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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军

流军/玉王传奇(中) 前文提要:从清迈去敢瓦邦得走山路,龙蛇混杂,维猜问他有没有胆量,两人合作一起去,赚了钱两人均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拍拍胸膛随维猜走了。 敢瓦邦去玉矿场大约60里。那里没有路得骑大象。那里的玉器又好又便宜,他们买了几十个玉牌和镯子。来到边界,维猜带货走在前头,他在后面跟着。几个土匪模样的男子眼瞪瞪地看着他们。他双手伸进裤袋推上枪栓。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前来以暹罗话问维猜身上带什么东西?维猜没答话,掏出两张1000铢钞票夹在指缝间。那男子看李铁拐要拔枪犹豫着不敢拿。后面一个大汉吹声口哨,他们几个便灰溜溜地走开了! “什么意思?假如他拿了你会怎么样?”刘师傅问。 李铁拐应道:“拿了算是给脸,打个交道以后还可做朋友;不拿默默走开表示不想惹事,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不拿想动手他就先下手为强请他们吃子弹!狭路相逢勇者胜,是不是?” “胆识过人,临危不惧。李兄你行啊!”夏老板向他翘拇指。 李铁拐笑道:“要钱不要命嘛!” 他呷口酒继续说:“好玉很抢手,回到曼谷一个星期就卖完。下来我们分工,维猜顾市场我去敢瓦邦采购玉器。我雇三个缅甸大汉帮我带货。一次生二次熟,走了八九趟,赚了不少钱。可是维猜那家伙不老实,一次,我从玉山回来,他不见了,档子收了,钱被卷走了。他妈的,”他气愤地拍一下桌子,“土匪恶霸还怕我三分,这小子竟敢坑我?这口气咽不下,打听到他的下落二话没说一枪叫他去见阎罗王。气是消了,然而太冲动,太大意,留下线索被捕入狱。打死人得偿命,法庭原本判我死刑,后改为终身监禁。终身监禁和死刑差不多。没奈何,认命啦!”说着吱吱吱地猛吸烟。 捻灭烟蒂继续说下去。 牢里关的都是流氓恶棍,看他不是暹罗人便侮辱他欺负他,一次吃饭时徍他饭里吐口水。他冒火把整盘饭撂到他脸上。另一个扑过来要卡他脖子,他一个龙头拳打得他遍地找牙。两个大汉冲过来,他一个飞毛腿再翻身使出龙爪掌,两个大汉打个趔趄蹲在地上口吐白沫站不起来。其他的吓青了脸躲在墙角不敢插手。内行看门道,一个老头赏识他,拍他肩膀说他功夫了得。不打不相识,从此以后那批流氓恶棍把他当老大。 菜出完了,吃过甜品,服务员收拾盘碗抹净桌子。下半场开始,服务员沏壶乌龙铁观音。 李铁拐抿口茶继续刚才的话题:“那个老头七十来岁,名叫坤山。他原是敢瓦邦玉矿山第九世玉王,所谓玉王就是懂得辨别玉料真假好坏和等级的人。这门功夫是他们坤家独有的看家本领不能传给外人。他和我一样终身监禁,什么原因他没说,其他狱友也不知道。我们同病相怜成了好朋友,后来还把辨别玉料那套独门功夫传给我……” “诶,等等,”我打断他,“你不是说那套功夫是那个老头的看家本领不能外传的吗?” “还有,你们坐死牢怎么能出来?”刘师傅接着问。 李铁拐重新点根烟吸几口继续说:“你们问得好!人生无常,是福是祸谁也说不准。一天,狱卒把坤山、我还有六七个狱友叫去办公楼,把被扣押的衣服钱包还给我们,还给每人两千铢路费,打开牢门叫我们回家。怎么回事?我们莫明其妙。监狱官说皇帝生日开恩大赦,我们行为良好皇帝赦免所有罪状准许回家。天大的喜讯,我们高兴得泪流满面。离开监狱,坤山邀我和他一起回去敢瓦邦老家。他说那里的玉又多又好,曼谷市场小,再好的玉也值不了多少钱。最好拿去靠近中缅边界的腾冲,那里市场大,玉器加工厂有好几间,专卖店好几十间,价钱比曼谷好几十倍。我反正没地方去便随他回敢瓦邦老家。” 夏老板说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后来呢?怎么样?” 李铁拐呷口茶继续说下去:坤山出自名门望族,牢狱之灾令他倾家荡产,如今成了破落户。深宅大院人去楼空,老管家留在那里。他说当年仇家不肯罢休,要斩尽杀绝。家人搬的搬,逃的逃。他没地方去,只好留下来看家。 坤山感慨万千,眼泪直流。他说家破人亡,自己身体也不好,剩下日子不多,希望玉王宝座有人继承;如果他李铁拐认他为义父就可名正言顺把独门绝活儿传授予他。缘分不可拒,良机不可失,他屈腿跪下叫了声“爹”。坤山高兴得热泪盈眶。从此他随义父住在玉矿场,以三把不同的锤子敲打玉料。侧耳倾听,反复比较。烈日当空,汗流浃背。历时一年半,这门独家绝活终于学上手。 坤山的健康每况愈下。回到家里一病不起,临终前交给他两样东西,一是一块刻着缅甸文“玉王”的玉牌,有了这块玉牌他就是坤家第十世玉王传人;二是一张前往云南腾冲的路线图,说想发财就得铤而走险,把像鸳鸯玉这类好玉带去那里卖高价。 夏老板插话说:“云南腾冲是中国的地方,能去吗?” 李铁拐说道:“边界两边的住民都是佤族,分不清他们是哪国人。边界没有关卡进出不必护照。几十年来都是这样。问题是那一带土匪多,恶霸多,土皇帝多,还有军政府,比清迈边界还要危险,带玉器过边境得过五关斩六将。不过发财心切,我决定去!” 我说:“你那两把手枪又派上用场啦!” 他说:“手枪射程不远,去那样的地方得用驳壳枪。我标了块上好的玉料,矿山的人叫‘仙女玉’,锯成块,每块豆腐般大,约3吋厚,共20块。我买了把驳壳枪和上百颗子弹,带了干粮背着行装和七八十斤‘仙女玉’依照师父给的路线图出发了。沿途尽是丛林荒野,我白天赶路晚上睡吊床。走了三天枪响了,子弹打我耳边擦过。我躲在树头后,看到目标就一枪把他干掉。记住,只能开一响,两响或三响就暴露自己反而成了靶子。我在树林里穿梭,边走边打,很幸运,子弹长眼睛,终于来到边界。我在路边等了半天,拦截一辆货车来到腾冲。