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網
星洲網
星洲網 登入
Newsletter|星洲網 Newsletter 聯絡我們|星洲網 聯絡我們 登廣告|星洲網 登廣告 關於我們|星洲網 關於我們 活動|星洲網 活動

ADVERTISEMENT

ADVERTISEMENT

泗裡街

3星期前
2月前
3月前
■前文提要:一抬眼,她看到男主人則坐在屋外稍高處的樹墩上,眼快地發現他正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神情凝重。他似乎一直看著她與女主人之間的交集與互動。 他又想起我們的小女兒了,女主人說。原來伊班夫婦倆有兩個女兒,大的一個嫁了,就住在他們的長屋裡。另一個小的,他們在地裡忙活,等大女兒邊喊邊踉蹌地跑向他們,他們反應過來時,看見一隻大猩猩,把跟在姐姐後跟的小妹妹給抱走了。 母親自小也在伊班族群的泗裡街遠郊區長大,與少小南來、一開始就落腳在伊班胡椒園主家裡打雜的父親一樣,說一口流利不帶口音的伊班話,也Apai Indai (爸媽)稱呼長輩。中年伊班夫婦倆,很顯然一開始就喜歡這對年輕人。知道父母新婚,女主人毫不猶豫的拿出珍藏多年的手工紡織品相送。當嫁妝,他們說,母親就是他們失而復得的女兒。 那是一條長及膝蓋、圍在腰間的裙子,是女主人的母親生前親手採集樹皮,泡浸抽取纖維、染色紡織而成,耗時許多年,為了讓獨生女體面的嫁妝。裙子有兩條,女主人說,另一條已經給了嫁出去的大女兒。 爾後的兩年裡,聯軍登陸、大姐還未出世期間,母親因牽掛著外公外婆與最年幼未滿3歲的小弟弟,曾與父親沿著同一條山路再往返3次,也住進伊班夫婦小屋子裡。由於都不再趕路,回程還開開心心地住上兩天。有一回,他們遇上伊班義父母口中的義姊,帶著兒子剛好前來探訪。 ● 那一天,父親店前的五腳基來了一對伊班老夫婦,我見了,當是同一屋簷下住的華伊夫婦Aya Ibu散居在各處長屋常走訪的親戚。他們揹著光,在店裡忙活的父母親一時間沒認出他們來。 時隔13年,揹著藤簍、赤著腳,那對伊班夫婦翻山越嶺,從泗裡街斯曼圭那一帶的原始森林徒步先到了另一條河流域的荷萬(Roban),再試探著逶逶迤迤地來到了砂拉卓。老爺子只記得地名,要找的是個裁縫,帶著老伴,也是第一次走出大山。 Aki與Ini(爺爺奶奶)在我們家住了好幾天,就睡在天井的另一邊、Aya Ibu與我們兩家人公用起居的地方。除了日常就鋪滿地板任由我們打滾取樂的粗條藤席,晚間父親還給他們準備薄墊與掛上蚊帳。我不怕生,與兩老打成一片,鑚進他們的蚊帳裡玩著鬧著,往往就此夾在他們中間,一覺醒來,板牆之隔的左右鄰家,人聲吵雜,原來天也大亮了。接著我跟著父親帶他們去咖啡店,他們都顯得靦腆。父親發現兩老穿的還是多年前給他們縫製的衣服,在他們小住期間,趕緊給他們量了身,添置幾套牢實耐穿的。 Aki與Ini要洗澡,母親讓我帶路到店屋後的河邊。他們猶豫了半天,才肯走下斜躺在泥濘河床至水面的木桐。旱季裡、我們眼裡罕見所謂的清澈河水,他們不敢置信竟然是如此渾濁?河面又怎的那麼寬闊、浩淼、嚇人?!那幾天裡,Aki與我同時有所發現;眼前的河水往外流著,流走一大半,至河面幾乎平靜,一段浮木,眼看著它即將悄然停下來,卻一時間受堵似的、突地頓了頓即往上游倒退,剛剛還似乎見到水面上的藍天白雲與對岸灘塗及樹木的倒映,一瞬間也全給撩亂了。河水神蹟般來了又去,去了又來,週而復始。倒回來的河水怎還略帶鹹味呢?! Aki手臂上的刺青與掛在胸前的山豬牙串。他的腦勺後有小絡頭髮,蓋住脖子後邊,其餘的頭髮都給剃個精光,僅留著頭蓋上的一圈,像扣在頭殼上的瓜瓢。他日常赤著上身,一條樹皮布(Silat)過胯繞腰,頭尾留著的部分巧妙地前後遮羞。他腰間掛著帶蓋的竹筒,要抽上一口時,他從裡邊裝著的幹葉子捲進自己種的菸草,僅以一塊配備著黑鐵片的工具與小石頭對刮幾下,讓發出的火星子由一小撮植物纖維絨接上,就此把煙點燃。這一操作,往往讓我看了著迷。父親抽菸用的打火機,Aki試用幾次,發現火勢太猛,又知道打火機原來得不時往塞滿棉花的腹腔注幾滴煤油、換消耗掉的火石,十分不以為然。火柴他也試過了,給一劃,燒了,也沒了。即便父親要把打火機相送,他也沒有接收,執意用回他原始的隨身帶。Aki與Ini對鎮上商店擺賣的商品不感興趣。母親給他們買下的人字拖鞋,臨走,他們也從揹簍裡抽了出來,帶回去的是半面粉袋的粗鹽與我們家裡常備的Kaben Osborne餅乾。 後來,Aki與Ini還到過砂拉卓一次。那個時候,因為經濟不景,父親的裁縫店已經退了租,帶著一家大小遷徙到伊班人聚居的村落Diso務農去了。兩老給我們帶了一竹筒的Engkabang樹枳油,黃澄澄的,臘一般,往熱騰騰的飯一抹,立即散發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他們也帶來了烘乾的野豬肉,用一層層幹葉子包著,都是託當年還在原處住著的Aya Ibu轉交。