赤色的飛鳥張開輔助的尾翼,恣意朝大樹的方向高速行駛。豈料,急速的車輪偏離小路範圍,直接把我摔到肉骨茶店鋪。好在,當時店鋪才剛剛營業。我頂著鼻血和皮外傷,望著大樹下的泰迪。它搖搖尾巴,像勝利者得意的樣子。 我又輸給泰迪。 自戰勝法拉利後,泰迪也加入我們這班屁孩。紫萱常帶它來到大樹下和我們玩木頭人。泰迪是遊戲中的MVP,又或者像大家長。我們在他的眼皮底下長大,麻雀總唱歌給它聽。它就這樣看著我們,直到有一天它失去這樣的權利。 我從來沒像老爸那樣,抱著那棵巨大的樹。爸爸和我說,樹不會疼,不會哭。它巨大的樹幹能夠容納一切,包括藍色的天空流過的悲傷。 難怪,天空怎麼的就暗了又亮。原來是大樹吃掉傷痛的記憶。 泰迪被幾個壯漢抓走。他們說,泰迪不是原來的泰迪。瘋狗病的狗會咬小孩,你們不可以再和它玩了。 泰迪去了哪裡?它是不是也去了樹洞? 大樹沒有回答。我們循著大樹的紋理,在村裡附近找了個遍。我不知道大樹會不會比獸醫厲害。但泰迪或許只是找大樹治病,用一種沒有痛苦的醫法。 我發現大樹其實也能讀懂感情。 某天,大樹長出紅色的交叉,堵住了樹洞。我想,大樹為了保護泰迪,故意把隧道給堵上。所以,我們怎麼找,也不可能找到泰迪。 肉骨茶旁邊有間新開的理髮店。理髮師不知怎麼的,把大樹當媽媽的頭髮也剪去。這樣光禿禿的樹,我才不喜歡。我以為大樹會用魔法治好自己。可沒想到它這麼極端,說不見就不見。麻雀一家也找不到它,它們在隙地留下白色星點,試圖告訴我,它們內心的焦急。 時間殘酷而無聲,本以為,小孩子會記得泰迪,記得大樹,討厭帶走他們的大人。後來,我們卻成為最討厭的人。 小夥伴都長大了,我們再也沒聯繫。有的在村裡的小學唸書,有的在城市的全津小學升學。我們之中再也沒有人還在玩著稚嫩的遊戲。 長大後,我才明白,當初我看到大樹的紅叉,不只是禁止的意思。我的寫字簿和數學總是一堆紅色的叉。老師投訴我不會寫字,上數學課總是發呆,回去就該多練習。 我眼睛長滿了樹皮,紙頁上的字都是樹的紋理,數字是爬行的螞蟻。紅色的叉也記錄著我被鞭打的次數,還有流過的淚水。 有一天,我哭累了,很想念大樹。 我把它畫在小時候的畫冊。大樹好像又復活了。它用魔法治癒我的傷疤。我的笨蛋病也治好了。我的數學成績獲得滿分,老師也沒在課堂上體罰我。媽媽應該會感到高興吧? 可媽媽沒有。媽媽眼裡只有和我同出生的弟弟。領著成績回家,弟弟的數學獲得98分,媽媽開心地讚美弟弟。聲音其實很小,也很輕柔。在媽媽的眼裡,弟弟永遠像初生的葉子,只有像弟弟那樣的身軀才值得被保護。我的出生不是一件贈品,或是媽媽生孕的榮譽。媽媽,你能不能像弟弟那樣讚美我幾句? 我總想能從媽媽身邊獲得什麼,或是她能在我和弟弟之間多看我一眼。媽媽總是站在弟弟的身邊,彷彿時間也不會為過去的10分鐘停留,也無法篡改我身上不完美的染色體基因。 也許只能用我爸的老方針,東西破了還可以修補,以相仿的顏色縫補破口。可很多時候,我無法找到相應的顏色縫補身體上的缺口。 茂密的樹葉長在我的腦袋。我翻著幾米的繪本,記憶中百年大樹的模樣。女孩抱著大樹,因為樹能夠保守傾訴者的秘密,像心理醫生那樣,保護著長大的孩子。我臨摹幾米繪本中的樹葉。樹枝上的葉片畫得越多,那棵樹就越好看,媽媽終有一天會看到我。我和大樹說。 ● 大學有一年,我祈求大樹:“你千萬不可以說出去。” 我很怕,自己的秘密會被別人知道,也不願再撕開傷疤。 我第N次從輔導室出來。如果說治療一個人的憂鬱,要從原生家庭探討,我寧可放棄治療。我不願化作坍縮的繩,陷入痛苦情緒的巨大想像。 身體的經歷,記憶總會留下空位。我渴望它們從我身體出去,或者讓我選擇刪除記憶,哪怕是一瓶毒藥,我也會選擇喝下。 我不願重啟這樣的人生,重新過上奶油般的生活,變成大人期待的形狀。 我害怕有人挖出破碎的孩子。每次走出輔導室,腦子有好多可怕的問題。 你為什麼害怕人際關係?你為什麼從未寫過母親?友人X好奇地問。 爸爸式的題材已寫得夠多。為什麼寫不出媽媽?我媽也只是普通的媽媽。 ● 媽媽在還沒變成媽媽以前,也曾是個孩子。 9歲時,我在新加坡與外婆相處一段日子。外婆和媽媽不僅長得好像,連生日都只差一天。媽媽說起,她有多痛恨外婆的偏心。家裡的椅子有分男女,小舅坐過的椅子,媽媽不可以坐。男女的衣服必須分開清洗,好像女性身體的陰氣較重,男女一起洗會相互沾染陰氣。 媽媽從12歲起就擔起養家的責任。她是家裡最小的孩子。阿公去世後,媽媽就負責包辦家裡的各種家務。洗衣煮飯打理果園,沒有一件是她落下的。不去學校的日子,媽媽會跟外婆到別人家做清潔工。 或許是因為外婆,媽媽在家務方面,對每個女兒的要求十分嚴苛。“衣服一定要夾住。不夾緊,衣服會落下。”我媽屢次重複曬衣服的技巧。衣服的領口要對著有風的地方,圓領的衣服要拉開,否則領口容易鬆弛。炒菜不準放鹽,要吃得健康。 我的姐姐們都沒法通過媽媽設的關卡。我自然是不能。 外婆落下的種子,埋進媽媽的身體。媽媽變得和外婆一樣。只有男丁可以延續香火,是女兒身就必須嫁人,找個好男人,當個會做家務的媳婦。晾乾胸罩海綿必須要用夾子,溼透的棉花太厚重,需要依著在衣架上,安個家,固定安全感。像古板傳統女性的觀點,岳母只愛會做家務的女人,想要被人疼,就得有在家當黃臉婆的價值。 每次做家務,媽都要念叨我好久。起初我總會和媽媽鬥嘴,後來我不爭了。在家發生的都沒發生過,我只是樹上的蟲蛹,耳朵眼睛長繭。若發生的無法改變,關於我所聽聞的只是蟲蛹的幻像。 我希望一切只是夢的影子。 有天,廁所的排水管從上方落到脊椎骨沿著我的衣服溼透。那是一次失禁的過程。最後一滴小水從膀胱擠壓出來掉落。