师父说得对,腾冲的玉价比曼谷高出几十倍,尤其是仙女玉!” 顿了顿,他继续说:“摸熟门路,走了三趟便收手。回到敢瓦邦,买张船票沿湄公河回到曼谷,然后登上火车直奔老家。我回来了,母亲高兴得又哭又笑。离家6年,妹妹已经7岁。继父老了许多!” 我说:“李兄运气真好,走三趟都那么顺利!” “顺利?”李铁拐不禁苦笑,“在枪林弹雨中穿梭,每次所带的子弹全打完,你说顺利吗?你看,”他指向额头的疤痕,捋起裤脚指着扭曲变形的腿肚子,“一句话,当时带回来的钱是用命换来的!” 夏老板点头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上玉王,值呀!” 李铁拐说道:“这倒也是!虽然发不了财,日子却是过得快活!” 夏老板看看怀表,已是午夜11点。 故事讲完了,买了单,走出包厢房,掌柜的出来鞠躬道谢,送我们到门口,直到我们进入车内才离开。 李铁拐送我们到店门口,说:“再见,改天再来拜访先生!” “欢迎欢迎,来之前打个电话通知我!” “行!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以后如有烂仔来收保护费叫他向我要。不过相信他们不会再来!” “好!怎么联络你?”夏老板问。 他掏张名片给夏老板:“打这个电话,如果我不在告诉他先生大名,我就会联络先生!” “好,咱们后会有期!” 李铁拐走后,开店门进入店内。开灯看了下他的名片:正面写的是缅甸文,看不懂。背面是中文,写的是:李铁生,联络处:青龙寺。下端是地址和电话号码。 夏老板说李铁拐这位老兄必有来头,查一查此人为何方神圣。 两个星期后有了消息。原来李铁拐是青龙帮帮主。名片正面几行缅甸字的意思是“缅甸敢瓦邦玉王”“缅甸玉商联合会会长”“仰光华商会顾问”“仰光佛光会名义会长”。 刘师傅听了后说:“这位仁兄果然是个人物!” 相关文章: 流军/玉王传奇(上) 流军/玉王传奇(中)
10月前
流军/玉王传奇(上) 前文提要:那年头,黑帮烂仔收保护费很普遍。商店每个月30到50,摊贩每个月5块到15。这是惯例也是常态。 刘师傅恍然大悟,忙说:“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流氓烂仔来收保护费。这里每个月都有烂仔来伸手要钱。我搞错了,对不起呀!” 汉子笑道:“我年轻时也是流氓烂仔,也向人收保护费。不过现在已经收山了,改邪归正做好人啦!” 胸怀坦荡,快人快语。夏老板很是欣赏,便说:“请里面坐,喝杯茶。” 进入候诊室,坐定。我倒杯茶给他。他以指节敲敲桌面表示感谢。 汉子随后说:“我出门六七个月昨晚才回来。我娘病得那么重我回来才知道。”说完从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递给夏老板,“医药费欠这么久先生完全不计较。我想到都脸红。对不起呀,先生!” 夏老板接过钱说:“李兄不必客气,欠账很正常,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说着把钱交给刘师傅。 刘师傅接过算了一下到柜台开张收据交给他。 李铁拐收下收据一边说:“我今晚来除还钱外还有三件事:一,先生医术高明,我娘的病全好了,我向你道谢!”说完向夏老板拱拱手。“二,先生不嫌麻烦、欠钱也不计较,连续几个月为我娘治病。先生菩萨心肠,我向先生致敬!”他向夏老板一鞠躬。“三,除了还钱外,请先生吃饭,喝杯酒,聊表一点心意!” “多谢多谢!”夏老板向他拱拱手,“治病救人是我的责任,令堂恢复健康我同样高兴!我们已经吃过饭,李兄的好意我心领啦!” “啊?吃过了?”他看看腕表,“哦,快8点了,我来迟啦!下次吧,下次各位一定要赏光!” 夏老板点头应道:“李兄别客气!请喝茶,咱们聊聊。李兄在哪里发财?” 他喝了口茶说:“我不会做生意,发不了财!” “那么李兄干哪行?”刘师傅接着问。 李铁拐笑道:“我干的是七十二行外的那行,你们肯定没听过!” 捞偏门吗?夏老板心里疑惑,问道:“什么行当?很赚钱的吧?” 李铁拐看他腕上戴着玉镯,便说:“和玉有关系。先生戴的这个镯子是和田玉,精致名贵。先生好眼光!” 夏老板说道:“当年过番,远渡重洋,我奶奶把手上的镯子给了我,说是玉能避邪消灾。我一戴就戴到现在!” 李铁拐说道:“玉能避邪消难这个我信。你看,”他指着食指上的戒指,“这是玛瑙玉,也叫猫眼玉,年轻练武时师父给我的。我这一生中什么灾难没遇过?这猫眼戒指以邪压邪,我每次都逢凶化吉,死里逃生,捡回这条命!对了!”他忽然想起,“我妹妹说当时要把那对手镯押给先生,先生为什么不接受?” 夏老板应道:“我开的是诊所不是当铺,一点医药费就要病人拿什么作抵押,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先生品格高尚,小弟佩服!”他向夏老板拱拱手。 “此外,”夏老板继续说,“那对鸳鸯玉乃稀有之物,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消受不起呀!” 他一怔,忙说:“懂得鸳鸯玉的人不多,看来先生对玉很熟行!” 夏老板笑道:“不算熟行。我有几个做珠宝生意的朋友,我们经常一起喝茶,也谈起玉。耳濡目染,知道些皮毛,拾人牙慧而已!” “李兄的行业和玉有关,到底是哪一行?”刘师傅插话问。 李铁拐呷了口茶答道:“是这样的,缅甸是出产玉的地方,那里的玉很有名。玉料从矿山开采出来和石头一样,得磨掉表皮才知道是玉还是石头。玉矿场卖玉料是投标的,谁出钱多就卖给谁。有些玉料看来平滑光亮,磨开来却是石头。有些粗糙疙里疙瘩,磨开来是上等翡翠。玉料下标前不准磨开来看,所以有人出高价标到石头,有人出低价标到翡翠。我的工作就是到缅甸玉矿场帮人投标选购玉料。缅甸很远,玉山很偏僻,交通不便,一去就是好几个月!我这次除到玉矿场外还到仰光办点事,经曼谷时呆了七八天,直到昨晚才回来!” 