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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心

数天来天气燥热,心郁闷。见到床上一堆晾干的衣物未折叠,一大团如小山。我斜坐在躺椅瞪着看,不想理。翻翻报章,标题都围绕着脚上的袜与鞋子的底,我的脚早已脱了袜,鞋子在外,只是找不到清心的歇脚处。 平淡日子,清心无处,却找到世上有木心此人。中学没读过他,后来似乎也曾听过有人提起,只是没去详读认识。今天副刊里有人引他的这几句——“我爱兵法,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人生,我家破人亡,断子断孙。爱情上,柳暗花明,却无一村。” 不像是坐过牢的人 兵法没用武也无憾,他日子依然过。说起家破人亡断子断孙,他也不加上任何悲凉的话。人们都朝向积极面——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的爱情没着落无一村也没关系,他怀抱的是东西两方的世界。 他这样的文字,那么个人狭窄的缝,从这缝里却长出花来。 鲁迅、胡适、梁启超等等都伟大得巨大,木心好像不是这个样,不是这个样的样我喜欢。 梁文道说他不像是坐过牢的人,沧桑的人不沧桑,脸上不带怨憎。 他又说:“岁月不饶人,我也未曾饶过岁月。”牢里牢外,他都珍惜时间。我们都用“珍惜”表达,他用“饶”。 他给了问题——“生命是什么呢?”他给的答案仍是人人面对的问题——“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年少以为哪天能独立自主就好,谁知也有茫然时。中年老年原以为应已通透,原来也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 对于墓志铭,他说:“不要写我,你们写不好的。”感觉不是自负,而是很俏皮的说出真实。 再来,看看他给的问题与回答——“生活是什么?生活是死前的一段过程。”过程长短不一,内容不一,而在这过程里……在我这末后的过程里,也算欢喜读到木心妙笔生的花。
6月前
“我是一个人身上存在了3个人,一个是音乐家,一个是作家,还有一个是画家,后来画家和作家合谋把这个音乐家杀了。”木心,一位有着“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人。他外表儒雅,风度翩翩,矢志不渝地将一生奉献给文学和艺术。 今天,来谈谈这位“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传奇人物吧。 2015年春晚,刘欢把木心的诗歌〈从前慢〉,唱进了千家万户,不只勾起了很多人对于过往的回味,也让人不禁好奇:木心是谁? 在海外华人圈,他被视为深解中国传统文化的精英人物;在中国大陆,因为诗歌〈从前慢〉,开始被众人所熟知。他一辈子不合时宜,不屈从于威权,不妥协于功利。凭着一身才华和倔强,将人生活成一段传奇。 他,就是木心。 ◢优渥出身,万事皆足只欠烦恼 1927年2月14日,原名孙璞的木心出生在浙江乌镇一家书香门第,父母亲有着很深的文化修养。在他们熏陶下,木心自小就喜欢读书看画。除了习读诗词歌赋,也读外国小说,对中国水墨画和西洋油画也十分欣赏。 当时木心与茅盾是邻居,茅盾家有一整套外国文学,木心便常去借阅。偶尔借到了旧书便会顺手修补残缺书页。“我如饥似渴,像得了文学胃炎症。”木心为书而生,为书而活。别家孩子长的是饭量,而木心长的则是书量。 