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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創作

我閉上眼睛,等著診所的護士叫我的名字。因為是第一次過來,剛剛填過了個人資料,簽了幾個名字,可是我並不知道簽過的紙張是什麼內容。坐在周圍的女病人,一些好像肚子裡藏了足球,一些好像挺著大肚腩而已,一些肚子大得好像快要爆炸了。 懷孕並不是生病,不過婦產科醫生都把我們稱為“病人”。我閉著眼睛想著,應該怎麼稱呼我們呢?畢竟我們來診所看醫生,不叫病人可以叫客戶嗎?可是我想不到英文的‘patient’可以翻譯成什麼更貼切的詞語。想這個有的沒的,目的是要把我忐忑不安的心情壓下去。不過最終還是回到了原點:今天我是來墮胎的。那我算不算病人?我子宮裡紅棗般的胚胎是一個小生命,並不是腫瘤,怎麼想,孕婦也不算是病人。 當初,發現我懷孕的時候,正躊躇著要不要告訴志明,怎麼知道那個王八蛋竟然比我快了一步,一個簡訊發過來:我們還是繼續當朋友吧。連分手這兩個字都不敢明確地說出來,我就斷定他是個懦夫,接下來的任何事情我自己一個人承擔,與他無關。 “Boey Chin Yi” 護士叫了我的名字,在一扇灰色的門前等我。她手裡拿著一個文件夾板,是我剛才填上的表格。她推開門讓我進去,門後是個走廊。往前走了約20公尺,來到一座電梯前,‘叮’的一聲電梯打開,那位護士和我一起進去,按了其中一個按鈕,電梯開始向下降。 電梯門一打開,一陣涼氣撲來,有一股很香濃的中藥味,眼前是一間高級醫院,工作人員穿著白色外套走動,每個人的臉上一副忙碌的樣子。其中一個女人臉帶微笑向我們走來,她向護士點了點頭,護士把手上的文件夾板交給她之後就退下了。 “你好,請你確認一下你的姓名和出生日期?” “梅沁怡,90年8月9日。” 她看了手上的資料點了點頭。 “歡迎來到偉益中醫院。我是陳醫師。請跟我來,我會帶你到第一站。” “我是約好了在林診所做一個手術的。這個和我的手術有什麼關係?”我不耐煩起來,擔心像這樣高級的地方,走過一塊地板也要收費。 “你放心,這個過程包括在你的手術之內的。”我完全不知道墮胎的程序,只好安靜地跟著她。 我隨著她走進312房,陳醫師請我坐在米黃色沙發上。她端上一杯飲料放在我面前的小桌,說待會兒手術會消耗大量元氣,需要喝一喝這杯中藥做好準備。我喝得出紅棗枸杞子的味道,還有一種特別香醇的味道,說不出是什麼上等的藥材。一喝下去,感覺到一股暖氣從丹田延伸至全身,一定是上等補品。 陳醫師說了這杯茶可以補氣養顏之類的好處,接著按一按遙控器,四面牆亮了起來,原來牆內都是櫥櫃,仔細一看,是一排排的透明玻璃樽,裡面裝滿類似紅棗和人參的藥材。陳醫師指著牆裡的玻璃樽,說這些都是一個月至三個月的胚胎製成的上等藥材。剛才我喝的那杯中藥就是這些藥材燉成的。 我聽了大驚,立刻作嘔。陳醫師沒留意我的反應,一臉光榮地觀察櫥櫃裡的玻璃樽,好像一個個都是她親生孩子一樣。 陳醫師回過神來,發現到我扭曲的臉,拍一拍我的肩膀,說這藥神奇的地方是一喝下去立刻就打到身體各處任脈。不等我反應過來,就拉著我往後面的另一扇門走去。 跨過門欄那一刻,眼前一亮,藥材味撲鼻而來。我們到了好像煉丹的地方,有約十排的長桌長凳。凳子上坐著密密麻麻的鬼仔,井井有條地在工作:有的在煎藥,有的在撿藥,各自忙各自的。 