刘师傅问道:“下标前不准磨掉表皮,你怎么选?” 李铁拐说道:“有道窍门,摸准了就可断定料子是石头还是玉!我娘和妹妹那对鸳鸯玉的料子在玉矿场放了几个月没人要,我出15000铠这里约10块钱买下来。可惜料子不大,我只分到两个镯子。” “这窍门可灵呀!李兄打哪学的?”夏老板饶有兴致地问。 李铁拐看看表,应道:“说来话长,快10点了,改天我请各位吃饭,到时再详细告诉你们!” 粗犷爽朗,胸无城府,夏老板欣然应道:“行!这餐饭该我请。怎么联络你?” 李铁拐说道:“先生别客气,我请!我安排一下再通知先生!” “好,打电话给我!”说完给他一张名片。 李铁拐接过名片说声“谢”转身离开。 3 三天后夏老板接到李铁拐的电话,说这个星期六傍晚5点半来载我们到翡翠酒楼吃饭,到时会开车过来。夏老板欣然应诺。 翡翠酒楼是高级餐馆之一,隔壁就是著名的翡翠歌厅。 星期六傍晚李铁拐准时到来。他开的是奥司丁英国车。 来到翡翠酒楼门口,招待员鞠躬说“欢迎铁爷”。 进入大厅掌柜的哈腰说“欢迎铁爷大驾光临”,随后带我们到柜台边的贵宾包厢房。 李铁拐原本的安排是吃了饭后到隔壁听歌喝酒跳舞。夏老板说我们不会跳舞,酒量也不大,吃完饭留下来喝杯茶聊聊天岂不更好?李铁拐说行,分上下场,上场喝酒吃饭,下场喝茶聊天,酒楼开到11点,咱们可聊个痛快。 餐馆经理亲自出马拿来菜单,介绍这里的大厨最拿手的琵琶鸭和烧乳鸽。李铁拐也点了几样名牌菜和法国啤酒。 经理走后,侍应小姐端来小吃和香茶。 夏老板呷了口茶继续上个星期的话题:“李兄对玉很有研究,上个星期我们听得入迷,今晚就请李兄给我们继续讲玉的故事!” 刘师傅接话道:“对!李兄一看就能辨别玉料的真假好坏,请问李兄这套功夫打哪儿学来?” 李铁拐应道:“不是看,是听!用三把锤子敲打玉料。铁锤铜锤木锤,硬度不同敲出的声音也不同。从不同的声音辨别料子是玉还是石头!这道窍门难度很高,我到玉矿场不断的敲,仔细地听,慢慢琢磨,师父在旁指点。花了一年半才摸清这门路!” 服务员端来啤酒。侍应小姐前来给大家斟酒。 李铁拐拿起酒杯说:“多谢三位赏光。来,小弟敬你们!” 夏老板举杯说:“今晚我们是学生,敬老师!” 李铁拐说道:“小弟没念过书,扁担横在地上不识是‘一’字。别叫我老师,听了脸红啊!” 夏老板说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玉的学问大,李兄对玉很有研究,当我们的老师有何不可?” 上菜了,是拼盘,他们边吃边喝边聊。 刘师傅说缅甸那么远,问他怎会到那里拜师学艺。李铁拐说他自己也没想到,一切都是偶然,大概是命运的安排! 夏老板转话题问他年轻时干什么。他不禁苦笑,说干的尽是见不得光的事,丢人现眼还是不说的好。 夏老板说英雄不问出身低,谈谈过去的事没什么可丢人的。 他沉吟片刻,点点头。呷了口酒,说出他的身世。 7岁那年他父亲病逝,他娘为生计而早出晚归。他在家没人管教成了小流氓。他到青龙寺习武,师父就是青龙帮掌门人白眉老丈。师父赞他天分高,身手敏捷是练武的料。他胆子大下手狠,被推选为小头目。13岁那年他娘改嫁,继父是个泥水匠。14岁那年妹妹出世,他娘要他留在家里看妹妹。他不干。继父对他很反感,说他游手好闲没出息。一气之下他离家住在青龙寺。年少火气盛,殴斗火拼都有他的份。他被抓去感化院关了9个月。出来后没法呆下去便移去居銮,后北上吉隆坡、槟城和暹罗曼谷。 李铁拐点燃根烟吸几口继续说下去。 暹罗买枪容易,到了那里头一件事就是买手枪。练几天靶子,熟手后多买一把。他在曼谷认识一个暹罗朋友,名叫维猜,是个小商贩,在四面佛街边摆摊卖玉器。他说缅甸敢瓦邦的玉矿场离清迈不远,那里的玉器又好又便宜,弄些回来肯定赚钱。李铁拐说做玉器生意本钱大没本事。维猜说干这行当不是靠本钱而是靠胆量。 从清迈去敢瓦邦得走山路。山路不难走,难的是边境一带龙蛇混杂,是土匪恶霸毒贩的集中地。维猜问他有没有胆量,两人合作一起去,赚了钱两人均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拍拍胸膛随维猜走了。 继续上菜。侍应小姐为大家添茶添酒。 觥筹交错,酒兴正浓,李铁拐吸口烟继续说下去。(2月6日续) 相关文章: 流军/玉王传奇(上) 流军/玉王传奇(下) 流军/暗无天日的年代(上)——紧急法令十年浩劫纪事 流军/暗无天日的年代(中)——紧急法令十年浩劫纪事 流军/暗无天日的年代(下)——紧急法令十年浩劫纪事
10月前
1 我母亲过番时外婆把她腕上的镯子给了她,说番邦偏僻,狼虎出没,伥鬼又多,戴着它可祛邪镇妖,平安无恙。除母亲外,和她一道过番的大妈大婶腕上都戴玉镯子。玉镯灵光熠熠,看见它就有安全感。 我对玉感兴趣是20岁那年在一间药材店当学徒的时候。那间药材店在市区,店铺两层楼,楼下前半部为药铺,后半部为诊所。老板也是医师,叫夏伯琴,和家人住在楼上。他腕上也戴玉镯,锃亮耀眼,比我母亲的精致得多。他文质彬彬一副读书人模样。他慈悲为怀,贫困老人和残障人士半价优待,有些甚至分文不取。他还出诊,为年老病重或不良于行的人治病。每次出诊都要我为他提药箱。 病人很多,每天都加班加点。我住在偏远的乡下,夜间车少,9点前得赶去搭最后那班车,到村里还得走一段山路。老板看我早晚奔波,便叫我住在店里,三餐到楼上吃。 星期六诊所4点停诊,药铺5点关门。一次,我上好门板正要把门关上,一个年轻妇女闯进来。 “请问夏大夫在吗?”她劈头就问。 我问她什么事。她说她娘忽然晕倒,昏迷不醒,请夏大夫去她家救救她娘。夏老板出来问她家住哪里?她说义兴路7巷,德士停在店门外。夏老板点头叫我拿药箱。 在车上,那女子说她姓黄叫阿莲。下午她娘还是好好的,吃晚饭前忽然昏倒,不省人事。夏老板问她娘什么年纪。她说今年67。 义兴路7巷离市区不远,那一带是贫民区,亚答屋鳞次栉比,泥路曲里拐弯,走了十多分钟在一所房子前停下。这所房子砖墙铁皮顶,前后有空地,范围比一般洋房还要大。 阿莲下车喊道:“大夫来了!” 一个中年妇女走出来。