少年木心,像是西洋小说里的贵族少年——“万事皆足,只欠烦恼。” “我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长到十多岁尚无上街买东西的经验。”木心自述。家境优渥,人生无虑,其成长岁月就在书籍陪伴下平平淡淡的度过了。 ◢凡是伟大的,都是叛逆的 木心一生中共3次身陷囹圄。 第一次是1957年。30岁的木心,因“策划偷渡”罪名而被逮捕。事实上,木心是被诬陷的。同学偷渡未遂,就拉上了不合群的木心垫背。在监狱里,木心迎来一个噩耗:忧心如焚的母亲已经过世。 木心感觉天都要塌了:“为什么不等到出去以后才告诉我呢?” 无论警察如何严刑拷打,却始终查无实据。半年后,只好把木心给释放。 第二次是1966年,木心39岁。当时正值文革,一官员在会议上公然嘲笑德国诗人海涅,在场的人屈于权威只好保持沉默,唯有木心愤而起身,回骂道:“你也配对海涅乱叫?!” 而结果,就是长达18个月的监禁。 木心被关在阴暗潮湿的防空洞里,终日与老鼠、苍蝇为伴。喝的是污水,吃的是馊馒头霉咸菜,还被折断了3根手指。 那时的木心从没有想过一死了之。在他看来,以死殉道易,以不死殉道难。 这18个月里,音乐与文学赋予他力量。他在纸上画出黑白琴键,深夜弹奏无声的莫扎特,与昏暗的油灯共舞。“白天我是个囚犯,夜晚我是个王子。”他还每天偷偷写作,66万字,没有含血喷天,涕泪控诉,字迹工整,密密麻麻,笔笔皆是对美学的思考,对哲学的感悟。 第三次被抓时,木心已经50岁了,一关又是2年。所有人都觉得,木心再出来时,一定是狼狈无比、落魄不堪。 “吃了再多苦头,也要笑着活出人的样子。”木心说。 出狱那天,木心面带微笑,腰板无比挺直,他干净极了,也优雅极了。梁文道曾看到木心五十多岁时的照片,并为此感到十分惊讶。因照片上的人优雅至极,脸上没有一丝抱怨和苦难:“这哪里像是一个坐过牢的人,好奇怪,好奇怪的一个人。” ◢3次流浪,最终回归故乡 木心曾评价自己:“从中国出发,向世界流亡,千山万水,天涯海角,一直流亡到祖国,故乡。” 他这一生,充满了颠沛流离。 第一次流浪,木心20岁。那是1947年,抗战胜利之后,他走上街头参与反内战学生运动。 结果被开除学籍,还遭到国民党通缉,只得避走台湾,直到新中国成立才重回大陆。 第二次流浪,木心55岁。那是1982年,几经牢狱之后,对祖国已毫无眷恋,选择远走美国,一去便是24年。 在1994年,木心悄然回了一次乌镇,却因故土已无半分昔日模样,失望伤感至极的他,在〈乌镇〉一文中写道:在习惯的概念中,“故乡”,就是“最熟识的地方”,而目前我只知地名,对的,方言,没变,此外,一无是处……永别了,我不会再来。 67岁的木心带着失望和伤感再次远走美国,这是他第三次流浪。 直到2006年,79岁的木心在乌镇书记陈向宏的力邀之下,才终于踏上了回家之路。他终究还是想回家的,离得越久,就越想。 只是这一次,他再也不走了。 ◢不能辜负艺术对我的教养 文字的修养,艺术的教养,在木心的字里行间清晰可见。在他的作品,可以读到一种灵魂:独立,自由,清透。 他的文学作品有独特的语言风格,是一种洗练清新、不失格调的美。仔细研读后,却又发现其语言自带古朴怡然之气,兼具英式幽默,散发着知识分子的儒雅和智性。 陈丹青问过他:怎么成为艺术家?木心回答:连生活都要成为艺术。 “我爱兵法,完全没有用武之地。人生,我家破人亡,断子绝孙。爱情上,柳暗花明,却无一村。说来说去,全靠艺术活下来。关在地下室里,我还是有强烈的创作欲望,我不甘心。只要有了笔,有了纸,有了墨,就有了我的艺术。” 他用坚毅而透彻的心,把日子过成了艺术,以诗篇与画卷保存绵绵岁月。观其一生,从乌镇到上海,从上海到纽约,从纽约回故乡。