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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乡背井

W说,鼓队集训周练习结束的那个晚上,彼时鼓声歇止,大家躺在空地上,没人说话,只是静静地看夜空里的星星。W说,那是她在鼓队里的最美好回忆。 每回听她提起,心里像是缺失一片图块的拼图。W和鼓友一齐躺着看星星的时候,我坐上飞往柬埔寨的航班,与一个后来跟别人在一起的女孩去看吴哥窟的日落。奇怪的是,多年后我不大能忆起那次登高古迹看日落的情景,却在脑海里挖掘出与大家一起看星星的回忆。回忆里的我,看着一个偷走我脸孔的人登上那架离开的飞机,那是一个伪装我的他者。 大脑懂得自我修复,用发泡棉去填补伤心的缺口,一如毕业后,各种大小事物被用来填满日子的隙罅,不让我走路的时候绊倒。大学生活已然是上辈子的事,让我曾经在某个无法入睡的夜里很认真地接受现实,长大后的日子是割舍,青春从成熟脱离,不羁被稳重流放,就像鱼与熊掌,不是我能就全都要。但有时候忙完工作,回到城市里逼近天际的公寓,倚在阳台的栏杆看冒出的星点,总会无来由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将那座北陲小岛住成一个异国的大学生活。那段时间玻璃景盆植物一样封闭在透明容器里,外头的阳光明媚耀目,课堂一结束,我就狂骑脚踏车躲进涵洞般的宿舍,拥抱宿舍和床褥。窗外蒲公英一样飘过的谈笑声,箭艺社的人踩踏绿油油的草地练习箭艺,楼上楼下波浪一样的人们哗啦啦流过来流过去,只剩宿舍里天花底下无灯的空间和自己,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地过,像是深海里的避光物种。直到有一天,涵洞外传来闷闷的轰隆声响,震落满地褐叶和黄花碎瓣,我循声沿路走去,来到日光底下一处打鼓的人群,接过递来的一双鼓棒,要我模仿他们的动作,于是我抓紧鼓棒打,学这些人,对着大鼓一番挥打。 那时是第一次知道,咚是鼓面发出的声音,哒是鼓边发出的声音,我想像自己是指挥手,手中摇曳的鼓棒是指挥棒。咚咚哒。咚咚哒。咚咚哒咚。咚咚哒咚。但手臂像初学筷子的手指,尽显无力,跟不上别人击打的速度,只好婴孩一样口舌含弄音节。几次下来,才学会第一套基本鼓法,而我这个外人也开始被这些人认可,成为他们中的打鼓之人。 那时候我们都还十分年轻,和大部分喜欢待在户外的人一样,任由汗水和雨水沾湿衣物。我们又是以后日子还多的是的人,所谈的、所想的,都是以后要怎么样的物事。11月多风,乌鸦群一样的云团从海的另一端飞来,停留在小岛上头,我们在风铃木树下打鼓,虔敬的信徒一样,擂鼓呐喊响彻毕业广场。握紧鼓棒的手是义无反顾的,击打鼓面的力道是年少气盛的,仿佛只要停止击鼓,下一秒就会失去生命之中什么重要的物事。 如果是4月,丘比特的利箭会化成风,射下风铃木枝头一朵朵漏斗状,单薄透光的粉色花瓣。这些花瓣降落伞一样散落在砖块路面,像是天使随手扔在地面的粉色纸巾,打鼓时粘满我们的鞋底,隔着一层也能感受到细碎湿黏。风铃木的花香,被一心采蜜的小银蜂追踪,降临在鼓手汗水淋漓的颈项、手臂以及鼓面。这样的场景,适合拍一场与鼓相爱的电影。 