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毅力

我每天花在书房里的时间不少,小小的地盘,却是我大大的活动空间。主要是我习惯坐在几案前阅读、抄写、思考、用电脑、写作。书房是小房,比客厅小得多,却有我的书橱,我的各类书籍,我堆积一地的报纸副刊以及各种书刊杂志,还有文房用具等琐杂物件。不大的空间,杂物横列排陈,益发狭窄了。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只要我要用要看的东西唾手可得,我就不会觉得东西碍眼。 书房小,东西多,打理起来却也不太困难。地板是每天要扫一扫的——看似干净的地面每天都扫出一堆尘埃,盛在畚斗里,有时量多,有时量少。自己的脚板洗得干干净净,进来书房的人也不多,到底尘埃从何而来?屋顶没有听过老鼠走动的声音,家里又没有养狗与猫,自然不会有类似的畜生弄脏地面。偶尔有微细粒状的脏物散落在纸面与物件的平顶,我揣摩很久,认定那是爬在墙头壁角壁虎的排泄物。而一般尘埃是肉眼看不清的,脚踏也不一定觉察。 大风起时,窗外卷起的纸屑、小片叶子与花絮之类的东西时而会被带进厅堂与小房来;这就让我领悟到自家屋里的尘埃就在空气里,随着它的流动而闯进、散落。空气污染严重时,家里打扫出来的尘埃就厚重。我遂把房内积累的尘埃多寡作为空气污浊程度的粗略测量。 每天打扫出一些尘埃,隔几天以清水抹拭地板,也抹掉了书籍上、杂物间的一些尘埃,这是基本照顾环境卫生的做法。自恃在这方面已经尽力。然而,百般关切还是会有所遗漏。一段时日后,抬头看墙壁、看天花板,自以为该是一片洁净的,谁知不然。初看没什么大发现,细看却不是这样。墙角高处与天花板接壤的角隅竟然有细细的丝线挂着。再仔细盯注,发现一只小虫静静伏在丝线的一端,入定的模样。我这才觉知,就在我没觉察时间流逝的当儿,已有蜘蛛在暗中活动,在高处不显眼的地方结了网做了窝。 蜘蛛从何而来?我不但没有这方面的资讯,也没有花过心思在上面寻索。或许,每个家庭都有蜘蛛吧!它就像壁虎,不请自来。壁虎的存在,是因为夜里灯光明亮处,会把外间的飞虫吸引进来,提供了它粮食。而蜘蛛呢?也同样是吃虫族吧?房里有电灯,夜凉时刻,草丛间各种细小的飞虫会闯进来取暖。我的窗棂是装有蚊纱网的,但是,体积纤小的小飞虫还是有办法进来。就像肉眼看不到的尘埃可以进来一样。 因此,我终于明白,纵使我每天扫抹书室,但,蜘蛛的出现,像壁虎的存在一样,是很自然的。只是,壁虎不怕光,而蜘蛛可就要隐藏或躲闪在比较阴暗的角隅。它们同时出现在我的书房里,说明了我的书房也有阴暗的角落,也有不干净的诱惑力。人间或许就是这样:有的追求光明洁净,也有的必须依赖污浊而存在。 蜘蛛的毅力不会输给人类 见到蜘蛛网,不止一个,而是多个高高的头角都有,甚至在箱头暗角、书堆间隙,也暗藏不露。有的丝网才刚刚结就,纤细的一层,网成八卦的图案,看似柔弱,却不会有劲风耍弄,安稳得很。边远的蜘蛛也可以静守以待。或许,一两只小小的猎物,就足够它充饥一整天。有的丝网比较厚重,应该是时间冗长,蜘蛛也吐丝了好几遍,铺叠了好几层;不然,则是附近的网络断了一丝或多丝的线,纠缠在一起,扑跌到另一个网络上,加厚了网络的分量吧!甚至还可以见到垂吊着的蛛丝网线,摇摇欲坠。我看不出刚结成的蛛网是什么颜色的,或许,是纯净无色。