84年,孑然一身,惟艺术与文学相伴。 他说:“我不能辜负艺术对我的教养。” 是艺术救赎了木心。 木心的文字精雕细琢,且非常重视文体,其作品常常予人一种超越时空的感觉。无论是诗、小说或文学,大都似真似幻,并不固定在具体的时空之中,暗含着一种木心独悟的“成长的哲学”。木心的文学成就和文学见解见仁见智,但每个人都可以从文字中读出他的孤峭,并为之唏嘘不已。   今天,就来看看木心最具代表性的3部作品。  ❶《云雀叫了一整天》 “人有两套传统,一套精神,一套肉体。我的祖先在绍兴,我能讲一口绍兴话。我的精神传统在古希腊,在意大利,在达文西。所以我说我是绍兴希腊人。” 《云雀叫了一整天》分为上、下两辑,上辑为短诗,木心的精神化身为前人、西人,他记下在时空中漫游的屐痕与心绪:伏尔加河、西西里岛、伊斯坦堡、日本、德国、古希腊、北京……;写异域人情,有酒有肉;写彼时中国地貌,有海淀有江南;写岁月叹青春,有红有绿;写各国美馔:加拿大魁北克的餐厅、慕尼黑市政府广场的餐馆。文笔时而非常白话时而古文旧词,用词雕琢基调多是感叹,但那气息、那色彩、那画面,就是那么地跃然纸上。 下辑全为短句,木心既能汪洋恣肆又能细巧精致,多为偶感而作的语句,异彩纷呈。这些句子又似俳句又似格言,诚如木心所言:俳句结集,大有火树银花之感。 ❷《哥伦比亚的倒影》 “生命是什么呢,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哥伦比亚的倒影》为散文集,每篇文体都不尽相同。首篇〈九月初九〉,以《诗经》为肇始,写中国人文传统里人与自然的对应关系,视角独特;〈带根的流浪人〉虽然写昆德拉,多少却有自况的意味;同名篇章〈哥伦比亚的倒影〉全篇万余字,没有分段,没有句号,哲思与诗思满溢其中。 下辑六篇一组的〈上海赋〉,写上海的历史、市井、三教九流、亭子间、弄堂,一言以蔽之,旧时上海形形色色,透过木心的笔,活灵活现,每一段皆妙不可言。木心用这样的方式专写上海的历史地理人情风貌,并关心它的去从,应该是前无古人的。〈上海在哪里〉、〈乌镇〉,则是木心离开故乡十多年之久,重返旧地,人事已非,感触颇多。  ❸《文学回忆录》 “文学是可爱的。生活是好玩的。艺术是要有所牺牲的。” 80年代末,木心客居纽约时期,因一次饭局,偶然促成他开讲“世界文学史”,一场长达5年的“文学的远征”——从1989年1月15日开课,到1994年1月9日最后一课,每位听课人轮流提供自家客厅,在座者有画家、舞蹈家、史家、雕刻家等等。 听课学生陈丹青说,“我们当年这样地胡闹一场,回想起来,近于荒谬的境界:没有注册,没有教室,没有课本,没有考试与证书,更没有赞助与课题费,不过是在纽约市皇后区、曼哈顿区、布鲁克林区的不同寓所中,团团坐拢来,听木心神聊。” 菜单开出来,大家选。从古希腊神话、新旧约,到诗经、楚辞,从中世纪欧洲文学,到二十世纪文学世界,东方西方通讲,知识灵感并作。其中听的听,讲的讲,“金句”纷披,兀自燃烧。 “讲完后,一部文学史,重要的是我的观点。”木心说。 后来,陈丹青将这5年的听课笔记,共85讲,逾40万字,结集成《文学回忆录》。 相关文章: 锺雪芬 /人的灵魂是打开的布袋:司马中原 锺雪芬 /说好中国故事的农民作家:莫言
9月前
11月前