鼓手容易情绪高涨,呐喊声刀子一样划破厚重乌云,开始降下囤积了一个白昼的雨水,淋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这时,练习必须立刻中止,我们从威风凛凛的战士被雨水打成落水狗,纷纷搬起大鼓集体撤退。鼓手除了要学会打鼓,也要懂得保护鼓,一旦鼓面湿水受潮,就会永远困住雨水,大鼓自此只能发出深海鲸鱼一样沉而闷的声波。我们借着树身庇荫,低身用肩膀充当垫子,一只手在上面,另一只手在下面,抓住鼓面用铆钉固定后多出来的牛皮边沿,在瀑布一样的大雨落下前奔向屋檐。 夜色降临,雨水持续泛滥,四周变得极黑极冷,我们抱住大鼓像是快要泡烂在汪洋之中的小岛,随时沉没。哗啦啦的屋檐底下,某处角落忽然传来鼓声,不知哪个谁独自打起鼓来。一支鼓队是扯线木偶,有人打鼓了,身上的隐形线索会扯拉另一端的手,一传二,二传四,密麻错综的蜘蛛网一样扩散开来。所有大鼓发出的共鸣,溪流一样逐渐汇集成激荡的大河,最终形成一股澎湃之声。我们年轻,体力还盛,就妄想典当青春肉体拥有的一切,去抵抗那场绵绵不休的雨季。在无法转身的空间里,没人在意彼此身上的汗水味,只当盐一般的味道源于校园临海那端吹来的海风。打鼓的回忆都是潮湿的,有汗水,有泪水,但它有时很调皮,会用另一种形式留存在我们的身上,比如手掌的茧,虎口的破洞水泡,手指或者膝盖的瘀青。即使雨停,我们仍一厢情愿地把鼓打下去,仿佛是永不完结的隐喻。 离那场大雨多年以后,我们和鼓友M远洋洄游鱼类一样自半岛中部往北迁移,密云的中午回到这座北陲小岛。出发前我查看网络的旅游指南,11月有来自北半球迁徙过境的长足白鹭群,它们将栖息在小岛沿海的红树林间。小岛永远拥挤的车龙输送带一样把我们缓缓运来双溪赖路,我们试图从路旁辨识出一些熟悉的物事。大学公寓。肯德基。金凤凰饮食中心。麦当劳。小木屋。这些老地方还在。只有卖好吃豆浆汤圆的甲必丹茶室原地消失,被一家99超市取代。诶,还多了一间全家。似乎还有什么不见了,但无人说得出来,不禁怀疑,在我们离开的几年间,这座常年下雨的小岛像猫一样抖动它淋湿的猫身,不断甩落依附的物事,一律深埋在填海区里。我们20岁就已踏旧的人行道,有许多还年轻的男女在很努力地走着。设若鼓友J也同行,她一定会摇下车窗,用当街泼妇的声浪喊住路上的鼓友H,但如今车外,没有一个正在走路的人是我们叫得出名字的。曾经在校园入口清真寺前路过的H,像锚一样固守着一枚永远的坐标,但我们总是遗忘,在时间长河上乘坐一叶舢板的航程去日苦多,H驻守的岛屿早已徒剩地图上无法辨识的模糊记号。 我想起,鼓队初期仍是农牧群体,我们必须自给自足,勤接校外表演来维持经费。表演场地经常落在乔治市大铳巷里的龙山堂邱公司,每次外出,一人一粒大鼓扛上罗里,坐在罗里货箱一路晃到表演的地方,扛下的大鼓围起来就是一块田地,《耕》鼓法响起,我们就是负责插秧、耕种的农民,收割米粒一样的时间在鼓面上舂碎。大二那年的功夫之夜,压轴演出是我们这届鼓友的主场,结束的姿势,我们攀爬堆叠起来的大鼓,山民一样手拉着彼此的手,人鼓一体变作一座山。学期末潮水涨起,大水一样淹没整座校园,冲走了走路的学生和行车,大鼓一座座的岛屿一样从水底浮现,以哈姆扎‧森杜图书馆底下的涵洞作为起点,被我们这班岛民扛起,跋山涉水徒步从斜坡搬到山峰,线条毕露的肌肉布满晒干的汗盐,从远处看来,这些大鼓好像长出了脚自己爬上斜坡。每个鼓手注定是西西弗斯,不断将巨石一样的大鼓推到山顶。年复一年。 