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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忆莙

有朋自远方来,说最想去的地方是黑风洞。那天是个大热天。陪着爬272级阶梯,还未爬到一半,已腿软气喘,只差没跪下。不由想起多年前陪中国作家邓友梅爬这道阶梯的情景。所谓多年前,少说也超过20年吧。那时的黑风洞很朴素,没有今天这般五彩缤纷,当然也没有彩虹阶梯,那尊金光闪闪,号称全世界最高最大的室建陀神像也还没“诞生”。我想那时极大可能还没有谁曾想过要在这入口的阶梯旁边矗立一尊这么气势雄浑,俊逸挺拔的神像吧。那时的黑风洞是安静的,没有那么多商贩,也没有那么丰富多彩的商品,更没有粉刷得五颜六色的店铺。有的只是摆卖鲜花和花串的小摊档。当然,吃饭和喝椰子水的食店是有的,只是都不是现在这种格局。鸽子倒是有很多,也像现在这样,停满整个广场,一点也不怕人。至于猴子,我肯定那时没现在这么多,而且都很温顺。现在的猴子早被宠坏了,不但抢游客的食物,还纠缠得很。 我的感慨是: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事物。岁月就像一张白纸,不经不觉就起斑点泛黄了。 那年邓友梅大概是70岁吧,记得他说他属羊,1931年出生——算一算, 哗,今年93岁了。那年70岁的他也真够厉害的了,爬二百多级阶梯,中途也不歇一歇,一口气就上到顶。记得洞里很安静,石壁有点冷。我坐在一块石头上准备等他慢慢参观。他在洞里转了几圈后,站在我前面问:怎么这里都不见有卖门票的?免费参观? 唷,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呢,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然后说,从来就是这样的呀。想了想又说,以后该也是这样吧?我不知道我为什会觉得以后也将是这样。果然我的感觉是对的,直到今天,黑风洞还是不收费,让人免费参观、游玩。 免费的黑风洞,为邓老带来爬阶梯当运动的乐趣的同时,也给他带来几许不解——他是小说家,最善于“因心造境”,更懂得“因境造人”。他笔下的人物,满身光影。怎忘得了他的《烟壶》呢? 那是他所有小说故事中我最喜欢的一个。其实那故事也并不长,说的东西却很多,很丰富。几乎是把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心理特征,审美习尚,技术水平和时代风貌,都以一种深情而饱满的情怀给刻划出来了。不可思议的是,却仅仅是一个中篇的篇幅。直到今天,多少年过去了,我仍然记得乌世保,记得他的言行举止,那么鲜活,那么立体,有血有肉,有汗有泪……他是一个只懂吃喝玩乐,一无所长的八旗子弟,但邓老偏爱他。清朝灭亡,这些靠祖上留下一些珍玩过日子的纨绔子弟,很快就坐食山空了。但邓老就是偏爱他,让他山穷水尽疑无路时,柳暗花明又一村。即使是蹲大牢,也让他蹲出个春天来——他在牢里认识了堪称异人的内画壶大师聂小轩,聂不但画烟壶内画技艺高超,同时也是身怀绝技的瓷器古月轩烧制艺匠。为免一身绝技失传,不但收他为徒,还把女儿嫁给他。当然,聂小轩也是邓老偏爱的人物,他谦卑,为人正直 ,情操高尚。因不肯烧制绘有八国联军攻打北京后的行乐图烟壶,不惜自断手臂。 邓友梅的小说,民俗是他的独特视角。他了解老北京,尤其是旗人的生活状态。《烟壶》、《那五》讲述的都是旗人子弟的故事。京剧、古玩、养鸟,各色各样的玩法,构成一幅完整的老北京风情画卷。另一个特点是小说背景绝不含糊,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把实事实景融入小说里。即小说人物是跟着时代走的。《烟壶》是八国联军入京的前后;《那五》前半部是旧社会,后半部是民国军伐时期到八路军解放北京。而《话说陶然亭》则是四人帮时期。形形色色,好看得不得了。尤其是那“京味儿”,趣味横生,看得我心花怒放。 今天,来到黑风洞,忽然想起邓友梅,不经不觉他老人家已93岁高龄了。属羊的邓老,那年送我一只紫砂上釉的生肖狗,可惜我不是属狗的,可也珍藏至今。抬头仰望洞顶,天外光影,令我惊艳,是太动人心弦了。在此遥祝邓老健康长寿,岁月静好。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日记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莫言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这个国庆日想起父亲
2星期前
最近看到一个“深度解析”莫言为什么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视频,就这论题把几位不同台主讲人的演讲摘录合并;这些所谓“深度解析”虽各有说法,但都相去不远,重点是主讲人都是中国人。换言之,是中国国内人对莫言获奖的分析。把这些分析概括起来,之所以获奖是因为他出卖国家,在小说里骂自己的社会主义祖国。而这也正是他得奖的“必要条件”。以《丰乳肥臀》为例,可见对共产党有着多么刻骨的仇恨。他写抗日时期,把共产党游击队写得比日本鬼子还坏;解放战争的时候,共产党解放军比土匪更坏。甚至还搬出李敖的名言:不出卖祖国,不跟自己的国家过不去,就得不到诺贝尔文学奖。至少对中国是这样,对前苏联亦是如此。另外还提到林语堂,说他曾两次提名诺贝尔文学奖都没得奖。究其因,是他写中国写得太客观了。比如那部《吾国吾民》,这不符合西方的反华条件。虽然不是什么精辟言论,想来跟意识形态不无关系。 有趣的是莫言在自己的国家,被一些学者看作是对中共有着刻骨仇恨的“反动”作家。但在国外,却被一些学者或异议分子批评为没什么思想深度,语言水平太低的“亲共、低俗、浅薄的红色作家”。作品缺乏对现实社会的批判,不但没有针砭时弊,更绝不抨击“共产制度”。而且还担任中国官方作协副主席,是体制内的文化官——一个作家,竟有如此多样化“属性”,不但有趣,还很好笑。 为此,有人为莫言辩护,说他的《蛙》就是批评强制一胎制的。说到一胎制计画生育,我便想起许多年前第一次读莫言的作品,读的就是那篇写强制流产的〈爆炸〉。那表现手法,真是名符其实的爆炸,炸得我脑门昏天暗地。 〈爆炸〉的故事其实很简单,说一个丈夫带妻子去做人工流产(这种题材莫言写过很多次,说他的作品缺乏对现实社会的批判,难怪有人要挺身而出为他打抱不平),国家要控制人口,不管生男生女,只许一个。但百姓要男婴传宗接代,孕妇就得为此大任而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接着又陆续读了3篇类似的小说,很惊讶莫言以同样的题材,仍然写得那么有吸引力,真不愧是文字魔术师。 小说开篇是写父亲打了儿子一个耳光。儿子30岁了,他认为他有权让妻子去堕胎。因为他们已有了一个女儿,不能再生了。他对妻子说,“你听我的话,你想想看,中国10亿人口,要是都生两个,中国怎么办?”父亲刮他一个耳光,他却能感觉到父亲佝偻腰身下的两只大脚,凝聚着令世界起敬的悲痛。他知道父亲是爱他的,但是他不能投降。他是国家干部,他认为他应该带头响应国家的政策。而父亲打他,是出于“权力的无可奈何挣扎”。他对父亲说,“你打我是犯法的!”父亲说,“我犯法了,杂种,你把我送到公安局里去吧!”他又说,“你不能这么粗暴地对待我,我是大人了。”父亲说,“比你爹还大吗?你敢给我毁了他,我就打死你!” 这一段写了好几千字,除了上述几句对白,其余都是内心活动和外在事物;有爆炸声,有金色的太阳,有乌木车轮在旋转,有飞机在天空中盘旋,有汹涌的河流…… 他带妻子去做流产手术,他抓着妻子的袖子,拉她过河(在此之前,是妻子牵着他过河,是去公社登记结婚)。她等了他20年,她是家里给他定的亲,年纪比他长好几岁。婚后他到城里去打工,每年回来履行丈夫的职责。妻子再次怀孕,他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自己要有主张,抓妻子去流产。 接着莫言写产房,写狐狸和狗,写产妇呻吟,护士大声训斥产妇:你打算怎样,要个死孩子还是活孩子?护士让产妇吸气,再长长吐气,好好地把娃生下来。窗外是一个紫红色的世界。 然后再写他的妻子,她看见玻璃窗上有一只苍蝇正奋力冲撞玻璃。窗外有吵杂的人声,狗在狂吠,一大群人在追赶一只狐狸。他的妻子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看着狐狸,她想起狐狸会炼丹。可是它连一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去哪里炼丹? 看似杂乱无章,也好像没什么逻辑,但很好看,好看在那胡来不受约束的劲头——咁都得?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日记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这个国庆日想起父亲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读古人的书
