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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宪盛

我总能清晰地记起母亲的忌日。那是2003年12月23日,就在圣诞节前两天。尽管她老人家已经离开我们20年,她的音容笑貌和对我们的无尽关爱,依然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 母亲是一个精明能干且极其刻苦耐劳的中国传统女性。父亲去世得早,我们9个兄弟姐妹全靠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抚养长大。她性格温和,待人亲切,非常健谈,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虽然识字不多,但她的好人缘使她朋友众多。她常常告诫我:“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尤其是在我离家去新加坡升学时,她也不断地叮嘱我。 小时候,我们一家十一口依靠父亲当私人司机的微薄薪水维持生活。父亲失业后,母亲毅然决然地开始制作糕点,糕点做好了之后,由父亲用脚踏车载到咖啡店寄卖。制作糕点的工作非常辛苦,每天晚上早早就寝,凌晨两三点就得起床开始一天的工作。母亲制作的糕点全是手工的,有七八种之多。每一种糕点从磨面粉、煮馅料、塑形到烘焙,都要经历多个繁琐的过程。靠父母两个人的力量非常吃力,所以我们几个年纪较大的兄弟姐妹就帮忙,分担父母的工作量。 每天,当糕点做好出炉时,天已破晓。父亲开始把一篮篮的糕点用脚踏车载去街上的咖啡店批发。虽然糕点送出去了,但我们的工作还没结束。接下来,我们要立即开始收拾、打扫和清理。稍作休息后,到了中午,我们又得开始准备制作新一批糕点,例如磨面粉、炒花生、煮绿豆等,一直忙到傍晚。父亲又得骑脚踏车到街上咖啡店回收卖剩的糕点,并点算收账。我们一家人就是这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以继夜地工作”。 掏出积蓄坚持孩子升学 16岁那年,我初中毕业,那是1956年。母校关丹中华中学没有开设高中课程,学生若想继续升学,只能前往外州或外国。当时我考虑到家境贫困,家里制作糕点需要我帮忙,所以放弃了升学的念头。然而,母亲坚决反对,她坚持我必须继续升学,认为穷人家的孩子只有通过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她从房里拿出一个陈旧的包袱,交给我说:“这是我多年储存的钱,你拿去读书用吧!”我很感动,犹豫不决,但在母亲的再三坚持下,我最终接受了。 在50年代,许多关丹的初中毕业生远赴新加坡就读高中,因为新加坡有几间闻名东南亚的华文学府,而且马币与新币同值。最后,我与几位关丹同学在一班旅新同学的游说下,进入了新加坡的一间中学。 1957年,我进入新加坡一间中学的第一年。那一年,正值马来亚人民争取摆脱殖民统治、寻求独立自治的时期,民族主义思潮在各族群之间风起云涌。作为华文中学的学生,我感受到了划时代的思想冲击,对当时的政治局势非常关注,经常在课余时间与同学探讨政治议题。 处在这个风云动荡的年代,又在这间历史悠久的学府受到五四运动文化的熏陶和磨练,我从一个文静、沉默寡言的人变成了一个活跃、开朗的文青。在新加坡求学的3年里,社会动荡不安,罢工与罢课事件层出不穷。我曾亲眼目睹警方动用催泪弹驱散人群,甚至用警棍追打手无寸铁的学生。最难受的是眼睛被催泪弹的烟雾刺激,眼泪与鼻涕夺眶而出。 受到时代的感召,我也义不容辞积极参与学生运动,结果引起了警方和政治部的注意,成为他们的黑名单一员,时常被传唤到警察局问话。每次学校假期回家度假,我都会无缘无故被传唤,令母亲坐立不安。 有一晚,当我在房间收拾行李准备次日启程回新加坡时,母亲突然跑进我房间,满脸愁容地对我说:“孩子,你这次出去,要小心保重。妈妈有件事求你,这次回去要好好读书,千万不要参与任何活动。如果不幸被政府抓去坐牢,你叫我们怎么办?你是妈妈的好孩子,妈妈对你期望很高,你要听妈妈的话。”说到这里,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眼泪也流了出来。为了不让我看见她流泪的双眼,她急忙转过头去擦拭眼泪。 