人世荒荒,世态炎凉,胡兰成其实一早收进眼底,原来张爱玲对于事事物物,尽是干干净净的天真和喜悦,完全没有什么心机,我们读她的文章,都以为她对人情世故都了然于心,什么都晓得,也什么都机智伶俐,其实实情并非如此,她对世道人心,都经历得太少,所以胡兰成才知道他是有机可乘的,也知道该怎么把张爱玲擒拿下来,才是阴险但考究的,然后用短暂的爱,密密麻麻地蛰伤她漫漫长长的一生。只是我到今天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去相信,张爱玲孤僻成性,嗜美成瘾,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长相如此贫瘠的男人,就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去? 我看胡兰成,有好大一部分,是循着张爱玲的眼睛看的。看到最后,难免要叹息,张爱玲那一双看透人情世故,看透男欢女爱的眼睛啊,到头来原来一点都没有看清楚自己,她其实爱上的,是一艘在江上缓缓开出来的草船,不过是为着向她借箭而来—— 因此张爱玲后来离开温州,多少知道胡兰成心里已经藏着别人,而船就要开了,胡兰成也已回到岸上,她一个人,撑着伞立在船舷边,站着流了好一阵子的眼泪。那天江边应该有雾吧,我猜。张爱玲身上穿的,如果让我来挑,我会建议她穿那件带点清末风潮的玄色斗篷,也许还可以加一对烟紫色的丝袜,贴在她腿肚子上,阴阴冷冷地,一路往上爬——那样子要是打江边望过去,多少突出了张爱玲幽幽然荡开来的惆怅。悲伤需要造型,至少日后重新忆起,所有的哀怨和伤痛也都比较具体。而且我们明白,没有一份错置和对倒的爱,是可以完整地说得出口的,一旦陈述起来,也只能借助周边的情境和风景,来衬托当时的委婉顺从。 [vip_content_start] 看透男欢女爱,却看不清自己的爱情 就好像我一直想写胡兰成,没有不是因为张爱玲。爱玲因为他,委屈似乎是免不了的,甚至遭遇的谩骂与嘲讽,也仿佛是应当的。甚至后来,还被香港文坛全盛时期,《七好文集》的七大才女之一蒋芸,写了篇文章说她在感情和婚姻上节节败退,接二——幸好没有连三,都是错误的,也都是草率的,就连嫁给赖雅,也有点接近畸恋的意思,甚至有说是爱玲恋父情结的延伸罢了,应付起爱情来,手法之生涩之稚嫩,着实让人瞠目结舌。 因此人世荒荒,世态炎凉,胡兰成其实一早收进眼底,原来张爱玲对于事事物物,尽是干干净净的天真和喜悦,完全没有什么心机,我们读她的文章,都以为她对人情世故都了然于心,什么都晓得,也什么都机智伶俐,其实实情并非如此,她对世道人心,都经历得太少,所以胡兰成才知道他是有机可乘的,也知道该怎么把张爱玲擒拿下来,才是阴险但考究的,然后用短暂的爱,密密麻麻地蛰伤她漫漫长长的一生。只是我到今天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去相信,张爱玲孤僻成性,嗜美成瘾,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长相如此贫瘠的男人,就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去? 于是我老爱硬生生岔开去,岔开到曾经看到过的汪精卫的照片上去,就算那照片是黑白的,那黑白于我,也是山雨欲来的,汪精卫近乎霸道的俊美,是黑白也镇压不住的,随时要得挣开纸张飞脱出来。甚至后来读陈丹青,说他老家有位阿姨,是个又精炼又能言善道右派分子,曾经被关押在提篮桥的监狱,没想竟然与汪精卫的遗孀陈璧君同一个监狱,出狱后不断对认识的人说,晚年的陈璧君在监狱里老是喃喃自语,重复说着同一句话:我丈夫是个美男子,是个美男子。而民国时代,长得温文登样的男子也不少,少的是像汪精卫那样,好看得如同山河锦绣,而他的俊美不怒而威,像僻静土庙里供奉的韦陀大将军,魁梧轩昂,把乱世流离的众人都给震慑住。因此我很相信,有说汪精卫年轻时在广州演讲,魅力翻江倒海,广州的女学生对着他“掷花如雨”这事儿恐怕是真的,也应该是真的。