笑聲從天花板水管掉下來,沉重的砸中我的腦袋。 他們說我有病。無論今天是否有體育課,我都不用穿運動服。班裡正常的孩子都去操場,去一個沒有我的空間。我不想待在老師身邊,全程觀望他們的遊戲。只有安靜屬於我,空蕩蕩的教室,座位上方開著一把風扇,百葉窗把這裡割成兩個世界。 我的書包有兩張狗牌,那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離班證。也因為只有我一個人擁有,大家都把我視為特殊或異類的存在。那天,班裡的女孩圍到我身邊,形成一個圈。因為只有我,沒有被老師體罰。她們質疑,生病的人憑什麼擁有特權? 援助金髮放日,老師對媽媽說,我在班裡幾乎不說話。我媽說怎麼可能,在家她成天嘻嘻哈哈的。媽一邊說著,一邊問我。有人欺負你嗎?為什麼你在班裡這麼安靜?媽看到的我,只是演員身分的我。 二姐離家前,對著年幼的我再三叮囑。好好聽話,注意爸媽說話的天氣。一到夜裡,只要聽到爸爸高亢的語調,我都會蹲坐在走廊,聽著他倆的聊天。爸媽常常吵架,嚴重的爸爸會大吼媽媽,砸碎家裡的玻璃和CD,掀翻吃飯的桌椅,扔掉今天剛拔好的菜葉。 也是那時起我開始沉溺看喜劇或冷笑話。在家就會給爸媽說故事,或是獻上誇張的演出。我只希望家裡能多點歡樂的聲音。 我害怕媽媽問我:“你要爸爸,還是媽媽?”某天,媽媽匆匆趕到學校,接走我和弟弟。媽媽騎著腳踏車,載著弟弟,我在後面跟著。我總覺得,柏油路向前標示的箭頭不斷地後退。媽媽說我們還小,長大了就明白。 媽媽不知道的是,我不是那個懵懂的孩子。 外婆落下的種子,在媽媽的身體越長越大。 ● 那是幼兒園的第一節美術課,老師說要在紙上畫一棵大樹。 回家的時候,我在紙上畫了一棵像雲朵的樹,樹的身體是小小的,彎彎的樣子,像一個頂著大腦袋的孩子。我媽也在畫畫。她畫了一棵大樹,樹葉一片片疊加在枝頭,樹幹壯碩,身體畫滿細膩的木紋。那是媽媽給弟弟畫的大樹。 綠色的樹葉散發母性的味道,我不曾想過母親是如何將我倆同日誕生。匆匆的我擠出來,再熬過10分鐘的痛,長出翠綠的新葉。大樹最愛碧綠孩子,讓它在最靠近天空的上方,享受日光的照耀。 媽媽總是告訴弟弟,樹要塗滿綠色,不要留白。弟弟彩的樹,永遠都比我年輕,不會枯萎。它不曾在隱蔽之下生長。 只有得不到陽光的葉子會褪色。我爸這時又會站出來,給我補上。 童年裡的玩具箱沒有芭比娃娃,有媽媽送給弟弟的玩具槍、跑車、陀螺。日久,那屬於我和弟弟的玩具箱裡,只有男孩子的遊戲。 有天,我爸出海回來,給我帶了一個硅膠芭比模型。模型只有一個掌心的大小,芭比不能變裝,也不能移動手臂,擺出一副定形的姿勢。洗乾淨後,小芭比變成我愛不釋手的玩具。 在玩具箱裡,它是唯一像小女生的玩具。也許因為芭比,我才不至於殺死內在的小孩。 相關文章: 雋衡/巖系女孩 邱向紅/黴 傅採杏/又一日仰望青天
1月前
(玻璃市訊)2024年玻璃市州級華文嘉年華日前圓滿舉行,東姑布特麗雅國中校長黃秀蔭指出,參賽者在賽會上的成功是努力的回報,她希望晉級全國賽的選手能夠取得好成績來為玻州爭光。 這項嘉年華由東姑布特麗雅國中主催,日前舉行閉幕暨頒獎典禮。 黃秀蔭受邀致詞時,感謝主辦單位及全體老師的通力合作,讓活動順利並圓滿進行。她鼓勵參賽者不管結果怎樣都不能氣餒,反之要勤加練習爭取更好的表現。 玻教局副局長:助推廣多元文化教育 玻璃市州教育副局長仄拉賽迪在致詞時指出,他希望一系列的比賽項目,有助於推廣我國多元文化教育,進而促進各種族之間的團結,並表示自己也在努力學習中文。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長處,併為學生能發掘自己擅長的事物而感到高興。 書法比賽高中組冠軍得主蘇子茜來自德瑪中學,接受學記訪問時指出,能在中學生涯最後1年贏得冠軍讓她感到開心。由於許多之前的競爭對手都相繼畢業了,加上平日的練習,她才成功奪下冠軍。對此,覺得自己在中學生涯書法比賽畫上完美的句號。 此外,她續說,她以對書法產生興趣是因為在疫情期間受奶奶的影響。 2024年玻璃市州級華文嘉年華得獎名單 書法比賽 初中組: 冠軍:廖佳恩(德瑪中學) 亞軍:盧欣蕙(拿督錫阿末中學) 季軍:陳子彤(德瑪中學) 第四名:鍾恩萱(玻璃市港口中學) 第五名:章思瑄(德瑪中學) 優秀獎:劉育岓、李樂勤、楊掌暉、楊紫姍(德瑪中學)、鄭鈺恩、劉雨恩、黃思璇、黃芝綺(拿督錫阿末中學)、王心彤、遊蕾(玻璃市中學) 高中組: 冠軍:蘇子茜(德瑪中學) 亞軍:袁彤恩(德瑪中學) 季軍:陳子瑄(德瑪中學) 第四名:金毅仁(德瑪中學) 第五名:梁啟賢(東姑布特麗雅中學) 優秀獎:莫佩慧、洪嘉柔、劉育妡(德瑪中學)、陳子韋、左佩凌(玻璃市中學)、陳思穎(東姑布特麗雅中學)、陳鈺佳(賽侯賽因中學)、林祉潼(拉惹潘慕達登姑法茲雅中學)、胡慧銘(賽莎菲中學)、李昕倩(玻璃市港口中學)   文學創作比賽 *創作新詩 小學組: 冠軍:毛依婷(啟明華小) 亞軍:黃思涵、黃欣莉(新民華小) 季軍:李昕怡(新民華小)、林愷文(群益華小) 第四名:林俊、羅焌哲(新邦華小)、林琪琪(新民華小)、謝智騰(巴東勿剎華小)、陳安慧 (群修華小) 第五名:王漮木宏、黃翊芛、李媃婗、陳星宏(群益華小)、陳俊焰(新邦華小) 初中組: 冠軍:章思瑄(德瑪中學) 亞軍:劉育岓(德瑪中學)、林芸慧(東姑布特麗雅中學) 季軍:楊紫姍(德瑪中學)、張芯誼(東姑布特麗雅中學) 第四名:洪語瑤、趙婧涵、顏凱樂(德瑪中學)、李偉誠(玻璃市中學)、劉羽思(拿督錫阿末中學) 