从小到大,我没看过母亲流泪,这是第一遭,那一刻我被吓得呆在原地,不知所措,激动得讲不出话。尽管事隔多年,这感人肺腑的一幕仍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为了此事,我的心里很矛盾,很挣扎。亲情与激情难以取舍,我了解母亲的感受,爱子心切,然而,置身于风云变幻的时代,我无法明哲保身,置之度外。最终,我违背了母亲的规劝与嘱咐,仍然选择继续参与活动。如今回想起来,总觉得内疚,愧对母亲的一片苦心。 母亲在我的人生旅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不仅无怨无悔地抚养我们长大,她对我寄予厚望,无时无刻不在鼓励和支持我。最终,我没有让她失望。在她晚年时,我也有机会尽一点孝心,让她享享清福,含饴弄孙,安享晚年。 回乡探望当年滞留中国的大儿子和大女儿(我的大哥和大姐)是母亲多年的心愿。然而,由于当时马来亚与中国尚未恢复邦交,她一直无法成行。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1992年中国开放后,我亲自带母亲回乡探亲。 我们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一步出机场闸门,便看到前面有一行人拉着红布条欢迎我和母亲回国,他们是来自客家世界联谊会的代表(当时我是淡属客家公会的会长,我在启程之前曾经把行程告诉当地的客家世界联谊会),梅县的县长也到场迎接我们。 接着,他们更用专车接送我们到当地的华侨旅店下榻,全程热情款待,母亲感到老怀安慰。这一趟回乡探亲之旅,是母亲相隔47年来首次与哥哥姊姊重逢,能够与一家人团聚,算是圆了母亲多年的心愿。
2月前
今天是父亲节,在脸书上看到网友们分享关于父亲的文章,我不禁想起了父亲。虽然他已经离开我们六十多年了,但当年他送我去新加坡升学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 我的父亲如同典型的严父,性格严肃,少言寡语,与我们兄弟姐妹交谈不多。然而,这并不代表他不爱我们,只是他深藏不露,用含蓄的方式表达他的父爱。 父亲是一名英国官员的汽车司机,收入微薄,仅能勉强维持生活。然而,祸不单行,那位英国官员因服务期满返回英国,父亲也因此失业。彼时,马来西亚经济萧条,父亲又缺乏一技之长,找不到工作,家庭经济状况雪上加霜,顿时陷入困境。 但家中有老有小,总不能坐以待毙。母亲见情况不妙,急中生智,开始制作她最拿手的糕点,在市场上摆摊售卖。母亲的手艺精湛,加上她为人亲切,糕点很快受到街坊的欢迎。 随着生意逐渐起色,母亲退居幕后,专心制作糕点。每天凌晨,父亲骑着脚踏车到咖啡店寄卖糕点。母亲制作的糕点完全手工,每一道工序都需细致完成,因此制作起来相当费力。我们几个年纪稍长的兄弟姐妹便在厨房帮忙,分担父母的工作。 每当天刚破晓,糕点出炉,父亲便将一篮篮糕点送到街上的咖啡店。尽管糕点送走了,但我们的工作并未结束。我们还需收拾、打扫,短暂休息后,又开始准备新一批糕点的制作,如磨面粉、炒花生、煮绿豆等,一直忙到傍晚。父亲再踏脚踏车到街上回收卖剩的糕点,并点算账目。 由于关丹的华校没有高中部,我念完初中后,不得不前往新加坡继续学业。那时,从关丹到新加坡需乘船或转乘长途巴士。有一年假期结束,我和一群同学约好乘船返回新加坡。天刚亮,父亲便利用送糕点的当儿,顺道用脚踏车载我到码头。到达后,他叮嘱我在原地等他,等他送完糕点后再来送行。 谁知,我在码头等了半个多小时,直到轮船鸣笛声响起,仍不见父亲的身影。我焦急万分,但轮船即将启航,无奈之下,只得上船。船启动几分钟后,我透过迷雾看到父亲匆匆赶来,他推着脚踏车,惊慌失措地望着远去的轮船,在人群中寻找我的身影。我站在船舱上,使劲挥手,大声喊着“爸爸!爸爸!”但他显然没能听见。 我望着他微驼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迷雾中。那一刻,我想到朱自清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起初,我责怪父亲为何迟到,后来才得知是他的脚踏车轮胎泄气,才导致迟到,这使我感到非常内疚。 虽然这只是一件小事,但多年后的今天,每每想起父亲,这段记忆,尤其是父亲的身影,便浮现在脑海中,温暖而深刻……
4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