陳醫師解釋說這群鬼仔是由4個月到6個月的胎兒製作出來的。它們是這個中心的員工,負責處理中心的出產過程,從3個月以下的胚胎到7個月或以上的初生嬰兒的器官都由這些鬼仔幫忙處理。 鬼仔比孩子容易養多了 “7個月以上的初生嬰兒?”我看到眼前的情形已經嚇到半死了,可是陳醫師這句話讓我覺得更可怖的還在後頭。 陳醫師打個手勢要我跟著她走。我們從煉丹房後面的一扇門進入一間密室,透過一片玻璃看見好像手術室的情形:穿著白袍的人在手術檯上動著手術。躺在手術檯上的是一個剛出世的嬰兒。 “這是最後一站了,我們在這裡處理7個月到九個月的嬰兒。因為世界上有很多孩子,等著捐獻器官,這些棄嬰的器官將被捐給那些有需要的人。” 我抱著頭,呼吸急促,無法接受剛剛所看到的一切,對著陳醫師大喊:“你們怎麼可以那麼殘忍,這些都是活生生的孩子啊!” 忍不住大哭起來。 陳醫師一臉不解的看著我:“可是梅小姐,你這是怎麼的?你現在不是已經和林診所約好要來墮胎的,不要這個孩子嗎?從你體內拿了出來丟掉就是垃圾、廢物,那我們在這裡做的都是廢物利用。我們又不是去偷去搶,只是利用你們不要的東西罷了啊! 好了,不再囉嗦了。你看看這張價格表。這個正是我們今天帶你來這裡的目的,因為在不同的時期拿掉孩子有不同的價格。越遲拿掉,我們給你的補貼金就越多。這只是給你多一個選擇。更何況,你剛才已經簽名同意了,把拿掉的胚胎全盤交給診所處理。如果你答應和我們合作,你還有錢收呢。” 我呆呆地看著陳醫師交給我的價格表。 First Trimester (一至三個月) – RM XXX *Second Trimester (四至六個月)- RM XXXX Third Trimester (七至九個月) – RM XXXXX *如果您選擇四至六個月的配套,我們將提供專業的魔法和巫術,把胎兒製成鬼仔。 陳醫師說:“鬼仔比孩子容易養多了。不會哭鬧、不會生病、永遠那麼玲瓏可愛。當然,如果你最終捨不得而打算收留它,醫藥費就另計了。” 忽然,緊急鈴響起,透過廣播系統報告,得知煉丹房裡有兩隻鬼仔打起架來,請陳醫師到那裡平息風波。 陳醫師對我點點頭,叫我考慮了之後再告訴她,剛才的護士會帶我回林診所去。說完,她就從剛才進來的門出去了。剛才的護士不知何時已靜悄悄出現在我身旁,帶我走回剛才的電梯,回到上面去。 一到診所,我立刻飛快地離開那個鬼地方。 5年後…… 我在機場的星巴克一面看書一面喝抹茶拿鐵,等待東京的班機去旅行。忽然有一個母親,追著她5歲的孩子,到隔壁桌坐下。孩子很可愛且好動;他的母親看起來一副疲憊的樣子,不時向我投射羨慕的眼光。 我給她一個鼓勵的微笑。5年了,那時候胚胎只有紅棗那般大。現在,那孩子也應該有隔壁桌這個孩子那般大了。我心裡禱告:但願我的孩子在他的養父養母的撫養下健康快樂地長大。 【方肯點評】 這篇小說寫準備墮胎的主角,發現診所利用被捨棄的胎兒於不法用途上,最後在道德和倫理的衝撞下,主角選擇把孩子生下來,並交給他人收養。 這是一篇探討胎兒生命的問題:孕婦決定結束一個人的生命,抑或將孩子的一生交給另一個陌生人,這等同於對一個生命的捨棄。作者做出第三個決定,那就是交由他人收養,甚是政治正確,結局也圓滿。 作者發揮了想像力,把背景設定都交代得清晰,只是在描寫和刻畫還需要再加強。比如診所的氛圍、人物的形象等。 ​
12月前
