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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秀奖

1月前
主办单位:星洲日报 宗旨:开拓国际视野,提升文学风气,传承文化 奖金总额:12万8000令吉 【甲、马华甄选奖】 01 小说奖 ▲字数以5000至1万字为限,含标点符号 首奖:奖金1万5000令吉,及“花踪”铜雕一座 评审奖:奖金5000令吉,及“花踪”锡雕一座 02 散文奖 ▲字数以4000为限,含标点符号 首奖:奖金1万令吉,及“花踪”铜雕一座 评审奖:奖金5000令吉,及“花踪”锡雕一座 03 新诗奖 ▲行数以50为限,含标点符号 首奖:奖金1万令吉,及“花踪”铜雕一座 评审奖:奖金5000令吉,及“花踪”锡雕一座 04 报告文学奖 ▲字数以5000至1万字为限,含标点符号 ▲可用已发表的作品(但不包括已出版成书),或得奖作品参赛 ▲必须真人真事,并附上印证资料 首奖:奖金1万5000令吉,及“花踪”铜雕一座 评审奖:奖金5000令吉,及“花踪”锡雕一座 【乙、新秀奖】 01 小说组 ▲字数以5000为限,含标点符号 首奖:奖金3000令吉,及“花踪”锡雕一座 评审奖(二位):每位奖金1500令吉,及奖牌一面 02 散文组 ▲字数以3000为限,含标点符号 首奖:奖金3000令吉,及“花踪”锡雕一座 评审奖(二位):每位奖金1500令吉,及奖牌一面 03 新诗组 ▲行数以50为限,含标点符号 首奖:奖金3000令吉,及“花踪”锡雕一座 评审奖(二位):每位奖金1500令吉,及奖牌一面 【丙、马华文学大奖】 ▲由他人提名或作者自荐 奖金2万令吉及“花踪”铜雕一座 本届特设【丁、童诗奖】 ▲行数以30为限,含标点符号 入围10篇,不分名次;每篇奖金2000令吉,及奖牌一面 【应征条件】 01 马华甄选奖、童诗奖:凡马来西亚公民,或曾经在马连续居留10年或以上者皆可参加。每人可同时参加各类征文,惟每类以一篇为限。 02 新秀奖:只限1998年1月1日或以后出生,且为马来西亚公民,或曾经在马连续居留10年或以上的青少年参加。每人可同时参加各组,惟每组以一篇为限。 03 马华文学大奖: A. 凡马来西亚公民,或曾经在马连续居留10年或以上者皆可参加。 B. 参赛作品限于2021年10月1日至2023年9月1日期间,出版的一本文学书籍(限1本)。诗、散文或小说皆可。 C. 以下书籍不符合参赛要求: 一、2021年10月1日前已出版的旧作汇集而成的精选集。 二、2021年10月1日前已出版,并于2021年10月1日后再版或修订的旧作。 D. 由他人推荐,或作者自荐亦可。 E. 参赛者参赛时必须在世。 04 除报告文学奖及马华文学大奖以外,应征作品须未在国内外任何媒体、网络平台中印刷或发表过。 05 严禁抄袭或一稿两投,如经发现,当予公布并追回奖座与奖金。 【评选过程】 01 除新秀奖只分初审和决审两阶段外,其他文类分初审、复审、决审三阶段。各阶段评审须开会讨论及投票。 02 马华文学大奖:由他人提名或作者自荐,经工委会审核符合基本条件,由决审委员审阅其作品并评定得奖人。 03 作品如未达水准,评审委员有权议决奖项从缺。 【报名方式】 ▲ 马华甄选奖、新秀奖及童诗奖: 01 请至“第17届花踪文学奖线上报名系统”,填写报名资料:vip.sinchew.com.my/huazong 02 上传相关附件:作品电子档、身分证件影本、个人近照(清晰正脸,请勿使用模糊不清的照片或多人合照)。 03 上传的作品电子档,须是DOC或DOCX档,简繁体皆可,惟限用宋体或新细明体。标题字号请用20,内文字号请用12、行距为“单行距离(single)”。 04 参赛作品文末务必附上总字数(包括标点符号)或行数(诗)。超出字数或行数者,工委会有权不受理。 05 参赛作品上传后,不可抽换、更改或退件。 ▲ 马华文学大奖: 01 须呈上参赛书籍5本,以及提供推荐者姓名、联络方式和被推荐者姓名、联络方式、个人简介及推荐理由。 02 以上资料和参赛书籍一律以挂号邮寄至: 《星洲日报》花踪文学奖工委会 No 78, Jalan Prof Diraja Ungku Aziz, Seksyen 13, 46200 Petaling Jaya, Selangor, Malaysia. 【特别说明】 01 参赛者保有参赛作品著作权。参赛者同意授权主办单位以任何形式使用参赛作品,无需通知或支付版权费予参赛者。 02 纸本作品邮寄参赛,仅限马华文学大奖。其他组别须以线上报名方式参赛。 03 本章程如有未尽事宜,将随时修订并公布。 04 询问电话:星洲日报文教部 03-7965 8594; 电邮:[email protected] 【截稿日期】 2023年9月1日(邮戳为凭)、线上报名系统开放至当日23:59) 【颁奖典礼】 日期:2024年 地点:稍后公布
2年前
阿娟又给猫吓了,雨水沾湿了整座城,她差点摔下楼。它们毛茸茸软绵绵,却又对她张牙舞爪,似乎阴晴不定。她怕看它们的眼睛,蓝的绿的黑的,看不清眼神,都像要杀了她。它们来寻仇了。 今天新闻里说抓到摊贩在卖猫肉。血淋淋的。无头猫剥离了皮毛,倒挂在正午炽热的阳光下,像新生的婴儿。电视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播报着,黝黑的女人被铐上手铐,由一群警察拖走,而身后那些赤裸的猫随意堆叠着,塞到黑色的袋子里,鼓鼓的,留下满地的血泊。 似乎能嗅出那股腥味。作呕、胃里翻江倒海,有什么在挣扎着,在她身体里钻。 阿娟怀孕了,就在上星期。她弯下身将杯子塞到两腿之间,一股暖流由她下身流到杯子里,刷刷刷,随后把验孕棒塞到杯子里。她穿好内裤伫在浴室里。灯光软绵绵,圈出圆圆的光晕,把她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塞给她两条鲜红的线。很久很久,阿娟才确定她不是在做梦,却只是木然。晕眩、像陷在梦的泥沼里。 她知道她该打给彼得。 于是她打给他。电话里他的声音听起来那样单调,有谁在重复地弹奏某一只琴键,低音的,听得她脑袋嗡嗡地响。 以后世界变得昏沉沉,天黑地暗。身体愈来愈重,沉甸甸,梦的触角缠上她。她陷在梦的泥潭里,沉下去、沉下去。 醒来时泡在潮湿的黄昏天光里,漫天漫地的红,像子宫。昏暗、飘渺,什么都是迷濛。 就是这天早上,她在医院里看到关于死猫的新闻。窗玻璃上的雨滴错落有致,像凸面镜,每一面都藏着小小的世界。阿娟看到好多好多的自己,沾在城的上空;好多好多的自己,也从窗玻璃里盯着她看,深邃的、期许的,在等什么。 