與他們一起前來的,Ibu說,還有他們的女兒與一名男外孫,一家老小都沒有留宿。母親當時還埋怨Aya Ibu沒有及時通報,否則她再忙也可以把所有的一切先撂下,與他們再見個面,把他們都接過來住幾天。 如果Aki Ini可以就此居住下來,那該多好!我說,念念不忘曾與Aki Ini相處過的那些日子。 Diso長屋,與我們的亞答屋就只隔著一片溼地,其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插有兩根樹幹交叉、撐起無數橫木兩端交疊而銜接的長長獨木橋,兩邊還備有扶手,方便相互走動。如果Aki與Ini都真的住下來了,我在腰間也佩上一把巴郎刀,有模有樣地隨Aki狩獵或滿山遍野jalai jalai(閒蕩)去。再不,我就跟著Ini有事沒事長屋沿家挨戶串串門子,肯定也會興致勃勃。有我作陪,Aki Ini保準不寂寞。 ● 帶回家裡後,Pua Kumbu髒兮兮、手感也粘乎乎的,我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處置,小心翼翼地將它用塑膠袋包好,往雜物儲藏間的架子最高層擱起,也幾乎把它給忘了。陶盆端坐在廳裡的桌面上,家裡弟妹們哪一個從外邊買了香蕉木瓜或柑橘回來,就順勢就往裡一擱,就此成了我們的水果盤。陶盆面的圖案,我們從沒有注意,有天卻讓母親的眼睛一亮。那是描繪時盆面有意無意似乎失誤溢出圓周的一筆。她再把它托起,轉了圈,盆緣下方這麼的一個缺口,一經碰觸,襲中了她指尖的神經線末稍,隨即禁不住驚呼:就是這一個,永遠錯不了! 個別物件都蘊藏著故事 母親的那個古老木箱裡藏的,部分是我們曾經最熟悉的東西。舅舅小時候玩過、只需往裡灌些水、即可從一頭吹出動人的鳥叫聲、再從大姐依次到小弟也都玩過的黃色塑膠鳥;外公的竹笛子,笛子周身刻著花、幾行字,大姐年輕時候天天把玩過;父親早年學過針灸的一枚銀針、一枚紅十字會的勳章、一副眼鏡、一些老照片等等。更多是我第一次所見。 母親把她的那一條裙子攤開時,我想起了那一件pua Kumbu。發現它雖嚴重受潮、部分半腐朽脫落,其他絲毫未損。經我暴曬去潮,小心翼翼地輕輕拍打後,精緻的手工與圖案與曾給塵垢半埋的暗紅色澤,再度顯現。我把它與母親的收藏品並列著,母子倆見了,不由的愣住:它們簡直一模一樣! 那個老太太是不是Ini?你沒認出她來嗎?她是不是叫Umang?男子是誰呢?他有多大年紀了?他叫Aling Baling,對嗎、對嗎?母親追問。 母親把玩著兩條裙子,有了想法。我們在印度街買來一塊深褐色的棉布,以它墊底,再把存著的那條裙子與另一條拆了線,邊緣相疊連成一體,掩飾了腐朽部分,母親小心翼翼地一針一線地它們縫貼其上。我們找到古晉一家裝裱店,監督著讓店主以不反射的玻璃把它們鑲起來,掛在客廳裡。 ● 我再也沒有回到那座推窗即可見到瀑布的長屋。 離開的那一天,天剛矇矇亮,雲霧籠罩著整座山,長屋就在雲霧裡邊。夜裡下了一場雨,黃粘土的陡坡更顯光滑,在豔陽下,閃著金光。屋長帶著我們繞遠穿過一片再生灌木林,安全地下了山。泛婆大道上,四周一片熱帶雨林深邃,灌木林融在其中,若往回走,去向長屋的路,我再也分辨不出來。 那座長屋,迄今理應還在那一座山中,但名字與位置,我沒記住。 他就是六十多年前曾陪著外祖父母前來探訪的少年嗎?那位屋長。時隔多年,他還健在嗎?當他興致勃勃領著我們觀賞、數著屋裡各古甕的來歷之後,工程助理把文件夾攤開,我看了看,與其搬弄地勢因素,還是這一區域歷年旱季所採集的水文資料,不如直言不諱;我們的到來恐怕要讓他與長屋居民失望了。他眼睛對著我的直視,輕聲地說了句;不成就不成唄。那與要送你禮物是兩回事呀! 父母親相繼去世了。 母親遺留的那口木箱子,內容一直封閉著。諸多她生前所珍惜、兒女們不知來由的物件,隨著母親的離去,再沒有人能將其個別蘊藏的故事細述,何以讓它們一一還魂? 陶盆與Pua Kumbu,今後哪天有人看上眼,或許當古玩當藝術品收藏去,與它們的存在曾經緊繫著的事蹟還有誰在意?除了我,在有生之年。
11月前
離職前的最後一次出差,為了勘察水利灌溉計劃的可行性,我來到橫亙在砂拉卓與泗裡中途、讓泛婆大道從中切過的高山區。我想起父母親,1945年日本人離開前夕,他們曾經在這座山中的一間木屋借住了一宿,讓他們畢生不忘,尤其是母親。當年,她還是個新娘!就是父親迎娶那天,她帶著簡便的行囊,在弟弟的陪同下,隨著父親從泗裡街的Kisa徒步去砂拉卓。 司機把車停在泛婆大道邊預定的地點,長屋屋長已經在等候。我在工程助理的陪同下,跟著屋長爬上植被給清理過、露出粘黃土、防崩牆待施工的陡坡,走進一直仍在往高地伸延的濃密樹林裡,一路氣溫漸降,給汗溼的衣服貼在身上,感覺冷。 茂密樹林裡的小山路上,我不久即見父母親故事裡前人搭建、後人不斷持續維修、可以遮風擋雨的棚子。在這裡,果然同父親所說的一樣,邊上仍見篝火的遺蹟,燒了半截的粗大柴火似乎還讓人感覺其餘溫。