然而,当蛛网变得厚重,厚重到有了垂丝儿近乎挂不住时,它就不再是晶纯的瞻观了——它变得灰郁郁的,甚至是黑乌乌的,显然是沾满了尘埃——空气在它上面遗留的痕迹。于是,我看到蛛网的脏,就联想到空气的不洁。虽然如此,我们每天却把空气吸进吸出。 蜘蛛要生存,必须结网捕虫捉蚊。蜘蛛总是凭本能把网结在这些飞虫出没的地方,像破屋檐角,像密林的枝丫间。记得我小的时候,居乡下,常常看到蜘蛛在寮檐结网以及捕虫。鸟儿造窝,得去把干草枯枝衔回来,作为原料。蜘蛛不同,它不必外出寻找材料,它的网络材料是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是口水吧?却是不一般的口水。人的口水是液体,它的不是。液体无法造网,而它吐的可是幼细而坚嫩的固体,在它的体外凝结成韧性的丝质。蜘蛛先把丝头稳固在檐角,再把丝拉长,一夯一跃就去到另一端,也将之稳固住。接着,它就来来去去地把丝吐出并且衔接成一个圆扇形的八卦图像。仿佛它是全能的空中织网师、雕塑师。网制成后,它就退到一旁,以逸待劳地守候。飞虫或者蚊蚋扑网,它就爬过来,张口啄食。当它吃饱了,再多的蚊蚋被丝网逮住,它也不急着吃。有的就气绝在网上。那时候,我就已经把蜘蛛归类为有技能有智慧的肉食物种,却也是残忍的生物。 当然,有蜘蛛网出现的地方就有碍瞻观。它的形象是肮脏的。我们看到蜘蛛网,多也好,少也罢,总要拿把扫帚或者竹竿去捅破它、清理它、扫除它。而失去了网络或窝宅的蜘蛛并没有气馁。几天后,它又在另一个角隅纺织出另一个网络来。捣破它的网并没有把它赶上绝路。它的毅力和生命力不会输给手脑俱全的人类吧? 回来自己的小房。蛛网出现了,眼见不净,不行动就会憋气。放下手头的工作,用椅子叠高,就可以手握木条或竹竿去碰触和捅破它。竿头拖拉卷动,丝网黏在上面,拿下来再用布条纸巾抹擦,丝网成了肮脏的尘埃。掉在物件上或地板上的脏物,来自坠落的网丝,也得加以清理整顿。年尾大扫除,扫出的多是这些屋角檐头的赃物。现在还没有年尾,蜘蛛在我没有注意或在意的地方暗结丝网,只得清除而后快。而我也知道,蛛网还会再结,就像每天扫除的地面尘埃还会再来。 这会否也类似我们一再思忖而烦恼、却又无可奈何的事:人为的因素以及工业化已使空气污染越来越严重,一场豪雨,可以把空气净化不少;但是,豪雨过后,空气又恢复变脏。
2年前
3年前
正在读《神在的地方》,读到最后一章了,作者陈德政和实力远胜他几班的攀登者准备从K2巨峰山脚下山,绵延极寒的雪原,每一脚都陷进雪地中再使劲拔起,凌晨12点赶在太阳出来前要攀越雪丘,免得热量消融雪檐制造危机。这路程啊,陈德政用累极的眼神瞄了一眼,是一条光的公路呢。 我喜欢这句形容词,光的公路,我们现在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在众多的黑暗中埋头寻觅光的公路呢。陈德政随队记录台湾优秀攀登者在巴基斯坦喀啦昆仑山脉的壮举,在撤退的垭口上,在慑人心魄的雪花下,写成一本山岳之书。 坚韧的笔,不认输的双腿,还有钢铁般的心理强度,才有办法在5000公尺以上的巨峰路线上前进或撤退,读着读着,让我想起近一年来的许多遭遇,有些像是沉落在谷底的心事,慢慢浮起。 