第五名:陳嘉雯、胡耀恩(玻璃市中學)、王康正、李嘉倩(德瑪中學)、黃筱柔(東姑布特麗雅中學) 高中組: 冠軍:李柔穎(玻璃市中學) 亞軍:趙婧盈(玻璃市中學)、林祉潼(拉惹潘慕達登姑法茲雅中學) 季軍:劉育妡、章偉義(德瑪中學) 第四名:黃翊傑、張靖揚、胡家祥、梁瀞以(德瑪中學)、陳昶源(玻璃市中學) 第五名:王子聰、楊智升、許翊佳(德瑪中學)、江彩華(巴當勿剎北區中學)、黃貝琳(玻璃市港口中學) *散文比賽 小學組 冠軍:莊志鵬(群益華小) 亞軍:胡恩慧(群益華小)、古嘉恩(巴東勿剎華小) 季軍:陳樂瑄(巴東勿剎華小)、林俊(新邦華小) 第四名:黃恩雯、吉迪薩(華益華小)、王婕恩、賀思語(群益華小)、江俊樂(巴東勿剎華小) 第五名:張煦弘、郭逢銘、張芝敏(華益華小)、李㺭帷(群修華小)、楊碹桐(巴東勿剎華小) 初中組 冠軍:劉依妏(德瑪中學) 亞軍:袁雷哲、盧婉譞(德瑪中學) 季軍:楊紫姍(德瑪中學)、黃勇智(玻璃市港口中學) 第四名:黃裕恆(拿督錫阿末中學)、鍾恩萱(玻璃市港口中學)、黃筱柔、張芯誼(東姑布特麗雅中學)、金意倩(德瑪中學) 第五名:劉育岓、蔡衡臨、洪語瑤(德瑪中學)、蘇渝恩、林佑桐(東姑布特麗雅中學) 高中組 冠軍:廖柔穎(德瑪中學) 亞軍:許嘉晨(玻璃市中學)、劉鎮安(拉惹潘慕達登姑法茲雅中學) 季軍:林詩晴、袁彤恩(德瑪中學) 第四名:陳芊瑜(拿督錫阿末中學)、陳子韋(玻璃市中學)、何馨柔(賽沙菲中學)、金毅仁(德瑪中學)、賴勇亦(拉惹潘慕達登姑法茲雅中學) 第五名:張惠瑩、陳子瑄(德瑪中學)、葉慶榮、邱芸瑩(玻璃市港口中學)、林佳汶(東姑布特麗雅中學)   *創作小說比賽 初中組 冠軍:李婧寧(德瑪中學) 亞軍:趙婧涵、潘家宏(德瑪中學) 季軍:劉依妏、王康正(德瑪中學) 第四名:賀思寧、蔡弦軒、林岢垠、許芷芯、楊掌琿(德瑪中學) 第五名:李樂勤、李嘉倩、顏凱樂(德瑪中學)、楊義宏、謝瑩敏(東姑布特麗雅中學) 高中組 冠軍:梁瀞以(德瑪中學) 亞軍:廖柔穎(德瑪中學)、陳芊瑜(拿督錫阿末中學) 季軍:江彩華(巴當勿剎北區中學)、林冠煌(東姑布特麗雅中學) 第四名:袁彤恩、盧愷賢(德瑪中學)、劉鎮安(拉惹潘慕達登姑法茲雅中學)、洪毓靖(拿督錫阿末中學)、劉善琦(玻璃市中學) 第五名:莊慧玲、王楊宜恩(東姑布特麗雅中學)、黃珮媛、張惠瑩(德瑪中學)、蔡文忠(賽沙菲中學) 評語: 來文中規中矩,報道方面的內容可以再豐富一些,否則就好像只是寫了得獎名單,繼續加油。
2月前
2月前
2月前
2月前
漆黑深邃的夜空凝視著在書桌上寫作的我,被澎湃的靈感驅動著的雙手碼下一行行惡臭的文字,由英文轉換為中文的78個拼音符號在不久後又再被簡單的“backspace”鍵在兩秒內謀殺掉。一個蒼白如常的夜晚,我對寫作的本質再次產生了質疑。從小學開始讓我們必須寫得多,用多個成語增色,誇張的修辭點綴;到大學讓我們必須寫得精簡,作文學切忌引經據典,需要真實且不做作,最好能將自己剖析得赤裸,但提交作業後又再把我們置入到一個被定義的空間中創作出老師眼中“符合‘不被定義’定義”中“不被定義”的文學作品,這讓五彩斑斕的文學創作在純白象牙塔裡變得十分滑稽。 “散文的類型繁雜,不僅限於抒情,但希望你們都寫抒情”,這是散文教學與比賽中的弊病,熱愛散文寫作的人應該都喜歡著散文的自由和散漫,我想並非所有人都以書寫一篇散文為目的而寫散文;反而是暢懷創作出一篇文章後,最後才會因無法被定義才概括為“散文”。我常幻想出一個不羈的藝術家,他或許是我的倒影,我倒希望能是他,他的灑脫幫我解決了很多擰巴的思緒。他教我自由,我說他不懂這個複雜的成人社會,不明白種種社會契約和規矩,他又蹙著眉罵我不懂自由。我懂自由,我的文章可以是散文、雜文、A文、Z文,什麼文都行,我喜歡就行,讀者不喜歡也行,縱然這是 “文學性”不足的文章,這篇文章也一樣;但被問到自己的文章何須讀者的喜歡才能成就,我就又不懂自由了。 一通思辨後得出,“我唯一所知是我一無所知”,一位大哲學家是這樣說的。 或許創作新秀都有個怪病(反正我是有的),經過一番閱讀與薰陶後,眼裡總會盯著“文學性”來琢磨——“漆黑深邃的夜空凝視著在書桌上寫作的我,被澎湃的靈感驅動著的雙手碼下一行行惡臭的文字”就是一段所謂的“文學性文字”,可能不夠好,但為的也是欺騙讀者的視覺與腦袋。我能以尖酸刻薄的批評扯開我文字的佈景,讓這整篇文章達到了難以啟齒的混亂,這或許是我覺得我可能懂“文學評論”,而不會懂“文學”的原因。 我的經歷是淺薄的,淺薄到需要極力觀察身邊的所有事情,才能讓自己的眼眸帶有一絲絲深沉,而不至於透露出本就屬於我的稚氣。一次出遊時,朋友曾問我最討厭玩什麼遊戲,我答道“真心話大冒險”,讓當時我們的“真心話大冒險”遊戲現場一片死寂。我沒有故事,慘痛的經歷、旅行的事蹟、尷尬可笑的場面、家庭的特別故事,我統統都沒有,或是想不起來。“普通也好”,大家都這樣安慰我。我沒必要被安慰,在受過苦難的眾人中我是幸福的。我在幾位朋友的眼眸中讀出他們眼中的我是“無知”的。我自知有著幸福美滿的家庭和前半生應該感恩,但似乎除了感恩,我已經禁止懷揣其他情感了。往後談論起家庭的前提必須是以“我有個幸福的家庭”開始,“不過”為銜接,“但話雖如此”為結尾。這也讓我不太喜歡談論自己的人生經歷,多是將精力留給身邊的人事物。 有位老師曾建議我寫小說。那是在電車車站前的對話,他不比我大幾歲,但已經是個文壇新星了。“我的經歷也很淺薄”,他這樣苦笑道,但我的淺薄倒不是他能想像的。