2月前
有位朋友跟我提及曾不间断地写了30年日记。“曾不间断”的意思是结果并没有坚持到底。我没问为什么,只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戚然。 30年,多么不容易啊,得经历多少人事与物事的变动,岂止生老病死,岂止繁华与没落,感慨与忧伤;而30年的记录,光是日常生活的大小一切和心理状态,即可编成一部心灵沧桑史…… 毕竟世上不快乐的人多的很。把心中的忧伤荒凉化为文字,记录在一本本日记簿里。在当时,或许只当是锁住了一段短暂的辰光。至于那是怎样的一段辰光,似乎不重要吧?所谓日下无新事。况且这世上寻常人占了大多数,大家过的都是寻常的日子。无所谓跌宕有致,倒是一波三折是常有的事。但是每个人的人生不一样,再寻常的日子亦有荣与辱。所记录下来的现实生活即使平庸琐碎,也有其随性与坦率的一笔吧。记录是一种表达,是某种真实,这并不难理解。你说它平庸琐碎,也正是这种平庸锁碎恰恰消解了外面世界的宏大叙事,甚至替代了满纸辛酸泪,是朴素生活中最引人入胜的一页——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当然了,也有人的日记根本就不为什么而写,只因喜欢写而写——日记是写给自己看的,是抽屉写作的一种。 还有一类长歌当哭的,借以抒发心中的郁闷与触绪;在灯下一笔笔地写,写了心情会好一些。就像横溪支流,淙淙有声地流淌而去。 不写日记的我,对睡前提笔写日记的人倒是有点好奇心,很想知道他们是以怎样的心情记下一天的活动?于我而言,凡是动用到文字,都得先“布局”,这局一布下去,首先就得要有结构。而结构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作取舍,取舍的意思是指哪一些可留着,哪一些得去掉。而一天的活动,述之以文,总不能像流水账般地总括记载吧? 昨晚睡前翻了一下维吉尼亚·伍尔芙的传记。她是英国著名女作家,借用中国文学界的话来说,是“现代主义与女性主义的先锋核心人物”。这是一本既精致又令人窒息的书。由伍尔芙的丈夫伦纳德从她的四本日记中选编而成。日记里的伍尔芙饱受周期性的情绪抑郁与经神疾病的折磨。在日记里,她不但描述自己的症状,还透露她是以写作来抵抗越来越低落的情绪,那是她自己的方法。除了自己,她不认为还有谁可以帮到她。关于写日记,其实她并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只是写习惯了。有时她也会这么想,可能以后会对某些内容感兴趣,却总觉得写得不够深入。她甚至嫌自己的日记过于单薄,而且还经常漏写。由此可见,她虽说不知写日记有什么意义,却是认可的。她也曾问自己,如果她死了,丈夫会怎样处理她的这些日记?“他应该不太会把它们烧掉。我想他会从日记里提炼出一本书,然后烧掉原稿。写这些话时,我正处在轻微的抑郁之中。近来我不时陷入这种状态之中,感觉自己衰老、丑陋,总在老调重弹。不过,作为作家,我只是写下我的所思所想而已。” 果然,在伍尔芙去世二十多年之后,她的日记由丈夫伦纳德选编出版。虽然经过筛选,仍然无可避免地揭示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私隐。包括她对同性感情的渴望,与同性密友薇塔的一段维持了10年之久的恋情等等。这些隐私的揭示,被伍尔芙的读者群视为千载难逢唯恐错过的一大盛事。不由想起当年我读此书时,曾为她写在日记里,与丈夫谈论战争时说过的话而想得呆呆的。她说如果纳粹入侵英国就自杀——战争年代,人们最渴望的不外是有一处可以安静的栖身之地。她于1925年发表的意识流代表作《戴洛维夫人》,里面就写了一个饱受战争心理创伤的退伍军人,因抑郁症而跳楼自杀。该小说内容是写战后的英国,戴洛维夫人的一天生活细节:一大早,她出门去为晚上的宴客采购食材,还要亲自去挑选鲜花为当晚的派对装饰点缀。她走在伦敦的街道上,迎着朝阳想起年轻时的追求者,而最终嫁给了戴维洛,是否选对了? 然后我翻到她写给丈夫的遗书:我知道我熬不过这趟;我在浪费你的生命 。除了你的好,一切都已离我远去。我不能再继续浪费你的生命。我想没有哪两个人能够比我们更幸福。 伍尔芙曾自杀八次,这次自溺成功。她把石头装满自己的口袋,一步步走入河流里……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这个国庆日想起父亲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读古人的书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惆怅
3月前
这个国庆日我想起父亲,而不是想起国父东姑阿都拉曼,因为国庆日与国父是分不开的;没有国父就没有国庆日,那是不用想起也记得的事情,没人会忘记的。 但是想起父亲,不等于是忘记了他。而是在很遥远年代的那些国庆日,父亲给我留下许多美好的回忆。如今几十年岁月过去了,我仍然记忆犹新。持别是在这个国庆日,我想起其中有一年的国庆日庆典,其实我并不知道那年是独立的第几个周年,更不知道那年是哪一年。只记得父亲带我和哥哥去看花车游行。因为人太多,好不容易才挤进人群里,却看不到行近的花车。于是父亲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并吩咐我把下巴放在他的头顶。我闻到一阵阵浓烈的香气,那是父亲的发蜡。那香气不住地钻进鼻腔里,渐渐感到那香气浓烈得有点怪异,我几乎是被熏得半晕半醒的,但还是感到很兴奋。 花车一辆辆缓缓地迎面而来,车上装饰着各种各样的花,有的拼成花牌,上面有美丽的图案。有的排成字样,但我不认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有的还扎成各种动物形象。我最记得的是一只大白兔,长长的耳朵,红色的眼睛,待花车驶近才看清楚原来是用糖果制成的。这该是我初识“事有蹊跷”的人生第一课。然后哥哥抗议了,吵着说他看不见花车上有什么好看的东西,要我下来,换他上去。于是父亲就让我们兄妹轮流坐在他的肩膀上看花车。 到了晚上,还有余兴节目,在草场上竖起一张白布,用作放电影。放的是西部牛仔片,音响特大,一大堆红番浩浩荡荡骑着马从山上冲下来,还未冲到山脚下已被牛仔开枪打中,纷纷坠马而亡。这样的戏码我从小看到大,不用等到国庆日,父亲也会带我们去戏院看,除了牛仔片,还有黄飞鸿。父亲就是酷爱看母亲口中所谓的“打戏”。除了放电影,草场上还摆了好多摊档,卖各种各样吃的和玩的。在那样的日子里,父亲不仅带我们出去看热闹,还会给我们买些吃的,最印象深刻的是那一大团粉红色的棉花糖。所以提到国庆日,总是先想起父亲。 长大到父亲不再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时,国庆日那天,一大早父亲仍然会带我们去大钟楼看花车游行。不同的是,除了我和哥哥,又添了两个妹妹。晚上去湖滨公园看烟花,看一朵朵绚丽的火花冲向漆黑的天空,然后缓缓坠落,落到半途却忽然消失了。记得有一年的国庆日别开生面,父亲带我们四兄妹去一个橡胶种殖园丘。园丘本来是英国财团的,独立后英国人陆续撒走。晚上的国庆庆典除了在草场上放电影,还有一个小小的舞台,大喇叭放着音乐,五颜六色的小灯泡闪闪烁烁。有人上去唱歌,几乎是排着队的。在一片喧闹群唱中,我觉得空气很闷热。然后是蚊子,叮了手臂又叮小腿。在树影下,风也吹不起一丝凉意。唱完歌后,忽闻舞台那里有抽奖,喊的号码正是父亲手中的那张。所抽得的奖品是一支大型的手电筒。一按立即一道强光直射上树冠,把每一片叶子都照得清清楚楚。在回家的路上正好用得着。两旁昏暗的杂丛,电筒一照,立即亮晃晃有若白昼。 之后那支电筒便成了我和哥哥的玩具,有事没事都按亮它这里照照,那里射射。连隔壁的阿海哥都来借了好几次去抓田鸡。他说这支电筒够大又够亮,拿着去照田鸡,它们都不动了。他抓田鸡的方法是先组成二人组,一人拿着电筒照着田鸡的眼睛,另一个人上前去抓,他说一个晚上可抓数十只。母亲还说,我吃过阿海哥送过来的田鸡粥,还有用姜葱爆炒的。这我可一点印象都没有。自懂事以来,我都不吃田鸡。主要是觉得恶心,同时也有一种悲切感。田鸡其实是青蛙,但我不管是什么蛙,一概把它们归类为癞蛤蟆。癞蛤蟆真的好恐怖,对我而言比蛇更让我浑身鸡皮疙瘩。说到疙瘩,它那层皮还真的吓倒人,长满疙瘩,而且还是两栖的呢,避之唯恐不及,还食用它? 记得这些,不是我的记性特别好,而是文章越写越没体系,倒像是雨后的那片蛙声。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读古人的书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惆怅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我们这代的认同——给一位中国研究生回的信
