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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精卫

人世荒荒,世态炎凉,胡兰成其实一早收进眼底,原来张爱玲对于事事物物,尽是干干净净的天真和喜悦,完全没有什么心机,我们读她的文章,都以为她对人情世故都了然于心,什么都晓得,也什么都机智伶俐,其实实情并非如此,她对世道人心,都经历得太少,所以胡兰成才知道他是有机可乘的,也知道该怎么把张爱玲擒拿下来,才是阴险但考究的,然后用短暂的爱,密密麻麻地蛰伤她漫漫长长的一生。只是我到今天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去相信,张爱玲孤僻成性,嗜美成瘾,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长相如此贫瘠的男人,就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去? 我看胡兰成,有好大一部分,是循着张爱玲的眼睛看的。看到最后,难免要叹息,张爱玲那一双看透人情世故,看透男欢女爱的眼睛啊,到头来原来一点都没有看清楚自己,她其实爱上的,是一艘在江上缓缓开出来的草船,不过是为着向她借箭而来—— 因此张爱玲后来离开温州,多少知道胡兰成心里已经藏着别人,而船就要开了,胡兰成也已回到岸上,她一个人,撑着伞立在船舷边,站着流了好一阵子的眼泪。那天江边应该有雾吧,我猜。张爱玲身上穿的,如果让我来挑,我会建议她穿那件带点清末风潮的玄色斗篷,也许还可以加一对烟紫色的丝袜,贴在她腿肚子上,阴阴冷冷地,一路往上爬——那样子要是打江边望过去,多少突出了张爱玲幽幽然荡开来的惆怅。悲伤需要造型,至少日后重新忆起,所有的哀怨和伤痛也都比较具体。而且我们明白,没有一份错置和对倒的爱,是可以完整地说得出口的,一旦陈述起来,也只能借助周边的情境和风景,来衬托当时的委婉顺从。 [vip_content_start] 看透男欢女爱,却看不清自己的爱情 就好像我一直想写胡兰成,没有不是因为张爱玲。爱玲因为他,委屈似乎是免不了的,甚至遭遇的谩骂与嘲讽,也仿佛是应当的。甚至后来,还被香港文坛全盛时期,《七好文集》的七大才女之一蒋芸,写了篇文章说她在感情和婚姻上节节败退,接二——幸好没有连三,都是错误的,也都是草率的,就连嫁给赖雅,也有点接近畸恋的意思,甚至有说是爱玲恋父情结的延伸罢了,应付起爱情来,手法之生涩之稚嫩,着实让人瞠目结舌。 因此人世荒荒,世态炎凉,胡兰成其实一早收进眼底,原来张爱玲对于事事物物,尽是干干净净的天真和喜悦,完全没有什么心机,我们读她的文章,都以为她对人情世故都了然于心,什么都晓得,也什么都机智伶俐,其实实情并非如此,她对世道人心,都经历得太少,所以胡兰成才知道他是有机可乘的,也知道该怎么把张爱玲擒拿下来,才是阴险但考究的,然后用短暂的爱,密密麻麻地蛰伤她漫漫长长的一生。只是我到今天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去相信,张爱玲孤僻成性,嗜美成瘾,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长相如此贫瘠的男人,就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去? 于是我老爱硬生生岔开去,岔开到曾经看到过的汪精卫的照片上去,就算那照片是黑白的,那黑白于我,也是山雨欲来的,汪精卫近乎霸道的俊美,是黑白也镇压不住的,随时要得挣开纸张飞脱出来。甚至后来读陈丹青,说他老家有位阿姨,是个又精炼又能言善道右派分子,曾经被关押在提篮桥的监狱,没想竟然与汪精卫的遗孀陈璧君同一个监狱,出狱后不断对认识的人说,晚年的陈璧君在监狱里老是喃喃自语,重复说着同一句话:我丈夫是个美男子,是个美男子。而民国时代,长得温文登样的男子也不少,少的是像汪精卫那样,好看得如同山河锦绣,而他的俊美不怒而威,像僻静土庙里供奉的韦陀大将军,魁梧轩昂,把乱世流离的众人都给震慑住。因此我很相信,有说汪精卫年轻时在广州演讲,魅力翻江倒海,广州的女学生对着他“掷花如雨”这事儿恐怕是真的,也应该是真的。俊美是一项成就。汪精卫的俊美,加上政治家天生外放的走进群众的魅力,理应收到这样的待遇。 但绝对不是胡兰成。胡兰成也喜欢穿深色长袍,但他却把那长袍的儒雅穿得荒腔走板,每每跨步与行走之间,都掩不住他的狡猾和奸诈,怎么比,也比不上枯瘦干瘠的周梦蝶,把一袭蓝布长袍穿成清贫文人的签名式,也穿出仙风道骨的时尚感。 另外还有胡适。