她将药丸放在舌尖,唇吻上杯缘,感觉着小小的白白的药丸顺着水流到她肚子里。她在等。此刻她挲着腹部,一种奇异的感觉排山倒海而来。有东西沾在她身体里,她觉得自己成了洋瓷瓶,脆弱、空洞、沉默,倏然又吐了起来。昨夜的剩菜由她的食道滑出来,像泥鳅,湿黏而滑溜,对她张牙舞爪。 夕阳都融化到雨里,千丝万缕,倾洒在整座城,深入土地,同今早那些猫的血泊一起汇集到河川里去,流向过往。 回忆像鱼,不是热带缤纷斑斓的鱼,是那种银灰色、难以察觉的鱼。它静静地从面前游过去,又游过来,在身边徘徊弋动。她给这大鱼拖下去很深、很深,又想起那些惨死的猫,想起玛丽。阿娟不只一次的看见,或梦见自己拔腿狂奔,在赤身裸体的猫下,无头,满地的血,跑慢了,就给它们钻进她的身。 你看,我们的猫怀孕了,玛丽同她讲。那是多久以前了?是在宿舍里的深夜。阿娟记得那夜她初次染红了内裤。 此刻她急躁起来,她想像自己是一棵树,给寄生菌蕈吸附着,一点一点干瘪下去,就要轰然倒塌。她给梦的触角紧紧缠住,憋出了那样许多的汗珠。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分针在后面追。她像刚打捞的女尸,瘫软着,早已浸泡在汗水中。下身像融化一样,有什么湿黏而腥,由她腿上滑落。 滴答。 滴答。 滴答。 咚。 双腿无力。像船锚断了缰绳,她跌坐在地上。太阳快落山了,整个的空间晕染在一片的昏红中。她想起子宫,想起妈。彼得还没回来。今天这样晚。她希望他慢点,不要在这个时候开门。 血。 很多很多个夜晚,阿娟都梦见妈,临死的妈。妈像给人从身体里用刀划了千万下,她面容扭曲、披头散发。床像刚被打翻了红酒,由妈的下身开始,一片猩红。在夕阳的昏黄中,阿娟看着妈在抽搐,一下、一下浑身战栗,像搁浅的鱼,终至沉静。 她才惊觉这不是梦,是回忆。 阿娟后来认识了玛丽。妈走后,爸无力照顾,把她送到镇上的寄宿学校。开学仪式上她跟着修女们一起做礼拜,喃喃地念一些她浑然不懂的语句。像在念魔咒,她当时这样想,几乎笑出来。她幽幽地环顾,看到玛丽在暗笑,背脊微微地弓着,阳光下轻轻地抖动、隆起,像猫弓起的背脊。短发刮着细白的脖子,根本是一种试探性的抚摸。她们被分到同一个宿舍,窄小,墙上高高地挂着一扇窗,阳光透进来,在地上展开一条魔毯。 长发公主的城堡。“头发长了就能跑出去了。”玛丽咯咯地笑,在夜里那笑声钻进阿娟的耳朵,痒痒的。她知道为什么修女们要给她们留短发。头发长了就跟男人跑了。现在的女孩子喔,修女们总是说。阿娟睡在玛丽旁边,给她的头发扎了眼睛,又扎了鼻子。一绺一绺,深邃的黑,夹带着香,却与花香两样。阿娟睡的很沉。那天夜里有猫。毛茸茸,纯白色,眼睛是湖水的碧绿。当时阿娟还不怕猫的,甚至有些喜欢。 喵。 喵。 喵。 她们压低了声,藏身在夜色的漆黑毯子里,像纪录片的导演在观察着。它没有走过来,跳上了椅子,一直睡到天光。隔天起她们开始喂养它。是一种默契,她们谁也没有把猫的事说出去。阿娟偷偷把食物藏进鞋子里,深夜才发现玛丽也在从黑皮鞋里拿面包。 嘘。 她们将秘密摺叠,藏在猫身上。 那夜玛丽问她,你见过死猫吗?很吓人的,僵直着,整个都硬了,眼睛睁的大大的,在盯着谁。玛丽说硬了的时候,阿娟看见了课本上粗糙单调的下体绘图,像一只没有皮毛的猫。她脸颊泛红。想起修女说的亚当和夏娃的故事。她不能让这里成为伊甸园。于是她吸一口气,屏息,盯着玛丽,那样专注地盯着玛丽。 嗳,有的。 有的,小时候在铁皮屋外,她也偷偷养着一只猫。也是白白的,眼睛是碧蓝色,爪子是粉色。妈不喜欢猫,脏,总是掉毛,毛发飘到鼻子里,会气喘的,妈总是同她讲。要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全是无稽之谈。妈偶尔会踢门口过路的猫,或是拿棍子劈头盖脸地打。吵啊,吵死人了。她觉得妈像大母狮,总是在咆哮。猫没有名字,小阿娟知道起了名字就有了羁绊,她就离不开猫了。而小阿娟更清楚的是,这猫总有一天要走的。 爸很喜欢猫,可是爸是喝醉的公狮,没用,什么都要给大母狮乱吼,吼得服服贴贴。 你养,你敢养我就敢杀。 阿娟是幼小的花猫,钻到公狮旁边,才能避开大母狮。她不喜欢大母狮。可是有一天大母狮变成温柔的天鹅了。天鹅的肚子一天天变大。 弟弟啊,娟,过来sayang弟弟。她很少很少,看见过妈那样灿烂地笑着。天鹅轻轻握住她的手,在肚子上来回舞动。天鹅笑的眼睛眯起来,弧成一道彩虹。阿娟也笑,笑妈妈不吼了。 阿娟觉得大肚子真是一件好事。 后来阿娟在浴室里看到妈跪着,满地的呕吐物,冲天的腐臭排山倒海,灌入小阿娟的鼻腔里,在里面肆意乱窜。自此以后妈每顿饭都吃得越来越少,像给人刮了肉,一天天干瘪下去,只有庞大的腹部挂在身上,滑稽而诡异。妈的眼睛凸出来,脸颊凹下去,整个眼圈都是黑的,说话嘶嘶地喘,像蛇在叫。 娟啊!赶猫。猫要来害死你阿母啦! 阿妈厌恶地看着那只白猫。它碧澄澄的眼睛盯着妈看,后背弓起来,弯成一道桥,毛直直地站着,在傍晚的风中轻轻地起伏。妈凸出的眼睛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它终于俯下身,头折成骇人的角度,轻轻地一跳,几乎蹬在妈的大肚子上。 歹死,畜生,老娘给你死! 那夜阿娟一直哭,一直哭,整个人像是融化一样,汇集到悲伤的河道中,流向梦的未知。阿娟恨阿妈,她这样同自己讲,即使当时她还未全然明白恨是怎么回事。可是她都给猫起好名字了。她以为天鹅代替了大母狮,猫有了留下的可能。可是猫死了,她深深地睡下去,让猫的名字成为秘密,随它死去。 小阿娟看见了裸体的猫。妈凹陷的脸都染了血,手指细得像童话的巫婆,疯狂地剥开猫的皮毛。猫头滚落在地下,眼睛开着,碧澄澄,在盯着自己的身。 嗳哟,你那么瘦,吃猫很补身体的,你看我生了一打啊。 很久以后,阿娟才想起邻居母猪婆同妈讲的这句话。小阿娟知道母猪婆杀猫串成沙爹,在巴刹里摆摊。 嗳,见过,而且没有皮毛,身首分离。阿娟同玛丽讲。 男人的下体也像那样,像剥了皮的猫,瘮人。玛丽认真起来,而阿娟只是静,这事她还有点羞。我不能够想像,给一只无毛的猫往你身体里钻。玛丽用了这个“你”字,仿佛只有阿娟才会经历性,玛丽大概觉得自己像圣母。阿娟给梦的触角拖下去,拖到巨大的血盆中,在血海里溺毙。像搁浅的鱼,她在天光之前惊醒,精疲力尽。她的每一根手指都化作鳞片,麻木而僵硬。而她用这些僵硬的鳞片除下自己的内裤,感觉有什么在她腿上流,像一条小蛇,滑溜而轻柔,盘着、搔着她腿上每一寸肌肤。 血啊,是血!她给满室的腥臊薰晕了,仿佛又看见妈狰狞着眼,手指往猫的肚腹里翻腾,而白色的内裤像猫的皮毛,染一片猩红。 怔着,吓出了魂,没有多想,她将内裤折好,塞到鞋子里。 当晚猫不吃她从鞋里拿出来的面包,深夜里嗷嗷地叫,瘮人,像刚落地的婴儿。 