4月前
四川朋友送我一本“公认为外国人眼中最没偏见”的书:《伊莎贝拉在阿坝》。作者当时六十多岁,1831年出生在英国。22岁开始旅行。《伊莎贝拉在阿坝》,选自她的游记《长江流域旅行记》里的第28章至第34章。 《长江流域旅行记》是伊莎贝拉在中国旅行的沿途所见。记述当时的衙门、官吏、官差、村寨等。她的笔触非常细腻,人物描写生动,并对当时的社会、时局、官署,以及民疾有相当程度的揭示。她的阿坝之行从灌县(今都江堰)出发,经汶川(绵箎)、威州(汶川)、杂谷脑(理县),再翻过鹧鸪山,到达位于今马尔康境内的梭磨土司官寨 。 除了坐轿子或骑马以外没有其他交通工具的一百多年前,她翻山岭,走了900英里,历时3个月。 《长江流域旅行记》于1899年在伦敦出版。写作时间大概是在1897至1898年间。那时清王朝已是落日黄昏。 《伊莎贝拉在阿坝》的第一章:灌县与成都。灌县是今都江堰的旧称。她看到的灌县是个不怎么起眼的城镇,街道狭窄、肮脏,有着偏远山区的闭塞气息。由于闭塞,那里的人见识少,看到外国人会围上来观看,指手划脚说:“看,又来了一个吃小孩的。” 那时是1896年,灌县的人口大约是2万2000左右,可却没有多少人气,而且相当贫穷,小店毫无生气。在市郊也没看到多少富人大宅。 于是伊莎贝拉做了上述的结论。但很快调整,坦言只说对一半,另一半在于两个方面:一是这里有最古老的水利工程都江堰,因而灌县享有很高的知名度。二灌县是一个贸易中心,这里的人与来自北方的藏人进行贸易。特别是在冬季,有将近500藏人带着他们的货物以及牦牛和马匹驻扎在城墙外。藏人带来的是皮革、羊毛、麝香、鹿角和药材等。而汉人的贷品有茶叶、棉布、丝绸、铜铁器等。最大宗的贷品交易是茶叶。藏人喝茶等同汉人吃饭一样,因此茶叶的需求量非常大,他们几乎把所有的贷品都换成茶叶。汉人则把从藏人那里换来的皮革、羊毛、麝香、鹿角,尤其是名贵药材,销往内地去,能赚取成本的好几倍。 而都江堰,两千多年来,一如既往地“旱涝保收,五谷丰登”。 伊莎贝拉写都江堰,没花多少笔墨,只介绍都江堰排沙泄洪,引流灌溉的功能。但对都江堰的设计和修建者李冰父子,则有较多篇幅。对“深掏滩,低作堰”的治水理念佩服不已,认为若能广泛利用到大江大河的水患问题上,世上将会减少许多灾难。因而把崇敬的目光投向二王庙(李冰父子),用细致的笔触仔细描绘。 首先对二王庙建在高峭崖壁上的选址十分赞赏。寺庙被层层茂密的丛林覆盖,露出泛着微光的绿色琉璃瓦,认为是最美妙的景致。“院中有一株柚树竟达18英尺。庄严肃穆的庙宇,雅致的庭院,精美的亭台楼阁,以及庙后耸入悬崖的塔顶全部隐藏在茂密的柳杉中。这里的建筑风格实现了优雅魅力与壮丽威严的完美结合,是我在远东见过最美丽的建筑群……” 读到这里,不禁努力回想,我三到二王庙,可曾看到那株18英尺高的柚树?似乎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说二王庙里有30个道士专管神殿前的灯,确保香火常年不灭。每年皇帝会派遣钦差送来御赐的供品。她在殿外看到黄色的锦旗迎风飞舞,那是皇帝的御赐—— 这确实是灌县的荣耀,因为李冰。 根据年分推算,伊莎贝拉看到的锦旗应该是光绪皇帝的御赐。因而让我在阅读的同时平添不少乐趣。 她几乎走遍二王庙的每个角落,不单赞叹寺庙的整体之美,还注意到窗花的图案,顶柱的精雕细刻与美丽的彩绘。 其实,她所写的现在都不存在了。即使是在当年,二王庙也是重建的。二王庙初建于南北朝,经历过多少次兴废已不可考。事实上二王庙留给世人的仅是一个名字,一页兴废更替的历史。2008年汶川大地震,二王庙总体损毁达九成。谁不以为二王庙就此永远消失? 然而3年不到,二王庙整体重现——屡兴屡废,始终去古未远;庙里永远挂满秀丽的书法、荣耀的牌匾,特别是李冰的治水名言:“深掏滩,低作堰 ”。 阅读的乐趣是不断地读到古人的心灵,看到不复存在的景观。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惆怅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我们这代的认同——给一位中国研究生回的信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浮想联翩
5月前
近来常在车来车往的繁忙马路上看到三两个兜卖番石榴的小贩。他们手里拎着的番石榴是一小袋一小袋地分装在透明塑料袋里,并且已经削好皮切成大小适中的片状。见到前面交通灯转黄,车流慢下来时,赶紧凑前去兜卖。这些兜卖番石榴的小贩,几乎都是统一着装:长袖T恤,长裤,戴鸭舌帽,而且还是最遮阳的那种。这当然不是制服,而是大热天,烈阳高照下,持续在马路上跑来奔去,确实是酷热难耐。 坐在车里的我每次都很留意他们,是想看看在车龙如流水的马路上,有多少人买他们的番石榴,而那又是些什么人?却总不见有较下车窗帮衬的人——没生意呢,我心里不禁为他们着急。我之所以上心,是意识到他们都是异乡人,都是为口奔驰的一群人。而这营生看来又是如此惨淡,还能继续下吗?可情况竟然是他们的身影不仅没消失,还似乎有日益壮大的趋势——我没看见,不等于没有帮衬的人。 而现实是:生活是艰难的,人生只有快乐和痛苦两种。绝望不至于,快乐也不是常常有。但比较起来,快乐多些或少些,总算是有的。当然,我的这些所谓换位思考,即使不是悲观也是妥协的,从中感觉到有种淡淡的忧伤。仿佛生活的艰难在于一切都在衰退没落中。 可转瞬间却觉出,不是这样的,如今的社会,情况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回想过去,再对比今天,你会发现在在马路上奔来跑去都不是那回事了。至少他们都是成年人。时光倒流二三十年,在网际网络还不普及的八九十年代。每到跑马和万字博彩开彩日,在晚报还没来得及送到报摊之前,交通灯前,穿梭在马路上的是一些小孩,年龄最大也不过是十一二岁左右。手里拿着一叠影印的“开彩成绩”,竞相抢扑到车流中去,口里一迭声称:马票、万字!经过的车流,十之八九会有一只手从车窗里伸出来——生意可好着呢。没人会在意阻不阻碍交通,更没人在意孩子们的安全问题。那时我就一直在想,买马票和买万字的人有这么多吗?可想深一层,其实也很简单。人生是个很艰苦的过程,而现实与梦想是分不开的。下注等于买个希望,不妨呀,万一中了呢,这都是有可能的。 再夜一点,夜报送到了,这些孩子们于是转卖夜报,却把夜报管叫“马票报”,一样生意兴隆。 我很怀念有夜报的那些年月。晚饭后出去散步,顺便买份夜报,到家先看标题,然后选择性大小新闻约略看一下,就像处理日常事务那样必然和自然。更怀念的是书报摊,那是个回不去的年代。愈往后看,愈多解不开的情意结。70年代末80年代初,到处都是书报摊。那些摊位有些是依附在诸如海味铺、金铺、布店、咖啡店的边上。“依附”一词,是我姑且称之。因为那些书报摊是在店铺的旁边增建搭出来的一个有篷的长棚。书报摊,顾名思义,除了卖报纸,也卖书。最多的是杂志,那年代的杂志港台的占大多数(本地出版的也有五六种吧),文化、艺术、政治、文艺、娱乐、妇女、家庭,各种各样多不胜数。香港的娱乐杂志,光是电影类的就有好几种。而文化、学术、思想类的,我偏爱《明报月刊》。金庸、胡菊人、戴天,董桥,是那时的文化名人。还有美丽岛事件,看得我一愣一愣,一知半解。《姊妹》最火,是妇女洗头电发时必看的杂志,每期都有亦舒的小说。台湾的《皇冠》也不遑多让,有琼瑶的小说。那时仿佛是言情小说的天下。而另一边厢也有比较小众的《现代文学》月刊、《当代文艺》月刊,像白先勇、陈映真、林海音、徐速、刘以鬯等作家的作品,也是在那个时期接触到的。当然还有我们本土的《学生周报》和《蕉风》月刊。那是我们这一代写作人的奶水和摇蓝,没有它们就没有我们。 我的惆怅是,在那个年代,文学杂志是可以摆在书报摊上让路过的人随手买的。而如今的社会,样样科技化,是所谓走在时代的尖端,但这尖端是怎样的一种走法?书报摊没了,即使有也变质了;文学杂志没了,不是因为衰退没落,而是真的没有了生存的空间,绝迹了。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我们这代的认同——给一位中国研究生回的信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浮想联翩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6月前