阿莲介绍说是邻居张大婶。 进入屋内,张大婶进入卧房掀起蚊帐。一个老太太躺在床上。她面无血色,嘴角歪斜,口水往下溢。 阿莲端张椅子放在床边。夏老板坐将下来,捋高袖子为病人把脉,把了左手把右手。随后从药箱拿出小木槌,捋上病人裤脚敲她膝盖。 夏老板问阿莲她娘发病至今多久。她掐指算了一下说4个钟头。 夏老板点头说:“唔,你娘中风,脑血管阻塞,手尾长啊!” “能治好吗?”阿莲忙问。 夏老板说现在说不准,先扎针服药,过几天再看。 说完从药箱里拿出一排针。我烧起艾绒。插完针夏老板出去坐在神台前开药方。邻居张大婶端来两杯茶。 开好药方,夏老板对阿莲说:“3天后我来看你娘,希望到时她会醒过来!” 半个钟头后艾绒烧尽。我为病人退针。夏老板收拾药箱,叫阿莲随我们回店拿药。 回到店里依方抓药。三大包,我告诉她回去马上煎药,三大碗水,滚了后文火煎一个钟头。分两次服,每次隔八个钟头。下来每天煎一包,同样分两次喝。阿莲一丝不苟,在药包上划上记号。我拨了拨算盘,告诉他今晚的出诊费和药钱。 她付了钱,说声“谢谢”匆匆离去。 三天后早上我们来到阿莲的家。阿莲很高兴,说她娘已经醒过来,嘴唇稍微好转,喂她能吃稀粥。她向夏老板再三道谢。 夏老板只点头没答话,坐在床沿为她母亲把脉,随后敲敲她的膝盖,看看她的内眼皮。 “能坐起来吗?”他问。 老太太着力尝试,摇头表示不能。夏老板伸手扶她。她接力使劲坐在床上。 “很好!”夏老板扶她坐在床沿,“能站起来吗?” 她双脚着地咬紧牙关,夏老板伸手搀扶。她吸口真气,站起来了。 “很好,很好!”夏老板很高兴。 老太太吁吁喘气。夏老板扶她靠在床头。 随后夏老板对阿莲说她母亲的病能治好,不过得经三个疗程,历时四个月,每隔三天扎一次针,还得天天服药。 夏老板开了方子交给我。看了一下,比上回的减少三样增加七样。 阿莲随我们回店拿药。先拿十天的药。我把账单交给她。她看了皱了下眉头,付钱告辞离开。 三天后我和夏老板到她家为老太太扎针。阿莲说她娘的病大有起色,嘴唇好了许多,能说话,拄拐杖能走几步。 夏老板诊视后很满意,说要继续扎针继续服药。阿莲问四个月扎针买药需要多少钱。夏老板掐指算了一下说大约七八百块。阿莲听了说她娘已经好了许多,少扎点针少吃点药行不行?夏老板说不行,半途而废旧病复发要康复就难了!阿莲为难地说她哥不在家,家里没那么多钱。夏老板说疗程刚开始,现在不必付钱。阿莲说她哥每次出门都五六个月,有时更久,疗程完毕后也没钱还。夏老板说那就欠着,待她哥回来再还。 阿莲想了一下起身进入卧房,和她娘洽谈了一下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夏老板说以这个玉镯作抵押,待她哥回来还了钱再把这镯子还给她。夏老板打开布包看了一下,说不必那么麻烦,还钱的事待她娘的病好了后再说。阿莲苦着脸,说这样不知要欠到什么时候。 夏老板笑道:“欠就欠呗,我不会催你,放心好啦!” 老太太拄着拐杖走出来,讷讷地说:“先生,镯子不值钱,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一个,拿去凑一凑!”说完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同样的小布包递给夏老板。 夏老板打开看了一下,拿过阿莲那只对比观赏,惊讶地问她这对镯子打哪儿来?阿莲说是她哥给的。 “你哥做什么生意?”夏老板问。 “不知道!” “这对镯子你哥打哪里买来?” “他说是从缅甸带回来的!” “你哥常去缅甸吗?” “不知道!先生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问问!这对镯子很名贵,拿回去,收好,千万别摔了!” “啊?先生为什么不要?”老太太问。 夏老板应道:“不为什么!我说过,没钱就欠着,有钱时再还!” “呃……唉,那好吧!”老太太收起镯子。 回诊所时在车上夏老板对我说他们那对镯子是稀有珍品,叫“鸳鸯玉”。她哥可能是大老板,不然怎会有这么好的镯子? 此后,我们继续到老太太家里为她针灸。阿连继续到药铺拿药。 辨证论治,对症下药。四个月后老太太完全康复。最后扎针那天药铺头手刘师傅把账单交给阿莲。她面红耳赤,说真不好意思,她哥到现在还没回来。夏老板叫她不必烦恼,有钱就还,没钱就欠着。 她们母女俩感动得热泪盈眶。 2 转眼过了两个月。阿莲没来过,她哥是否回来不得而知。那笔账夏老板没提起,时日一久我们几乎忘了。 一次,星期六,吃过晚饭,刘师傅回到柜台清理账目,我翻看当天的报纸,外面忽然有人笃笃笃地敲门。 “谁呀?”我问。 外面的人喊道:“开门,我找老板,他在吗?” 我一怔,忙问:“你是哪位?找老板什么事?” 那人答道:“我是李铁生,我找老板算账!” 李铁生?算账?难道是阿莲的哥哥?阿莲姓黄,他姓李,不可能。我到诊室告诉夏老板。夏老板叫我去开门。我前去拉开门栓,砰的一声,外面那人推门闯进来。定睛一看,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豹头环眼,额头有道疤痕,双臂刺着“昂公”(刺青),右手食指戴个闪着寒光的猫眼戒指。一看就知道是个黑道人物。 刘师傅板起脸对他说:“喂,你要算什么账?两个星期前你的兄弟才来过,现在又来,你当我们开银行呀?出去,下个月再来!” 那年头,黑帮烂仔收保护费很普遍。商店每个月30到50,摊贩每个月5块到15。这是惯例也是常态。 “我兄弟来过?我没兄弟呀!”那汉子如丈八金刚摸不着脑袋。 夏老板觉得蹊跷,便说:“我就是老板。您是谁?找我什么事?” 汉子应道:“我叫李铁生,外号李铁拐!家住义兴路7巷。你们不是常去我家为我娘扎针治病的吗?” “啊?你就是那位老太太的儿子?”夏老板瞠目结舌,惊讶地问。 “对!那个叫阿莲的是我妹妹!”(2月2日续) 相关文章: 流军/玉王传奇(中) 流军/玉王传奇(下) 流军/暗无天日的年代(上)——紧急法令十年浩劫纪事 流军/暗无天日的年代(中)——紧急法令十年浩劫纪事 流军/暗无天日的年代(下)——紧急法令十年浩劫纪事