你听,在叫春啊。玛丽咯咯地笑,同她讲。 我们要有小猫了,一窝的小猫。玛丽用了“我们的”,使阿娟觉得玛丽多少有点将她们两个视为一体,大概是一种相互攀升,一种紧紧相拥的姿态。阿娟别过头去,脸埋在枕头里。是旱季了,这房间热,且潮湿。整张床铺像过期的面包,长霉。她们浸泡在汗水里,给冲天的臊气淹没了,才想到脱去衣衫,留下内衣裤。 同男人睡觉大概也像这样。玛丽的手爬上她的身,每一根手指化作羽毛,在她背上轻轻滑过,阿娟都觉得自己的背是一张大大的信笺,书写着一封情书。 很久很久以后,她每次弯腰,都能在腿间看到玛丽;每一次蹲下身更换棉条,都以为是玛丽的手指。 阿娟怎样也没有想到玛丽会给修女发现了。公主的头发长长了,长发公主用自己的头发,从那口高高的窗逃出去了。当然,玛丽同那个男生的事,阿娟一直是知道的。那夜阿娟醒来,没有看见玛丽,也没看见猫。她轻轻地走出去,踏着树影下月光映出的惨白的群岛,一步一步,往篱笆走去。 阿娟像看到两只交配的大猫,嗷嗷地叫,凄厉狰狞。终究还是玛丽先给裸体的猫钻了。阿娟像给冷刀划了,什么都是麻木,末了,才发觉流了一身的血,整夜整夜地痛。 从此以后猫再没来。阿娟知道它给玛丽杀了,因为玛丽不再需要“我们的猫”。玛丽有了新的“我们”,而阿娟还是阿娟,甚至连猫也没有了。她不作声,一切像从前一样。她们躺着说话,穿着内衣裤在潮热的夜里睡。玛丽照样讲那些大胆的事,而阿娟只是不断想到那只怀孕的猫。 是玛丽亲口告诉阿娟的。那晚她去找他,猫跟着她,喵喵喵地叫,怕惹人,就一手掐了它的脖子,断气了。它断气以前给玛丽的男人踢了几下,下身像开了闸,血汨汨地流,汇集到梦的河道里。而那血泊里,星星点点的,像红豆一样,那些未成形的小猫,静静地躺着。玛丽说这些的时候,那样冷静。 后来阿娟才知道,玛丽就是母猪婆的女儿。 而阿娟觉得自己像那只猫,给人踢了,又扼住脖子。她想起妈。她同玛丽讲过妈的死,她同玛丽讲,是弟弟从肚子里吞了妈,一点一点,吸她的血,吃她的肉,活生生吞了妈的命。 夭寿,杀猫有报应啊。猫来索命来了。村人这样说。 玛丽怀孕了。她也像妈一样,夜里一直吐,一直吐,像给什么钻进去身体里,要把内脏都吐出来,血从脸上流走,留下一片的惨白。 他呢? 跑了。 喔。 阿娟没有告诉玛丽,说你不该杀猫的。猫有九条命,你杀了它,它投胎到你肚子里,要吃了你。 玛丽死了,像妈一样,躺在一片的血泊中。修女和老师把她抬出去,把那个红红的、黏黏的肉块,像裸体的猫一样,装到袋子里,埋起来。 隔天阿娟又看到白猫了。她怕它,怕它来索她的命。 这些事——关于玛丽、妈,甚至是那些裸体的猫,她都折叠起来,小心收进行囊里。以后她独自逃到南方的城市,那些过往像是融化了潺潺流去。阿娟后来遇见了彼得。很多很多个夜晚,她躺在彼得的身边,后背弓着,轻轻地起伏,她一点一点拆开记忆的包裹。而彼得的手指也化作羽毛,在她背后书写一封长长的情书。 喔。 他总静静地听,然后说一声喔。 阿娟知道他关心她的过往,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他,她有多恨她母亲杀了她的猫。 她也一直没有告诉彼得,她一直以来是怎样在妈和玛丽的食物和水里,一点一点倒入酒精。 而此刻钟还在响,滴答滴答,提醒她彼得要回来了。她觉得肚子绞痛,它还在吞噬她,由里到外,万虫撕咬。额上已经布满了汗,世界还是昏沈。雨滴里千千万万个阿娟还在注视着她,使她亢奋起来,她站起身仔细感受药剂在她血液里猖獗地窜流。 门打开了,他吻她。他在抚摸她的肚子,微笑着,没有察觉她已经浑身湿透。而她用浅笑来隐匿撕心的疼痛,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等待一切尘埃落定。阳光一点一点退下去、退下去,渐渐引出她的失望与彷徨。不要紧,再等等吧。 这夜彼得从后面抱住她。大雨如注,恍若整座城在哀恸哽咽。他睡得很沉,一直搂着她。很久很久,她一动不动。不知何时开始,她的下身像猫的断颈,血汨汨地流。 她终于起身,在马桶里看到那小小的、鲜红的什么,红豆一样,静静藏在平静的水面下。血丝在水中游弋,像触角。回忆与梦却漫起一层水雾,她看不真切,以为看到了一块晶莹的肉块,瑟瑟缩缩,像裸体的猫。 没有什么会再来吞噬她的生命。她捂住嘴巴,捂住重生般的狂喜,却止不住泪水像这夜的雨水,疯狂地冲刷着满地的血泊,祭奠这天惨死的,裸体的猫。 赖威竣 | 得奖感言 这个奖项对我来说是来得及时。虽然中五时曾得过花踪新秀小说首奖,但进入大学后,少了华文环境,所以一度想要放弃写作。 〈裸体的猫〉是2020年创作的,因为实施行动管制令而被迫关在家,看了一部法国电影《情人》,启发了我想写一点少女对性爱的想法与感觉,就因为这个契机才有了这部作品。 这个奖也成为我继续写下去的动力。 【相关文章】 2022年第16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决审入围名单 2022年第16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得奖名单 【花踪16】新秀奖散文组决审记录 【花踪16】新秀奖新诗组决审记录 【花踪16】 新秀奖小说组决审记录
2年前
雅雯忐忑不安,不确定这样做会否招致天打雷劈。中国有句古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而她今天的任务,是否正是一次对身体发源地的破坏?岳飞母亲把“精忠报国”四个汉字的精髓植入每一层皮下组织的那种决绝,出于一种爱国情怀,而今天的雅雯,又该以什么样的抱负为自己开脱? 雅雯今天身处的刺青馆坐落于首都的老城区,改造自一间战前老屋,斑驳脱色的墙壁为刺青馆增添浓郁的艺术情调。温煦的旭日被百叶窗筛出一层浅一层深的光线,如潮般漫漶刺青馆古色古香的前厅。馆内百转千回,重重帘幕和机关把热情的阳光拒于木门以外。 促狭的隔间,躺着一位龙钟的老人和气质清丽的短发刺青师。她袒露的四肢和胸膛,爬剔着五颜六色的神兽和地图般的板块与纹路。苍白的吊灯是隔间内唯一的光源,好像上帝说要有光以后,混沌世界里第一道迸发的亮光,直直地打在老人的胸膛上。 准备好了吗?雅雯例行地询问一声,右手紧握形似手枪般的刺青笔,枪管的针头急速地上下运动,缓缓趋近老人锁骨两个指头之下的区域。刺下第一针!老人的脸因痛感而扭曲。黑色的墨汁反复被输送到肌肤之下,渐渐滃染成一块黑色的浪潮,毗邻的皮肤隆起红色的肿包。 这是第一笔短横。 雅雯的思绪飘到小时候,父亲把她从卡通世界拉去沉闷的书房,第一次教她写毛笔字的那个清晨。毛笔和墨汁皆是新品,还未开封。不明就里的雅雯呆头呆脑地看着父亲利索地用热水软化笔头,再用拇指和食指撕开“金字墨汁”金银色的封口,满室墨香!