有中国研究生以我的长篇《遗梦之北》写论文。来信问所写的内容是否认同。其他略过,就“边缘处境及身分认同”这题,我给她写了封信。后来学者林建国给我建议:很认同。我觉得可以发表,让中国学者及研究生们参较。他们有机会应到大马待个至少一两个月,才会理解我们在地想法。你的信如能发表,就能省下我们其他人很多解释上的力气。 你好: 先说我的感觉吧。中国学者读马华文学,比较注重作者的身分,从中找到一些“中华民族”特质,说明这是“海外华人”的文学,有着“心系祖国”的深层情结。对此,我认为得先厘清“马来西亚华人”和“海外华人”这两个概念,对研究马华文学,能避免陷入“先入为主”的盲点。 基本上马来西亚没有“移民文学”。而五四时期,或战前南来的文人作家,他们的作品不能笼统地列为“马华文学”。实际是“侨民文学”。因为那时马来亚还没独立,是英国殖民地。而“海外华人”是什么概念呢?我觉得中国学者有的还没厘清。在他们的认知上,“海外华人”即“中国移民”。等同严歌苓、虹影等作家,他们本来是中国公民。换言之是从中国移民到国外,是真正意义上的“海外华人”。这些作家的作品才是真正的“移民文学”。马来西亚并不存在这样的“海外华人”,而我们这一代人土生土长,因此马华作家的前半生是没有“祖国”的,也没有乡愁,但却有中国传统文化的原乡,然而又有别于余光中的乡愁。余光中的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而我们呢,就只有文化的原乡,是:“父亲在远方以北,母亲在南洋此岸”我认为这是比较贴切的说法。 尽管没有身分的原乡,也没有“移民文学”,可马华文学展现得更多的是先辈的历史足迹与对传统文化的认同。这些一直都是马华作家的创作命题,却都不是刻意的,也不是马华作家故意为之。而是文化与传统同是一条血脉,与生俱来。 如果你对马来西亚的历史有所涉猎,必会有所了解,因为意识形态,因为政治上的种种原因,马来西亚与中国于1974年始正式建交。而且那时国人赴华仍然有着许多限制(我最引以为憾的是,我的父亲没能活到上个世纪80年代,他做梦也没想到,马中关系会发展到如此友好——中国崛起,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我父亲那一代人连做梦也不可能梦到的!自父亲南来以后,他再也没有踏足中国的土地。父亲的乡愁是余光中式的“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自懂事以来,父亲就给我们讲述许多祖辈的事迹;他对祖辈的祟敬,对童年时光的美好追忆,而更多的是对故乡的缅怀。 你说的对,我的作品有我的生活经验与创作原型以及成长历程。我把童年印象深刻的事物写进小说里,从而反映那个年代的社会气息和人文景观。这些对我而言,既是美好也是惆怅的,我总觉跟它的关系如同父母般地血脉相连。 要特别说明的是,我小说里所写的传奇人物,那些诡异的事件,甚至可以与历史事件连结在一起。我的用意是反映地域的特殊性,即多神膜拜与迷信。这与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其实这都源于中国沿海的地域文化,是我们的先辈带过来的——是移殖后而与本土文化相结合的一种民间信仰。我本身是不相信这些的。比如小说中写到的蛙战,其实从科学角度是不难解释的,但在民间,则不乏这种思维。 中国经历了文革,这些都没有了,但在南洋却都被保留了下来。民间信仰是文化的一环。至于神灵的存在与否,信则有,不信则无。而宿命,亦非我所要表达的,只是意在反映小说人物的思维,以及那个年代的社会氛围和对命运的认知与判断。相信神灵的威严或许会让智慧受到置疑,然而认同生命是卑微而惶惑的,则与民智无关。于此种种,我有着深刻的体会。并早已转化为我内心的故事,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这些故事在无情的岁月里被尘封,甚至消失殆尽。这可说是我写《遗梦之北》的意图。 以上的,希望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浮想联翩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重读
7月前
联袂 一直很喜欢“联袂”这个词。它不仅布局好,读起来也很好听。虽然联和袂都能独立运用,可就没连在一起来得有感觉。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暖暖的,像雨夜书桌前的一盏灯,陪伴、依偎,一切尽在不言中。 除却以上不切实际的感觉,联袂其实是很务实的。联袂跟携手同一个意思。袂是衣袖,手拉手,衣袖相连,意识相同。当然,意识有所保留,因为这东西摸不着看不透,也有可能似是而非。 但是人生路上,能有个可以联袂携手一起去闯荡的人,夫复何求?所以就别用情太深,要求过高了。即使是枕边人,也未必意识相同。所谓知心有几人,知根知底反而没意思。 人都怕寂寞,怕孤清,更怕一人上路,孤军作战。所以联袂格外让人感动。 人生除了“有幸”,更多的是“不幸”;希望越高失望越大。得意与失意,人说是一对孪生兄弟,我说呢,像连体婴多一点。以联袂作为人生失意时的心灵慰藉。我第一次领会到时真可谓百感交集。然而联袂不同于风雨同舟,造就不了兄弟般的义无反顾,那是另一种境界了。而最令人颓唐的是孤苦零仃,是人生路上欠缺了一个可以手拉手,衣袖相连,联袂共赴的人。 人生路说长不长,但当你孤独,那路就越走越长;那是因为感情少了,感触却多了——长路漫漫啊度日如年,人生的意味,怎么就没兴致了呢? 也有人不这么认为,说要靠自己,宁可斯人独憔悴也要独立芸芸。其实软红十丈,是热热闹闹的尘土飞扬。何苦自我孤寂? 还是热闹好。联袂不一定只限一个人,应该男女不拘,老少咸宜。除了爱情,还有友情,事业等等。携手合作,意态从容,得此快乐的缘分,当然怡情怡悦。 芳心 记得很久以前,有一首歌叫〈芳心静如水〉。每次听到都按捺不住多方联想。 称女子的心为芳心,是什么意思?是指香还是美?芳心本来是指有香气的花蕊,用到女子的身上,合该是指美吧。而一颗芳心静如水,该是没指望了,节哀顺变吧。 由此总会想到两个女子,一个是祝英台,另一个是白娘子白素贞。心思纤细感情丰富的祝英台,怎么就这样死心眼?如果她早点觉悟,或许就不会死得那么冤。再说那个著墨极少的马文才,我们也不知他与梁山伯有何不同,因而也有人慨叹说:怎么就一口咬定,马文才一定不比梁山伯好? 而那白素贞,若能安分做一条蛇,说什么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安分做蛇,总好过将一颗芳心托给许仙,许仙爱她却又怀疑她。光是这一点即能判断此人是没主见的,易受外来左右,甚至不加分析地接受他人的意见。这样性格的一个男人,悲剧就出在这里。 每一想到芳心错付的这二女,为她们不值、感伤,连我自己也“芳心”咯噔一下,似乎碎了。 然后想起另一首歌:“一片片白茫茫遥远银河……”也是关于女子芳心的。每次听到时我都会直接联想到未出头的女子。等出头,却隔着白茫茫云河,青云在哪里呢?但凡是等,那过程都是卑微的。你看那些如花似玉的选美佳丽们,在台上一字排开,笑脸迎人,过关斩将;入围了固然芳心暗喜,但可不一定就此平步青云。如果被挤出圈,便如弃屐,从此芳踪杳然。 说到女子的芳心,我心里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惆怅。 旧情 谁人的心底没有一些浪漫的忆念。平日为生活忙碌,被琐事牵绊,少有想起。少有并不等于忘记。而浪漫是有条件的,首先得要有闲情。想起旧情人算不算浪漫?算是吧。凡是不曾忘记的都是心里惦念的。浪漫亦然。少时常听到一首歌,用粤语唱的:“爱因早种,偏葬恨海里,离合一切亦有缘分。”从不甚了了到滚瓜烂熟,反正就是记住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地听明白了,是一个女子的感叹,说是因为“爱因早种”,所以成不了眷属,深情葬了恨海。 郁结在心里的怨恨,哀伤而缠绵,让她感伤声声含恨。然而,得不到的是最好的。虽怨,也恨,却放在心上,埋在最深处,久久掏出来忆念一下,伤自己的心。 浪漫就是这样。人生有此欠缺,其实是颇美满的。不然偶有闲情做什么好呢?夜来幽梦忽还乡,刹那间的浪漫不就是那些灰飞烟灭的旧情么。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重读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与君书  