我记得张爱玲第一次见胡适,仅轻轻带过,说当天适之先生穿了件长袍子,对胡具体的面貌反而不多着墨,读起来实在不像张爱玲一贯的笔调,她明明是那种就算到胡适家做客,看见书房一溜高齐屋顶的书架也要描绘一轮的,猜度着这书桌是不是找人定制,但却避开了胡适的儒雅不敢正视,想来她要不真的是把胡适当神明一样尊敬,说话都尽量避开眼神接触,要不就真的是为适之先生一身的儒雅和一派的温文给撞得心如慌张的小鹿,理应跃进林子里,却整个人黏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而胡适的俊秀,我怎么都认为,年轻时候的胡兰成即便策马扬鞭亦是追不上的。我看过中老年之后胡兰成的照片,他被锁在黑白分明的时光里,对着镜头故作慈祥地笑着,可不知怎么的,我硬是觉得他眼神闪缩,灯光打在他的脸上,更是把他映照得有点心术不正,而且他就算穿起民国长袍,也还是有着一股油滑的江湖气,平白糟蹋了藏在袖子里暗中流转的风流,怎么也不及胡适最后一次见张爱玲,临走前两人站在台阶上,大大的风从赫贞江上吹过来,胡适脖颈上的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的,穿一件半旧的黑大衣,肩背厚实,头脸也大,望着江上泛起的雾,眯眯地笑着,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座古铜半身像,把张爱玲看得心生凛然——而这是第一次,我透过张爱玲的眼里看到适之先生的肩背原来相当厚实,比起胡兰成总是有点佝偻,张爱玲一站起来就比他高的身躯,到底是有天渊之别的。 文品远胜人品 但胡兰成的文章写得好,好得有斤有两,有余韵有转折,却也是真的。他的文字该刚正的时候刚正,该秀媚的时候秀媚,有着旧式文人对文字的慎重与虔诚,即便是取巧和卖弄,那取巧和卖弄也是有根有据有分量的,让读的人甘心情愿贴着他的文字爬山涉水,并且他喜欢白话间文言,让行文的格调,多了几分书卷气,这点倒是好的,这点也是我特别欢喜的,隐隐约约有着民国的儒雅,也有着禅意和侠气,在拓新白话的同时,还抓着文言的与矜持,因此偶尔昙花一般,乍现新旧拼凑的鲜巧词汇,读着读着就叫人眼前一亮,淹然风流。并且胡兰成擅长叙述民俗风情,把温州和杭州的风景和方言都写进文章里,于是文句里波光粼粼,闪现出寻幽探秘的趣致。因此就算轻描侧写胡兰成,终究还是要把人品和文品分开来,才算得上得体,才算得上对文字敬重—— 胡兰成虽然曾经当过汪精卫伪政府的党要,日军战败后,有过一段流亡东瀛隐匿浙江的日子,可是他的书写和器识,到底有他过人之处。虽然今天,读胡兰成的不多,知道胡兰成也多半因为张爱玲曾经是遭他遗弃的妻,可胡兰成的文章格局,如果与沈从文和张爱玲比较起来,也丝毫不见逊色。甚至和木心并列在一起,他的底气也不虚妄,所以他在张爱玲面前,或张爱玲在他面前,才是真正应了那句话:有才能的人,在有才能的人面前,才看见自己的才能。 但说到尾,终归还是替张爱玲不忿。甚至为张爱玲面对爱情时,气势萎靡,沦丧文字上的蓝血贵族的傲慢和矜持,深深感到震撼。她山长水远,一路颠簸赶到了温州,卑微地要求胡兰成在她和小周之间择一而不得,甚至濒临分手,尚且把写了两个剧本收到的30万元给胡兰成寄了去,几乎没有一次,不是她在钱财上接济胡兰成,用大量的金钱换回等量的被爱情玩弄和欺瞒的自虐式的热烈烈的快乐——我想起被张爱玲嘲弄过的爱情,最终竟嘲弄到她自己身上,到头来竟只落得是胡兰成墙上一抹抹不干净的蚊子血,连沾到他衣服上的一粒饭黏子都不是。 而胡兰成的见色技痒和见异思迁,似乎是自小就养成的,极年幼就懂得贪图色相,喜欢看女人们在护城河边弄湿了衣衫大力晃动前胸搓洗衣裳,常常一看就是大半天。而且胡兰成这一生最诡异的是,总是桃花兴旺,能把不同的女人擒到身边来,也能把不同的女人撒到身后去,那些女人竟都甘之如饴,也都还处处替他维护,包括张爱玲——张爱玲当年留下一句,“你不要再寻我,即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我一直好奇,这一句背后其实太有悬疑,胡兰成除了情书写得深入浅出,玩弄感情的技巧进退有致,其他方面大抵还是有一些我们看不见和猜不着的温柔和过人之处吧?一定有的吧?因此才会一生起起伏伏,统共招引过8个女人和他一起在感情的泥淖上打滚,可到了最后,那些和他有过或长或短感情纠葛的,浑身沾上爱情的泥泞,怎么刷都刷不干净,狼狈得很——唯独胡兰成,到最后竟通体清净,像个观音似的,漂水而过,从未沾上半点烂泥和污垢。 胡兰成后来说,他这一生只给4个人“敬一炷香”,其中唯独张爱玲是个女人。而且不是因为张爱玲曾经是他的妻,曾经为他在江畔掉泪,也曾经二话不说,见到胡兰成在外头弄大了女人的肚子没钱做人工流产而找上门来,即转身当掉自己一圈金镯子,辗转塞进那女人手里让她做手术,而是因为张爱玲“开了他的聪明”——在爱情面前,张爱玲自有一股侠义之气,她对胡兰成,一是不爱了,一是怕对胡兰成的爱还有残念,舍不得全盘抛却去,所以才铁下心写下那封诀别信,从此岁月昼长人静,浪蕊浮花一一消尽,后来胡兰成在日本东京都去世,消息就算传进爱玲耳朵里,相信她也已经简静于色,早已不识岁寒人。
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