上个周休日,和老婆全副武装迈入两个月没进过的购物商场,城里唯一一间大众书局终于获准开门做生意了,我们戴上两层口罩,扫描资料和量了温度后就急匆匆上了二楼,目标明确进入书局就开始在孩子的读物区拍照,然后各自上传照片给儿子女儿,儿子专攻中文读物,女儿始终热爱她的英文读物,老婆在电话里哄她说买一本黑色水母漫画给你看喔,是英文版本的,黑色水母是儿子多年来的偶像,4年前因为举办起风节邀请过水母和他师父徐有利南下,还特地在晚间带着儿子拜会他们,讨得水母老弟的签名,让儿子乐滋滋了好久。 我们当然也曾从网站上购书,让孩子们和我们自己不至于远离纸本书的世界。但一听说书局开放了,还是挂念那些书架上等待我们发现的书本们,像儿子后来从我们拍下的照片中选出红蜻蜓和魔豆出版社的新书,当天晚上就在睡前读了好久好久,女儿开始在黑色水母长长的对话框中发掘新的趣味。 看似温吞平稳的日常生活,但暗潮汹涌总是在夜深时才降临。已经有几次从沉睡中惊醒,放轻脚步去厕所洗脸,平躺回床上时发觉呼吸不均衡,有时过快有时又好像慢得吸不到氧气,想起某个午后在车上等待预订的奶茶时,和老婆聊起夜半时分的恐慌症,有时很想拿起塑胶袋套住鼻子和嘴巴,让呼吸回归平稳。老婆说,更简易的方式是合起手掌盖住嘴巴和鼻子,让氧气和二氧化碳在鼻腔内循环,我们聊着不太精准的医学救命常识,仿佛危亡就在咫尺。 在一大片混沌的生活中,我们慢慢收敛起埋怨的力气,像无氧登顶的攀登者,丝毫不相信领队的人说的越过那个山头就到终点了,我们心底确实知道,柳暗花明还不是时候,我们还有许多共业要承受,不单单只是病毒的威力,更多的是赤裸裸人性的互相伤害。 有那么一个无声的凌晨,万籁俱寂下,我坐在床沿看着女儿呈现大字型豪迈入睡,老婆发觉我又陷入焦虑睡不着,于是挪出一个位子跟我说来这里躺吧,躺一躺就会睡着的。 探视最强壮的自己 后来有一次,儿子问我说为什么他们要去爬那么辛苦的山?或许是因为我每晚都在看这本《神在的地方》吧,有时还会跟他说一点K2这座世上最难攀登山峰的故事,儿子从小就对地理充满兴趣,这类话题总是可以吸引他的目光。 对啊,为什么要那么不辞劳苦耗费接近一个月的时间,凭着惊人的毅力与天赐的运气,也不一定可以登顶,这批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原因要挑战极限呢?我在《神在的地方》那本书里头摸索答案,人的探险精神,像是要把自己抛在极地的严苛生存条件下,才能逼出最淋漓尽致的力气,才能反求诸己探视最强壮的自己,不单单只是身躯上的强壮,还包括了心灵上的无所畏惧,所有的焦虑都会在那一刻灰飞烟灭,环视魁伟的山脉,仿佛有一瞬间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我特别喜欢詹伟雄先生在后记中说,K2这座大山以神圣的几何锥状体,俯视着精神贫瘠的人类世界,光看着它,就有一种低头的愧意。他说德政不仅是完成了对生命踌躇的一种卢梭式忏悔录,也完成了一部优美充满悬思的山岳文学。 要攀登到7000公尺以上的接近无氧死亡地带,最重要的是从山脚的起步开始,亦步亦趋的攀升,就像身处人生低谷寒风处处的我们,此刻的光虽然隐藏了形踪,但别轻言放弃,还是要努力睁开眼睛环顾四周,或许在山腰处,有光出现。
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