父親說,相信當年就是因為曾經歇過離去的旅人有意留下的火種,讓後來者很快就把篝火重新攏起。來到這種棚子,若遇上其他人,即便素昧生平,大家圍著篝火坐著,分享各自旅途上所見所聞,分享食物,好不親切,好不熱鬧。 父親曾經往返多次的山路,兩頭伸延,間中岔開又岔開,幾乎覆蓋整個區域所有河流源頭,散居各地的伊班人因而得以聯親、相互走訪。他曾在一個岔路口上,遇到一夥來自拉讓江支流加拿逸河上上游支流Julau的伊班同胞,與他們結伴同行至另一個岔路口才分道各自前行。就是這樣,多少回類似的萍水相逢,結伴同行,走著、聊著,當真成了朋友了,卻是一別兩寬,再也沒見過面!哪條是幹路、哪條是岔路?跋涉其上,沒人分得清楚。它們寬窄幾乎一致,也全都是多少人經年累月接力踩出來的。它們各自有多長?各自可以抵達多少長屋村莊?各自又會有哪些供路人休息的棚子? 第一次帶著妻子與小舅子踏上同一條山路時,父親信誓旦旦在夜幕全面籠罩前,就會抵達他曾經歇腳過夜的那一個棚子——那個地方極好,依在小溪邊,我們可以好好洗澡、做飯、休息,早朝再趕路。 不料那一回,天就黑得特別快,再往前走,唯恐迷路。當他一時間犯了難之際,迎面來一個人,手持樹脂火把,瞄了他們一眼就默不出聲地從他們身邊匆忙刷過,冷漠得讓他們背脊發涼。看著他的背影在暮靄中消失,他們決定從小路岔開往森林裡走,找個地方將就過一夜,但沒開走幾步,就聽見一陣腳踩枯枝的聲響正向他們身後靠近,還以為早先那個過路人繞道折回找麻煩來了,猛一回頭,來的卻是另一個男人,冷不防的一出現,就幾乎站在他們面前,手裡還握著巴朗刀。 當時嚇得我們啊!你舅舅真的還瀬尿!母親笑著說。然而,3個年輕人也看到來者隨即倒退幾步,忙擺手說自己剛在設阱捕獵的地方,聽到聲音,就徑自走了來。為了證明自己所說不假,他把另一隻手倒提著的獵物亮給大家看。 暮色中,母親第一個反應是一句伊班話:是鼠鹿!讓大家都笑了。 發現其中一位原來是個嬌小的姑娘,來者說了句逗趣的話,接著他說:山裡兇猛的野獸夜間常出沒,遭襲了,躲也躲不開,不安全。 我們跟著屋長,路經幾帶未成小溪的溼細沙地,淺淺的還不足於溼鞋子,也蹚過一條又一條條清澈見底的溪流,單向潺潺流淌,從不回頭。許多年前,曾經就有這麼一對老小,站在砂拉卓Krian河岸上看著潮水一起一落現象,小男孩一再搔首抓耳,許多年後也沒有搞明白,老的卻只一再驚歎:我們那邊的從來不是這個樣子的。 孩子們都搬出了長屋 你聽!那就是我們那邊的瀑布!朝著瀑布聲走,我們就不會迷路,長屋也就快到了,一支菸的工夫!屋長說。他有一頭焦黃的頭髮,一口給菸草燻黑的牙齒,一張經多少風吹雨淋日曬看來蒼老的臉龐,身材雖然短小,但精悍,全身幾乎沒有贅肉,胳膊與雙腿尤其碩壯。我臆測不出他的年齡。是他找到我任職的水利灌溉局,一聽他的建議,明瞭伊班人種旱稻的傳統方法,我心裡立刻有個底,他說,是不是把瀑布的流水引開,也把所有散佈在山腰間其他農作物灌溉個遍?尤其是乾旱得令人絕望的非常時期。鄉區發展局會這麼辦的,他們說,要把瀑布潔淨清冽的水,以塑膠管子從我們長屋後的樹林穿過,往各戶人家輸送,也安裝抽水馬桶。 卅多戶的長屋,就建在半山腰上,露出部分屋身與屋頂,遠遠看去,就像是隻露出一段身子、不見頭尾、飽食後酣眠、獨享這片天地的巨蟒。 屋身都是由粗大堅固、未經刨修的老鹽木所建造,在原地穩固佇立了百年,一直到近年來,幾乎遺世隔絕。 上了長屋大樹幹砍成階的梯子,長長走廊盡頭的單位是屋長的家。家裡,住著他與年邁行動不便的寡母倆,孩子們有了自己家庭都搬出去了,但6月1日的豐收節總不忘帶著妻小回來團聚。太太是哪年去世的,他只記得是小兒子剛剛學走路的時候。沿著牆腳擺放七八個、是他從祖輩留下來、但仍然在用來釀酒的古甕。給安置在曬棚屋簷下的那一個,給封住的甕口多年來持續給蜜蜂窩覆蓋,讓他們也一直有蜂蜜享用。甕裡,還蓄著他忘了哪一年釀成還來不及開封的米酒!天性熱情好客的屋長與我極投緣,問我喜不喜歡那些古陶甕?要不要把其中一個帶走?我愣了半晌,說喜歡,但笑著擺手搖頭謝拒了。 這個好,輕便攜帶!拿去吧!屋長說著就不允我拒絕地把一個直徑尺余,扣在大陶甕當蓋子的陶盆給我塞了來。猶似不足,他又遞過給摺疊成一方傳統的伊班婦女手工紡織品Pua Kumpu:這,也給!不收我生氣了! 敞開的窗戶外,橫著一道山谷,歷年來給砍伐、燒芭、輪候種旱稻的一片片坡地,可以從不同時期長成的植被看出界限與痕跡。一片片給墾開的土地,一間間小屋子散置其間,暮色降臨,炊煙正從幾家升起,與頂上的剛攏聚的霧靄連成一體。屋長指了指: 看到沒?就是那一間,幾乎給香蕉樹包圍了!哈哈。我的弟媳在做飯了。後面高高的那一棵是榴槤!不就是為了方便嗎?省得我們天天長屋與Ladang兩頭跑! 在這些長屋外另闢了地方,居民們各守著自己耕開的土地,常見的農作物是木薯,麵包果,番石榴,黃梨,菸草,還有隻須稍清理冗枝殘葉後就猛抽芽瘋長的無名野菜,只待應需採擷。