俊美是一项成就。汪精卫的俊美,加上政治家天生外放的走进群众的魅力,理应收到这样的待遇。 但绝对不是胡兰成。胡兰成也喜欢穿深色长袍,但他却把那长袍的儒雅穿得荒腔走板,每每跨步与行走之间,都掩不住他的狡猾和奸诈,怎么比,也比不上枯瘦干瘠的周梦蝶,把一袭蓝布长袍穿成清贫文人的签名式,也穿出仙风道骨的时尚感。 另外还有胡适。我记得张爱玲第一次见胡适,仅轻轻带过,说当天适之先生穿了件长袍子,对胡具体的面貌反而不多着墨,读起来实在不像张爱玲一贯的笔调,她明明是那种就算到胡适家做客,看见书房一溜高齐屋顶的书架也要描绘一轮的,猜度着这书桌是不是找人定制,但却避开了胡适的儒雅不敢正视,想来她要不真的是把胡适当神明一样尊敬,说话都尽量避开眼神接触,要不就真的是为适之先生一身的儒雅和一派的温文给撞得心如慌张的小鹿,理应跃进林子里,却整个人黏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而胡适的俊秀,我怎么都认为,年轻时候的胡兰成即便策马扬鞭亦是追不上的。我看过中老年之后胡兰成的照片,他被锁在黑白分明的时光里,对着镜头故作慈祥地笑着,可不知怎么的,我硬是觉得他眼神闪缩,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更是把他映照得有点心术不正,而且他就算穿起民国长袍,也还是有着一股油滑的江湖气,平白糟蹋了藏在袖子里暗中流转的风流,怎么也不及胡适最后一次见张爱玲,临走前两人站在台阶上,大大的风从赫贞江上吹过来,胡适脖颈上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穿一件半旧的黑大衣,肩背厚实,头脸也大,望着江上泛起的雾,眯眯地笑着,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座古铜半身像,把张爱玲看得心生凛然——而这是第一次,我透过张爱玲的眼里看到适之先生的肩背原来相当厚实,比起胡兰成总是有点佝偻,张爱玲一站起来就比他高的身躯,到底是有天渊之别的。 文品远胜人品 但胡兰成的文章写得好,好得有斤有两,有余韵有转折,却也是真的。他的文字该刚正的时候刚正,该秀媚的时候秀媚,有着旧式文人对文字的慎重与虔诚,即便是取巧和卖弄,那取巧和卖弄也是有根有据有分量的,让读的人甘心情愿贴着他的文字爬山涉水,并且他喜欢白话间文言,让行文的格调,多了几分书卷气,这点倒是好的,这点也是我特别欢喜的,隐隐约约有着民国的儒雅,也有着禅意和侠气,在拓新白话的同时,还抓着文言的与矜持,因此偶尔昙花一般,乍现新旧拼凑的鲜巧词汇,读着读着就叫人眼前一亮,淹然风流。并且胡兰成擅长叙述民俗风情,把温州和杭州的风景和方言都写进文章里,于是文句里波光粼粼,闪现出寻幽探秘的趣致。因此就算轻描侧写胡兰成,终究还是要把人品和文品分开来,才算得上得体,才算得上对文字敬重—— 胡兰成虽然曾经当过汪精卫伪政府的党要,日军战败后,有过一段流亡东瀛隐匿浙江的日子,可是他的书写和器识,到底有他过人之处。虽然今天,读胡兰成的不多,知道胡兰成也多半因为张爱玲曾经是遭他遗弃的妻,可胡兰成的文章格局,如果与沈从文和张爱玲比较起来,也丝毫不见逊色。甚至和木心并列在一起,他的底气也不虚妄,所以他在张爱玲面前,或张爱玲在他面前,才是真正应了那句话:有才能的人,在有才能的人面前,才看见自己的才能。 但说到尾,终归还是替张爱玲不忿。甚至为张爱玲面对爱情时,气势萎靡,沦丧文字上的蓝血贵族的傲慢和矜持,深深感到震撼。