8月前
每次读萧红,都有想写一写她的冲动。 每次都印证了:可以留下来的,可以让人一直一直读着的作品,其关键原因在于作家有其文学主张和信仰:不跟随潮流、不概念化、拒绝教条写作;直面生存境遇,尝尽人生百味而不矫情。这些前提为优秀作品奠定了基础。 萧红生逢乱世,笔下的都是血泪人生。论政治、时局,她无意察时趋势,只写她眼中的世界,写她对人生的感触和觉悟,以及对于战争的苦难体验。 而我更喜爱的是她运用语言文字的风格和技巧,那是一种不同于一般的原创敍事。若说萧红是20世纪30年代最具个人风格的作家,相信没有人会置疑的。读过她作品的相信都会对她毫无保留,无所顾忌的直率,留下深刻的印象。她那带有浓厚抒情色彩的语言,掺着创见,句句新颖。她的小说,同时也是内倾而激荡的,感觉就像是在写一种心境。就是这样的“不像小说”的写法,反而更真实,更贴近生活。 有学者认为,萧红的写作是为中国大地立传。换言之,她的作品是写给人民群众看的。这样的观点,牵强附会不至于,但是为了符合某种意识而为之,倒是有迹可寻。 然而写作这回事,尤其是写小说,是无法与世无争,无法脱离时代时局的。而萧红的文学主张,是维护文学的自主性。她写底层社会贫困的弱势群体,写被男权压迫的女性,却不受主流的左翼文学所影响。 萧红的文学自主,并非回避政治,而是要找一处安静的栖身之地,却也办不到。即使是这样,不管描述的是人的善良温厚还是愚昧无知,都是对苍生的一种悲悯。即使作品中的时代背景已远去,也并不觉得过时。从文学层面上来看,作品之所以经得起时间考验,除了才华,独特的个人风格以外,便是对苍生的悲悯了。萧红是个理想主义者,重视人的价值。她写底层社会的生存状态,写农民,写弱势群体,那是她所熟悉的,因此对于这些人物,除了予以同情,更多了一份理解和同理心,尤其是对女性的悲剧命运。她的《生死场》和《呼兰河传》堪称女性主义小说。无奈偏生不逢时,更讽刺的是她的一生受尽男人的伤害,身心耗损;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几个男人,都有没有善待她。临终她为自己极尽坎坷的短暂一生作了总结:“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 短命的女人,看不到今时的女性作为。 她的自传体小说《商市街》(其实说是散文也无不可。章与章之间是独立的,合在一起则成一系列生活实况场景,有点像日记)意蕴丰厚,体验深刻。背景是1932年到1934之的中国东北哈尔滨。那时的哈尔滨几乎是一个外国人的世界。1932年日本占领东北,建立了伪满洲国。之前又因俄国的十月革命,大批俄人逃到哈尔滨。1904的俄国东方铁路工程又为哈哈尔滨带来了更多的俄人。《商市街》中的“欧巴罗旅馆”就是俄人所开的(在《商市街》文中多次提到的“黑列巴”即是俄语黑面包),《商市街》开章描述的是她与华郎(即作家萧军)同居在馆里,生活贫困,三餐不继。最难受的感觉莫过是饥寒交迫。对于“饿”,她的描述触目惊心:“我拿什么来喂饱肚子呢?桌子可以吃吗?草褥可以吃吗?”对于冷的描写更教人毛骨悚然:“在屋里,只要有火炉生着火,我就站在炉边,或者更冷时我还能坐到铁炉板上去把自己煎一煎。若没有木柴,我就披着被子坐在床上,一天不离床,一夜不离床。但到外边可怎么能去呢?披着被子能上街吗?……雪带给我不安,带给我恐怖,带给我终夜不舒适的各种梦……麻雀冻死在电线上,死了仍挂在电线上,行人在旷野白色的大树林一排排的僵直着,还有一些把四肢都冻去了……” 这就是饥寒交迫最真实的描写了。萧红敍述的不仅是她自己的故事,也是一种生活的经验,写出那个时代的人是怎么挣扎着活下去的。而说到生存之艰难,说到活着之窘困,她的际遇则无有比拟,令人思之神伤。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重读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与君书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痛苦的乐趣
9月前
近来都在读旧书,无事便随手取一本,不论是在灯下翻读,还是在等待的无聊间隙间,都读得满心欢喜。旧书如酒,越陈越香醇。散文小品固然也读,但总不比小说来得有深度。小说之所以有深度,是因为有故事,有亦喜亦悲的人生滋味,让我心存期待;想看看作家如何把想像、虚构与真实的生活写得切切实实,以及人的感情损伤是怎样发生的。不但如此,小说还得抛开理论;描写人物,就让人物活在他们的时代里面。 正如这本《阁楼》,隔了那么多年再重读,首先,是自己的人生跨度大了,心情也变了,总觉得人生是不断地在熟悉的日常生活中去发现不熟悉的,甚至是发现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因此即使是随手翻翻,也发现王安忆实在是可佩服的。虽然写《阁楼》时她还很年轻(《阁楼》写于1986年)。据她自己说,《阁楼》是听了一位老人跟她讲述的故事写成的。换句话说,故事是听回来的,然而体会却是她自己的。其实故事本身很枯燥,题材也很乏味,但王安忆却能着墨成情,感人至深。是她将自己融入到故事背景的时代里,使故事得到昇华,在现实中颤动。 《阁楼》是写一个叫王景全的男人,潜心搞技术改革。他辞去工作,在家的阁楼上搞节煤研究。研发出可以比普通炉子节省煤球达三分之二的新炉子,也就是以七钱的一只煤球,和一兩柴片,可以煮熟一斤米。一心一意要把炉子推广,因为“煤是很宝贵的,里面含有四百多种元素。日本可以提炼四百多种,上海可以提炼一百多种。地球上的煤不会多出来,只会少下去,而用在一日三餐上多可惜呀。用光了,子孙就没有了。” 所以,节省煤不但很重要,也是刻不容缓的当务之急。 他曾写过一百多封信去各政府部门,希望可以大量制造他的炉子,推广出去造福人群,可总是石沉大海…… 《阁楼》开章时写王景全在街上示范他的节煤炉。饭煮熟了一锅又一锅,吸引了许多人围观。开始时人们以为他是卖药的,看了“表演”就当他是变戏法。看完煮熟一锅饭就散去,把位子让给新到的人。后来警察来驱赶,说他阻碍交通。 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热心人说他的研究很有价值,应该去联系有关部门。他回答说信已经写过一二百封了全都石沉大海。热心人说写信是没有用的,要亲自去才有用。他于是跑了很多部门,都不成功。还屡屡上当,让人剽窃了,仿造后拿到市场去卖,不但不节省,反而更费煤球。为他抱不平的人很高兴,他却不停说:害人,害人精! 经过反复思考后,他决定到杭州工业管理局去。待他筹足路费上了路,又让人追回来——文化大革命了,他最后的一点首饰也被抄去,家里揭不开锅,不得不停下来关心一家人的的肚子。他种菜,孩子已停课,割草卖钱换点米。他沉默,孩子看出他不开心,说不要灰心,坚持下去。他又回到阁楼上去研究。新的炉子又造出来了,仍是七钱煤煮熟一斤米,不同的是一兩柴也省了,只需一张报纸!但到底是文化大革命,推广无门,又一次劳作让人剽窃。他的发明出现在展览馆里,却换上别人的名字。回家把事告诉孩子,孩子想了想,眼睛一亮:我们去找主席,先写信告诉主席我们有许多种炉子,有煤炉、柴炉、食堂炉灶,能大大地节约用煤。最后北京派人来了,结果还是没被推广。 小说结尾是:王景全决定骑车去浙江乡下推广。帮乡下人做炉子,只要给他一口饭吃,便可继续研究。儿子支持他,左邻右舍也支持。上路那天大家都来送行,一辆脚车变十多辆,十多辆变几十辆,一下子就变成浩浩荡荡的队伍。 王安忆并没有讲究太多的技巧,但深沉凝重的内涵,主角以天下为己任的坚毅,都成了这篇小说的灵魂精魄。 我一直喜欢王安忆的小说,常常留意她的新作,那几乎是一种等待的心情,像个小粉丝。其实又怎是个“小粉”概括得了?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远方有战争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与君书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痛苦的乐趣
10月前