農耕之餘,女人只管家務,餵養家禽,男人們農耕之餘,打柴,鑄刀,燒陶,搞搞木雕,合夥滿山遍野狩獵,所捕獲的野鹿野豬大家分享,一時半會都吃不完的,用鹽醃了或以柴火烘乾,儲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 那間高腳小屋子,下邊四面灌風,中間是個淺坑,裡邊是3個石頭組成的灶,坐著一個自制、憨態可喜的陶鍋。那一晚,為了專給客人做飯,男主人以一節竹管子猛吹,再度把灶火吹旺,迅速清理了剛捕獲的鼠鹿內臟即連皮帶毛架在火堆上,烤熟了,粗略砍件之後就滿滿地堆在一個唯一的陶盆裡。女主人藉著灶火從屋邊摘下的灌木伸手可得的大葉子當碟子,盛著陶鍋煮熟的米飯,母親說:看著我們毫不客氣地手抓烤肉和著飯吃起來,伊班夫婦倆可高興壞了。高腳屋下是也是他們夫婦倆日常作息的地方。晚間除了遇上狂風暴雨給潑得不行,他們都不上屋子,靠著終年不給滅的灶火睡覺,暖和。 當你爸爸他們飯後還在鋪著藤席的架高的木排上抽著土煙聊天,我隨著女主人上了小屋子。 翌日天沒真亮,她僅裹著紗籠睡覺就給凍醒,發現小屋裡的地板是竹排,油光滑亮;四根原始狀態、大腿般粗大柱子,牢固地撐起整個屋子的結構;屋瓦與牆壁都是以藤與豎著一片片樹皮編就;屋內牆上掛著幾個用來盛水的備用葫蘆瓢;角落裡躺著似存放一些家當的一個自制木條箱子;角落有個洞口,可以接著擱著梯子上下,沒有窗戶。下了樓,她看見其他人都早已圍著灶火取暖。女主人也正烤著木薯玉米,張羅著他們的早飯,向她招了招手,接著也把飯煮了。 女主人還教我如何用葉子與樹皮纖維索把熱騰騰的旱米飯紮實地裹住,好帶著上路。那間小屋子,背靠著高山,傍著淺淺流淌著小溪,眼前是叢山峻嶺,氤氳霧氣縈繞著深邃山谷。望眼可及的瀑布,來自高不可及的雲深處。母親回憶著描述,讓我聽了如痴如醉,猶如身歷其境,但她的眼神卻定格在我無緣參與的遠方。 她蹲在溪邊幫忙清洗那家裡唯一的陶盆時,給盆底一處硌了手指,她翻過來看了看,找出原由,也始發現盆面儘管十分乾淨,盆底卻有一層陳年汙垢,用指甲颳了刮會脫落,就抓了一把邊上的草將它刷洗一番。女主人此時也來到她身邊正用瓜瓢取水,也接過她洗好的陶盆。回到小屋子,她看著女主人取下掛在屋腳柱子的粗藤編織的套子,也搭把手幫著把盆子放進去,再回頭原處歸置,讓盆子自行晾乾。一抬眼,她看到男主人則坐在屋外稍高處的樹墩上,眼快地發現他正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神情凝重。他似乎一直看著她與女主人之間的交集與互動。(明日續完)
11月前
不久前,砂拉越西連的一座水牛雕像因其可愛滑稽的外貌而一夜爆紅。身為西連子民的我當下跟這頭水牛的反應一樣,感到驚訝無比!這頭水牛已經在那裡站了30年之久,怎麼現在才爆紅呢? 有網友推測,這隻水牛表情驚恐的原因是因為附近有一隻老虎雕像,水牛的表情是配合老虎而設計的。然而,由於婆羅洲大道的建設,這隻老虎雕像於2017年被移除,留下了這頭驚慌失措的水牛。如果這個說法是真的,那麼水牛的表情似乎也就合情合理了。 砂拉越西連小鎮因這頭水牛而聲名鵲起,吸引許多民眾慕名而來跟醜萌水牛打卡。實際上,除了這頭水牛之外,砂拉越還有許多具有地方特色的地標。本文整理出砂各大地標,為計劃前往砂州旅遊的朋友提供了一份精選清單。建議從砂最西端出發,一路向東探索這些地標集郵打卡。 點擊砂拉越地圖內的標籤查看地標位置:   倫樂 Lundu:萊佛士花 倫樂縣涵蓋面積1916平方公里,包括三馬丹副縣,位於砂拉越的最西邊,其中丹絨拿督國家公園是州內最西邊的國家公園。這裡也是“婆羅洲的起點”,同時也是泛婆大道起點0公里處。位於倫樂的加丁山(Gunung Gading)還可以看到世界上最大的花-萊弗士花,所以萊弗士花自然的成為倫樂的地標。 古晉Kuching :大白貓 位於浮羅岸路(Padungan)交通圈的大白貓,是1988年古晉升格為城市的歷史見證。這座雕塑是由馬來西亞電訊公司贊助,並於當年的8月1日揭幕。大白貓還會在各種節日換上不同的服飾,與市民共同慶祝節日。 古晉Kuching :貓家族 位於古晉北部市區浮羅岸路和東姑阿都拉曼路(Tunku Abdul Rahman Road)交界處的九隻貓,也是為了紀念古晉升格為城市而建立的。它們座落於金三角旅遊區,成為遊客喜歡打卡的地標。 西連 Serian: 榴槤 西連是砂拉越出產最多榴槤的小鎮,因此榴蓮自然成為該地的地標。羅克西酒店前的大榴槤是西連的新打卡地標,這座16尺高的榴槤雕像也是目前馬來西亞最大的榴槤雕像。此外,西連菜市場交通圈處也有一座榴槤地標。 西連 Serian: 榴槤 西連菜市場交通圈處也有一座榴槤地標。 拉招 Lachau: 蜥蜴 據說在很久以前,小鎮到處可見一種叫“Lachau”的蜥蜴。當時的居民以“Lachau”為來命名這個小鎮,“Lachau”在伊班語中的意思是蜥蜴。 成邦江 Sri Aman:和平鴿 成邦江(斯里阿曼)在2019年恢復了原有的名字。