每次讀蕭紅,都有想寫一寫她的衝動。 每次都印證了:可以留下來的,可以讓人一直一直讀著的作品,其關鍵原因在於作家有其文學主張和信仰:不跟隨潮流、不概念化、拒絕教條寫作;直面生存境遇,嚐盡人生百味而不矯情。這些前提為優秀作品奠定了基礎。 蕭紅生逢亂世,筆下的都是血淚人生。論政治、時局,她無意察時趨勢,只寫她眼中的世界,寫她對人生的感觸和覺悟,以及對於戰爭的苦難體驗。 而我更喜愛的是她運用語言文字的風格和技巧,那是一種不同於一般的原創敍事。若說蕭紅是20世紀30年代最具個人風格的作家,相信沒有人會置疑的。讀過她作品的相信都會對她毫無保留,無所顧忌的直率,留下深刻的印象。她那帶有濃厚抒情色彩的語言,摻著創見,句句新穎。她的小說,同時也是內傾而激盪的,感覺就像是在寫一種心境。就是這樣的“不像小說”的寫法,反而更真實,更貼近生活。 有學者認為,蕭紅的寫作是為中國大地立傳。換言之,她的作品是寫給人民群眾看的。這樣的觀點,牽強附會不至於,但是為了符合某種意識而為之,倒是有跡可尋。 然而寫作這回事,尤其是寫小說,是無法與世無爭,無法脫離時代時局的。而蕭紅的文學主張,是維護文學的自主性。她寫底層社會貧困的弱勢群體,寫被男權壓迫的女性,卻不受主流的左翼文學所影響。 蕭紅的文學自主,並非迴避政治,而是要找一處安靜的棲身之地,卻也辦不到。即使是這樣,不管描述的是人的善良溫厚還是愚昧無知,都是對蒼生的一種悲憫。即使作品中的時代背景已遠去,也並不覺得過時。從文學層面上來看,作品之所以經得起時間考驗,除了才華,獨特的個人風格以外,便是對蒼生的悲憫了。蕭紅是個理想主義者,重視人的價值。她寫底層社會的生存狀態,寫農民,寫弱勢群體,那是她所熟悉的,因此對於這些人物,除了予以同情,更多了一份理解和同理心,尤其是對女性的悲劇命運。她的《生死場》和《呼蘭河傳》堪稱女性主義小說。無奈偏生不逢時,更諷刺的是她的一生受盡男人的傷害,身心耗損;出現在她生命中的幾個男人,都有沒有善待她。臨終她為自己極盡坎坷的短暫一生作了總結:“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為我是一個女人。” 短命的女人,看不到今時的女性作為。 她的自傳體小說《商市街》(其實說是散文也無不可。章與章之間是獨立的,合在一起則成一系列生活實況場景,有點像日記)意蘊豐厚,體驗深刻。背景是1932年到1934之的中國東北哈爾濱。那時的哈爾濱幾乎是一個外國人的世界。1932年日本佔領東北,建立了偽滿洲國。之前又因俄國的十月革命,大批俄人逃到哈爾濱。1904的俄國東方鐵路工程又為哈哈爾濱帶來了更多的俄人。《商市街》中的“歐巴羅旅館”就是俄人所開的(在《商市街》文中多次提到的“黑列巴”即是俄語黑麵包),《商市街》開章描述的是她與華郎(即作家蕭軍)同居在館裡,生活貧困,三餐不繼。最難受的感覺莫過是飢寒交迫。對於“餓”,她的描述觸目驚心:“我拿什麼來餵飽肚子呢?桌子可以吃嗎?草褥可以吃嗎?”對於冷的描寫更教人毛骨悚然:“在屋裡,只要有火爐生著火,我就站在爐邊,或者更冷時我還能坐到鐵爐板上去把自己煎一煎。若沒有木柴,我就披著被子坐在床上,一天不離床,一夜不離床。但到外邊可怎麼能去呢?披著被子能上街嗎?……雪帶給我不安,帶給我恐怖,帶給我終夜不舒適的各種夢……麻雀凍死在電線上,死了仍掛在電線上,行人在曠野白色的大樹林一排排的僵直著,還有一些把四肢都凍去了……” 這就是飢寒交迫最真實的描寫了。蕭紅敍述的不僅是她自己的故事,也是一種生活的經驗,寫出那個時代的人是怎麼掙扎著活下去的。而說到生存之艱難,說到活著之窘困,她的際遇則無有比擬,令人思之神傷。 相關文章: 【專欄.所見微塵】李憶莙/重讀 【專欄.所見微塵】李憶莙/與君書 【專欄.所見微塵】李憶莙/痛苦的樂趣