她山长水远,一路颠簸赶到了温州,卑微地要求胡兰成在她和小周之间择一而不得,甚至濒临分手,尚且把写了两个剧本收到的30万元给胡兰成寄了去,几乎没有一次,不是她在钱财上接济胡兰成,用大量的金钱换回等量的被爱情玩弄和欺瞒的自虐式的热烈烈的快乐——我想起被张爱玲嘲弄过的爱情,最终竟嘲弄到她自己身上,到头来竟只落得是胡兰成墙上一抹抹不干净的蚊子血,连沾到他衣服上的一粒饭黏子都不是。 而胡兰成的见色技痒和见异思迁,似乎是自小就养成的,极年幼就懂得贪图色相,喜欢看女人们在护城河边弄湿了衣衫大力晃动前胸搓洗衣裳,常常一看就是大半天。而且胡兰成这一生最诡异的是,总是桃花兴旺,能把不同的女人擒到身边来,也能把不同的女人撒到身后去,那些女人竟都甘之如饴,也都还处处替他维护,包括张爱玲——张爱玲当年留下一句,“你不要再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我一直好奇,这一句背后其实太有悬疑,胡兰成除了情书写得深入浅出,玩弄感情的技巧进退有致,其他方面大抵还是有一些我们看不见和猜不着的温柔和过人之处吧?一定有的吧?因此才会一生起起伏伏,统共招引过8个女人和他一起在感情的泥淖上打滚,可到了最后,那些和他有过或长或短感情纠葛的,浑身沾上爱情的泥泞,怎么刷都刷不干净,狼狈得很——唯独胡兰成,到最后竟通体清净,像个观音似的,漂水而过,从未沾上半点烂泥和污垢。 胡兰成后来说,他这一生只给4个人“敬一炷香”,其中唯独张爱玲是个女人。而且不是因为张爱玲曾经是他的妻,曾经为他在江畔掉泪,也曾经二话不说,见到胡兰成在外头弄大了女人的肚子没钱做人工流产而找上门来,即转身当掉自己一圈金镯子,辗转塞进那女人手里让她做手术,而是因为张爱玲“开了他的聪明”——在爱情面前,张爱玲自有一股侠义之气,她对胡兰成,一是不爱了,一是怕对胡兰成的爱还有残念,舍不得全盘抛却去,所以才铁下心写下那封诀别信,从此岁月昼长人静,浪蕊浮花一一消尽,后来胡兰成在日本东京都去世,消息就算传进爱玲耳朵里,相信她也已经简静于色,早已不识岁寒人。
3年前
而我情倾王尔德,不单单因为他目空一切的玩世不恭,也不完全因为他的机智和才情像一波让人措手不及的巨浪,随时把那些故作深奥的假道学们,一并吞噬了去,主要还是因为他的爱情——王尔德说过,他没有办法在没有爱情的环境之下苟延残喘地活下去。王尔德为了爱他宠他惯纵他,并听从他的怂恿,为他跟平素总是暴虐他以及他母亲的父亲昆斯贝利侯爵打官司的同性情人波西,因为波西的父亲指控王尔德是个同性恋者,王尔德告上法庭与之对簿公堂,结果败诉而锒铛入狱,而波西两年后在巴黎望着憔悴出狱的王尔德说,“当你已经不再高高在上,这一切将变得一点都不有趣”…… 最后只剩下静。绝望的静。连隐约的、抽搐的、终将一路遁逸而去的背景音乐,都被省却下来。然后比黑还要往下黑几分的字幕,终于慢条斯理地往上滚动;也终于,我们读到了字幕上如履薄冰的悼文,战战兢兢,倒叙着王尔德恃才傲物但声名狼藉的一生。 但我相信,斜坐在雕工精细的椅子上,穿着黑白两色的西装并系上紫色领巾,然后一只手轻轻抚摸着镶银手杖的王尔德,才不会稀罕这一切犹如色心大发时突然发现自己涩然不举的致敬——他连买份小礼物给男妓,也要专程坐着马车到庞德街的松希尔店选个银烟盒,以示虔诚。所以他在遗言嘱咐,一定要在墓碑上把他雕刻成古埃及神话里长出翅膀但分不出性别的怪物斯芬克斯,并且在碑文上,沾沾自喜地自封为“声名狼藉的牛津大学圣奥斯卡,诗人暨殉道者”——因此你如果有机会到巴黎的拉雪兹神父公墓,却因行色匆匆而赶不及给王尔德带一束玫瑰,没关系,那就在斯芬克斯的雕像下,给他印上一个热情的血红色唇印吧,相信我,他会朝你眨一眨眼睛表示赞许,因为他喜欢所有离经叛道的仪式,从来都是,一直都是。 [vip_content_start] 因为爱情…… 而我情倾王尔德,不单单因为他目空一切的玩世不恭,也不完全因为他的机智和才情像一波让人措手不及的巨浪,随时把那些故作深奥的假道学们,一并吞噬了去,主要还是因为他的爱情——王尔德说过,他没有办法在没有爱情的环境之下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就算被爱情囚禁,他依然把一头浓密的卷发中分并且服帖地梳至脑后,然后殷殷实实,在爱与害相互凌迟当中,甘之如饴。我想起王尔德为了爱他宠他惯纵他,并听从他的怂恿,为他跟平素总是暴虐他以及他母亲的父亲昆斯贝利侯爵打官司的同性情人波西,因为波西的父亲指控王尔德是个同性恋者,王尔德告上法庭与之对簿公堂,结果败诉而锒铛入狱,而波西两年后在巴黎望着憔悴出狱的王尔德说,“当你已经不再高高在上,这一切将变得一点都不有趣”——爱情是剑,每一次沧浪地拔将出来,总要有人负伤才肯回鞘。同或异,善与恶,殊途同归,结局都一样,都一样。 而波西一定忘记了,那一年王尔德已经36岁,还在牛津念书的他只有20岁,他们第一次碰面就已经知道接下来两个人之间会发生什么事,而且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眼神传递,一般比男女之间来得又快又狠,常常一个电光石火,就截断了所有起承转合,也届时了所有前因后果——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同性之间的情愫还是需要隐藏,以避免冲撞绅士们端在脸上的道貌岸然,所以当王尔德带着波西进入拥有电梯的高级酒店萨沃伊的时候,王尔德松开波西的手,向他建议,“我们还是从侧门进去吧”,可波西不依,骄纵地说,“怕什么,我想要每个看到我们的人都会说,瞧,奥斯卡·王尔德和他的小子来了”。而爱上当时名气风驰电掣的王尔德,对波西来说,像穿上一件华丽的真皮长袍,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至于波西年少时锋利如剑的俊美,据说精致得简直可以用地动山摇来形容,以致王尔德一再坠落在他架构起来的猎艳式感情世界里,自饮自醉,自溺自虐,爬不起来——我多么希望王尔德明白,有些爱情坍塌了,就好像被人一腿蹬在脸上,于是你转过身,以为回头是岸,却没想到回头撞上的,其实是另一面冰冷而粗厚的墙,然后你慌张地扭开房门准备逃离,才发现那门已经被人给踢歪了,矫不正了,门的下半身怎么都合不严,而走廊上的灯,正好打那条裂开的门缝鬼鬼祟祟地钻进来,你看见自己在曾经桃红柳绿的爱情现场,像个乞丐,也像个囚犯,何其狼狈,何其不堪。 但王尔德始终是骄傲的。诉讼案失败后,伦敦警察前往卡多根旅馆的118号房,准备将他带走,王尔德还轻松地抽着烟,对两名警察说,“放心,如果我必须走,我一定会配合,不会给你们制造麻烦”,随即穿上外套,并且不忘从容地戴上手套,像个准备赴宴的绅士那般自在,并且还随手挟了一本黄色封面的法国小说——其实在王尔德被捕之前,他太太跟几位好朋友不断劝说,要他避避风头,立刻离开英国到法国,但他不肯,他不想在这一宗被波西挟持的爱情绑票案中,扮演一个企图从法庭上逃脱而不忠于情人的肉票。 因此我想起木心感叹着说,可惜啊,王尔德把天才用在了错的地方,那么有才智的一个人,言辞锋利,学养丰沛,而且语句中洞察人世和调侃人性的意味层出不穷,偏偏最后还是栽倒在自己的聪明里头。而且木心一直觉得王尔德不懂得打理自己的人生,也学不会圆滑地利用他的智慧和生活好好相处,所以才会树大招风,才会言多必失,才会穷途末路,才会掉入情欲的圈套,落魄地客死在巴黎旅馆——即便他的死有一种剧院式的哀矜之美又如何?