在70年代,北加里曼丹人民游擊隊與砂政府在這裡簽署和平協議,因而改名。馬來語中,“Aman”意為和平,因此和平鴿成為成邦江(斯里阿曼)的地標。 木中 Betong :橡膠樹 木中在20世紀初是砂拉越最早的橡膠墾殖區,因此當地以橡膠樹作為地標。 泗裡街 Sarikei:黃梨 泗裡街是胡椒和黃梨的產地,因其豐富的黃梨資源而被稱為“黃梨城”。因此,黃梨成為泗裡街的標誌性特產和地標。民丹莪地區因具有獨特的地勢土壤,沿河一帶出產的青皮桔子含有獨特的甜中帶酸味道,且品質與產量皆冠全砂。 民丹莪 Bintangor:青皮桔子 青皮桔子也稱為民丹莪桔子,是民丹莪的特產,因此被譽為“桔子城”的民丹莪以此作為特殊的標誌存在。 詩巫 Sibu:天鵝 傳說很久以前,一隻南飛的天鵝迷路了。夜晚寒冷,飛行無力的它流落江濱被善良的詩巫人收養。那時正遭受天災,糧食短缺,但天鵝並沒有捱餓。知恩圖報的天鵝教導居民提取碩莪粉充飢,和居民一起度過饑荒的苦日子。這個故事流傳至今,詩巫因此被稱為”天鵝城”,江濱還樹立了天鵝碑以紀念這隻知恩圖報的天鵝。 Oya:礁球與鯊魚 豎立在Pekan Sabtu Oya交通圈旁邊的礁球與鯊魚是沐膠新地標。這裡的居民以捕魚為生,鯊魚是這裡的漁夫主要的漁獲,以鯊魚作為地標直接體現了當地村民對海洋資源的依賴和重視。 民都魯 Bintulu:鐘樓紀念碑 砂拉越白人統治時期的第一次議會於1867年9月8日在小漁村民都魯的一個貨倉召開,隨著貨倉的拆除,一座鐘樓紀念碑在這裡建成,成為當地的地標。 美里 Miri:海馬燈塔 美里被稱為“石油之城”,同時也有“海馬之城”的美名。全美里最大的海馬燈塔位於濱海城,它是在2005年為配合美里升格為市而建造的。美里是盛產石油的城市,因此選擇海馬為吉祥物。河口的海馬雕像也成為船隻入港的指引燈塔,引導船隻安全進港。 美里 Miri:1號油井 美里的1號油井外號“老女人”,是美里產油歷史上第一個開採的油井。1號油井見證了美里石油工業的發展歷程。這個標誌性的鋼鐵地標高達30米,位於加拿大山(Canada Hill)的山頂上,這座荒廢的油井已列為砂拉越政府保管古蹟之一,是美里市的一個著名地標。 林夢 Limbang:水牛 林夢是以水牛聞名的小鎮,走出郊區的路上,隨處可見水牛在吃草。這裡的水牛大多是比沙亞族飼養的,他們大多數以養殖水牛和農耕為生。比沙亞人的豐收節也被稱為水牛節或“巴布朗慶典”(Pesta Babulang),他們會在慶典上進行賽水牛活動。   相關文章: 白慧琪/做功課 陳愐壯/聲音壞了,就是壞了 李依芳/時尚,看了沒有懂 袁博文/我被“家暴”了! 林德成/我與馬榮成  
2年前
(泗裡街19日訊)砂盟人聯黨泗裡街國會選區候選人拿督斯里範長錫在第15屆全國大選選舉中,以3697張多數票擊敗對手希盟行動黨泗裡街國會選區候選人黃秀勵,為人聯奪泗裡街國會選區。 行動黨以“堅持信念 相信改變”來勢洶洶的反風雖強勢,但不及範長錫的“家鄉人”氣勢,完勝此戰。本屆國選稱為範長錫與代父上陣新人黃秀勵的決勝之戰一點也不為過,贏的是候選人在選民心目中的份量。 範長錫曾在2018年第14屆國選臨危受命,首次上陣捍衛泗裡街國會議席,雖然當時以1萬3757票敗在對手希盟行動黨黃靈彪手中,黃靈彪當時以1萬6327票勝選。但範長錫選後立即收拾心情,全心投入盧勃州選區的服務中,繼續擔起肩上重任。 競選期間,人聯初始人氣非常穩,隨著行動黨邀請西馬大軍站臺後,一度處於硬碰硬的五五波局面,難看出勝負。再隨著投票日越近,攻擊範長錫不利的謠言和視頻影響,一度讓範長錫人氣大受影響,甚至擔心會產生情緒票。 直到決戰來到關鍵時刻,選舉官兼泗縣長凱特琳今晚宣佈成績,範長錫得2萬零80票,行動黨新人黃秀勵得1萬6383票,出席投票選民3萬6463人,未收回選票126張,廢票436張,投票率為67.30%。 範長錫勝選後,感謝砂盟主席兼砂總理拿督巴丁宜阿邦佐哈里對他的信賴與託付,他也不負眾望,成功將泗裡街國會選區重新奪回,並承諾未來5年對泗裡街與馬拉端公平發展、爭取聯邦撥款,逐步推動兩區。 “在14天競選期裡,感謝一路陪伴、支持的服務團隊、人聯黨黨員、社團及社區領袖,以及愛戴我的人民。還好馬拉端區州議員拿督陳冠勳的助力,讓我無懸念的成功攻下泗國會議席。”  
2年前
