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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亲

小时候,新年前几天,父亲会吩咐大哥去搬木制的长梯,靠在高墙上,小心翼翼爬上去分别用湿布和干布,仔细拭抹挂在那里的镜框。相片里是位慈祥和蔼面带微笑的老人家,在我有记忆时就已挂那里了。 我悄悄的问父亲:她是谁? “是亚太!亚太!爸爸的婆婆。”父亲大声说,似乎要让旁边的兄弟姐妹都知道。但他很少向我们说起亚太的事。 后来我知道父亲是拿了亚太的小张相片,请小镇做玻璃镜框生意、会画画的亚九哥依样画一个大张的,方便镶起来卦在高处,每天可以看到望到。 我们没见过亚太,倒是大哥记得在他五六岁时,曾和当中医的祖父、叔叔一起生活过。后来他俩住不惯这里要回去中国乡下,大哥依依不舍,还哭着喊着要跟着去呢! 还好大哥没有一起回去,不然我们家里就少了一个领导弟妹的大家长。他小学六年级的同学,因当时超龄,上学比较迟,比现在的小六生大,也比较早熟,有多位向往中国,响应建设新中国的号召,偷偷瞒着父母回去。我记得的就有达明、礼涛几个。达明是我小学同学爱明的哥哥,是一位优秀的学生。事隔多年,老师还会提起他,夸奖他。巧得很,他的妹妹琼芳是我二姐的同学,后来移居新加坡成为歌手,擅长演唱民歌。礼涛是新村木匠的大儿子,后来辗转来到香港。(巧得很,香港有一位动作片大导演邱礼涛和他同名同姓,当然不会是大哥的那位老同学)我从他弟弟礼光那里知道消息并拿到电话号码转告哥哥,哥哥在一次去香港公干时约他见面。大时代的车轮颠簸转动,洪流澎湃冲击,岁月不饶人,再次见面,人事已非,两位老同学重逢,犹如隔世,不胜唏嘘感慨万分。 父亲一路来有气喘病,据对面的叔婆告诉我们,这都是亚太太过宠爱他造成的。她说父亲小时候时常咳嗽又喜欢吃煎炸的食物,有一次又要吃刚从油锅捞上来热腾腾的油条,身为中医的祖父极力反对,但阻止无效,亚太疼爱有加的让父亲吃了一条又一条,从此埋下了祸根。 叔婆还告诉我们另一个秘密:父亲其实是从邻村抱过来领养,不是祖父亲生的。也许是乖巧可爱又懂事,亚太特别疼爱父亲。 在我念初中时假期的某一天早上,父亲把圆餐桌搬到天井,吩咐高中生的大哥登上长木梯小心翼翼地取下亚太的相片,拭抹干净后端放竖立在桌上,摆了几盘水果饼干糕点,要母亲和我们兄弟姐妹齐聚一堂,他只是简单地说几句话:昨天收到你们二叔从唐山寄来的信,告诉我,亚太已经去世了! 常梦到他和母亲话家常 他的眼眶红了,湿润了,声音哽咽沙哑。我们心情也很沉重,相对无言。父亲一整天很少说话,老是悲痛的望向蓝天,望向北方。 上世纪70年代初,五十多岁的父亲因哮喘病去世。对面的叔婆过后又来告诉我们一些以前我们不知道的往事。 父亲年轻时在乡下曾经是老师,亚太选了一位女孩许配给他,他却从家里逃了出来到汕头又辗转漂洋过海下南洋。曾经在中马的华都牙也和居銮附近的小镇加亨洋伙店打过工,最后才到柔南小镇定居下来,租店做洋伙的小生意。 虽然生活困苦拮据,生意周转不灵,时常要向街上开药材店的老叔公和对面街的叔婆短暂借钱渡过难关,又要养活9个大大小小的孩子,他还是咬紧牙关,逢年过节给唐山的亚太,“妻子”和两个弟弟汇钱。 母亲在上世纪60年代末曾带着哑巴的三妹,乘船到广州医治(因当时文化革命大肆宣传:哑巴会说话,铁树会开花),期间曾和父亲的“妻子”见面拍照寄回家里。我们看到后好奇地追问相片里的老婆婆是谁,父亲只说是乡下的伯母。 亚太曾替“伯母”领养一个小男孩,他从小聪明伶俐,活泼灵敏可爱,长大后辗转来到香港这个花花世界,误入歧途,最后不知所终。