10月前
|前文提要| 天色已黑,蚊子又多。椰芭村村长莫哈末说寮子后面有椰皮,拿些来燃个火堆可驱蚊子。说完擦火柴把柱子上的油灯点亮才离去。   夜幕笼罩,油灯驱逐了黑暗。燃起火堆,蚊子绝迹。一夜好睡。隔天早上锺先生和大伯去村里向莫哈末辞行。孩子则说他爸干活去了。 贡贡离椰芭村不到10公里,来到村里天还没黑。房子建在河边,都是吊脚棚。码头位于河岔口,离村子约半公里。码头对岸偏右掩映在树林里的那堆房子便是南亚镇。有摆渡往返两地。码头边有几棵青龙木,树荫下有两排长凳,坐满了人,是等船的。 我们在靠近路口的一棵老松树下歇脚打尖。锺先生、大伯、父亲和朱文武去村里找村长。 临近有道小河,河水清澈,母亲、大伯母和几个婶婶蹲在河边洗番薯。我们几个小孩帮大人捡枯枝,今晚再来个烤薯餐。 然而,番薯还没洗好,父亲和朱文武抬了一大箩筐的鱼回来。大家很惊讶。父亲说村里有人卖鱼,很便宜,全买下来。朱文武说已经找到村长,他和莫哈末一样很热情,很友善。村长说船是有,拉货的、出海拉网的,贡贡有好几艘。他的朋友奥马有一艘货船,先去看,如果不适合再找别人。朱文武说船泊在岸外,他们没那么快回来。 鱼是杂鱼,有大有小,还有虾和螃蟹,都很新鲜。今晚吃烤鱼,大家很高兴。刮鱼鳞弃肠肚,燃松脂起篝火,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天色转暗,锺先生和大伯回来了。锺先生说船已经找到,是摩托船,拉货的,叫“哈芝号”。船主叫奥马,由他亲自开船。船很新,只是窄了点。船主的儿子阿旺住在船上,他说搬掉船尾的绳索杂物,铺上船板,这样就宽了许多,载六七十个人绝对没问题。价钱方面得问他老爸。已经约好,今晚8点钟阿旺和他老爸来这里当面谈。 天已全黑。河边篝火熊熊。鱼烤得吱吱响,散发出阵阵香气。 罗天宝拿来几片芭蕉叶铺在地上。父亲点燃蜡烛,以树叶为盘,树枝为筷。“上菜”了,烤鱼烤虾还有烤螃蟹,热气腾腾。大家围着烛光盘腿而坐。这些日子老吃干粮,今晚开荤。馋涎欲滴,大块朵颐,个个吃得眉开眼笑。 晚上8点钟,奥马和阿旺父子俩来了。阿旺带来风灯,点亮放在树根上。寒暄几句转入正题。 奥马说有几件事得先讲清楚:一,新加坡水域经常出现陌生舰艇,可能是日本的巡逻艇。为了安全不能照平时的航道,得走自己熟悉的水路;二,边佳兰码头边有地雷,很危险,别在那里登岸,最安全的是靠左绕过德光岛拐入甲板河到上流布兰达村,那里有渡头,大伙儿上岸后走路回村里;三,航程分三段:从贡贡码头到布朗格河口为第一段;布朗格河口到甲板河口为第二段;进入甲板河到布兰达村为第三段。第一段航行时间不计,白天晚上都可以。第二段经新加坡水域,白天抢眼必须在晚上。第三段,甲板河狭窄水浅,得等潮水上涨而且必须在白天。这么一来得走两天两夜。这样的航程大家有问题吗?他问。 言简意明,头头是道,堪称识途老马,大家点头表示赞赏。 没有问题下来谈价钱。他说由于要绕弯子走远路,到了甲板河口还得等潮水,所以船费得以小时算。中等货船短程租金每小时40块,那是市价。这次的航行风险大得加三成“压惊钱”。如果同意先付300块定金。 掐指一算,价钱不菲。锺先生举眼看看大家。都不出声算是默许。他点点头,转眼看我大伯。大伯会意,解开褡裢掏出一叠钞票算了一下递给奥马。奥马把钱交给阿旺。阿旺接过看了一下便收下。 阿旺说明早清理船舱,下午3点钟开航,船泊在码头边。抵达时间估计大后天下午4点左右。时间这么长,他会搬几桶食水到船上供大家饮用。说完提起风灯告辞离开。 回家过年无比兴奋 他们俩走后,大伯掐指算了一下,惊喜地说过两天是除夕,回到家刚好年初一。 回家过年无比兴奋。大伙儿精神奕奕,聊到三更鸡啼方歇。 隔天醒来已日上三竿。河面上摆渡来来往往。码头边的长凳又坐满了人。难民三五成群纷至沓来。我们盯着,希望当中有淡水港的村民。然而很失望,始终不见他们的踪影。 吃过午餐,收拾行囊等船回家。一群人朝我们走来,有人大声叫我。定睛一看,唷,是我的好友伴大明和增光,跟在后面的是他们的父母、哥哥和添财添福两兄弟。刚才还在想他们,现在就站在眼前,不是做梦吧?惊喜交集,恍如隔世。紧紧握手,各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村民呢?大伯问。增光的父亲陈炳南说很后悔,当初没听劝告,走到哥打路13碑果然和日本鬼子打碰头。那批强盗奸淫掳掠杀人成性,走在前头的张家栋那班人首当其冲,尖声呼救,乱成一团,看来他们凶多吉少,劫数难逃。走在中间的惊慌失措,四处逃窜。鬼子开抢扫射,是死是活不得而知。他们几个走在后头,听见喊叫声回头拔步就跑,儿子增光跌倒,一把拉起背着他拼命地跑。鬼子在后面追还开枪,菩萨保佑,子弹长眼睛,逃过劫数,捡回一条命。 李添福说和他一起逃的那对夫妇就没那么幸运,中弹倒下,妇女还怀了身孕,3条人命哪! 逞强好胜,自以为是,都是张家栋惹的祸!大伯气愤地说。 锺先生说哥打路13碑相当远,问他们怎会来到这里?周坤华说摆脱鬼子后在路上遇到一户人家,也是逃难的。他们要去南亚投奔亲戚。彷徨失措,不知去哪里好,商量了一下便随他们去南亚,没想到老乡们还在这里…… 叭叭!响亮的汽笛声打断他的话。举眼一看,“哈芝号”泊在码头边。大家很兴奋,挎起背包就要走。周坤华忙问要去哪里?回边佳兰吗?朱文武说回爪洼坝过年。走,有话上了船再说。 【三】 机声隆隆日夜航行。岸上的村落、森林、河汊一一往后退。傍晚,夕阳把河水染红。晚上,夜空星罗棋布,银河灿烂。清晨,岸上村鸡啼,太阳从泰山嫲后冉冉升起。两天后正午时分来到一道河口引擎声戛然而止。阿旺站在船头抛下锚,拉绳子把船稳住。他说已经来到甲板河口,潮水刚上涨,得等两个钟头。 泰山嫲就在眼前,山鹰在山顶盘旋。山谷上空岚烟缥缈,岸边森林里传来猿猴喔喂喔喂的叫声。快到家了,大家都很激动。 锺先生和阿旺结清账目。