達島在哪裡? 不知道。總言之,比嫁去哪裡都遠。 阿松說,阿培哥當時最靚仔!又健壯又高大!阿松還說,你後生時也系靚女。如果不繫一樣姓翁,他早娶你了。系他自己講的! 幾十歲了,靚什麼靚,都老了。阿培天生一臉鬍子,有人就嫌他醜。以前搵老婆,他還老遠的去了三馬丹!!他同阿松哥一齊,阿松哥最清楚!你返去問下就知。後來,他與阿松搭船來到我們“水大流”,他一上岸,我第一眼就見到了,的確是一臉鬍鬚。接著,我不知道他怎麼就來到我家了,而且已經把鬍鬚刮個乾乾淨淨。 48歲,大阿松3歲!今日的阿松,老似個伯一公! 三馬丹的女子不就是嫌他窮,又一臉鬍鬚!人家是有錢獨生女,還要他當入門女婿,他哪裡肯?一知道有船開往古晉,他就離開了。子女不跟他姓!他如果肯也不用等到那一天啦。 許多年後,父親不知怎的突然發現我們兄弟姐妹9人,與他梁姓Liong一致的,只有最小的女兒,其餘8個都是Leong,若不給及時勸住,他還真的要找註冊局更正去。一直到他的公民權卡給沒收時,領了身分證,他喜憂參半。憂的是,與原鄉的關係就從此徹底切斷了嗎? 表姐,你不是認不出來吧?我以前也只見過他兩次,但他的相貌真的沒什麼變! 阿松嫂這一句話剛撂下,簡陋破舊的木屋即便到處通風也無法緩衝,氛圍隨即迅速僵化。那位體態渾圓的婦女,已經按捺不住久杵不動、飽積的爆發力,忽地站了起來,將手握著且安穩坐在她大肚腩上的一杯茶沒好氣地放在地面上,茶水都濺了出來潑溼襪子也顧不了了,把挎包往身後一甩,就兀自往外走。其他五六人見狀,竟都緊跟著她身後倒抽似的一陣風,全部吸走。松嫂回過頭來,低聲拋下一句:她發那麼大脾氣,真是!都幾十年前的事! 我們都以為父親回到店裡忙他的去了,不料他稍後回來了。母親帶著我們開著派對似的正在興頭上,喝著茶,吃著爽脆、入口即化的蛋卷,嗶嗶啵啵的,剛聆聽了母親就先前場景落幕後的倒述事件,一見到他,吱吱喳喳地問道:爸爸,那個胖媽是你的大老婆嗎? 居民不再會在乎客從哪裡來 客人呢?媽媽不是留她們吃飯嗎?父親問,忙把雙手拎著魚、肉與菜高高提起,以免我們蜂擁前去給弄撒一地。 還留得住?你真的不認得那個肥婆嗎?她一來到就粒聲不出,一翻面,說走就走,連茶都沒喝完,還吃飯?如果我一早知道是她,也不會說那麼多話!不就是講著撈笑罷了!母親還說:我一時也不記得她有粒痣! 痣還生毛!短短的毛。弟弟接著說。 父親呵呵呵地又重提了誓不倒插門的舊事後,說:阿爸也聽說,那個肥阿姨娶不得。 為什麼? 我們聳起耳朵,新鮮事,從沒有聽過!期待爸爸繼續說下去時,他卻支吾了。媽媽一接腔,就惹得大家咯咯咯地笑翻了天。 你不記得自己說過,她那對奶太大了嗎?走起路來都會顫動的,不是嗎?你還說那個大奶婆當時看來已經不是女仔了! 笑聲未歇,我們已經開始質問:媽媽媽媽,她怎麼會不是女仔呢? 不對呀! 是啦,不對! 她的奶有那麼大呀! 父母先是一愕一愣,接著不知怎的都無視我們激烈的反應,話也是耳邊風:這三抽Ikan Buluh魚仔,買二送一,好心的蘇萊曼來到店門口兜賣,還說我們一窩子女,正好煎得酥脆,連骨頭都吃下去,不浪費,又好味! 看來等下他們個個又不吃飯了!一大包蛋卷都吃完了,一點也不剩! 她怎麼就不是女仔啦?我們這一邊也不就此罷休,就在與父母親糾纏著不放時,妹妹突然插入一句,讓我們頓有所悟,安靜下來,她說:我知道為什麼了!爸爸不是曾說過她不會煮飯嗎?沒有女仔是不會煮飯的! 大我一歲的三姐剛好從她養父母家回來走動,聽了故事,也跟著妹妹們緊隨母親身後,一下子把廚房給堵滿了,說大姐不就早都會煮飯了才能在巴剎的雜貨店找到工作。 我們都是女仔! ● 每一家音譯的英文招牌,讓我知道哪家是原籍廣東的老鄉親。母親一向是自來熟,聽了鄉音話也就多了起來。母子倆走訪好幾家,心情一如室外吹著的海風與那萬里晴空,暖和、開闊、明朗。串門子中途,眼前的那一幕,母子倆突地同時煞住腳,面面向覷,就不再走前去。 我們回家吧。母親說,神色黯然,我默不作聲,母子倆驀然想起同一個人,一直思念著那位老人。他67歲那年走了。 回程,大熱天裡,塵沙飛揚,前景一片模糊。我告訴母親,我們正奔馳在泛婆大道的其中一段。三馬丹再往西,就是Telok Malano、早已有人落腳生活的馬來村莊。即便給孤立在一個海灣,幾乎與世隔絕,建設藍圖裡,那可是將來泛婆大道、我們砂拉越這一方的起點,終點設置在沙巴。往後大道沿途應需要一定再岔開,再分歧,繼而不就像網一般,把所有地方都接上了,也覆蓋了,凝聚了。 母親盡聽著,似有所感觸,僅回應:都系下一世的事了,到時又系另一個世界,不知變成什麼樣子? 母親累了,歪著身子,在後座睡著了。我往望後鏡看了看她;小小巧的鼻子,醒著的時候,雙頰一說話就見兩個酒窩,深邃的眼睛永遠那麼柔和、明亮。她身軀那麼嬌小,大半生卻已經肩扛了多少艱辛,經歷的多少磨難? 她不知做了夢沒?她那個年輕時代、湮遠卻又清晰的夢。她情竇初開時期的好朋友,聽說後來在古晉一家裁縫店學習,也是父親曾學藝一再探訪師傅的地方。據說,他後來回到三馬丹,結婚生子。如果子女像他,一定也是靚仔靚女!母親說。父親若還在,這一回也一定會與我們同行,也一樣會想再看一看他曾經駐腳的地方。或許他還真的就此遇上那個曾經不同期的同門師兄弟,之前原來還曾有過交集,在他們師傅的店裡,或是就在咖啡店裡,師徒幾個人一起喝過咖啡烏,吃碗哥羅面。只有父親才記得半世紀前三馬丹的全部面貌,更原始的也只有早已入土的外公外婆知道。母親與我共同所建構、所拼湊的三馬丹圖景來自父親所見、所經歷。母親除了轉述外公外婆的聽聞補充,相信也添加了那位少年好朋友的曾經描繪。是碎片,也是人生。 ● 三馬丹,當我在冠病疫情全面解控後舊地重遊,發現闊別多年,一個當年昏沉、不甚起眼的臨海小鎮,也已增添不少基建;海濱公園、新建的碼頭、附近幾家度假村,氛圍也變了,一切欣欣向榮。多家國際知名旅店也在策劃著,不日將沿海岸線建設起來。 小鎮面朝大海的原有兩排老店,依然如故。母親與我曾盤桓的那個極左的角頭間,也是父親曾寄宿了半個月地方。那店號上的字,未變,一如父親當年所驚豔。以前經營雜貨土產的老店,目前是個餐館,雖經裝修,風格保留,建材也因為堅實沒給更換。大門口向外橫著開的窗戶,下半扉給架個平穩,也該就是父親說過當年可以擺賣商品的平臺。那質樸的生鐵上鎖機括,依舊靈活,似乎不屑緊扣歷史、當下、未來。 那家裁縫店不在了。當年我與母親看見了朝外擺著的剪裁枱,其後是一臉花白鬍子茬、禿頂的老人,戴著眼鏡,正聚精會神地手持剪刀彎身忙著,也似不容出絲毫差錯。剪裁臺上,攤開著面朝下的一本書,還有一份卷著的報紙,也都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他也是一襲白背心,裸露著的他大半的寬闊肩膀。猛地一見,眼前的場景,我們何只曾相識?那位老裁縫師,當發現有人走近時,他會不會也一樣從眼鏡片後抬眼瞄了一瞄,複製我們曾熟悉? 廿多年過去了,母親也已往生5年。三馬丹姓劉姓陳的,相互牽連的也未必是原藉廣東四邑。我想起母親,細嚼著在那一次回程中,她曾說過的那兩句話。隨著今天公路輻射般地各方往還,這裡人去人來也多了,相信迄今僅存的那些常住居民,也都不再會在乎客從哪裡來。百年前告別了原鄉曾在此駐留的,相信鄉音至今必然已稀釋,或蕩然無存。 以前的裁縫店是今日的一家雜貨鋪。我抬頭看了看音譯店號,一開口就徑自以四邑方言搭了訕,店裡的青年聽了,眼睛一亮,掩不住驚喜,朝店後大聲叫道: Apua, yao ngan lei, hai Siligai ka!(阿婆,有人來,是泗裡街的!)
2年前
我建議去三馬丹,母親聽了雀躍萬分!她說,我們的祖輩,從中國廣東新會南來,據說都是先在印尼的西加里曼丹上的岸,多少年後部分遷徙到了砂拉越的泗裡街,也有不少落戶三馬丹。當年,她還在襁褓中,就曾在三馬丹過境、短暫逗留。 唐山過來不就搵餐飽咯!母親似乎輕描淡寫,說著年僅20歲的外公外婆帶著她急不容緩地背鄉離井,但內容浸透多少血汗與淚水、過程又涵蓋多少無奈與辛酸,雖身歷其境,她抵達三馬丹時,才3個月大,且奄奄一息,只差沒與許多人一樣,中途只穿著身上的那件衣服就給拋入南中國海了事。她能存活下來,簡直是個奇蹟。 女仔時候,我們哪一個與媽媽頂頸幾句,她們都說,不聽教了是嗎?等媒人婆來了,嫁你到三馬丹!母親提起往事,笑了:我若是嫁來這裡,不知後來的生活與情況是怎麼一回事。生了孩子,肯定不是你們!不就是因為日本南侵,他回三馬丹去了,我們再也沒有見面! 那個鄰居男孩,8歲就到泗裡街的基瑟投奔姐姐。胡椒成熟、每當其他胡椒園口僱人幫忙時,因為工作勤快,給僱用負責採擷胡椒的下半部,一對小小人兒的工資卻與大人一樣。僱主也讓他們拾掇經鳥類吞噬消化過拉出來的所謂殘餘帶回家。那才是胡椒的極品,每一顆都渾圓飽滿,母親說。 他最喜歡聽我即興唱幾句歌仔!老跟在我後頭要我教。我隨唱隨忘,哪裡教得來!聯軍登陸時,他返來過搵我。我媽同他講,嫁人了!今日,他如果還在,也該70了吧?見到了,我肯定認得出來。我一直記得他的神情。很特別。我說不上來! 我們一路顛簸,終於抵達三馬丹,一個坐落在婆羅洲島最西邊的小鎮。雖然海岸線給紅樹林覆蓋,海風在炎陽下穿過其枝葉習習吹送,帶著鹹腥味,也讓海浪聲清晰可聞。 這就是南中國海!我告訴母親,還指著中國的方向。站在向著大海伸展的碼頭上,看到午後的海面給風吹皺,折射著陽光,讓人目眩。 三馬丹,父親也曾經奔赴。他那段前來求親的臭事,不但他曾一再津津樂道,兒女們百聽不厭,還擅自添增許多有的沒的細節,讓他懶得辯駁,一徑呵呵地笑著,取樂兒女,也取樂他自己。他說那個急著要當丈母孃的可喜歡他了,百般殷勤地要留他:你就每天過來吃我女兒煮的飯菜!就是因為這樣,三幾天下來,讓這位當年無人不誇能幹健康力壯,何止英氣瀟灑的年青男子,雖然求偶心切,卻猶豫了。 她把一大鍋飯煮焦煮糊了!有回她盛飯時,還釣出一塊抹布!說幾靚都是假的,不會煮飯! 小時候,我一問母親我從哪裡來的?母親就說: 是後園的椰子樹下撿到的。不信的話就去看看,那椰樹下是不是有個小坑?就是那邊撿到的。你爸爸去河邊沖涼時無意先發現的,是一條日本蛇,你爸爸不過只用了搭在肩上紅色浴巾把蛇罩住好捕抓,不料回到家裡,那條蛇竟然變成一個男嬰。那就是後來的你。不信?問問你的伯母,你是不是肖蛇的?你是中午12點正來到的,是一條懶蛇!記得哦,如果你像你爸爸那麼喜歡吃蛇肉,以後長大了,也會有條蛇找你當爸爸! 母親隨口編的故事,我曾深信不疑,想來椰樹下涼快,那個淺坑,躺在其中一定舒服。