父亲的大手完全将雅雯的小手包裹,墨笔在墨汁瓶罐蘸了一蘸,笔头就由白转黑,接着在白纸上拖出颤颤巍巍的墨痕,像一艘轮船航过平静的海面所拖出的长长水痕。雅雯的手臂酸痛,但迫于父亲的威严,只能继续拖曳墨痕,间或出神惦记客厅还未结束的海绵宝宝,双脚悬在椅子上晃啊晃,只有手掌听话地任由父亲掌控走向。 一笔一划学做人,那天学的第一个笔画是横。雅雯清楚记得当年父亲手掌的粗糙触感,因长满了茧而弄得她感到奇痒。她扭着身子向父亲撒娇,央求父亲让她继续未了的海绵宝宝。绑着辫子的小脑袋瓜从椅子往上看着父亲,却见父亲的脸被阴影笼罩,板着脸训斥了自己。雅雯被父亲多番调整,终于也学会挺直身子,安放四肢,调整呼吸。在父亲的引导下,一个笔画一个笔画耐心地写。“一笔一划学做人,你的字就像你的人,所以把字写好,才会长得美丽又好看,听懂吗?”父亲正经百八地说教。雅雯似懂非懂,咿咿喔喔地答应着,身子因为不敢乱动,只能撅嘴迎合着父亲把白纸余下的空间拉满长横和短横。 之后雅雯发现自己是一个左撇子。父亲每每看见她左手握笔就会以一把戒尺狠狠打她的手背,喝斥她是“左手怪”。雅雯改不过来,父亲于是作出让步,允许雅雯用左手写钢笔字,右手写毛笔字。毕竟,左手写书法是背离传统的,至少父亲如此认为。雅雯同意,左右手的交替使用总是让身边的同学啧啧叹奇。 掌握了其它八九个笔画之后,雅雯开始习写第一个中国字——“永”。一番苦练,“永”字已经似模似样,开心的雅雯在最端正的“永”字旁边画了一个小星星,却马上被父亲正色厉声地阻止,骂她不可胡闹。“父亲教导你写的楷体,十分严格,就和做人一样,必须对自己严厉才能成功,才能做好任何事,当个正直的有用的人!明白吗?” 懵懵懂懂的小学岁月,雅雯被学校和爸爸磨练成为书法比赛的常胜军,三不五时就会投身社团会馆舞墨竞技,一手压报纸一手写字,然后反复站上红色的颁奖台接受报馆媒体的镁光灯垂注。 回忆这口井越挖越深,直到此时的老人因为略感疼痛而发出低沉的呻吟,把雅雯拉回现实。 回过神,她看见老人身上的第一个中文字已经完成,像一只从辞海逃离的鱼,搁浅在老人的胸膛上,嘴巴一张一合地随微弱的气息起伏。以前雅雯的父亲总喜欢让雅雯躺在他的脚上为她掏耳朵。五官因为痛感和舒服感并作而扭成一团。父亲口中总是如此喃喃:“为你挖了耳屎,以后就要听清我讲的话,知道吗?” ​今天,攻守交换,轮到雅雯要父亲继续忍耐,不要乱动。躺在刺青椅上,那副开始倾圮的躯体,正是自己的父亲。父亲视力不好,但见雅雯身上七彩的浪潮已经由前几年的脚踝位置慢慢升到她的颈项,再多几个春秋,恐怕就要把她给全然淹没。父亲好奇,雅雯锁骨之下那块和自己刺青对应的位置究竟纹着什么奇珍异兽。经过仔细的打量,才发现一只大甲虫正把他注视。雅雯的同行喜欢追问那只甲虫的意义,但雅雯自己也无从说明,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愿意把它养在胸前。 说法有二。因为卡夫卡的《变形记》?灵感源于那个成为甲虫之后依然无法摆脱父亲钳制的孩子?还是因为甲虫乐团?升上中学以后,她和父亲争执频发,关系不再和洽。出门吃饭,原本摆在桌子中间共享的煮炒菜色,渐渐分裂成一盘盘各自为政的炒饭炒米粉米台目;房门用力关上,把小小的房子切割成不同的世界;坐上车子出游,父亲的<我有一个好家庭>有意无意地闯入她耳机,想要刺探她的心事和想法。那时她听的,正是甲虫乐团的<她正要离家出走>。虽是老歌,却意外契合自己的反叛精神。离家出走?那也不过是孩子气的想法,她最多也只敢在放学以后漫无目的地溜达,大口大口呼吸外边自由的空气,然后就会乖乖回家。迟个五分钟回到家门,已是对自己叛逆心理的最好交代。 就在某个溽热的下午,凑好钱,准备了便衣,她决意作出更具实质意义的反叛……第一次刺的是甲虫。几天后刺的则是缠绕在脚踝的蔷薇荆棘。如果说沉潜在T恤之下的甲虫只是雅雯的悄声抗议,那么脚踝上的荆棘就是雅雯第一次作出的公开示威。 那日走出冲凉房,父亲见她脚踝沾染奇怪的图案,便心生不安地要她走来给他检视。父亲虽然已经心里有数,却依然自欺那是时下流行的一次性贴纸,所以用湿布反复擦拭。未果,多年收藏在储物室里的藤鞭再度出鞘,热辣辣地像一条火蜈蚣咬噬着雅雯嫩嫩的少女肌肤。那天父亲打了她二十下。十鞭惩罚纹身之罪,另外十鞭则是所有旧账的清算,其中包括上课不专心、涂鸦课本、用美工刀在学校桌子刻字、成绩一落千丈等。 “我不是要你做一个有用的人吗?即使是一个女生,不能做大事,也至少乖乖读书,这样才会有人要!”父亲那句“有人要”是雅雯最反感的话,也是她顶撞父亲最强有力的理据。原本的惭愧忽然转换成反抗的底气,她摞起拳头,站了起来,跨步走回房间,然后又是一阵房门被猛然关上的巨响。客厅留下的寂静和落寞交由父亲独自品赏。 雅雯的大考成绩注定是惨不忍睹的。在毕业典礼一众高材生向记者阔谈未来方向的欢喜氛围中,雅雯默默决定弃理从文,走向礼堂外某个艺术学院的摊子,询问该间院校的招生详情。 那是父亲和雅雯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折衷。 艺术学院位处首都最繁华的闹区,各种娱乐和美食琳琅满目。班上的同学都是泡日子的纨绔子弟,对艺术本来就没有多大的兴趣,下课后不是电脑游戏就是夜店买醉。半年以后,雅雯闲逛旧城区时撞见一间刺青店,门口挂着“招收学徒”的告示。隔了那么久,她终于再度重拾勇气,跨入刺青店。这次,她想学。 没过多少时日,政府首脑被曝出许多贪污丑闻,以致首都爆发近十年以来最大规模的民权运动。雅雯义愤填膺,担任这次民权活动的学生代表和青年领袖,带领人群无畏地走向水炮车。又是大声公,又是拉横幅,娇小的身子站在其他健壮的青年旁边显得异军突起,攫住了各大报章的全国版面。 报纸像信鸽一般从门外飞入家中,多事地给父亲传达了这个消息。勃然大怒,父亲一通又一通的电话训斥雅雯,要她安分守己:“不要和他们斗,我们怎样斗得过他们,乖乖读书就好”、“平安是福”、“以前不是教你不要锋芒毕露吗,枪打出头鸟啊”……雅雯知道远在千里之外,藤鞭挥不到她,所以更加不愿屈服于父亲的淫威。学生事务部迫于某方面的压力,复又在雅雯屡劝不听的情况下,随便找个理由将她开除。 艺术学院的开除,对雅雯来说,意味着她可以提早赎出自由身,除了能够毫无顾虑地参与学生运动,更可以专心致志地学好刺青艺术。无奈的父亲为了保住面子,还是会向咖啡店里的朋友谎称“雅雯还在吉隆坡念艺术”。可是,雅雯早已不在意父亲怎么想。 雅雯天赋异禀,很快从学徒晋升成为刺青师。她再度卷入筹备、参赛、得奖的循环。这次,她却有了扎实的成就感。为她带来无数荣耀的刺青风格,就是中国字。她很快在业界混出名声,许多刺青网站与杂志大篇幅介绍了她。