船主奥马不甘寂寞,前来分享我们的喜悦。他说这条河河水原本很深,即使低潮也能航行。七八年前涨大水后河床就浅了,河道也窄了。朱文武问他对这道水路和沿岸各个村镇怎会那么熟悉?奥马说他祖上三代都在这条河上找饭吃,三代人在这条河上航行上百年,河里的鱼虾都认得他的船,河边的猴子也认得他,刚才还喔喂喔喂地叫他。他的话逗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谈得开心,两个钟头悄然过去。潮水涨高,阿旺拉绳起锚。奥马回去机房开动引擎。隆隆隆,两边的森林往后退。一个多钟头后来到布兰达村。阿旺把船绳系在渡头的柱子上,然后帮奥马搀扶老人登岸。 太阳偏西,潮水将退,奥马不敢久留,我们上了岸后就解开船绳掉转船头开足马力急速离开。 回家心切,周坤华他们回去淡水港,我们回去爪洼坝。 老家一切如常。屋里的东西原封不动。我率先想到的就是长毛。我喊它,没有动静。到处找它,不见踪影。父亲说长毛没东西吃,饿死了不必找。我很伤心,可是不相信。我心急,边喊边哭。屋前胶园里忽然传来狗吠声,张眼一看,哈,是长毛,它脚不点地朝我奔来。我欣喜万分,张开双臂。它前脚搭在我胸前猛摇尾巴舔我的脸。它瘦骨嶙峋眼窝深陷。母亲拿块烙饼送到它口边。它没理会,咿咿唔唔地在哭。我叫它别哭。大伯说狗有灵性,它高兴,在笑。 |尾声| 村民陆续回来。爪洼坝、红毛山一个也没少。祥和园还添丁,两个婴孩在逃难期间诞生。然而淡水港除周、陈、李三家人外,其余的始终没回来。 6个月后,一队鬼子兵乘舰艇来到边佳兰。头一件事就是抓村民帮他们清除海边的地雷。一天下午,轰隆巨响,地雷炸开,一个年轻壮汉应声倒下。 “是祸躲不过”,边佳兰村民的灾难打从那天才开始。 逃荒记(上)/流军(寄自新加坡) 逃荒记(中)/流军(寄自新加坡) 逃荒记(下)/流军(寄自新加坡)  
2年前
|前文提要| 淡水港和爪洼坝只隔一条河。大明和增光经常随父母来我家串门,我们因而成了好朋友。   淡水港比爪洼坝大,人口多一倍,去难民营的村民近百个。 张家栋说他们原本搭乘前天下午两点那班船,然而等到隔天早上9点钟兵船才来。来到这里又等车,等到下午仍不见踪影。问看守员,他说不知道,叫他们去军部办事处问Sir,Sir就是军官。办事处在阿福街口,他和周坤华陈炳南去了。那是一间小亭子,周围围着沙包墙。向看守的卫兵说明来意,他说Sir去了新加坡,明天也就是今天下午才回来。锺先生说应该去问个清楚,下午陪他再去一趟。 大明的父亲周坤华说新山街上没人,店门没开,街头巷口有岗亭,有哨兵站岗。路上兵车进进出出,有的车后拖着大炮,长堤关口那边堆满沙包,如临大敌,气氛好紧张哟!锺先生听了眉头紧皱,掏出怀表看了一下说下午早点去找Sir。 下午一点多钟,张家栋、锺先生、周坤华和朱文武四个来到军部办事处。Sir已经回来,是英国军官,肩章闪闪,军阶是少校。锺先生向他反映村民的情况。少校说这些他都知道,由于情况突然恶化,形势紧张,军方一时腾不出人手,车辆也不够,让大家久等,他表示歉意。张家栋问他兵车到底会不会来。他说会来,不过情势危急,不要等,先到郊外找地方暂时安身,能不能去难民营到时再看。 谈话结束,他们告辞离开。 回到戏院他们开会讨论找地方安身的事。周坤华说找地方暂住这主意好,大家想一下去哪里好。锺先生说十多年前曾在新山教过3年书,去过好些地方,西郊有淡杯、士古来、甘拔士,东郊有班兰、避兰东、乌鲁地南。这些地方各有千秋,他认为东郊的班兰镇比较适合,那里地方大,周围有好几个村子,而且以华人居多,找地方栖身应该不难。张家栋同意他的看法,说几年前去哥打丁宜时经过班兰镇,那里和哥打路难民营同个方向,如果情况好就续程去难民营。有人问班兰镇离这里多远?他说大约50里,过年时去四湾看大戏来回也是50里,就当去四湾看大戏好啦! 去四湾看大戏,成群结队,安步当车,好不逍遥。村民听了兴致勃勃,都说要去班兰镇。我父亲、大伯、朱文武、黄大年和淡水港的周坤华、陈炳南、添财添福两兄弟也点头表示赞同。 张家栋很高兴,说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打早离开新山。 张家栋想得太天真。今次是逃难,流落异乡。餐风宿露,雨打日晒,难免有人生病。第二天,我们几个小孩和淡水港的几个老人就病了。小孩只是着凉发烧,由大人背着走。老人撑不住得歇几天。大伙儿也得停下待他们病好了再上路。然而祸不单行,这几个好了那几个又病了。这样循环往复,走走停停,50里路竟然走了整10天。 【二】 班兰镇不大,街上人很多。都挎着背包,也是逃难的。店铺没开门,走廊巷口有人打地铺。周围转了一圈,庙堂学校有人捷足先登,我们只好在学校附近的椰林里打地铺过夜。 隔天早上,锺先生、父亲、朱文武一班人和淡水港的张家栋、周坤华、陈炳南那伙人分头到外面探询消息。 中午,两组人先后回来。张家栋告诉大家一个惊人的消息:英军为阻止日军南下把哥打河大桥以及通往新加坡的长堤大桥炸毁。新山已经戒严,我们走得快,不然困在那里只好等死。也有好消息:难民营离班兰36里,不算远,路也好走,他决定续程去难民营。 锺先生说留宿巷口那班人来自哥打桥南边的河南村,他们说哥打桥被炸掉后村民赶紧疏散,桥北的村民往素里里那边走,桥南的往南边走,留在巷口的那班人原本要去新山,来到这里才知道新山已经戒严,去不了也回不了,留在这里没地方住也没地方去不知怎么办。 村民动心了,想回家了 张家栋说这些事他都知道,他认为这个时候去哪里都不安全,难民营是慈善机构,有王法保护,日本鬼子不敢胡来,去那里最安全。大伯说去难民营得走好几天,万一和南下的鬼子兵打碰头岂不撞到他们刀口上?张家栋说哥打河那座桥很宽很长,修理起来起码得三四个礼拜。去难民营顶多四五天,即使多几天也无所谓。锺先生劝他别把事情想得太好,在这非常时期什么事都会发生,贸然行事可要出乱子。张家栋说日本鬼子所到的地方都会出乱子。他主意已定,为争取时间,等一下就启程去难民营。锺先生说与其冒险去难民营不如回去边佳兰。