12月前
近來都在讀舊書,無事便隨手取一本,不論是在燈下翻讀,還是在等待的無聊間隙間,都讀得滿心歡喜。舊書如酒,越陳越香醇。散文小品固然也讀,但總不比小說來得有深度。小說之所以有深度,是因為有故事,有亦喜亦悲的人生滋味,讓我心存期待;想看看作家如何把想像、虛構與真實的生活寫得切切實實,以及人的感情損傷是怎樣發生的。不但如此,小說還得拋開理論;描寫人物,就讓人物活在他們的時代裡面。 正如這本《閣樓》,隔了那麼多年再重讀,首先,是自己的人生跨度大了,心情也變了,總覺得人生是不斷地在熟悉的日常生活中去發現不熟悉的,甚至是發現一個完全陌生的自己。因此即使是隨手翻翻,也發現王安憶實在是可佩服的。雖然寫《閣樓》時她還很年輕(《閣樓》寫於1986年)。據她自己說,《閣樓》是聽了一位老人跟她講述的故事寫成的。換句話說,故事是聽回來的,然而體會卻是她自己的。其實故事本身很枯燥,題材也很乏味,但王安憶卻能著墨成情,感人至深。是她將自己融入到故事背景的時代裡,使故事得到昇華,在現實中顫動。 《閣樓》是寫一個叫王景全的男人,潛心搞技術改革。他辭去工作,在家的閣樓上搞節煤研究。研發出可以比普通爐子節省煤球達三分之二的新爐子,也就是以七錢的一隻煤球,和一兩柴片,可以煮熟一斤米。一心一意要把爐子推廣,因為“煤是很寶貴的,裡面含有四百多種元素。日本可以提煉四百多種,上海可以提煉一百多種。地球上的煤不會多出來,只會少下去,而用在一日三餐上多可惜呀。用光了,子孫就沒有了。” 所以,節省煤不但很重要,也是刻不容緩的當務之急。 他曾寫過一百多封信去各政府部門,希望可以大量製造他的爐子,推廣出去造福人群,可總是石沉大海…… 《閣樓》開章時寫王景全在街上示範他的節煤爐。飯煮熟了一鍋又一鍋,吸引了許多人圍觀。開始時人們以為他是賣藥的,看了“表演”就當他是變戲法。看完煮熟一鍋飯就散去,把位子讓給新到的人。後來警察來驅趕,說他阻礙交通。 看熱鬧的人群中有個熱心人說他的研究很有價值,應該去聯繫有關部門。他回答說信已經寫過一二百封了全都石沉大海。熱心人說寫信是沒有用的,要親自去才有用。他於是跑了很多部門,都不成功。還屢屢上當,讓人剽竊了,仿造後拿到市場去賣,不但不節省,反而更費煤球。為他抱不平的人很高興,他卻不停說:害人,害人精! 經過反覆思考後,他決定到杭州工業管理局去。待他籌足路費上了路,又讓人追回來——文化大革命了,他最後的一點首飾也被抄去,家裡揭不開鍋,不得不停下來關心一家人的的肚子。他種菜,孩子已停課,割草賣錢換點米。他沉默,孩子看出他不開心,說不要灰心,堅持下去。他又回到閣樓上去研究。新的爐子又造出來了,仍是七錢煤煮熟一斤米,不同的是一兩柴也省了,只需一張報紙!但到底是文化大革命,推廣無門,又一次勞作讓人剽竊。他的發明出現在展覽館裡,卻換上別人的名字。回家把事告訴孩子,孩子想了想,眼睛一亮:我們去找主席,先寫信告訴主席我們有許多種爐子,有煤爐、柴爐、食堂爐灶,能大大地節約用煤。最後北京派人來了,結果還是沒被推廣。 小說結尾是:王景全決定騎車去浙江鄉下推廣。幫鄉下人做爐子,只要給他一口飯吃,便可繼續研究。兒子支持他,左鄰右舍也支持。上路那天大家都來送行,一輛腳車變十多輛,十多輛變幾十輛,一下子就變成浩浩蕩蕩的隊伍。 王安憶並沒有講究太多的技巧,但深沉凝重的內涵,主角以天下為己任的堅毅,都成了這篇小說的靈魂精魄。 我一直喜歡王安憶的小說,常常留意她的新作,那幾乎是一種等待的心情,像個小粉絲。其實又怎是個“小粉”概括得了? 相關文章: 【專欄.所見微塵】李憶莙/遠方有戰爭 【專欄.所見微塵】李憶莙/與君書 【專欄.所見微塵】李憶莙/痛苦的樂趣