因为有了自信,她拒绝了很多外国顾客的荒唐要求,比如纹刻语义不明的字词,或者在中文字周围点缀日月星辰等图案。这种脾性反而为她积累了更多人气。 她会根据顾客的故事和想法为他们挑选适合的字词,事成之后也不多做解释。因为诸多想象,那些顾客竟然能感受到从她的刺青笔款款流泻进入体内的神力,所以回头就向其他刺青同好推荐了她:“那个叫雅雯的美女刺青师,纹的中文字神韵非凡,而且很有性格。最有特色的是,她用左手刺一般的图案;右手刺中文字。刺中文字时,甚至不必打模!” 雅雯不敢出神太久,重新凝聚精神。接下来要纹刻的几个字,笔画特别多,而且还有许多让顾客直喊痛的竖弯钩。不知道父亲痛吗?其实,痛是常伴父亲的梦魇,包括当年妻子的早逝、女儿的不争气、望女成凤的落空、还有身体里忽然涌出的病痛…… 那天收到坏消息时,雅雯还在让师父给自己的左手臂刺上西方神话的双头龙。愕然,赶忙回乡,方才驶过收费站,车头立刻右转,往医院方向驶去。抵步病房,拉开绿色的窗帘,十几个医护人员在一个老人身上按压,胸膛像弹性十足的鼓皮一样来回弹起复按下,肚腩的脂肪剧烈摇晃。雅雯冷静地扫视床头的病人卡,才惊觉自己走错病床。父亲在另一个床位静养,平静如一口高山的湖泊;此刻雅雯就像一块不受欢迎的天外陨石,投入了这面湖泊,激起层层不平静的涟漪。久别重逢的拥抱落空,父亲见到她时,努力举起自己的手臂,想要一巴掌扇下去,杀死那只诡异的龙。但是他已经失去那个能力,发现自己从一次很长的睡眠醒来后,连地心引力也变得如此之重。 雅雯告假回家照顾父亲,任由左手的龙继续无头地存在。她替父亲换尿布,清理输送牛奶的鼻胃管,隔三差五地带他复诊。洗澡时,父亲因失去生命尊严而落泪,只能赤裸裸地摊开在雅雯面前,任由雅雯清洗老人骚气浓重的腋窝、胸膛、肚脐、以及软绵绵的阳具。时间一天一天过去,父亲没能挣脱病榻,每一次在医院的输液,换来的只是更加孱弱的躯体。身体的力气和元神仿佛永远离他而去,只剩口中依然抱怨女儿造孽的结结巴巴。 父亲偌大的体积缩水缩成了皮包骨。雅雯记不起他健康的模样。某次复诊,医生冗长的解释是一串长长的咒语,竟然把父亲催眠过去。他双眼一阖,嘴巴一开,忽然再现每次午觉的模样!年轻的医生慌了,连忙动员护士和助理把父亲抬到床上,拉起蓝色的窗帘,要求雅雯回避。雅雯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无助地站在帘外,通过细缝观察里边上演的手忙脚乱。“无脉搏”、“开始按压”的指令渐次传出,胸腔以巨大的幅度起伏的画面,再度在她眼前搬演。这次,果真发生在父亲身上了。没过几分钟,父亲重获知觉,被转入七楼的病房,留院观察。 抵达病房,医护人员把父亲轻轻地放下。“背后痛…很痛…”父亲眼中微弱的光芒,使雅雯念起父亲以前扶着自己的手写字时,由上而下倾泻的慈父目光。痛,常伴父亲的人生。不知道胸腔按压的痛是否堪比女儿在父亲心间所划下的裂痕?父亲吃力地举起手掌,唤雅雯来到床边。声音沙哑,年轻时打骂雅雯时的洪亮嗓音严重变质。父亲以渐弱的气息央求雅雯:“可以叫他们不要再按我了吗?” 雅雯知道父亲拥有生命自主权,也两度见过虽可救命却也十分残暴的胸腔按压,因此默默点头称是。他们抱在一起,眼中噙住清泪,父女俩真真正正达成第一次的共识。 穿堂风从遥远的记忆过道吹来,掀起雅雯额头的刘海,也吹拂着隔间角落摆设着的羊齿植物。那阵风吹得特别特别的强,终于把雅雯满溢的清泪吹出眼眶,浅浅的泪痕垂直落下,把雅雯的脸拉长。下巴是眼泪的终点站,作别了这张年轻的脸后就簌簌落下,滴在父亲的胸膛,成为最后一个字的一点一滴。这滴黑色的泪嵌入皮肤,诉说着某种告解与原谅。 “可以加个星星吗?”父亲淘气地问。 “不可以,中国字容不得儿戏。”雅雯一改愁容,马上板起脸皱着眉回答道。 雅雯的这部新作品圆满完成。她用卫生纸擦拭它,字体周围泛出黑墨,却不减美感。阳光已经爬得很高,从天花板和墙壁衔接处的一道隙巇射进来,好似天庭的一寸荣光庇佑父亲锁骨之下的区域。遒劲有力的楷体突兀地显现在皱巴巴的皮肤上,就像月牙湾以清澈的河水流经黄沙漫漫的敦煌。这是属于父亲和雅雯之间一同完成的山水画,既有雅雯一生追求的前卫自由,又有象征着父亲坚守一世的正直、傲骨和男子气概。 四个中国字,写着:“拒绝抢救”。 【相关文章】 2022年第16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决审入围名单 2022年第16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得奖名单 【花踪16】新秀奖散文组决审记录 【花踪16】新秀奖新诗组决审记录 【花踪16】 新秀奖小说组决审记录
2年前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 苦难 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 不生不灭不垢 有      都 空中无色无受 想行识无 所          种 法无眼界 祂将我              在我颈上 菩萨耸坐淋巴腺,枕头、 海边、人前疼痛。找寻隐匿的 最佳角度,落日与病菌却仍极力拥戴 日照下摊平信仰和信众 众神低眉 狂欢向晚,相信民间偏方: 浸淫芦荟酒池,毛巾遮盖天眼 后来我还听说祂们也如众生一般 为洋葱流泪。可我早用侧卧泪水 凝炼沐佛的嫣红甘露 菩萨惧怕惊雷   ——手术刀惨叫。观落阴的盖头平铺。 “我将十指紧扣平稳刈开血浓的分离——” 地狱的锋利镊子夹取淫欲。软糯供桌之上 血红桌巾噤默,我用尽全力死过一回。 消毒水净身,纱布为菩萨掩眉 幻化苦行僧,掸落遍地惊鸿。汲汲 营营淙淙,瀑下垂头,渡难九九八十一劫 “你要割舍鸡蛋与辛辣、 海鲜、自信与酒。” 诵经。重拾经书,渡劫祛难 一刻一日一月 一首六字诗反复呢喃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似经似咒 泥菩萨惧水。 不敢呐喊,不敢高声语,恐惊房中人。 作为顿悟以前,菩萨已是颈上一道彗星痕—— (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躺卧成检验报告上一道恒定之谜 无解。只有冬雷震震确切劈过颈项 佛珠绳索受惊松脱,散落以前将疼痛 急急捆绑。唵嘛呢叭咪吽。唵嘛呢叭咪吽。 唵嘛呢叭咪吽。颈上小口 念念有词 注:诗题改自海子〈写给脖子上的菩萨〉一诗。 陈宏量 | 得奖感言 生命无处不诗,苦难亦是诗。再次感谢评审垂怜这首无关家国大义、壮阔历史等雄伟主题,单纯讲述个人苦难的诗。那年手术刀如雷劈过颈项,冬雷震震,余悸犹存。菩萨若要我渡劫,我必要披上袈裟。但那都已成为经历了。那段苦行僧生活,瀑下垂头,晚夜诵经,菩萨最终赠我以诗,馈我以花。敬爱的黄丽丽教授曾在文学创作课对我们说:“创作这回事,藏拙远不比藏巧难。”我深刻记得,尝以文火参透,希望我都已做到了,并会越来越好。再次感谢花踪,感谢菩萨,感谢宇宙。 【相关文章】 2022年第16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决审入围名单 2022年第16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得奖名单 【花踪16】新秀奖散文组决审记录 【花踪16】新秀奖新诗组决审记录 【花踪16】 新秀奖小说组决审记录