我的家境縱然清寒但未曾使我的人生有一絲苦楚,家人溫暖的愛意自小就覆蓋了我記憶中的每一個角落,但他們所承受的越多、我所得到的愛越多,從過去到現在的我就會變得越來越淺薄,對比同齡人就會越顯稚氣。從經歷中的淺薄又移植到心理淺薄,聽著好友們分享的苦難與經歷的我,甚至從欽佩中榨出一些羨慕,他們的成熟雖有代價,但也讓他們站在更高處看到了更蔚藍的天空。我則還像那隻青蛙一樣仰視著他們。 人的一生有3次死亡 而這些種種煩人的思緒與幼稚的想法又是何其的淺薄。我甚至不知道如何和他訴說我簡單且普通的一生,如何給我帶來創作路上無聊沉悶的苦惱。於是所有的所有還是歸納為“謝謝老師”以及電車門關閉的提醒聲作結。 所以我認為至少在對“淺薄”的認知上,老師的確是更加淺薄的。 小說需要預設好故事的框架、世界觀、起承轉合、人物設定等等,這種種都讓現在的我感到鑽至內心的頭疼。“預設”一詞本身就很不自由。或許從小就生於安全溫暖的牧場的牛犢總會嚮往柵欄外浪漫的自由,從小就在寫規範的作文就會使人長大後不想再規範下去,尤其是散文。但散文講究的至少是一種“感受”,我大抵是不懂感受,或者說是不懂如何總結一個故事。感受總是在聽完一件事後總結出來的,我卻認為什麼都是沒完的,或許又是淺薄帶來的病。 忽然想起外婆的葬禮,那年我十五六歲,外婆和我的關係很好。但那幾天我都沒哭,倒是和同樣年紀的親戚玩了起來。葬禮結束後,我媽情緒湧上心頭,便把我痛罵了一遍,從在門口指著鼻子問我是不是冷血,到走進我房間說我在葬禮一點忙也沒幫上,數天的抑鬱在我面前傾洩,然後抱著我哭喊。她失力,身上的重量把我壓得跟她一起跪了下來,或許也是被“冷血的不孝子”給壓下來的。而在當時,我對自己也是不理解的。經過了兩夜的失眠才換來了這件事的答案——我不認為外婆死去了,人的一生有3次死亡,第1次是斷氣的那一刻,從生物上的死亡;第2次是舉行葬禮的時候,那是社會上的死亡, 第3次是這世界最後一個記得她的人死亡,這一刻將是完完全全的死亡。這不代表當時的我不傷心,但當時的外婆已經老人痴呆了,或許生物上的死亡對她來說是一種解脫,我是不捨,死亡也是無可避免的,但我能保證讓她以記憶的狀態活著很久很久。我外婆的生命的確還沒完。既然死亡都如此難“完”,我們生命中又有什麼能夠叫做“完了”呢? 交錯纏繞的思緒註定了這晚又會是個不眠之夜,對於樂於幻想的我來說也能是個可以盡情狂歡的夜晚。我的淺薄、自由與創作在什麼時候會被畫上休止符並非是自己所能控制的,轉念一想,因為持續開放著未來的無限可能,我的淺薄、自由與創作才能任由我無限的幻想和思緒繼續遊蕩在過去與未來之中。在公園裡,小孩從來不會先閱讀使用說明才去玩滑梯和鞦韆,在人生裡則更不需要被社會的定義而規範自己的玩法。自然的,在寫作上也不需要。 在我世界中唯一被定義為死亡與終了的,只有稱為“昨天”的夜晚,隨著第一道暖光滲入窗簾縫隙而宣告死亡的那個夜晚;連帶著運作了整晚的一長串思緒,也應該隨之終了。我也該補個覺了。
2月前
生活在此處,人們總是面對炎天酷熱,若無雷陣雨,下午的天空刺眼明亮,人走在馬路上,難免汗溼全身,幾縷頭髮貼額而行。遙想當年,我們同學放學之後,總還心有不甘,不想就此回家度日、埋首功課。於是,大家總喜歡聚集到住在學校附近的同學的家,喝著冰涼的汽水,吹著風扇,閒聊各種電影、漫畫、小說,玩著各種遊戲、打球、看球、聊球、下棋等,無所不及。 某日,一名同學頗為多事,眼觀四方,手摸各處,到各地翻找尋覓,以厭足其好奇的眼球。他竟然從容不迫,從客廳閒逛到房間,進而打開他人衣櫥,而此間主人竟然也不以為忤,任其所為,包容甚廣。衣櫥咿咿打開,只見除了日常衣物,間中一格,竟然排滿一排書籍,飄進鼻端的,竟是陣陣紙頁似朽木又似草紙的幽幽氣味。 這友人抽出其中一本書籍,頁面已是滿滿皺痕,觸手軟綿,頁面泛黃。大家打開翻閱,紙張顏色自深而淺,靠邊的呈深褐色,而中間則呈暗黃色。其字體有深有淺,當其深時,字體筆畫揉成一團,幾不可辨;當其淺時,字體卻要讀者加以猜度衡量。此書成色不佳,後來亦得知是翻版書,卻是被主人珍而重之收藏衣櫥之內。我們競相翻閱,主人對書中故事侃侃而談,引發了大家各種遐思,意欲一探究竟,窺見裡頭究竟有何奧秘。 我展卷翻閱,頓然發現了另一個氣象萬千、浮想翩然的天地,難以釋卷,欲罷不能。從此,青蔥歲月中開啟了多趟想像的馳騁、高山的奇偉、綠水的詭譎。金庸江湖世界,讓人反覆閱讀玩味,即使讀罷全書,不久之後再抽取其中一段觀看,其人物形象、情節推動,情感波瀾,仍然對讀者充滿吸引力,歷久彌新,總有一番體會。它是一個承載悲歡的載體,悲而讓人忘憂,歡而讓人平靜。 武林爭雄永留心間 遙想那炎熱的放學天氣,破舊的書頁,帶來的卻是深廣無垠的精神世界,也許江湖已遠,歲月已逝,其中的愛恨情仇、奇思遐想,屠龍寶刀,武林爭雄卻是永留心間,無法磨滅。初遇金庸小說,此書片紙寸楮之泛黃黴爛,暗沉腐朽,單觀外貌,棄之於市,亦難以獲得收集破爛者之青睞,但字裡行間的炎炎之情,卻猶如那熔鑄屠龍寶刀的熱爐,鑄造一把削鐵如泥的寶異之物,使江湖爭端四起,殺戮不斷,爾虞我詐。於刀光劍影,風波險惡,波譎雲詭之中,在武林人物如何應對的情節發展裡,卻包含了人間溫情,重現光輝的人性。 《倚天屠龍記》中的屠龍寶刀,號稱武林至尊,獲得此刀的老者海東青德成,即使身受重傷,遭遇殺生之禍,仍怕寶刀轉手他人,對寶刀死抓不放,因此被俞岱巖反諷詰問,既然手持此刀即可稱為武林至尊,為何卻不能號令他人聽其命令,言辭簡明易懂,實在可信,無奈其利慾薰心,熾熱難解,閉塞心靈,最終殞命。隨著情節的推進,俞岱巖身中蚊須針之毒,兼之再被大力金剛指重創,矛盾衝突之情更是愈發熱火朝天。 然則,處於此難,張三丰全力施為援救徒弟,再命張翠山下山探明其中關節,情深迫切,則彰顯了師徒之情、兄弟之義,彼此榮辱共存,禍福與共,已非日常師生之情可以比擬。張翠山下山遇見“妖女”殷素素,於滂沱大雨的小舟之中,彼此交往,君子慎獨,越岸隨行,彼此卻是情愫漸生,表現則別具一番溫情。此種情感,於武林紛爭中的徐徐展開,不溫不火,卻乃是人們最普遍追求的深情厚意。 在閱讀經歷中的精神想像裡,金庸小說中的人間溫厚、純真情感、理想追求,讀者讀罷,可葆永不熄滅的炎炎熱情。也許同學已老,很多同學亦忘懷了往日團聚斗室的那番情景,那套糜爛的書籍亦復歸於塵土,然則其中的鴻爪,於我則在心間難以泯除,化育成點點之火,於某日某景,再行放射其焰光。 此一邂逅,猶如炎日,烈日之餘有溫情,且迴環往復,永不熄滅。