张家栋听了哈哈大笑,说边佳兰如果安全我们就不会逃来这里。 人各有志,锺先生不多费唇舌,推说要考虑一下,叫他先走。 张家栋离开后,村民问锺先生不去难民营该去哪里?锺先生说曾反复想过,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反而是我们的老家边佳兰。村民听了很惊讶,以为他在开玩笑。锺先生神色庄重娓娓道来:情况已经有所变化,当时英军估计日军将在边佳兰登陆然后攻占新加坡,如今事实并非如此,日军在关丹登陆后挥师南下,雪兰莪、芙蓉、马六甲先后沦陷,柔佛州已岌岌可危,英军才把横跨柔佛河和通往新加坡的两座大桥炸掉。这说明英军当时估计错误,在边佳兰修筑工事埋地雷和疏散村民是多此一举。其实边佳兰本来就很安全,现在依旧很安全。 言之有理,村民动心了,想回家了。然而,七拐八弯地来到这里,晕头转向,边佳兰在哪里?怎么回去?几个村民问。锺先生说以目前的情况,回边佳兰只能走水路。他随手捡支树枝在地上画了个柔佛州地图,标明班兰、新加坡、柔佛河、德光岛和边佳兰的位置,然后说先去柔佛河边,乘船顺流南下到河口,打德光岛东南边穿出去,边佳兰就在眼前。至于怎么去柔佛河边刚才已经打听清楚:过了班兰桥拐右沿大路往东走,经避兰东、马塞、甘榜格拉巴,也叫椰芭村,到了那里继续往东走,尽头就是柔佛河。那里有个叫贡贡的渔村,村里有个小码头,码头斜对岸就是南亚镇。既然有码头船应该不难找。问题是这里去贡贡百多里,比新山来这里远两倍半。这么远的路能走吗? 从新山到班兰不过50里已经走得很吃力,百多里,两倍半,怎么走?想到半夜大风大雨雷电交加心里就发毛。村民面面相觑不答话。然而一个老奶奶却说只要能安全回到爪洼坝,就是远十倍也要走回去。一个老头儿也说就是天涯海角也要爬回去。朱天祥老太爷则说死也要死在爪洼坝。慷慨激昂,老当益壮。村民精神焕发,情绪高昂。思乡心切,归心似箭,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回爪洼坝。 收拾行囊立即上路。老太爷朱天祥年逾80,是村里的长者。他鹤发童颜,走路虎虎生风。在他面前,七旬老翁老妪都不敢称老。 精神奕奕,步履轻盈,来到避兰东天还没黑。歇脚打尖时锺先生给大家讲望梅止渴的故事,言外之意是叫大家继续走,不要停。 下一站是马塞。沿途有胶园、椰园、农村、菜园。买了些番薯木薯和玉蜀黍,晚上生火堆烤熟当夜宵。 快步流星,马不停蹄。走了3天半,中午时分来到马塞街场。 街道没人,店门没开,路上行人神色仓皇。情况反常,锺先生心里纳罕。店铺后有几间房子,门却关着。朱文武和父亲前去叫门。没有动静。锺先生说这里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别歇脚,继续走。 傍晚时分来到一片椰园,园里有道小河,河水清澈,一群羊在河边吃草。环境安谧,地平如毯,我们便在小河边打尖歇宿。 疾步赶路大家都很累。一夜好睡,清晨被啄木鸟唤醒。 行行重行行,苦了一双腿。不过天公作美,这几天风和日丽。又走了3天,终于来到甘榜格拉坝。 甘榜格拉坝是马来村,盛产椰子,因此华人称之为椰芭村。 来到村里已近傍晚。村民很友善,从窗口探头和我们打招呼。一个中年男子出来问我们要去哪里。锺先生说要去贡贡,现在天快黑,要在村里借宿一宵。那男子说前面小山包后有间空寮子,可去那里过夜。说完打手势要我们跟他走。 那男子很热情,边走边谈。他说他名叫莫哈末,是这里的村长。那间寮子原本用来制作椰干,最近椰油厂没开,椰干没销路,所以空着。他说这几天常有逃难的人打这里经过,有的来自乌鲁地南,有的来自马塞,他们要去贡贡搭船过河去南亚,走得很累,还有人生病,在寮子里歇一两天才继续上路。 绕过小山包,进入寮子。他问我们来自哪里要去何处。锺先生把我们的情况如实相告,并请教他找船回边佳兰的事。他说贡贡的村长叫苏莱曼,他人很好,乐于助人,到了贡贡,找船的事可叫他帮忙。 天色已黑,蚊子又多。他说寮子后面有椰皮,拿些来燃个火堆可驱蚊子。说完擦火柴把柱子上的油灯点亮才离去。 莫哈末古道热肠,大家很感动。(明日续完) 逃荒记(上)/流军(寄自新加坡) 逃荒记(中)/流军(寄自新加坡) 逃荒记(下)/流军(寄自新加坡)  
2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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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军/暗无天日的年代(上篇) 流军/暗无天日的年代(中篇) 前文提要:马共叛徒丧尽天良。军警心狠手辣。特务有恃无恐。村民命如猪羊任人屠宰。 公司楼被烧后单间住户接到通知:爪洼坝已划为禁区,住户在两个星期内必须搬迁,违者将被驱逐,房子将被烧掉。 我们早就想搬,可是搬去哪里?怎么生活?如今非搬不可了。邻居朱时伯建议搬去头湾,街场后靠大路那块椰园环境不错,园主莫哈末已经答应让他在那里搭房子。去那里搭间亚答长寮,中间隔道墙分为两间,这样既省钱又省工。这主意好,父亲欣然接受。大哥和二哥知道后偷偷回来帮忙。夯地基,搭构架,盖亚答,板墙是从爪洼坝的房子拆下来的。搭好房子收拾好东西大哥和二哥便赶紧离开。 好友炳文和张新搬去西边离街场约两公里的甘榜丹绒。永泉的姑母住在东边河口。我们各分东西,从此就很少见面。 (三) 离开爪洼坝,没了生计,家无存粮,手停口停,父亲忧心忡忡,没多久就病了。 为断绝马共的粮食物资来源,剿共局又出新招数,把头湾到六湾的街场围上带刺的铁丝网,下令网外的店铺搬进铁丝网内。铁丝网两边开栅门,早上6点开傍晚7点关。军警特务严格把守。村民出栅得搜身检查。网外晚上7点至隔天凌晨6点戒严,戒严期间村民不得外出,违者格杀勿论。 我们的家在铁丝网内。承包商围铁丝网时砍掉屋后一排椰树,铁丝网内侧留下一块狭长的空地。