2年前
此生都将是祸乱的子民 当我们把灵肉削片,祭祀边陲 诗的母神   天下太平无诗。 止水里无诗 从良的妇女体内亦无诗 诗是政客口里的一颗结石 是抗争者战后回家,脱下的一只 沾血、倖存的袜子   他用生命书写矿石之诗 以目光摩擦,浮烁火花如雨覆地 烟硝四起的那个审判的午夜 黎明如刃而至,他已被挖空   这片土地已经烧焦,土里的黄金之心 焚成飞灰,诡秘而空荡的奈比多 但他心里仍有原野 黎明,他是诗的策马师 趁黑雨未至,雷声远而近地哭诉一场暴动 他俯身而卧,甘愿睡入这片土地的塚   每个诗人体内都是一座矿湖 或将自己挖尽,或将自己 弃尸湖底   他的诗有云母,有蓝黑的石墨 但诗也只能是诗了,在这骚乱的人世 身披大地的虚甲 从灰光雾迷的半空抛落,砸中 某个持枪者的天灵 那人扫了扫军帽,再也无法记起 仿佛微神来过,当头撒了 一把灰烬 在那子弹飞降如恶雨的城 石头,从来都无关痛痒   当女孩被权力的枪口杀死 诗,是她身上那枚 入土悬宕的伤口 当白象跛足,踏平家园而逃 当村落被摧毁,当…… 当我只懂得写诗 (诗选择了我而非我选择它) 且是孵化不成的蛋卵之诗 不善于诡辩与微笑 在这场战争,以及心之对弈 我便注定是一无是处、手无寸铁的 祸之弱民   而他终究被掏空。 他们割开诗人的身体 取出珍稀脏腑与无用的结石 那闪亮之矿,说著诗的遗言—— “他们朝头部射击, 却不知革命其实在心中” 梁馨元 | 得奖感言 成长是一次次晓得缺憾,更重要的是如何在这样的不圆满当中,找到自己的信心。 所幸在这些缺憾面前,我能躲在诗的背面,好好地、诚实地诉说一些什么。谢谢主办单位以及那么多温暖的人,在创作路上给过的鼓励与信心。 【相关文章】 2022年第16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决审入围名单 2022年第16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得奖名单 【花踪16】新秀奖散文组决审记录 【花踪16】新秀奖新诗组决审记录 【花踪16】 新秀奖小说组决审记录
2年前
一番天旋地转后,我重获意识,像一只软瘪的毛毛虫,病恹恹地歪倚躺椅。无力的眼神望向人们自由畅泳的泳池,那个恒常拒绝我的冰冷世界。眼前景象重叠五岁光景,一深一浅的泳池依然是两泓深邃的眼睛,望向晴空和流云。那时还小,我圈着救生圈,只被允许在浅水池戏水,巴望对面的深水泳池讳秘莫测,正如汪洋,回旋多重不可思议的恐怖想象。旁人和学员对父亲行崇高的注目礼,远观他像一只振翅飞翔的水蝶,在那里傲然平敞双臂,掀起汹涌的浪仿佛蝶翼扇送的微型风暴。 直到七岁那年,父亲才厉色要求我到成人泳池摸索水性。扶着铝制阶梯,一步一步探勘成人泳池的深度,脚下虚浮踩不到底的水底世界把我吞噬于阴冷幽暗的恐惧中,让我直打哆嗦。没有人,尤其是父亲,会相信我惧水,因为蝴蝶的后代会飞,游鱼的后代会潜泳,本是再自然不过的常识。我才想学习水中吐气,鼻孔就倒抽氯化的水,苦辣滋味直冲脑门。同手同脚的我,一直学不好正规泳式,于是“教练的孩子不会游泳”的风言风语把我驱赶到泳池的无人一隅。我在那里自创新的花式,以平躺的姿势沉入水底一片斑斓的浮光流影,回归纯净平和的原始状态,一如曾经的羊水泅游。水面如镜分割了天上和水下的幻影,蜷缩其间像成虫睡在蛹中,寻找自身在这个世界的分量和位置。 斑驳奇幻的天光遍射我的关节、四肢和躯体。我细腻地端详其中的神秘变化,感知肌肉开始结实,偷看耻毛渐渐变长,于水中招摇。可惜的是,身高增长却草草止于尴尬的十五岁,没能借身体优势承袭家族御风飞翔的秘术。蝶式精确重现蝴蝶的蜕变过程——先是在水下像虫蠕动,积蓄力量,与水面平行时双脚一蹬,才能平展双臂,划出完美的半弧。苦苦训练几个月,我的臂膀始终羸弱无力,挣不脱水面的巨大阻力,游起来活像一只溺水的蝶,换来父亲半边脸特写的阴影和蔑视,还有那句伤透人心的“丑咯”。 小时候作文常把父亲比喻成山,长大后他的确还是难以企及的高度,以那硕大的阴影持续吞噬我的微小身躯。其他同学比我迟加入游泳班,却轻易超越我的进度,所以每次合照我都像外来者,负责举着相机替父亲和一众年少的猛男合影。相机是横亘在我和他们之间,那道永远跨越不了的阻碍。遇到学生的家长,我会像穿山甲遇见危险般蜷缩一团,躲在父亲后面,或者干脆拔腿快步走上车,深怕那道问题冰寒地泼在我和父亲的身上:“你的孩子啊?怎么那么小只,不像你那么壮?” 遗传,是他们不经思索给出的答案,而基因是两条河流汇聚而形成的命定,旁人这样一说,岂不是暗讽母亲那条河流的不济? 经不起这种对男性尊严的挑战,我曾多次要求加入父亲带领的校队。每只蝴蝶都值得一朵花,而我不甘双翼永远暗淡无光,飞过时总会飘洒吓人的黑鳞粉,使那些春花萎靡枯谢。我急着振臂,去征服一座运动场,博得美女校花场外的尖叫喝彩。只是,遴选过程总是私下进行,不为徇私,而是方便遮丑。100米游出90秒的成绩,去比赛注定吃人家的泡沫——岸上的父亲看着秒表,一派轻松的语词,比之池水,更冷百倍。 我被父亲请出泳池,去到一个走廊之外,充斥野性汗味的健身房,先锻炼好身体再说。那里是一张捕捉各式昆虫的捕虫网,甲虫扛着哑铃、螳螂用螳臂迅速摆动两条铁链、群聚的蚂蚁跟着蚁后的指令摆动四肢……没人指导我如何使用那些犹如《夺魂锯》里的器械,所以我只能跳上跑步机,了望那个我立志翱翔的蓝色天地,幻想自己在美丽的水花映衬下展示雄姿,让脚下的履带不停加速不停加速。一阵恶心感袭上喉头,眼前忽然一阵黑一阵紫,胃部翻涌着胃酸。我马上拉下紧急拉环,跑步机骤然停止转动,而这一停,就是好久好久…… 捕虫网永远失去了我。那里咄咄的目光不再追击我的脂肪指数,我也不必站在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胸部有否像女孩一样微微隆起,也不需要刻意夸大所有因担心“太娘”而撑出来的插腰、开腿等扩展领地的男人动作。因为身体够小,我轻易从网眼脱身,决定把来自父亲的赏识缺失感,化为纸上自由奔腾的河,任由我化蝶成鱼,徜徉在自设的广袤天地。 