2月前
有一首民謠這樣唱道:“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本是好地方,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慌……” 為什麼十年倒有九年慌呢?因為朱皇帝稱帝當年,戰事初歇,全民歡騰,百業待興,無限希望。過後三年水淹三年旱,三年蝗蟲鬧災殃,十年朝政朝令夕改,大家心裡無底,慌作一團。 首先姓朱的平民百姓必須避諱,不是改姓牛就是改姓楊,不要以為同宗就無往不利,不是直系血親,好處還是佔不到邊。 從前屋後豬圈裡的動物不能再叫“豬”了,改個好聽的,叫“金潔兒”,洗得潔白嫩紅,富態討喜,鄭重其事遷移門口,“金圈”風水輪流轉,盆滿缽滿好意頭,抱在懷裡或牽在腿邊,成了最拉風的寵物,路人都得迴避,誰還敢宰它吃它?養它的人,改了頭換了面,非富即貴,來巴結的人突然多了。 從此,市面上再也找不到金潔兒做的食物。一個賣肉骨茶的店家,識趣的將原本材料,由豬肉改為牛羊肉,誰料當災,因為姓牛姓楊的人原本與皇帝同宗,宰牛殺羊等同殺朱姓同宗,罪該萬死。有店家高瞻遠矚,以茶葉熬煮雞肉雞骨,料理得宜,肉糜骨綿,湯色迷人,茶香撲鼻,風靡都城,饕客排隊半個時辰才能入座。由於傳說肉骨茶創始人為朱皇帝當皇帝之前,其外祖母的外祖母所研發,淵源特殊,後來謀士想出奇招,以博皇帝歡心,將雞骨茶列為天下第一美食,成為全民頂級佳餚,此後雞骨茶名聲遠播,過客不辭勞苦跋涉,只為一嘗雞骨風味,讓口齒留住茶香。 至於另一種食物,原名豬腸粉的,此後在朱朝市面絕跡,只有在荒山野店偷偷賣,識路者方能點到油光粉嫩,層次分明,形如豬大腸,散發米香的可口素食,當然不叫原名了,就叫“腸粉”,常佐以甜醬和辣醬,再配上蔥花蒜米,食客吃了通常再來兩碟。 某天,一人攜帶寵物金潔兒路過歇腳,見鄰座人士點了數碟小食,吃得津津有味,便向小二要來兩碟,桌上一擺,肥腸淋漓,口液泉湧。金潔兒觸景激動,嘴裡喁喁狂叫,本能告訴它那是苦難祖先,被屠殺宰割祭五臟廟的違禁品。那人把小二捉來,問盤中何物?小二一慌,道出原名:豬腸粉也。“大膽鼠輩,竟敢謀反!”把小二扇得掉牙,店家慌忙出來調解,結果是雙腿被踢斷,野店被封,並株連九族。吃過的人,心驚膽跳,惶惶然不得終日。 後來一有機會,大家都往外跑。 越過高山出了海,到了南島,才知道另有天地。 在南島,也可以吃到肉骨茶。肉者,當地語言的意思就是指豬,因為豬肉是唯一合法食用的肉類。島民說,正宗肉骨茶源自他們島主,他們正準備“申遺”。蠻夷之地,語言混雜,發明出千奇百怪的名詞,讓人不解,在所難免,不必深究。普通市民,得過且過,吃飽要緊。 那裡另一項美食,是豬腸粉,賣的是真材實料,把豬腸熬煮透爛,成功之處,在於沒有豬騷味,色澤如玉,再撒上糖粉,佐以蜜臘叉燒,賣得火紅。 店裡有彈唱歌手賣唱,唱的都是島主作詞作曲的作品,其中一首,是島民每個晨早升旗時必然挺立高唱的歌曲: “說鳳陽,道鳳陽,鳳陽本是好地方,自從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慌……” 相關文章: 張永修/紅鼻子 張永修/那年聖誕 張永修/從前有一條很長很長的路(上)
2月前
慧敏右手兩隻手指摳住一個巖穴,讓四隻手指短暫承受身體的重力,左手伸入後腰的鎂粉袋裡抓粉,然後迅速抓住一塊突出的石塊。沾滿粉的手白白粗粗的,像在搓湯圓,她忘了上次和母親一起搓湯圓已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她側踩在一塊露出不足2公分的石塊,臉幾乎貼著巖壁觀察四周,辨聽巖錘敲擊幾下在巖壁上的回聲,便卸下腰間的電鑽,瞄準一個點開始鑽孔,直到能插入膨脹螺栓。 這是她打入巖壁的第38個安全點,按照她事前反覆研究山形地勢後預設的路線圖,離登頂還需要20個安全點。 想要歇息的話,慧敏會用對講機通知地面的夥伴要休息一下。等綁縛大腿和腰部的安全繩套傳來一股抗衡地心的力量,她放開手腳讓身子半天吊,抓出一支蛋白質能量棒來啃。 開放這條攀巖路線是她的建議,附近已有不少別人開發過的路線,但這片岩壁奇蹟般地沒被發現,直到去年偶然被慧敏遇見。那天日光正猛,她循著神聖般的光尋找森林的出路,機緣巧合來到巖壁面前,就產生一種要征服這座巖壁的想法。 但母親一直對她說,女孩不要整天說征服這個那個的。母親用她的大手包裹慧敏的小手,她的小手包裹兀自轉個不停,從立方形慢慢變成圓柱形的紅褐泥塊。母親說,對待陶土要溫柔,這樣陶土才會變成你想要的形狀。那天母親的手指有大大小小的膠布,不方便製陶,只能指導慧敏做出她要的形狀。沒多久慧敏忍不住伸出無名指,細口長頸花瓶變成東歪西倒的葫蘆,母親捏了一下她的掌背。 