我们将车子停在树下,循着鼓声找到围成半圈的7粒大鼓,站在中间的教练依旧那个男人,坐三望四,却坚持教鼓。然而打鼓的后进,人数不到以前我们的一半。毕业后留下来的同届鼓友K从学员晋升助教,在鼓队里成为恐龙一样的存在,也成为了一名故事收集者。他说,00后出生的新进大学生不热衷社团活动,包括鼓队在内的许多社团濒临关闭。他带领我们走进货柜箱里认领一粒大鼓,当年名校捐赠过来的新鼓,在几年间变成鼓面粗糙、鼓身脱漆的旧鼓,跟不再面嫩肌滑的我们一样有初老症状。旧鼓与鼓手重逢,如同相隔几十年不见的老相好一样尴尬。 但风一来,就将这种别扭吹散。我们扛鼓走进阵容,循例先聆听正在打鼓的人手中击打的节拍,试探性跟着打几下,慢慢地,所有的大鼓发出共鸣之声,素未谋面的旧人新人透过鼓声在彼此心中建立情感基础。教练喊停大家放下鼓棒,就像10年前一样,先进行全身肌肉拉伸,绕广场一圈跑步热身,再继续打鼓。我们先后打出《五行战鼓》、《相异》、《月鸣》等鼓法,过程中跳针录音带一样错过部分节拍,打得不协调,像当初加入鼓队的模样,但大脑识趣迅速退位,让手臂肌肉记忆引领我们重新融入鼓谱的节奏。出了一身汗,微喘,前臂肌肉发麻,这些肉体反应与10年前无异。我们还能打完几套鼓法,并没有自己想像中那般苍老。 练习完毕,我们横跨海峡到大山脚吃鸭蛋炒粿条,再到蜜雪冰城约见多年不见,几乎沦为网友关系的J。我们向学妹们述说,那些发生在鼓队白垩纪时代的故事,比如10个人挤进K那辆国产老车里。这些重复叙述,反刍动物嘴里草浆一样的故事,每当我们聚在一起,总还是喜欢继续拿出来说,因为只要这样把故事一直说下去,我们就能永远留在那个逼仄的车身里,仿佛不曾离开而到了其他的地方,琥珀一样封住离开小岛以前的日子,从而避免直面衰老和死亡。 隔日回程,握住驾驶盘的手突然刺痛,一看,虎口与右拇指之间被鼓棒擦出一粒破口水泡。好久没有这种痛。想起K提到来年功夫之夜,总教练有意邀请毕业鼓友回巢表演,作为吸引新血的卖点。他没再说下去,有这么一个霎那脸上的笑容隐去,但我们都知道那石头一样压在舌底的话语。回返一路摇摇晃晃,W和M早已睡死,我回想往事,忽然明白,年轻的我为什么偶尔会在家乡换乘火车,来到小岛对岸的码头,再拎张单薄的单程船票搭上渡轮。因为唯有这种时候,我才有机会依靠一处无人的栏杆看海,独自看渡轮底部涡轮狠狠铲出白银银的浪来,看激荡的海浪又复消亡在水面上。水过无痕。就这样在晃晃荡荡之间,被晃到了马六甲海峡之中,大鼓一样的这座小岛。 专属鼓手的公路旅行中,不止一次自私哭喊过,像是孩童亲见电视荧幕上喜爱的英雄人物死去会发出的哭声,在那之前我们都明白,每个物事匆忙完结的剧终画面,最终必然停留在将暗以前。而在被后青春期放逐的这段年岁里,我们恋巢候鸟一样不断重返这个鼓在的地方,所谓三十初老,大抵如此。 相关文章: 隽衡/猫语 王晋恒/在桥上 陈翠薏/生命
4月前
洗澡时,皮肤开始紧绷。热带的潮湿和炎热让身处其中的人们早已养成了每日淋浴至少两次的习惯,但这个习惯在异乡確是画蛇添足。2023年金陵的秋日异常干燥,按理不该如此频密地洗澡。但按理和日常习惯总是两回事。走入博士二年级的生活,享受了单人间的舒适和充分拥有隐私权利的同时也接受了硬币的另外一面;若无有意或有驱动力往外走,是可以长达一周不见任何活人的。住在大国之中,会发现一切的距离都是疏离的。物理的距离确实存在,就如中国很多大学的新校区都在杳无人烟的区域。