远方有战事,大轰炸却近在眼前。于是你看到血肉飞溅,看到乱跑乱窜的人群,听到瓦砾堆里的哀号;有人徒手往瓦砾堆里死命挖,要救出被埋在瓦砾堆里的亲人。一面喊说要快要快,不然就没救了,我嗅到空气里开始有腐臭在弥漫…… 是的,我也看到,但看到反而加大了迷惘。发动战争,等于支配生死,谁有这么大的权力?而我们这里竟有人说:战争在远方,关我们什么事?不禁要问:远方有多远? 都说现时是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远方的远,不在于距离。又说只要是有发生了的,是掩盖不住的。而以前所谓的“一图胜千言”,这一图是通过战地记者的镜头,却得取舍由人。即你在电视或报纸上所看到的,往往都是先符合所属机构的立场或意识形态。这也就是说,看电视、读报纸,所接收到的信息,你是没有话语权的。这叫做“单向接收”;编辑掌握了绝对的话语权,并引领舆论走向,影响着相当数量的人们,改变他们对特定话题或事件的观点。 相对而言,随着互联网普及,人人一机在手,海量信息秒速传递。将天下大小事放在一张互相关联、互相交融的零距离大网里,间隙全无。而那垄断式的单向接收,则早已失去了它昔日的覇权独好风光。 今日的信息接收,何止单向、双向、多向,简直就是席卷整个地球,严重超载到爆炸! 现在的我们自觉有所归了,认定话语权又重回到我们的手里。其实哪里是这么回事。大量的“眼见为实”反而给你一种错觉,不但影响你的感知,也颠覆了你的认知。主要原因是民主、法治、社会正义、道德标准这些东西都是轻飘飘的呈漂浮状,在这么迷离大环境里,怎样辨别真伪?在这个众说纷纭的时代,雄辩也未必有用,只会让情绪代替了逻辑。必须认清的是:今天的世界暴力超过和平;政客苦心经营的是自己的权和利,与百姓福祉没关系。想起一千多年前的杜甫,烽火连三月,国破山河在,那种满目凄然的人事全非,读来仍觉得诗人的惨伤是静态的,国殇之余,乱中守稳,起码没这么慌张,所以才见青山绿水。 在电视画面的满目家破人亡疮痍里,我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香港与学者作家的一次促膝长谈。她几次提到国破家亡。那是一个冬天的深宵,我们坐在只亮着一盏透着黄色光晕桌灯的小客厅里,两杯清茶摆在茶几上,端上来时还冒着烟。几分钟后拿起来呷一口,不由心中一愣,是没料到茶会凉得这么快。她笑说,冬夜呢,外面冷得厉害。透过玻璃窗望出去,天空是一种很深的暝暗色,但仍可清楚看到外面阳台铁栏杆上缠满绿萝,几支晃动的树影投在粉墙上,另一边墙则遮住了半个黄黄的月亮,那样的冬夜,不仅冷,还带几分萧条…… 她告诉我说,生在乱世的人,生命如草芥,拥有今天,或许就没有明天。 那年她开始写萧红的生平,在资料的搜罗中,她说她对国破家亡的感觉特别深刻。她所指的乱世是太平洋战争。那时病中的萧红被困在沦陷的九龙。次年一月孤零零在医院病逝。她感叹短命的女人,无縁看到今天,而今天的世道不是萧红所能意料得到的。在她的那个时代,国破家亡被认定是无比悲哀而屈辱的。但现在看来,其实很纯粹,不过是一个资源匮乏的岛国之民,自认是地球上最优秀人种而发起的圣战;以大和民族的优秀驾驭低劣的中华民族。梦想以疯狂暴戾的手段,彻底消灭或征服整个世界。而今天香港人需面对的却不知比这复杂多少倍,除了政治上的专制,还有意志上个人自由等等…… 我静静听,心里想着的是希望早日读到她对新文学作家研究的成果。她说短命的女人看不到今天的世道,是她太过执着了吧?那年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30年过去了,世道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而更遥远的萧红的那个国破家亡年代却似乎还没过去——她指的是太平洋战争,我说的是俄乌和以巴战争。 岁月匆匆,尽管少联系,心里常挂念。不时在灯下把玩她送我的青花山水笔筒,那波光粼粼的画工,色泽浓淡相宜,而那韵之所致,撩起的是一股对她的清幽寄怀……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与君书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痛苦的乐趣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末代挽歌
11月前
毓翰: 你知道我是很少直呼你的名字的(只有在我生气时连名带姓)。我随孩子叫你Papa。我也奇怪怎么我们不像其他的夫妻那样直呼对方的名字?但是你叫我Kim,那是我的英文名字,久而久之,陈毓翰和李忆莙就不在我们的生活里了。反正42年的日子都这样过来了。 你不在了,几乎所有的人都问同样的一个问题:你打算独居吗?这房子好大哦。当然,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没什么大本事,就是最耐得住寂寞,同时也很享受独处。况且孩子们电话不断,提议这里去那里去的要陪我出去散心,我都嫌烦呢。再说,我们姐妹情长,这些日一直陪伴在身边,想寂寞都难。当然,这都是过度时期,生活要继续下去,日子还得自己过。不过你放心,我会慢慢习惯没有你的日子。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吃饭,好好写作;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看重我的作品的人,你不但是我的第一个读者,更读得心细如发见微知著。住院时你还不止一次问起我正在写作中的小说进展,我没好气说早搁下了,哪来的心情!你当时就沉默了。后来我细想一想,几乎想哭。其实哪是这么回事呢,我早已规定自己要怎样用功的。只是这些天见你与病魔搏斗,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想到人生旅途上一起经历的快乐和哀伤,我更在意的是眼前的阴雨,这一片萧瑟又冷又湿,什么时候才能雨过天青? 你平生爱茶成癖,恋壶成痴。我很抱歉没有认真地去认识你的壶、你的茶;但是你的茶友其实也是我的朋友,这足以让你堪慰吧。可是我还是觉得歉疚,因为始终没有为你而培养起和你一样的兴趣和收藏爱好,所以终究搞不清哪是名家壶,哪是陈年普洱,哪是什么青饼熟饼的。我对孩子说,这些都是爸爸的宝贝,看着喜欢的就拿去吧。孩子说一个不小心拿了个名家壶,摔破了多可惜啊。我说那就别拿来用,留着传家吧。 你还有很多遗物,我并不打算处理。我的想法是,等我不在了,就让孩子们一并清理吧——这种事做一次就够了,这是多么哀伤的一种感觉啊。 你是个读书人,什么都能淡泊,唯独最重名节,讲情操。来弔唁的朋友,谈起与你的交往,忍不住掉泪。都这么大年纪了,我还真不忍见。想必是想及你们过住的喜与悲,喜其所乐,悲其所哀吧。 女儿经常批评你太宠我,宠成了一个活在城市里的怪胎。会开车,却不懂得添油;会上网,却不懂得缴付信用卡账单和水电费。你对女儿的批评不以为然,纠正着说,别这样批评你妈咪,她可聪明了,有什么是学不会的?只是不需要。 是的,不需要,你什么都为我做好了,还用得着我吗? 然而,就在昨天,煤气炉打不着火,我当然知道是因为煤气用完了,这还不简单,换上那桶后备的不就行了。可是没想到的是,拔出煤气头后,搞了半天都装不回去。以为很简单,原来并不简单。这么多年以来,煤气用完我只管喊你一声就行了。因此从没想过要去看看你是怎么做的。这一次是邻居帮的忙,他说陈先生很仔细很注意安全,这煤气头装有自动切气阀,不同一般的,所以会有点难度。 这不动声色的安慰(不是你笨,而是煤气头不同一般)我听了反而觉得很难过。你就是这么谨慎、仔细的一个人,却与一个随便、马虎、潦草的人生活了42年。你需要具备多少种心理成分呢?而忧心的成分应是最高的,然后是明达、无条件。因为知道,所以我不允许自己就这么随随便便礼貌地向你说声谢谢。这是多么悠长而庄重的感情,只有深爱和喜悦才能有的,我怎能够如此轻慢? 我还有很多话要对你说,都不说了,怕你把这些都视为我余生的惨况,愈加不放心而变作你多余的负荷,我会更难过的。但是我又实在惦念你,想把心中的话说完。 又下雨了,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像敲门。屋里却静悄悄,客厅里没有你,楼上没有你,你真的是走了,走出我的生活,离去了……我记得李白有首诗,其中有两句是:怀君未忍去,惆怅意无穷。 是啊,我就是惆怅,意无穷。 你的妻 Kim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痛苦的乐趣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末代挽歌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人生轨迹
11月前