吃飽喝足的慧敏通知地面上的夥伴她要準備攻頂了,對方沒來得及回應,另一邊廂就傳來“啊,有山豬!”啪嚓一聲像是對講機掉落的聲響。慧敏下意識打開腰間的勾環勾住她打進巖壁裡的攀巖點,不一會兒腰間的繩索失去了張力,不再支撐慧敏的重量。按照正常流程,在這種狀況不明的情況下,她只能留在原點等待救援。 第一次到攀巖場是慧敏被朋友拉去的,後來只有她付費報名攀巖課程,在短短几周內成功挑戰攻頂室內最高的人造巖壁。攀巖從不是一種舒服優雅的運動,慧敏經常帶著一身傷痕去上班,那些在辦公室坐出一身病痛的人可能出自某種善意,或者自覺男性尊嚴被挑戰,暗示她去嘗試更適合女孩子的,羽毛球高爾夫球之類的運動。上司遞文件的時候摸一把她的手指,說“女孩的手指要摸硬邦邦的東西,但絕不是岩石”,或者在走廊擦肩時說“女生的肩膊不用練得這麼厚。” 對講機音訊全無,手機也沒有訊號,慧敏仰頭觀察前方的山勢,果斷打開勾環。 得知她將攻考攀巖教練執照,母親只是靜靜坐在電陶輪前,給自轉中的陶泥拉胚。慧敏讀懂陶藝室裡的安靜空氣,脫下鞋子踏在竹蓆上跪坐母親身畔。等一炷香的時間,母親用一根鐵線割斷被時間定型的陶泥,慧敏趕緊端起鐵盤到她的手邊,這時母親發出一聲嘆氣。 慧敏考獲SEACF攀巖執照沒多久便辭了那份全職工作,當起了攀巖教練。每天監督指導來體驗攀巖的新手之外的時間,她都用來鑽研攀巖法,加入攀巖學會與其他攀巖愛好者去挑戰更高難度的巖壁。當她的攀巖總時數已累計到一定時間,她就萌生開發新路線的想法。 爬得越高,越能感受到自身揹負一座山的重量。袋裡的鎂粉已沒了,慧敏將整支汗水淋漓的手臂硬是掛在又圓又滑的岩石上,手指手腕傳來灼燒般的痛感,她只能繼續攀爬去對抗疼痛。 她沒告訴母親的是,辭職是她抗議公司沒即時處理職場性騷擾的舉動。不過即使母親知道實情,大概也不會支持她的做法。母親是那種喝醉的伴侶推倒架子上的陶器後,蹲在地上默默收拾碎片的女人。 而當手指觸碰到接連天空的巖壁邊沿,慧敏一路揹負的重量在一瞬間消解殆盡。她仰躺在地上,再也無法移動任何一根手指,就像那一次她全身耗盡力氣,將那個索取無度的無賴父親趕出家門,還母親一個平靜的生活。 看著天空,她決定下個月要到印第安溪攀爬寬縫。任性這件事,只有零次和無數次。 相關文章: 雋衡/貓語 雋衡/在島嶼上打鼓的人
3月前
人說,老伴,老來伴。可是,她才不想要那樣的老伴。 結伴,無非就是為了能夠成立一個相互照顧彼此的團隊,就算是牽手,任何一方的力度多了少了也不行。好像衛星跟著地球,好像地球牽著月亮,都是適中的力度,才能旋轉共舞。 而她的老伴,猶如緩慢撞向她的彗星,這個老伴靠向她的力量越來越重,已經越過她的保護罩,她快承受不住了。 早知老年如此,她寧願當一個孤獨的行星,自己有自己的生活軌道,自己為自己的軌道負責。身邊有個人,有時候真的不如自己一個人好。 她如今過的不是自己的日子,而是身邊這顆彗星的。好比說現在,她一見到他站了起來走進廁所,她馬上跟了去,守在廁所前,耳聞裡頭噓噓簌簌的動靜,是“開大”的,就要等事後他把褲子拉起來之前幫他抹屁股,是“開小”的就要等慢慢挪出廁所的他離開後,帶著尚有餘溫的尿液,馬上衝洗馬桶周邊的黃漬。一如既往,他對別人提供的服務皆接受得理所當然,彷彿,他的病同時也啃噬了僅存不多的尊嚴。他命好,獨子,至少到大別人都是少爺少爺地呼喚。他憑著祖蔭不用努力也可以優雅很多年,卻沒想到,葉子落下來的大樹,已經無法保護樹腳那棵營養不良,還要發育停頓的小苗。 她嫁進來那一天,沒有想到自己的責任是要幫上一代照顧這棵發育不良的苗。 他是少爺沒錯,但她不是少奶奶,他卻一直以為她是,至少他以為她會是他媽媽那種無微不至照顧他的少奶奶。 有人說她好命,被一個富有人家相中當媳婦,又在結婚翌年生了一個男娃。有人擔心她會不會在這個豪門面對婆媳問題,唯聽說她生了男娃後心就安了一半。 但事實並非如此。她從來不曾面對婆媳問題,記得“初歸新抱”的她對著家婆敬酒的那一刻,和家婆對望一眼。家婆給了她一個複雜的眼神,裡頭帶著愧疚。她沒看錯。結婚沒多久,家婆在她三朝回門那天就去乘搭渡輪旅行。即便她生了兒子,她也沒有搶著要照顧小孩,讓她回孃家坐月子。如今她懂了,家婆不過照顧這兒子30年照顧得累了,如今是解脫。 她家婆照顧她兒子不過30年;而她照顧她的兒子,快60年。 忙碌了大半輩子,如今她連腰都彎不到了。日前那個笨笨的抹地機器人鑽進沙發底出不來,她連彎腰將它撈出來都不能。她不是不想請護理上門,是他當年堅決不要的,當他還很清醒的時候,腦子裡計算可清楚了,他說什麼——請護理很貴的呢,都是以鐘點計算,不如你來做?於是,她扛起了全部家事,彷彿,她的力氣可以用足80年。 終於某天他重提請護理的事。他說:反正一個小時10塊錢,咱們請護理上門打掃衛生吧,順便煮食,你看你煮的東西越來越不好吃了。 這句話對她來說是多重的傷害。好不好吃,都吃了大半輩子,現在才來投訴?更何況,他到底知道外面的市值嗎?他懂不懂現在10令吉值多少美金?10塊錢一個小時請一個鐘點工人?看來他的少爺時光永遠停留在自己覺得最好的時刻。 他現在可好,醫生一個診斷老人痴呆,他就可以不負責任忘記地球的一切,包括自己的責任,包括自己身為丈夫的責任。他依然是那個少爺。雖然,他清醒一點的時候,也不見得知道自己是丈夫的責任。他雖然不煙不酒不出軌,但是,即便他肉身是出席的,但父親的角色還是從缺。 因此,兒子也真的無從參考。 她這個兒子眉清目秀,機靈聰明,的確不是她生壞的。只是,當他轉成小大人,不曉得哪裡出了錯,成績一個優秀,拿到了獎學金出國留學,就不回來了。