母亲灵机一动,把那块空地辟为菜园。我和妹妹放学后到附近养鸭人家的鸭寮里扒鸭粪当肥料,同时帮母亲把番薯木薯豆荚蔬菜挑到街场放在杂货店寄卖。所幸父亲病情好转,精神逐渐恢复。母亲不让他干粗活,他便留在家里养鸡鸭。 铁丝网内种庄稼,不受威胁不受干扰,日子过得倒是安宁。 投降赏金丰厚,马共叛逃已成风气,区委阿迈带两个手下出来投降。阿迈是头湾人,当过抗日军,是资深马共。他认识的人很多,帮过他的人也很多。他恩将仇报,被出卖的村民遍及边佳兰6个村。商家也受累,纷纷到新加坡避难,有的甚至关门停止营业。我大哥和二哥帮过阿迈,他带特务来我家抓人。所幸大哥和二哥已经离开。事后有人统计:头湾被捕的人9个,关门停业的店铺两间,像我大哥二哥那样“漏网”的13个。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村民如惊弓之鸟,我三哥也走了。 马共死的死,投降的投降,为增补兵力,他们便拉拢、游说、诱拐村民进森林参加他们的队伍。他们还真有一套,竟然有人动心。三湾一个叫国基的中年男子和家人闹矛盾,一时冲动进森林加入,二湾一个叫少朋的年轻人经不起诱惑也加入。头湾一个少女和一个少妇收拾包袱准备出走,东窗事发被家人阻拦。为防止马共半夜抢人,她们的家人带她们到我家过夜。我家在铁丝网内,马共进不来也不敢来。真吊诡,铁丝网反而成了“保护网”。隔天清早,她们的家人带她们到码头搭头班船离开边佳兰。 几天后,马共枪杀胶工杨某,工头彭某也被砍几刀。马共头领矮仔华放话说杨某当走狗,彭某挑拨是非管闲事,罪不容诛。不过他们两个命大,马共走后爬到大路口遇到兵车捡回一条命。 半年后,进森林入伙的国基和少朋被打死。他们背包里有米和干面条。剿共局于是下令所有店铺不准卖粮食,在村口设大灶,令村民吃大锅饭。 大锅饭焦煳、粗糙,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剿共局赶尽杀绝,无所不用其极。马共叛徒狼子野心,丧尽天良。灾难连连,祸患不断。无语问苍天,边佳兰村民要熬到什么时候? 没多久,父亲旧病复发,而且愈加严重。 大哥和二哥知道后冒险回来。然而没有大夫没有药,束手无策,又怕特务找上门,留下一点钱便赶紧离开。 父亲已病入膏肓,躺在床上气息奄奄。他念念不忘红山岭,弥留之际交待母亲无论如何要回去看看我们的稻田、树胶园,还有那几十棵榴梿树。母亲心如刀割,泪如泉涌。 腊鼓频催,过两天就是新年。大哥、二哥、三哥冒险回来看父亲最后一面。 除夕傍晚,家家户户吃年夜饭的时候,父亲去世了。他睁着眼,满脸泪痕。他死不瞑目,含恨而终。 年初二亲戚来吊丧。他们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我的好朋友炳文、张新和永泉进森林参加马共去了。我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亲戚说最近矮仔华和邓良经常去甘榜丹绒找张新和炳文。前几天他们俩买新鞋和两件长裤。过年了,买新鞋新裤子应该的,家人不在意,然而除夕下午他们出门就一直没回来。毋庸置疑,他们是进森林当马共去了。我问他永泉是不是跟他们一道走。他说永泉走得更早,他姑母说他上个星期出门就没回来过。 炳文和我同年,张新和永泉小我一岁,他们还是孩子,马共竟然拉他们入伙,叫人百思不得其解。最伤心的是炳文的母亲。她不听劝告,径自去爪洼坝说要找矮仔华和邓良,向他们要儿子。矮仔华和邓良没出现,她上山顶、到“敌产”胶园大声呼喊。她声嘶力竭,她悲痛欲绝,号啕大哭。她疯了。 年初四,草草办完丧事,3个哥哥赶紧离开。大哥叫我要小心,留在铁丝网内,没事就别出去。 剿共局加强宣传攻势,提供马共情报者赏金加倍;打死邓良、矮仔华和谢某赏金一律3万。如果邓良、矮仔华、谢某出来投诚每人可得赏金两万。马上兑现,绝不食言。 赏金丰厚令人垂涎。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天晚上8点多钟,屋外漆黑,万籁寂静。我正要上床睡觉,屋后铁丝网忽然亮如白昼。我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枪响了。连发扫射连成一片。七八分钟后戛然而止。随后人声鼎沸,欢声雷动,好像在欢庆什么。 隔天早上两具尸体摆在街口示众。特务同样令村民前去观看,并问认不认识这两个死者。我也去看,大吃一惊,这两个死者就是矮仔华和邓良。 根据住在我家后面大路旁的廖老伯反映:矮仔华和邓良昨晚要去他的邻居P某家拿东西,刚到P某屋后有人发射照明弹,周围一片亮光,十几把枪瞄着来打。矮仔华和邓良弹孔累累倒在血泊中。赏金丰厚,如愿以偿,枪手齐声欢呼。原来辜加兵已经在那里布好埋伏圈。显然有人暗中告密,矮仔华和邓良被人出卖而丢命。 矮仔华和邓良被打死后,残余手下销声匿迹。 3个月后,马共一把手老谢带16个手下出来五湾集体投降。16个当中没有炳文、张新和永泉。之前也不见他们的尸体摆在街口示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有人问老谢关于他们的下落。老谢则说头湾的事由矮仔华经手,他在五湾,一概不知。 边佳兰马共六十多个,死的死,投降的投降,下落分明。只有我那3个好朋友是生是死至今仍是个谜。 一个星期后,各个村子的铁丝网拆了,禁令取消了,禁区开放了,大锅饭不煮了,边佳兰“解放”了。 那是1958年年底。边佳兰实施紧急法令足足10年,村民历经劫难足足10年。观音山伤痕累累,周边森林一片焦黄。红山岭、麻雀村、蚂蚁坳还有那株拿督公树已灰飞烟灭。
3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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