1年前
3年前
【小說創作談/六之二】 當我們在文藝版談“小說”,仍得加括號,寫上“文學”,意味著括號內的事,不是無需多說,就是欲言又止。“(文學)小說”的處境牽扯了“為何文學?”的哲學問題,面對各種俗世力量的撞擊,常帶來“我的小說不是你的小說”的局面,以及“為何需要理會那些壓抑而心事重重的人物?”、“為何故事中總有各種躲躲藏藏的暗影?”之類的問題。 校園寫作新人在還沒有進入文學創作的狀態之前,經歷“直白、流暢敘事”的作文訓練,無論議論抒情,屬於寫作前的“非文學”準備階段。而校園文學獎常見涉及抄襲的作品,可見對作品“原創性”的無知。這些作品多是被學校老師發現並淘汰,而不是校外評審,因前者更瞭解學生日常的閱讀範疇。評審多年就會知道,“中國腔”很重的作品,十之八九是抄襲。故校園“文學”更急需處理基本創作觀念和各種寫作前的問題(包括文法、造句、分段等),多於文學之入門。 小說創作是否有門可入?在現實世界中,無論線上線下,故事無所不在,小說幾乎同等於講故事,且人人都能講故事,推開“小說之門”似乎輕而易舉。村上春樹在《身為職業小說家》一書指出,小說“都呈現一種大門非常寬的型態”。在馬華文壇現狀而言,只要在報刊版位如【文藝春秋】發表作品,或得到文學獎的肯定,即可得入門票。若再參與小說課及文學講座,獲得作家指引,或與文友交流,在課餘業餘勤於書寫,大量閱讀名家作品,也是推門而入的過程。弔詭的是,長期下來我們很難確定自己“是否真有所得”(例如大量閱讀可能僅讓人成為更好的讀者),往往門內依然有一扇接一扇的門(每個人遇見的門都不同)。某種“純文學小說”似乎就在那無法企及的後方盡頭。 入門的叩問,除卻所有外緣,依然得回到逐字寫下的文本,而文字和書寫者的內心,必然緊密相連,“為何而寫?”是需要常自我“觀照”的問題——寫小說最根本的原動力,如村上春樹那種“自由且自然的感覺”,每個人都不會相同,或安頓心事,或梳理人生,或自娛,超然於文學獎獎金和版稅,皆不會在文字表面輕易顯露。小說文字凸顯的,往往是作者引導著讀者的,一種對外“觀看”的方式或角度,不僅是電影般連串鋪陳的畫面、聲光和動作。當作者凝視故事中的人物及其遭遇,或悲憫,或無助,也可能帶著絕對的無情。當作者不施予任何眼角的餘光,讀者肯定看不到故事的褶皺、角色的內心世界、情景的交融和水到渠成的動人敘述。 初寫者對於塑造自己文字的外來影響,可能不自覺。那是一種類似“業障”的存在、書寫的默認設置,包括過去累積的閱讀量和知識、逐步建立的創作觀、創作手法、價值觀等,都需要定期“自我觀照”和“清理”。初寫者眼下最大的障礙物,大概就是各種通俗小說的套路和類型,尤其是“網路文學”平臺、社交媒體海量的故事,涉獵久了便侷限了敘事視野,只求迅速“交代”和“填塞”故事情節。除了直白的陳述,這類語言欠缺想像力和“展現”人物和情節的手法,遑論文學修辭。長期閱讀的書籍、觀看的電影類型、網絡影音媒體等,對書寫的影響也是潛移默化的,足以讓年輕作者自然而然地寫出“摳門”、“嘚瑟”之類的詞彙(一如前人寫“鬥爭”、“熱愛祖國”)。