甭說新年,就連視頻也不見得要關心家裡的兩老。好聽是男兒志在四方拼事業,其實也是在逃避奉養父母的責任。 她為他們家服務了那麼多年,孩子也是跟著他的姓。而她這個外姓人,好像也漸漸被遺忘了。得此晚年,還不如一個孤獨行星呢。 現在的社會,已經不是女性蹲在城門等候男性打完仗凱旋而歸的時代;男性要付的社會責任,也不是打獵馱了個戰利品回家就是養育一家的英雄。男人的責任,早就改寫,只是,男人拒絕承認。有些男性物種還停留在過去那個輝煌的好時代。 沒有辦法讓老公成為一個暖男是上一代的錯,她和自己的丈夫沒有辦法養育出一個負責任的暖男兒子已經是錯,她絕對不要禍害別人的女兒。一代的錯誤,就止於她這一代身上好了。 她聯想到的,是鄰居這位獨身女孩。她的丈夫也不是沒覬覦過這位鄰家姑娘。 “她好像和咱們兒子同齡吧?” “同齡又怎樣?難道你以為只要同年齡,又是一個男一個女就可以結婚了嗎?那不如找一隻母狗,三四歲的母狗就好,二十多歲人的年齡,和你兒子般配。” 她那時已經開始對他不客氣,直接撂狠話堵住丈夫的想法。前10年,她還可以為了不要在孩子面前吵架而將所有的委屈壓下來,但是,即便這樣謙讓,孩子也不見得會爭氣一些。更何況,讓人沮喪的是,這種男人,不管你對他溫柔,還是惡言相向,他都不會聽進去。他就只是沉默。沉默面對所有,包括自己應該不應該認清的事實。 因為是合法夫妻,法定的照料者,她逼無選擇才走上這條路。鄰居女孩挺好的,她何必要毀了人家的一生。 這鄰居女孩是真的好,她雖沒問這屋子是她租來還是她是業主,但是,看她努力照顧這屋子,感覺上比租客還上心,應該是打算長久租下去。畢竟,這公寓人口密集,每個鄰居都很重要。於是,她對女孩多看兩眼,沒有別的動機,純粹出於母愛。  於是,她從來不把木門掩上,每天都可以觀察到女孩的作息。 早上7點準時出門,5點半準時到家,非常安靜的一個姑娘,除了偶爾聽見的新聞和音樂,甚少製造噪音,就連上門的客人,也眉目和善,沒有留宿,也不會開派對製造噪音擾民。 她沒有想要她成為自己的兒媳婦,只要是個好鄰居就夠了。 讓她沒想到的是,今天是她的好鄰居救了她一命。 起初,她慢慢搬了一張凳子到冰箱前,想好好收拾,突然,整個胸口像是掉下來般疼痛,心跳加速,盜汗。但她還是來得及在昏倒之前喊了一聲。眼前一黑之際,她還來得及看見她那所謂的老伴,正呆呆地看著她,他准以為,在冰箱前倒下的自己為了不知道要煮什麼而發愁。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裡,身旁站著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生身影。女生忙著和醫生理解,英文說得非常流利,連生澀的醫學詞彙都懂。那一刻她以為自己看到了兒子,因為,這是兒子才能做到的事。 “老eh,”她說了一句,連自己也猜不到會說出來的話。死後重生的那一刻,她竟然還念念不忘自己的丈夫,旁人還以為他倆鶼鰈情深呢。 女生聽見她有了動靜,馬上轉過身來。 “阿姨,你醒來了。” “我……老的呢?”她的確擔心他,他這個不會思考的肉團,每天坐在那兒等肚子餓吃肚子疼了去大便,什麼也不懂,更別說去開冰箱找食物。話說,他連拉門的力氣也沒有。 “我暫時替他註冊,讓他進入護理院了。” “錢……”果然,他的病還是感染了她。她從一個大方的女人,變成對自己需求都苟且的斤斤計較女人。 “我先替他交了報名費,就等阿姨醒來,我再問問阿姨保險的細節。阿姨,如果你或你的丈夫有買保險,或許有這保障。” 這些事情,本該由孩子來辦的。她臉一陣紅。 “阿姨,您這是胃潰瘍,同時還有心律不整。醫生說需要留院觀察。請問你要我幫忙聯繫你的兒子嗎?還有,阿姨,我轉職責,現在居家上班,一個星期才會到公司報到開一次例會。阿姨,日後如果你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我。我給你我的電話。” 女孩不光只是人好,還設想得那麼周到。 “你那麼好……”她已經虛弱得只能說出四個字。也分不清她所說的是:你那麼好?你那麼好!抑或你,那麼好。總之,她遇到好人就是。雖然,她不是沒有想過眼睛一閉就什麼也不管。 “我知道阿姨一定很納悶,為何我一直那麼留意阿姨吧?阿姨記不記得7年前某一天?我是砂拉越人,離鄉背井來這裡工作,不論是辦公室還是這棟公寓,我都舉目無親。懇懇勤勤工作半年,終於病倒。當時我重感冒,拖著疲憊的身體去看醫生拿病假回來,已經累得說不出話。你當時看見我回來,馬上叫我,給了我一把陳皮梅。我那時可是一邊哭著吃苦澀的藥,一邊吃著你的陳皮梅。抗生素讓我整個味蕾燒了似的,什麼味道也嘗不到,但是,阿姨你的陳皮梅讓我活了過來。阿姨,我家裡兩個老人家不在身邊,每次見著你,幫助你,感覺上就好像將功德迴向了給家裡的老人家一樣。你給的陳皮梅,味道我還記得。” 陳皮梅?她忘了。她也沒有想到有個女孩因為一顆陳皮梅記得她,她身邊這兩個男人,手把手餵飯長大,也不見得他們會感恩一些些。 人情至善。有時候,還真的不如一顆陳皮梅。 相關文章: 王筠婷/數位人生完勝 王筠婷/草屋頂(上)
3月前