拒绝运动成为我实现价值和自我防御的叛逆形式,所以身体不受控地突然缩水,又突然膨胀。不耐饿、不耐寒、怕操劳的这副躯体总是引来父亲有关我“以后如何保护妻子孩子”的反问,半是嘲讽半是担忧,说完鼻孔便会轻蔑地嗤一嗤气。父子的鸿沟进一步深化,我则一直对他身穿贴身背心炫耀身材的低级表现,深感厌恶。 如果说蝴蝶是一朵会飞的花,那么父亲就是一朵水仙,那一朵在希腊神话中,某少年因为过度自恋,失足落水后幻化的花卉。他绽放在网络纵横的阡陌,比我这个年轻人开得更精彩。一格一格的照片就像标本,供人们研究他的浮凸曲线、三头肌、二头肌、背阔肌,搭配琳琅满目的参赛和获奖奖牌。生活际遇往往出现位置反转,让我的朋友更加关注父亲的账号,欣赏他就像一只每个孩子都愿意挥霍颜料的彩蝶。有时看见蝴蝶标本下方“uncle好壮”、“不老男神”等留言,我不禁耳根发热,脸颊涨红地多想,我会不会是显微镜另一端,研究人员特意安排的对照标本,展示岁月在我家中的倒行逆施。 知道必输,所以我不敢像父亲那样,盯着前方目标,倾尽全力去追求,同时强烈拒绝那种乘着睾固醇之兴所作的男子气概,比如为争一口气就拳头相向,或者为求偶而展览油腻的皮囊。我后来深明,那年鼓励我下水的泳池大哥们口中所谓的“美丽景色”,原来是他们刚成年时所垂涎的三点式。 我孤僻清高地想要飞出这些雄性动物组成的恶烂圈子。 但是我不能。无力感让地心吸力勾结一米七的深水猛扯着我,使我迅速坠落童年的某个深渊。我努力飞向天际,烈阳却融化了我的翎羽。情况危急,我却不愿扯嗓求救,直到游泳班某个大哥推了我一把,我才抓住泳池的边缘得救。问及发生什么事,我不敢承认自己为让所有人惊艳,独自吃力游向深水区,然后双脚一阵僵硬,无法前进的愚蠢事实。怕被笑,所以坚称新的花式即将被练成。可怕的经验在潜意识层积,转化为每一次游到深水时,突然涌起的嗜人暗影,提醒着我的懦弱。生活中遭遇竞赛时,我总是怯怯退一步,不敢预设胜利念头,包括多男同追一女时,我会先对镜反照我的窄小肩膀、浑圆小肚和绵软胸部。耻辱的重量接着压陷脚下的土地,凹成持续失重的流沙域。 大学时,有人见我那么自卑,总会以“你也曾是冠军精子”的黑色幽默作为激励。想起游泳原是生命最原始的状态,而我竟能在千亿条精虫的竞速中成功捅破卵子薄膜,的确值得聊表自慰。但我内核深处所携带的Y染色体,形似一只蝴蝶,莫非就预定了我必须像一只雄蝴蝶一样绑定天空,不停飞翔,容不下半刻的敛翅休息? 我没敢真正停飞,否则今天也不会再次因父亲的挑战,冲动地去印证士别三日后的刮目相看。机率近乎零的胜利,最后破灭成低血糖的晕眩。搁浅躺椅上,我隐隐想起曾在科学课本里读过的化蝶过程——毛毛虫转变为蝴蝶时,除了成虫盘,其他的细胞都会一一死去。一面翅膀需要由50个细胞经历5000次的裂变才能成型。这个变态过程不应该还很漫长吗?我以为我有的是时间。 未曾想过停飞的父亲,今天在展示蝶式时,却迫于无奈提前合上翅膀。他的蝶式竟然到达不了对岸,臂膀也不再标准地拉得奇高。他努力闭上嘴巴,不让学员发现自己的短气,尴尬地循着凌乱水痕从池中央,一步一步往回走。我到这时才明白,从下水的那一天起,我不断想超越秒数,超越他的拉锯战,其实是一场接力。水中色彩斑斓的双翼已经落色;岸上斜躺的毛毛虫却仍然孱弱,没有任何危机意识。 隐约间,我和父亲都伸长手臂,想要尽快击掌,换人竞速。只是那个距离仍然那么远,好像永远无法拉近。更可怕的是,我们所向披靡的对手正疯狂地急起直追! 【相关文章】 2022年第16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决审入围名单 2022年第16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得奖名单 【花踪16】新秀奖散文组决审记录 【花踪16】新秀奖新诗组决审记录 【花踪16】 新秀奖小说组决审记录
2年前
“若我们静默不语,我们的心里会觉得不舒服,若我们说话,我们会变得可笑。” ——荷塔·慕勒《风中绿李》 近三年半的留学时光,一晃眼就过去了。我以为离开了H城,记忆的旧伤终将随着时间流逝结痂然后淡淡消褪。或许是因为地理上的距离,念书的城市如今成了远方,任过去的事寄托在他方,似乎是逃避却也免于内心磨损。自此选择不再提起时,渐渐远飏的物事却像鬼魅一般,穿越时间的迷雾,日后在一束光、一帧照片、一段梦境中悄悄显影。 在H城,窘迫的日子常常推着疲惫的人,推到悬崖边颤颤眺望火山口。火山爆发前,是无风无晴异常静寂的。时序来到最后一学期的初夏,滚烫的熔岩在地壳下暗涌着,革命的焚风吹过一个又一个街头,迅速在市井之中燃起了熊熊篝火。城市一夕骚动起来。原本有着人群恐惧症的我在友人陪同下混进了游行队伍。我犹疑着,摇旗呐喊是否称得上革命?如果视游行为革命,那游行结束之后呢?之后,人潮如蜉蝣鱼贯散去。微渺。漂泊。集体湮没于历史之河,鬼火般悬浮着磷磷余光。 某天晚上,步出食肆时,得知附近几条街道封锁了,捧着手机开启的Google Map,我低着头循箭头方向,穿过熙攘人群、杂沓市声、雷射散光,距离目的地既近又远。路往前延伸到了路口就中断了。没有了。无路可循,恍如一则城市寓言。铁闸深锁的地铁站将人拒诸于外。我转身折返,人如困斗之兽,在迷途中仓皇打转。有人对着荷枪堵在路中央的警察咆哮咒诅;有人沉默吞下无处宣泄的愠怨,哑忍着喉结下尖锐的呻吟。 走了好长好长的路,漫游者似的漫无目的在马路上晃荡,晃到灯火阑珊处,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四周人影疏落,一片死寂,一时竟无法辨识自己身在何处,自问: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一路停停走走,跋涉到了二十一世纪第二个十年的尽头,一个又一个昨日泯灭了当下和未来,日子像是陷落于空转的回圈,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到、摸不着,不得不想起《蓝色大门》开场一片黑幕中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女子紧闭着眼反覆地说:我看不到……我看不到…… 我记得,当晚回到宿舍已近深夜,洗了澡累得瘫倒在床上,只想好好睡一觉。长期失眠的缘故,安枕酣眠成了卑微又奢侈的渴望。无论现实再多苦难和不堪,只要顺利潜入睡海之中,身体便切开了和现实的连结。然而,我意识到有什么运转如常的秩序渐渐崩解了,睡眠、工作、学习、人际关系,还能像从前一样岁月静好吗?或许,岁月并不真的静好,不过是向未来预支了幸福的额度,而我们早已透支累累。 