看王安忆的小说,从最早的《小鲍庄》到《长恨歌》,再到《桃之夭夭》、《一把刀,千个字》一路追随,从中得到的乐趣是看到一个作家的写作轨迹。而最大的发现是作家对生活的体验及感受,换言之,体验也是一种实践,随着生活经验的增长,不断吸取的过程。 近些日因家人往院,我频繁进出医院;在医院陪护,其实就是静静地守着,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出门前随手从书架上抓一本丢进包里,到了取出来要看时却总是一本旧书,这倒也无所谓。就这样,看了廖辉英看王安忆,都是些旧著——从走过的轨迹中看出一种气派。作家到底是作家,不需要怎样的主义,就只是一种感情,即能讲述许多故事。而这感情也无需多浪漫,它就像闲情,可有可无却很温暖。 刚看完《海上繁华梦》,是王安忆早期的作品。书中的几个故事,各有各的独到之处,却每一个故事都有共同点,虚幻、空想、与现实距离甚远。但所描写的人物却又是那么的真实,使我想起拉美魔幻现实主义,除了营造虚幻氛围与异样境地,一切都是真实的,在真实的世界里讲述人生的状态,以及鲜活有味的人和事。 构思这样的故事,王安忆自己说,过程异常疲累和艰难;每一个句子像挤牙膏似的挤出来,所花的时间足以写五倍同等的字数。 《海上繁华梦》,光看书名,便可预料内容是一场梦。即使抓住了发财的机会,结果也是梦一场。这非常符合中国哲学——人生若梦。 《漂洋船》说的是福建有一个姓陈的人,俗名阿昆。先人打过潮州强盗,是英雄。可是到了阿昆这一代,先人德泽已然黯淡。他是独子,还没等到他出生,父亲便登上漂洋船,随风飘到南洋去了。母亲早晚给天后娘娘上香,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炷清香。年复一年,父亲始终没有回来,阿昆也长大了,一如当年,又有人来邀他去漂洋,说那里遍地黄金。阿昆被说得心动了,也要上漂洋船,可是母亲不允许。阿昆自此不断做梦,老梦见那黄金铺地的地方。终于在一个夜黒风高的晚上偷偷登上漂洋船。而上岸的地方却并非如传说中那样黄金铺地。那是一个岛,虽然经济并不特别繁荣。但阿昆到底也站稳了脚,后来还娶了当地女子,就是没想过要回故乡。而寻找黄金的梦不曾中断,他不甘心,决定再登漂洋船。他努力工作,拼命存钱,终于有了一条船,然后扬帆远去……日子一年年过去,阿昆没有回来。而阿昆母亲的盼望与等待,则由他妻子来传承,一如当年。 《玻璃丝袜》的繁华梦,致富的代价是以生命换取的;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跑私帮货,从土匪窝里逃出生天,其中一个男人的两箱玻璃丝袜变成两箱钞票,却反被钞票困住了,日日夜夜想着如何把两箱钞票变成两箱金条,最后因不懂得“变”,亏个清光。不但人生如梦,连繁华也是一场空! 《名旦之口》是一个靠名人关系成名的故事。现实社会中,这应当是很有意味的吧。寂寂无名的牙医,诊所终日门可罗雀。一日他与太太去看名旦唱戏,名旦一出场,一片喝彩声,只有牙医无动于衷,更无心听戏,无意中瞄到名旦的牙齿,不禁眉头紧皱,抢过太太手中的望远镜,调到最高倍数对准名旦的嘴部看个不停。回家后马上给名旦写信,同时贴出告示,牙医远游,诊所暂时休业。说也奇怪,诊所休业后,名旦也不肯登台了。传闻她到处去找一位牙医。 等到诊所复业,大家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名旦要找的那位牙医。消息传开,诊所门庭若市。而名旦正要去牙医诊所,牙医却已经来到门口,还捎来了各方土产…… 过了不久,名旦又登台了,大家发现她出落得更加妩媚了,特别是两排牙齿,像编贝般又白又整齐。 牙医出名了,当然也致富了。这个故事的繁华不是梦,却恍然若梦。而现实社会从来都不缺这种真事——这种带动,以前叫攀龙附凤,现在叫名人效应。 这样的人与事,读来并不觉得荒唐,反见功力——题材严谨而写得轻快。几乎忘了王安忆自己说的,每个字像挤牙膏般挤出来,写得异常疲累艰辛。这种痛苦,其实也是作家的乐趣。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替历史写的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末代挽歌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人生轨迹
1年前
站在卓克基土司官寨前,并不觉得有多震憾,因为映入眼帘的恢宏豪华气派是“已知道”了的。即使没读过阿来的小说《尘埃落定》,也没看过改编的电视剧。人们对这个已存在好几百年的世袭政权并不陌生,尤其是在那特殊年代。 卓克基土司官寨位于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在那特殊的年代,这里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变的并不仅是土司制度的崩溃,而是关乎整个中国的改革。 我很早就对中国土司制度挺感兴趣的,尤其是对那逐步瓦解的过程——索观赢,卓克基最后的一个土司,从至高无上的统治者,沦为一个“人民公仆”;从什么都有,落得将最后的一点财产捐献个清光,才换得一个“无产阶级”的身分。在这里,他走过一生最崎岖的心路,也在这里留下他人生的轨迹。在“顺应潮流”之前,他也曾顽抗,并在国民党与共产党之间游走;他得作出抉择,思考该站在哪一边。在充满变数的命运当前,他依然不肯放弃他的统治权力。然而,在改革的浪潮中,力挽狂澜等于是垂死挣扎。他的挣扎与心路历程,反映在他的书信中。 索观赢年轻时曾在成都求学,他懂汉文。因此他的《自我检讨》和一些书信被充作历史档案陈列在博物馆或附录在一些相关的出版物上。而这些附录不免会有些注释,指出索观赢是在“党的团结、教育、改造政策的感召下,思想觉悟不断提高”。 资料上是这么说的:新中国不但终结了土司制度,也解放了农奴,更在思想上解放了索观赢。 成功“转型”的索观赢,1955年在“阿坝藏族自治州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会议上,当选为副州长。 读着这些介绍索观赢的生平资料时,不由想起另一个与他同时代的人,他,就是中国最后的一个皇帝—— 溥仪。两人的命运何其相似! 身处大时代,并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个人的;就历史角度而言,是一个宏观的现实。但在现实中,却又充满细节。所谓细节,是内在的心路历程,这肯定比看得见的人生轨迹有着更多的细节。 在卓克基土司官寨里,我第一次看到索观赢的照片,不禁对它注视良久:方正国字脸,平头发型,眉毛很浓,眼睛很大,双眼皮很深。照片中的他双眼平视,目光却是柔和,嘴角还微微地牵起一丝笑意,就跟一般和蔼老人一样。这让我有点讶异。照片摄于60年代初,算来那时他已年过60。回心一想,也就不奇怪了;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除了顺应改革的大潮,投入社会,做好份内工作以外,还能有什么想法?不就图个晚年安稳吧。 拍这张照片时,文革的噩梦还未开始呢。他没能挨到文革结束便去世了。他去世的那年(1967年),文革才刚开始,却也挨了两次批斗,经历了生命中最恐惧、最无助、最孤单的一段日子。 我在官寨里徜徉,在长长的走廊上回望;这里曾经是一个王朝的荣耀所在,象征土司的至高无上。也是在这里,我看到一个时代的结束—— 这里陈列着许多照片,除了索观赢从年轻到老的照片,还有他的妻子和儿子,以及松岗末代土司苏希圣的家庭照。  关于苏希圣的家庭照片,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一张摄于2010年7月,它有别于一般“历史照片”,是苏希圣携同妻子以及两个女儿从加拿大返回四川探亲,在卓克基土司官寨前的“留影”。其实一直以来,“四土”(指卓克基、梭磨、松岗、党坝等四土司)之间都有着密切的关系,有的是利益关系,有的是为了保持世袭血统的“纯正”,因此当中有的是直系亲属,有的是入嗣关系,有的是姻亲关系。因此松岗末代土司一家人造访卓克基土司官寨,是为“探亲”而来的。 这些“出走”后,再回归的“上层人物”中,还有曾是“西藏流亡政府”议员的梭磨土司苏永和,也于1980年通过中国驻加拿大大使馆的协调回国探亲,之后放弃加拿大国籍,落叶归根。后来还补选为政协四川省委员会常委。这些曾经拥有过至高无上权力,掌握一方人民生杀大权的末代土司,他们的人生道路却异常崎岖,而且充满变数,可最后终于找到安身立命之地——不知苏希圣一家人回来了吗?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人生轨迹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武侠的江湖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花砖
1年前