他的名字开头是建,大哥是国,我是强,3个弟弟分别是人、安、乐:建国强人安乐。他排在最前面,领养他的日期或是比大哥出生还早些。相识的乡亲父老都戏说父亲有策划、有远见,很会安排孩子的名字:国强人安乐,却不知道前面还有一个“建”。 父亲的洋伙小生意所赚微薄,针头削铁,老鼠尾巴任锤都不肿,开销又大,周转捉襟见肘,只能苦水往肚子里咽,苦苦地支撑着这个家。当时我却年少气盛,响应时代号召,参加热火朝天的活动,曾被当局拘留刁难,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忤逆了他的心意和对我的期待,至今我还是感到深深的内疚。 虽然父亲去世已过50年,我心里还是很难受。午夜梦回,还是会时常梦到他老人家和母亲,如以一样话家常。 思念父母亲,就好像父亲以前思念亚太一样。 思念是一个沉重的担子,但我还是无法将它卸下。
11月前
以下是每逢农历新年前,父母亲与我的对话—— 母亲:“翠,过年记得要买两只鸡,一只年三十日,一只年初二开年拜祖先。买两条吊片、两条七八块(令吉)有皮的上肉、芫荽,记得呀!” 我:“知道了。” 母亲:“排骨买两三kilo,煮茄汁排骨;买两三包鱼肉、蚝士,酿点蚝士;买些冬菇和鸡脚,焖点冬菇鸡脚,莲藕、花生、粉葛、白萝卜来煲汤;红萝卜、包菜花、灯笼椒、荷兰豆、唐山蒜、芽菇仔;再买一粒包菜、一粒黄芽白来压年。” 我:“够啦?要买点虾或有什么你想要煮的吗?” 母亲:“那么多人,虾又那么贵,随便吃就好了。” 我:“买一点虾年初二,煮干煎虾给丽妹(已嫁出去的姐姐)他们吃吧!他们也喜欢吃你煮的猪脚醋,我买一只猪脚,好吗?” 母亲:“你钟意啦!”面带着笑容。 我:“好,那我就买啰!” 父亲:“女,买一箱黑狗啤和一箱白啤。” 我:“这不用我买,Baby会买。” 父亲:“Okok,买一只鸭回来。” 我:“Ok。” 母亲:“买点荷兰水、豆浆水、菊花水呀,小孩子们可以喝。” 我:“这些我会买的,还有什么吗?” 母亲:“买些过年饼,不用买多,好贵的。唉呀!差点忘记,换点新银纸包红包。还要买几包花生、斋菜呀!生果、发糕、糖果,年糕来拜神和开年。年糕不用买太大粒的,好贵的,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我:“Ok,还有吗?” 母亲:“都没什么了,要帮地主换红,买一个花球和一对金花就可以了,香烛纸宝不用买那么多,一年比一年贵,意思意思就好了!” 我:“哦!” 父亲:“女,年初六买一条鲩鱼,年初七人人生日捞生和煲鱼生粥。” 我:“爸,鱼生很多工夫辛苦弄,买就好咯!” 父亲:“Ok ok没问题!” 我:“我买了几件衣服、内衣内裤、面巾、毛巾牙刷呀给你们。爸,我也买了蜡油Code 10给你,还有什么东西要买的吗?” 父亲:“没有咯!又买衣服?你买了很多啦!” 母亲:“是咯,穿也穿不了很么多,自己又不买给自己。” 我:“我之前买的也还没有穿,没问题啦!” 父母亲:“你就是这样子,只会顾着我们老的。” 我:“我不顾你们,我还能顾谁呢?” 我:“妈,我会买一些年花和桔子树,你喜欢的。” 母亲:“好好,欢喜欢喜。买一点点就好,好贵的,意思意思就可以了!” 我想追回的新年,不只是桌上的菜肴,亲人团聚的欢笑声,祭拜的香火味,还有就是父母亲与我的互动与对话。 以上的对话也因相隔不到10个月,父母亲相继地舍报离开而成为了绝响。 我想追回的新年,再也追不回了!
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