夏日溽热而绵长,白昼亮晃晃的,独自在无光的洞穴,裹着被子,窥看日光缓缓从窗边流过,那一阵子,肉身纤弱如丝,经常从梦魇中惊醒,得要像夹娃娃一样把自己一纤一毫从梦中抽拔出来,轻轻投放到现实中,行礼如仪,无伤地活着。 暑假结束后,号召罢课的响声传遍校园,尽管心底很鄙夷主修科系,天天如常拖着迟缓步伐梦游到课室上课,唯一一次例外是在开学当天,翘课参加了学生自发组织的开学礼,其后每一堂课至少出席了八九成。坐在偌大的冷气飕飕的讲堂内,我常常恍神得近乎灵魂出窍,回过神来视线刚好都落在教授身上,注视他站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地讲着冗长枯燥的经济学理论,仿佛城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顿时,教授、同学、甚或自己,之于我显得十分陌异:我怎么坐在里面而不在外面?这一切一切意义究竟又是什么?问题沿着抛物线坠落在虚空之中,发出空空荡荡的回音。我们宛如神话中的顽石,登顶了复又滚下山,反反覆覆抵御着风蚀成沙的虚无。 大学整整三年蛰居在书院其中一幢老旧宿舍,宿舍盖在老树郁葱的山上,看似远离尘嚣的恬静日子,直到有天清晨醒来滑开手机,脸书弹出一段直播影片,熟悉的校园景物映入眼帘,直播影片中学生和防暴警察正互相对峙,冲突一触即发。有一个眼神我始终难以忘怀,当前线失守了,身着黑色上衣的女同学许是跑得比别人慢,落单了,旋即被警察摁压在地并扯落她的“猪咀”(防毒面具)。她抬起双眼,日光炽烈,前一刻死守顽抗的激情烧剩余烬,徒留蒙上一层翳影的目光,彷徨,迷惘。 ​手心一片湿冷,遥遥观看,天真地想,如果我有一双会飞的手,能否捧住散失的希望、折翼的天使、碎灭的心灵? 不知为什么,醒来了却像做梦一样?恍恍惚惚盯着天花板的苍白与斑驳,盯到世界骤然老去了,有些什么自我眼前忽忽破灭了。 我们像只野猫,游荡于黑洞破口外。 室友是个韩国男生,我们躲在宿舍看着直播焦灼了一天,临近子夜,他问我想不想加入支援队伍一起帮忙把物资传到山下?那晚夜凉如水,晚风挟着残余在空中挥之不散的催泪烟。途经平时上课的教学大楼,发现它成了临时物资中心,讲堂外堆放着校友及校外人士捐赠的衣物、干粮和医疗用品。记得当时人链中有一个女生凝望着星空,举起纤指像一叶扁舟逡巡于星河之间。她紧贴朋友耳边轻声说,今晚星星好靓好浪漫啊。身边听见的人纷纷停下手边工作,抬望眼,望向夜幕星辰,如一株株向光植物向着繁星洒下的光默默祈愿,愿明晃晃的星光照拂是夜的伤。 大学内部几乎停摆了,回想起来,谁心里未曾掠过一丝丝侥幸呢?除非碰上台风季,停课毕竟是千载难逢的大事件,恰好适合窝在宿舍追剧或看书。实情是比起枪林弹雨学生更畏惧饿死。学生成天唉声叹气,天快塌下来似的,一有空全都蜂拥到超市抢购粮食,可惜我厨艺不精,篮子净是杯面和巧克力,巧克力固然无法填饱肚子,偏偏那份苦中带甜抑止了我那一阵子过剩的焦虑和忧伤。这些干粮顶多撑得了一两天,幸得室友的眷顾,他有天翻出冰箱囤积许久的花肉片,炒了一大碟韩式辣炒猪肉,几个大男生聚在茶水间拿着筷子大快朵颐,气氛一片和乐。后来,他有个高个子友人接了一通电话,突然面露难色,交代几句话后匆匆就告辞了,临别前我们没有道别,没说“再见”,各自心照,很难再见了…… 那几天,恐惧如瘟疫蔓延,平日和颜悦色的舍监面色忽然凝重起来,紧张兮兮地向我分析校外未来几日的局势变化,我自然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故知此地不宜久留,可是我又去得了哪里呢?回到房间,忽然好想抱紧一只猫,想带走所有的书,想把自己塞进行李箱,任由这口行李箱漂流到茫茫大海上。记得接到领事馆紧急疏散的通知时,十分仓促地收拾细软,拖着笨重的行李在挖空了地砖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磕磕绊绊行至集合地点。山上山下纵裂成两个世界,如置身例外状态中的安那其,地砖砌成围墙,学生接替保安把关学校出入口,空气中逸散着浓而呛鼻的汽油气味。 时代的灯塔轰然崩塌后,我们顾忙着奔走逃亡,越过叠得高耸的瓦砾堆,行过死荫驻足在荒原坟冢前。背负幸存的重担,我们如何叙说过去?如果遗忘本是罪愆,我们又该如何追忆?当时听到一句话,铭记至今仍像根针扎进心坎久久无法释怀:你们可以走,但我走得了吗?坐进领事馆召来的电召车,车子徐徐驶离校园,天空下着霏霏细雨,窗外景物稍纵撤向远方。丝雨飘摇如泪。霓虹光忽明忽灭。谁在闇夜里无声饮泣?谁的眼眸闪烁着萧瑟的泪光? 时光是一条迂回的河流,辗转之间从H城回到了热带小镇。我想像自己是名魔术师,想像有只白鸽撑开行李振着翅膀飞向天空,但当我挥挥棒子,行李却抖落遍地哑弹,抛下一片空白的静默。后来,我逐渐体悟到《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电影中,何以比利明知军人这份天职,只不过是一场电影般的虚幻投影,投射着国家机器满溢的私欲,他最终仍视死如归地恪守着“战场是我唯一的归宿”,回到了战场上去。举目皆亲,乡关何处?这些年,比利一直尝试逃离的,也许是那粉饰的太平。 回到原点,物事如昨,我却说不清,是语言丢失了我,还是我丢失了语言?无解的谜题日日夜夜在生活中静静喑哑了下去,而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说话了。 林日锦 | 得奖感言 谢谢评委,也谢谢我的妈妈。知道入围后我告诉妈妈,虽然她当下并没恭喜我,还告诉我要以平常心对待,但是我觉得她心里是为我开心的。她还问我,散文是什么?我解释,如果小说是虚构的,那么散文是写自己的体验。其实散文在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定义和体会,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这篇作品是写给2019年的香港,和二十三岁的自己。它有不完美,也有天真的部分,而我把当中的残缺、天真,视为青春的一部分。 【相关文章】 2022年第16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决审入围名单 2022年第16届花踪文学奖 新秀奖|得奖名单 【花踪16】新秀奖散文组决审记录 【花踪16】新秀奖新诗组决审记录 【花踪16】 新秀奖小说组决审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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