前些日老朋友自英伦归来,竟然是为了办理第二家园事宜,听了好不感慨。明明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如今却成了一个外国人,想要重返故里,首先得解决居留问题。我感慨的是人生难测——人生这条路,不走到最后,你永远无法预测未来是怎样的。 想当年,那时流行“放洋”。那些年龄比我大的学兄学姐们的放洋趋势,堪称“成群结队”。那时放洋有多种选择,分为上中下好几等;属于精英学霸级型的,若家境富裕,可以选择学费昂贵的比如医科,理工科;家境不怎么样的则求其次,选读学费较低的如语言学或教育历史等人文学科。另外,家境清寒且有实现出国留学抱负的女孩,大多选择去英国学习护理。 原因是英国在致力于更广阔的医学护理实践上,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自南丁格尔1860年在伦敦开办第一间护理学校以来,英国拥有全球顶尖的护理大学,也是首个制定护理成为一个专业领域的国家。为了现实更广阔的培育目标,英政府长年资助开设护理课程的大学,并向海外招生,提供学费全额免费或补助。在那个年代,尤其是小地方,哪有几个富裕的人家,即使家境许可供得起的,也是让儿子优先。故此女孩都选择去英国“学护士”。临行,学姐“吩咐”:明年你一定要来。 但我对护理一点兴趣都没有,根本没意愿成为白衣天使。讲兴趣,我对什么感兴趣?文化艺术啊,那时流行“文艺青年”,是所谓的Artistic young people。那时我也认定进入文化界远比在护理行业更有前途。然而现实是“文艺青年”只是个标签,不是职位。而事实是,我终究没有涉足文化界。虽然至今仍在写东西,可是投稿不算是文化界中人。至今仍有人大感惊讶:“怎么你不是在报馆工作的吗?甚至也不是教师?”对于这些,也不知怎么说才好。有感遗憾吗?好像也有。其实我一直有这样的想法,觉得如果当年听从学姐的,我的人生得改写。 而那位学姐,其实就是我的发小——想要返回故里,却困难重重,最后得要申请第二家园才能定居。每个人都有不同的人生轨迹,生活当中我们走着各自的轨道。幸运的话,我们从事的是自己所热爱的工作,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根本没得选择,一生都在抱憾中度过的人,并不在少数。 时光在无声中流逝,中间又隔了一段长长的岁月,离散的人各有各的生活,也不常联系。毕竟生活是磨人的,要说人的一生,现在我最真实的体会是:人生不能挣脱的,不是烦恼而是无奈。 此刻忽闻故人归来,不胜感慨。想及当年出国的那几位学姐,起先都有联系,即使是最疏懒的那个,一年一张节日贺卡仍是有的。后来渐行渐远音讯渐少……虽不至于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毕竟是隔了那么长长的一段岁月——谁的生活不是酸甜苦辣咸的呢?谁又能天天都如意?这些日,由于家里有人生病入院,我天天跑医院,甚至睡在医院陪护。接触得最多的是护士,尤其是在加护病房,看着她们那种高度密集监测,又无微不至的照料,觉得她们都是没有悲哀与绝望的一群人;她们只有感同身受的痛苦与快乐。这真是一个崇高而神圣的职业。那时想得最多的那几位学姐,她们都到了该退体的年龄,或者早已经退体了。虽然她们是顺运时代踏上了那趟远去例车,可毕竟是自己的选择。她们与当地人结婚,落地生根,也在专业上发挥所长,有荣升为护士长的,有的当上部门主管。对她们而言,无所谓崇高广大,倒是人生,各有各的轨迹。 然后终于与发小见了面,她说早在10年前就已经离了婚,儿子归她。其实儿子与她也不亲,早早已经离家,如今也结婚了,她现在了无牵挂。退休后,常常思绪万千,觉得自己的余生尚有余裕,想找回失去的时光,并不是梦想。因此特别怀念小时结下的“发小”之谊…… 与她一席谈话,我感触良多。分手时,远远地望着她的背影,也尝试回望自己走过的人生轨迹,脑海中掠过的却是这句话:“世界只有一个,不会同时有不相干的两个世界”。我忘了是谁说的,这不重要吧。倒是时光,不会因谁而停留。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替历史写的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武侠的江湖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花砖
1年前
一 又有人在谈论金庸的小说,而我仅看过《连城诀》,所以只有听的份,但天晓得连听也听不出所以然来。尤其谈到书中人物的性格,谁谁谁怎样怎样,男生说他最喜欢谁,最不喜欢谁。女生说她最爱的是那个谁,最讨厌的是那个谁(我不知道所提到的“谁谁谁”是谁,所以那一大堆名字中勉强只记得郭靖和黄蓉)。处在这样的场合本该是尴尬的,但我并不觉得有多丢脸,不就是插不上嘴么,无所谓。天下事你难道都非得要发表意见不成? 其实在我的书单上,缺席的并不仅仅是金庸小说,只是金庸被提及的几率比其他武侠作家更频密。像梁羽生和古龙在当年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家吧,不过要持续到今天仍不断为人所称誉,就只有金庸。尤其专家学者,他们不但有理论,有分析,还搞到几近成为一门学科。 我五、六年级开始啃小说,却不知为什么就没接触到武侠小说。所以我的童年时代和青春时代都是没有武侠小说的。即便我是那么爱看小说,几乎整个少女时代都沉迷在小说的世界里。但是在这个世界里,就是没有武侠。我自己也觉得吊诡,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然而,武侠电影我倒是从小看到大的。而且还看出门道来,门道之一是:报仇。 无论大侠小侠最热衷于报仇。报仇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仇之产生,起因必然有个痛彻心扉的惨绝过程。不论是谁欠谁的,都各有极端的恨,恨到咬牙切齿,恨到深入骨髓。完全否定前因后果,拒绝探源溯本。于是天之涯,海之角,一门心思就是要把仇家给找出来,诛之而后快。 最后大仇得报,事情却还没完,这收场只是暂时的,并非结局。接着下来的日子就等着吧,等下一代寻上门来冤冤相报。如此周而复始,没完没了——武侠的人生是一个大循环。 门道之二:无敌最寂寞。 试想,一个日日夜夜想着报仇的人,一旦没有了仇人那状况是何等的寂寞? 武侠电影最造诣精深之处,便是拍出了:无敌最寂寞。 启迪人生的同时并带有指点迷津的成分:千万别把仇恨深种,别天天想着要还谁以颜色,如何报心中之大仇。切记,大仇得报,那忽然的空虚、寂寞,凄惶更甚。 二 以前的电影,银幕上出现的都是铁汉。那时初懂人情,略识世故;对事不求甚解,其实要求甚解也是不懂的。那些年的铁汉日本有三船敏郎和高仓健;好莱坞有保罗纽曼、查理士布朗逊。他们外表硬朗,内心却布满伤痕。闯荡江湖,永远都是孤身上路。所到之处,总有个对他一片痴心的女子。但铁汉是浪荡江湖的侠客啊,终究是要离去的,不能眷恋感情,为情所囚。 70年代的香港侠客是王羽、姜大卫、狄龙、陈观泰、罗烈等人,展现另一种铁汉柔情。他们的爱情有时会开花结果,有时即使像盛开的玫瑰,却迟早都是要凋谢的。错综复杂的感情,迂回曲折而兜兜转转,难免会造成遗憾——剧情到底是更丰富了,而且还很“旺血”。日落黄昏,夕阳为背景,侠客在天涯。但不是古诗的“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羁旅愁怀,而是侠客与人决斗的惨烈,那侠客不是姜大卫就是狄龙,他们的那一身白衣,染满复仇的鲜血,与夕阳交相辉映,却比夕阳更耀眼…… 此乃张彻的江湖,他把所有相中的男子打造成一个个铁打的汉子,全都一手给捧红了;女星们反而都成了绿叶,并没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时的武侠电影一片阳刚气;爱情只有一种:异性相吸。 这之后的之后,铁汉那样的人物就要成为过去。而今天,铁汉渐少,因他们的身影已逐渐隐入江湖的尾声中。从铁汉到“花样男孩”,出现的乃是柔美似水那样的靓男。他们不是不健壮,而是气质上“很娘”,化了精致的美妆更甚。越发留念过去的江湖,想念那一片曾经盛行的阳刚之气。 相关文章: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花砖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山中一寺一僧 【专栏.所见微尘】李忆莙/通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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