这种毁灭性的美,终究还是凄凉的。木心还说,“王尔德自称唯美主义,可他的唯美只不过显示了他不懂得美。”唯美到了王尔德身上,反而成了一种病灶,时不时都要犯的,并且完全不知道自己病情之危急——我想起王尔德临终还在巴黎的阿尔萨斯旅馆说,“要么这旅馆的墙纸消失,要么我消失”。同样一句话,木心也用来讽刺过张爱玲,木心似乎总看不惯张爱玲剑走蜻蛉哗众取宠的审美观,借凭小聪小慧,把美的本质迂回化复杂化。可我却认为王尔德和张爱玲之间还是有所分别的,如果张爱玲是“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那王尔德则是“在华美的袍子上,自行缀满了生命的蚤子”—— 不是为了规则而存在 倒是我始终明白不过来,人们对曾经把伦敦闹得天翻地覆的王尔德,愿意为他保留下来的怀念方式,怎么竟是如此的敷衍和粗糙?仅仅在王尔德生前人们经常看见他骄傲而孤绝地出没,靠近泰晤士河滨的科芬花园附近的阿德莱德街心,竖立一座青铜头像,然后在大理石座台的一面刻上很多人因此而深深爱上他的名句,“我们其实都身处阴沟,但有一些人却在阴沟里仰望星空”。我想说的是,我没有办法不因此而想起他写的快乐王子,那王子高高地耸立在城市上空一根很大的柱子上面,浑身上下镶满了薄薄的、晶光闪闪的黄金叶片,到最后甚至还有一只落单的来不及飞到埃及过冬的燕子愿意留下来当快乐王子的信使,帮他叼走他的两颗眼珠还有身上所有纯金叶片,以救助挨饿的穷苦孩子——王尔德最后竟连这么一个让人惆怅并感慨的结局都没有。 名利巅峰的王尔德,我听过人们形容,他常常穿着连身外套,戴着高顶礼帽,骄傲地拿着银头手杖走在街头,对衣着的讲究千锤百炼,甚至他衣袖上的扣孔,每天都别着在伯灵顿商店街的花店订购的鲜花。所以王尔德给予同性伴侣的爱,从来不节俭不克制,他脱下鞋,光着一只脚丫蹬着情人的膝盖,眼里蹦出来的爱恋的欲火,随时可以把床单全烧起来,然后他那俊美得异乎寻常的美少年情人波西,妩媚地看着他,一直看到剑也似的亮起来——饱满,锋利,挺直,然后又看着他在面前慢慢地熄灭、散乱和垂落。王尔德事后齉着鼻子,望着情人像悬崖一样危险的后脑勺,多么希望波西落在他眼里的这个姿势就这样被时光冻结,因为他知道,所有的爱情,都是因为适当的粗暴才显得更温柔。 对于王尔德,他的离经叛道,他的不可一世,他的野性难驯,到最后我们都因为他的才华,而选择对他做出了山海成经的原谅。虽然我们知道,王尔德的声名狼藉,像一朵在急流里严拧自己的漩涡,这一转儿比上一转儿紧,即便铆尽了全力,在河里转成锋利的立锥,可惜还是被卷入河床,毁灭了他自己的同时,也几乎让当时的英国文学,活生生地倒退了20年。 直至王尔德逝世将近100年,伦敦才决定在西敏寺的“诗人角”,为他留下名字,教堂主持在仪式上说,伦敦缅怀的,是一个诗人,一个剧作家,一个童话故事的耕犁者,也是一个才华锐利的天才,他生前纷纷扰扰的桃色丑闻和伦理价值,在向一个伟大的文学巨匠致敬面前,完全起不了任何影响——而很多到过西敏寺“诗人角”的游客都找不到王尔德的名字,结果教堂内穿着红袍的神职人员顺手一指,这才发现他的名字高高地刻在你必须仰起头,像在沟渠里仰望星空那样,才能望见的蓝色玻璃窗上,发着仿佛深夜里有人偷偷躲在雪地上放烟花的那种空灵而幽冷的光——我常常记起王尔德,是因为记起他理所当然的放浪形骸,记起他咄咄逼人的才情盖世,记起他在一贫如洗的爱情里大摆筵席,喝最贵的酒,吃最好的菜,然后在他最局促最落魄的最后那几年,把命运泼到他脸上的酒,微笑着一一舔干净——因为他说,他不是为了规则而存在,而是为了例外而存在。
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