網絡世界讓眼球的競爭變得直接而殘酷,對文學而言,無法迅速回應“快閃”中的世界或許已是一種式微。若還能有一絲餘力,任性地動用不一樣的語言和手法,小說或許還能扳回一局。 有一種門可能是專為“文青”而設。常見類似人稱“文青小說”的新人作品,下筆隨心所欲,看來抗拒說故事,迴避任何情節、技巧或結構,作者多是從寫散文或新詩轉而嘗試小說文體,志在擴大之前無法充分展現的場景和心情故事,或借小說角色發表意見。這裡頭肯定有對小說的一些誤會,雖不至於源自黎紫書提過的“對故事的輕蔑”,寫多了卻也自成套路。新人作者可能是抱持“創作是隨心所欲”這觀點,或不喜歡“說故事的刻意”,也有對一些大師的盲目模仿。他們也可能在追求一種“動人”的小說,但小說動人之處不只是情感上的“感動”或角色的喜怒哀樂;或嘗試醞釀一種“詩意”,但小說之詩意不只是單純的文字之美,還可包括故事整體結構的“美學”、“藝術效果”,人性和命運的碰撞和糾葛,而朦朧、鬆散的敘事未必是詩意的,更多的時候看來是取巧、甚至敷衍的。 回到校園文學的範疇,以上的文青風格即是常見的“散文化”或“散文思維”,依然屬於從作文或散文過度到小說練習的“中間狀態”,不是那種對西西、沈從文而言的成熟創作手法上的意義。這類作品為作者自身的情感(很多時候是情緒)服務,不為讀者,不為人物,也不為敘事,對比“散文化”作為敘事手法,或遊走在文體邊界的文字實驗,不是同一個寫作階段或相同出發點的事。校園文學獎偶爾會大量出現處理文化傳承議題(如節日風俗)的小說,但敘事都是類似歷史或文化散文筆法,角色如遊客參觀主題博物館,蜻蜓點水,故事情節薄弱之餘,也同時錯失了原本更適合深入書寫的散文體裁,以致兩頭不到岸。文體的選擇有時不能勉強。 寫作初期有意無意模仿大師,或許難免,長遠而言不切實際,因小說新人眼下的素材、故事人物、背景時空等都是獨特的,到頭來即使風格手法類似,未必是最適合故事的選擇,作者更會不自覺地遠離了其他可能,這依然是需要長期“觀照”的影響來源。中文意識流小說第一人(有說第二人)香港作家劉以鬯先生,使用意識流手法,是有意為之,處理大都會題材的書寫策略,不完全是趕潮流(離西方文壇意識流濫觴數十年了)。紅極一時的南美洲魔幻寫實,能否用在此時此刻的馬來西亞?自然有其可為和不可為之處(現實往往更魔幻)。適度的模仿和調動“大師”或各流派的敘事方式需要創作上的理由,但真不能依賴太久。況且當讀者們能夠在書店裡看到某“主義”流派的作品全貌時,這些創作思潮的頂峰在西方早已過去了。 面對“出版業”的推陳出新,讀者們處在“被動接收”的位置,例如魔幻寫實派別,原本是南美小支流,在出版商連番炒作下才進入主流市場。除了賞析和模仿大師們的作品,背後的脈絡(和機緣巧合)也不容忽視,並思考“為何閱讀?”。讀者們可能錯過的、大師們以外的作品譜系往往是更豐富的,沒有必要獨沽一味。如果沒有把外來元素內化成自己的文字血肉,到頭來小說新人在多年後,仍會在臉上掛著卡夫卡、卡爾維諾、馬奎斯、張愛玲、村上春樹等作家的頭像而無法摘除,或拖著他們的影子行走,那也是一種推不開的大師級障礙。 (編按:本系列每月第三個星期五刊出。) 延伸閱讀: 【小說創作談 / 六之一】楊嘉仁/讓人心律不整的小說  
3年前
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