那天很熱。可能有37度,教練說。沒關係,放輕鬆。一隻烏鴉在飛,那麼高,場上人們都成了螻蟻,擠作一團。或許它想在人群中找食物,或許想作弄哪個可憐蟲,或許只是單純地飛著。我不知道。它看起來很冷靜。它是否不敢靠近,因為人們習慣驅趕烏鴉?還是它根本不怕,因為其實沒人能拿它怎麼樣。它盤旋幾圈,停在一棵高高的樹上。 我就在那樹附近,離終點很近。近得離譜,大概只有20米,可以清楚看到橫在賽道中間的布條。 兩側工作人員舉著那象徵勝利的彩色布條。左側靠近我的那位,他的汗順著頭髮滴進領口,看起來很不舒服。但人一動不動,模樣虔誠彷彿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真有毅力。想必他和我一樣敬仰著選手們。要說毅力,誰比得上選手。100公里,不是一般人能完成的,更別說必須始終維持一定的速度。世界紀錄是6小時05分35秒,立陶宛的跑者。我對他的國家一無所知,今天卻反覆想起這個難唸的國家名稱。或許我該去多瞭解這個小國。 我很早就來了,佔了個好位置。周圍人群貼著我。我被旁邊的揹包磕了幾次。那人一動,包裡的東西就碰撞我腰,有點痛。包裡是什麼呀,像根棍子。如果她不是個瘦小又愉快的女人,我該懷疑她攜帶武器。啊,原來是把傘。雖然還在上午,但陽光很烈。女人拿出傘,想打開。小姐,請考慮一下背後的人,有人說。她有風度地收起傘,朝說話的人笑笑,一場可能的風波就此平息。沒熱鬧看,大家只好繼續盯著遠處道路消失的地方。 人呢?凌晨4點開跑,已過了超過6小時。現在是衝線的關鍵時刻。人再不出現,別說破世界紀錄,連獎牌也要丟了。我多希望看見祖國的國旗在賽場上飄揚。我們選手舉著國旗,用最後的力氣,在場上奔跑慶祝。雖然精疲力盡到幾乎軟倒,但有快樂支撐著他,讓他得以完成這次勝利者的繞場。那時候若他哭,我也會哭。 好幾年前,甚至更久以前,我就一直盼望這一天。讓這寂寂無名的小國揚威國際,讓這一刻成為全國人的榮耀。 對面的男子或許也這麼想。他的上衣顏色鮮豔,是紅色,橙色,還是黃色?我記不清,這不重要。我一眼能看出他是我同鄉。雖然互不相識,但我們對上了眼神,在無聊的等待中,朝對方笑笑,點點頭。 我們的選手很有希望奪冠。後半程他始終保持在第一梯隊。快來吧。人影。人影。人影!人們開始喊叫。我們的選手領先,身後是埃塞爾比亞和日本。躁動席捲了所有人。我看見男子瘋狂揮舞手裡的國旗。我國國旗。他很興奮,和周圍人一樣。 觀眾在沸騰,人們都好開心,而防護欄成功阻隔了歡快的氛圍,讓它到不了賽道里。100公里,足以讓任何人雙腿顫抖、膝蓋軟弱。即使領先,選手也不能鬆懈,決不能提前慶祝。緊貼在我們選手身後的兩人在不斷試探,惡狠狠地想要超越。穩住,即使全身每個細胞都在渴望,慶祝也要押後。先過線。過了線,想做什麼都行。堅持。你可以,保持呼吸,加把勁,就是這個速度。 說真的我沒想這麼多。主辦方設置的防護欄是連續的,每片之間有機關相連。防護欄高度到我的腰,雖說翻越它不是太難,但我沒想過這麼做。選手滿臉是汗,疲態盡顯,還強撐著一口氣,保持在第一。是否選手跑得太靠右?還是我們短暫無聲的交流給了他某種肯定?總之有什麼突然給了男子靈感。有時,人做事只憑一瞬的衝動。就像那穿紅衣還是橙衣的男子,他舉著國旗,急切得面目猙獰。我沒空多想。我忙著翻越防護欄。旁邊的女人好像被我推倒了,但我沒空管。想想2018年那女孩,想想拿著國旗卻痛失冠軍的心情。這倒霉事不會重演,我不允許! 剛才和我相視而笑的男子已化身惡魔。不,我的言辭一點也不激烈。任何只憑直覺行事的人都是惡魔。工作人員還在呆愣,等他們反應過來就來不及了。我必須馬上行動。他離選手好近,離我好遠。我想朝他扔水瓶,砸在他腦門上,把他砸倒。但如果他倒在賽道上,會阻礙選手勉強抬起的腳步。不行,太冒險,我必須立刻把他弄到旁邊去,即使需要橫穿大半個賽道,即使這一撲,我倆都會受傷,我也要去。我要把他按在地上,重重警告他,他愚蠢的行為會打亂選手的節奏,讓他丟了冠軍。選手忍受傷痛,放棄與妻兒相聚,孤單訓練,含著期許,含著委屈,只為了今天。他們不曉得他靈魂深處有個急劇擴大的空洞,那麼迫切需要被填補。一個即興的、自以為是的、自詡為錦上添花的舉動,可能讓他的一切希望化為烏有。沒人比選手更渴望品嚐勝利的果實,國旗是他想要的,但他現在不能受干擾。 我還是太慢,賽道為何那麼寬。閃開!我大喊。別擋他!他不聽。他太頑固,執意要把國旗塞給選手。你會害了他!我無能為力。沒人能阻止他。沒人有這個時間。“消失啊!!!”我用積攢了一生的力氣喊出最深的渴望。當憤怒達到頂峰,吶喊裡包含太過灼燙的禱告,會有奇蹟發生。不可思議得像動畫一樣。那紅衣男子消失了。就那樣憑空消失在賽場上。沒人有異議,沒人多說一個字。 比賽順利結束,選手獲得了屬於他的金牌。不知誰、在什麼時候給了他一面國旗。總之他順利拿到國旗。如同千萬次想像中那樣,疲憊但感恩地把國旗高舉過頂,讓它隨奔跑飄揚。都在歡呼。啊!他做到了,圓滿了,這份滿足可以填飽他許久。一覺醒來,掛在床頭的是金牌——我是說,如果有人阻止那可恨的男子的話。 為什麼沒人阻止他?只要有一人,就那麼一人,替我把他拉到一旁,拍醒他混沌的腦袋就好了。如果不行,就讓他消失,不管消失到哪裡,總之別讓他出現在賽道上。銅牌被我鎖進抽屜,我不想看見它。埃塞爾比亞得了金牌,日本得了銀牌,而我只有一枚可憐的、無人在意的銅牌。一想到它,如同有人把弱小無力拍在我臉上,恥笑著我的努力。我離勝利那麼近,卻沒能做到。沒錯我還有機會。像教練說的,這僅僅是一場比賽,我的跑步生涯裡還會有更多比賽。 但不一樣,任何其他比賽都不是這場比賽。人也不會有兩日擁有完全相同的狀態。事實是,我輸掉了本該勝利的戰役。除了獨自怨嘆,又能做什麼?命運如此,誰能抵抗。我該振作起來。而遺憾如同信念,將永遠陪伴我。 ​相關文章: 【新秀個人特輯 01】傅採杏/快問快答 傅採杏/相約的那一天 傅採杏/至善之圓(上)
3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