我也油然想著那些年只在店屋的五腳基上擺賣的果子狸、鼠鹿、龜、鱉等等小動物,都是上鎮來購物的伊班同胞中途順道所獵獲,大半還是活的,也都不知道自己將給烹成美食;蜷縮成球的穿山甲,一骨碌給滾落在店屋的五腳基上,有人買了抱了去時,只見它向內卷得更緊;給困在網兜裡的日本蛇,由於身短、碩壯無法自我盤卷,只有直攤著,時而還伸出舌頭。它們一再斜眼盯著我,都似有話說。我因而最抗拒吃野味,尤其是蛇肉,感覺是吃了自己的親屬,小時候。 等我稍大一些,母親卻說: 你的名字理應是成景,梁成景,你唐山的哥哥名叫成就,也是你爺爺取的,但也不知道你會是哪個媽媽生的,說不定是紅毛婆。原來父親當年要去的是舊金山。來到砂拉越,他第一個落腳的地方是一座龐大的胡椒園,伊班東家與他萬般投緣,看他年紀小,又無親無故的,有意領養:你或許是伊班媽媽生的,有個伊班名字,Joran Anak Aboi什麼的。因為父親的伊班義父,Aboi是父親在砂拉卓的伊班與馬來族群中給叫開的名字。 母親告訴我,就在我出世之前1分鐘,她剛吃了午飯,收拾好,又去了後院的井邊打水衝了涼,稍息片刻,我已經要提前報到!正忙著給店面煤氣大光燈修復的父親頓時也慌了手腳,出去找甘榜的馬來助產婆的一時忙亂間,就把一件東西塞進她手裡。等孩子出世了,她才發現緊捏著的是未曾開封的棉質燈膽,光明牌的,雖然沒有正式上過學,常見的那些字,她還認識,靈機一動,初生兒子的名字也就此錘定。母親說:成景這個名字,刺耳! 當然,你若不是我生的話,名字是成景大有可能。是不是姓梁,那就不知道了。不信,你問你爸爸去。 從口音就能辨別來自哪個村 父親聽了,忍俊不住。當年虛歲27,聽說三馬丹同鄉的老婆容易找,雖身幾乎無分文,從砂拉卓徒步到了泗裡街,與也正為找對象成家發愁的遠房兄弟阿松一拍即合,結伴前行。他們搭馬來人的漁船到了詩巫,又上了一艘運輸船,以賣勞力裝貨卸貨換取船票與伙食,經古晉,又經一段南中國海,逶逶迤迤地才總算抵達三馬丹!兩個年輕力壯的年輕人,一路給當是二流子,也無時不閃避著日軍,萬一給逮了去,修路還是搭橋,怎辦? 系你們爸爸好骨氣!父親說。那時年紀小,姓陳姓梁的,我也沒有弄明白。 相親的那一天,他直勾勾地盯著人家詳察細看,姑娘還算五官端正,嘴角還有顆美人痣!但說是20歲,眼前明擺著的,沒30也該有29半了吧?阿松已經看中了一位,見到父親不表態,遊說一番:不就大幾歲罷了!年紀大幾歲又怎麼了?余成哥的老婆還是童養媳,大他10歲,不也照樣給他生了4個孩子。胖?瘦的好嗎?抱不暖,全是骨頭。娶了三馬丹老婆,我們不也可以就此住下來?你說,這裡的語言風俗習慣,與我們泗裡街哪個港門不一樣?我們不就是去哪裡搵食就住哪裡,對嗎?這樣老遠的來,不娶一個回去,不就白來了嗎?大海的另一邊不就是我們北國的家了嗎?阿松說得在情在理,也真浪漫、想得遠。一時間,父親說,貫耳的海浪聲,還真的讓他聽到了原鄉在呼喚。 父親心裡仍嘀咕:那些天,她家店裡的所有粗重活我都無償攬下,也從沒有閒著,該不算白白蹭了人家幾天飯吧?堅決不妥協入贅後,父親準備離開前夕,對方態度也驟變,百般嫌棄後還當眾戳手指撂下狠話:死鬍鬚佬,邋邋遢遢!我寧願不嫁也不稀罕你!! ● 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從伊班村落搬了出來,住在砂拉卓鎮與馬來甘榜交接處的Selango。不知始於何時,就有十幾戶各族人家在那裡空置的土地上搭建房子,自成一村。砂拉卓與泗裡街剛通車那陣子,兩地往返不再靠乘船經Krian與Rejang和一段南中國海,相互走動的人也多了起來。父母的舊相識與親戚也成群結隊紛紛來訪,往往還帶著他們各自與父母親素昧平生的其他親朋戚友。一天,一幫女客由我們傳聞中的阿松嫂帶隊,找到了在市鎮上當裁縫的父親,終於一起擠進了我們租用的家裡。一親近鄉音,父母的精神也隨即旺盛起來,對著客人說,就一起吃餐飯吧,難得大家都是廣府人,吃了飯才走! 小屋子鬧哄哄的,大家七嘴八舌都以廣東方言交錯拋話,各說各的,不但能從各自的口音,幾乎可以精準地辨別各自從未到訪過的中國廣東新會哪個村哪個裡,牽扯著彼此的那些八竿子打不到的遠親,還八九不離十道中了姓氏。其中一位體態豐滿的中年婦女也跟了來了,一開始,我們就感覺她不甚友善,生悶氣似的。弟弟妹妹們時不時偷看她一眼,怕一個冷不防,她會突襲似的。 母親忙著張羅茶水招呼,叫我去就在近處的馬來小店買糕點好款待。 父親插不上嘴,一臉笑意地坐了片刻,說了句什麼,走了,看來還顯得有點依依不捨。 你男人梗是嫌我們吵!哈哈哈哈。 男人是這樣的啦。不繫麼? 你點解嫁會到來這裡?這麼遠!有人問母親。不等母親回答,阿松嫂朝著另一個說:我們不是更遠!從三馬丹嫁過來泗裡街,你說是不是嗎?表姐,我與你說話呢!你當時不是差點嫁過來嗎?當時砂拉卓系遠過泗裡街!不過現在都通車了。早上我們泗裡街8點搭的巴士,10點就到這裡了。呵呵…… 我們有的姐妹還嫁到美里、達島、荷萬。聽說那邊的我們廣府人還真不少。(明日續完)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