它们被赋予开垦新世界的责任,把一群年轻的人们放置到一方,期待他们为该地带来人间最紧密的烟火气。 熟悉的面孔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少。新加入的人总会不厌其烦地问一句话,“你如何在这片荒芜中居住了4年?”我总是笑而不答,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回想过去刚抵达南京,都不知道其实中国的网约车起步价是非常实惠的。人生地不熟,口袋里又揣着父母跟自己说要省省花的安家费,真的别人跟我们说怎么做就是怎么做。后来知道从地铁口打车到宿舍楼下也就8元,早知如此我就不会拖着三个满满的宜家袋子从地铁口横跨4公里走回到宿舍。 人穷志短,是真的。那时拖着那些家私和生活日用品在校园穿梭,好不容易买了便宜的东西回到学校。差一点就败给距离。当下狼狈、委屈和倔强油然而生。到底为什么要坚持买这些东西?为什么不能将就?为什么就不能忍受一件衣服穿几天?为什么一定要买衣架?为什么不能喝速溶咖啡?为什么那么弱小?内心深处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翻江倒海。多年过后当这些东西依旧陪伴在身边,又深感庆幸。若当时将就,或许物品的寿命也会大打折扣。看着带有岁月痕迹的盘碗杯子,桌灯,台凳,置物架,安逸的感觉会在内心蔓延开来。 有人质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活得“那么累”。思索良久,那么多年过去我的答案依旧有限。甚至有时会招来批评,“规矩那么多,谁爱跟你玩?”带着这点批评,潜入了更深的回忆。曾几何时,我也曾是放荡不羁和蔑视世俗的年轻?小时候很多大人会评价我为“聪明反被聪明误”。那时候我真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长大后有一天才意识到这句话潜藏了多少的恶毒。 东亚文化時時刻刻想着要驯化野蛮生长的一面。少年时代的我疯狂探索世界和各种人际关系。我的课外活动是多姿多彩的,前有弦乐团,后有辩论队。在学校确实是风云人物,但也因此受伤、因此孤独。年轻气盛不知畏惧,只想着要风云际会。现在的我却只想不被轻易地打扰。有人闲来无事,对我的脸书好友进行了人群分析。那人居心叵测,但也趁机让我意识到,年少时一起经历事物和成长的朋友和成年后的酒肉朋友有巨大的区别。那时我们都只是穿着制服,准备考同样试卷的一群人。谁的内心不是怀揣着更广阔的天空,期望着换下制服便可以像大雁一般迁徙至另一片天地? 长大后造化弄人,人会因自身条件产生出不同的际遇。就如我,18岁的我也不曾预测自己会到中国留学。但哪怕留学的空间是同文同种,那也是离开了。但人又能真的离开吗?四季提示了天地间总有轮回,万物萧条后入春总会在绵绵春雨中生根发芽。热带的槟榔树,红树林,和眼前的景象永远是绿油油的。有时绿得历史和时间被封锁在这片绿意盎然的世界之中。热带的花带着奇特的样子,活在这片绿色之间。面对带着秋末金黄色的杏叶拂面而来的北风,时间又在其中流逝。历史和时间的无情之处,在于它们总是在不经意转瞬即逝的片刻中产生。比如马来西亚政坛几年中的风雨不断,世界左派右派之争的永无止境,性别流动性的议题正在倍速增长地复杂。冠病疫情似乎让时间这个齿轮走得慢一些。俄乌战争却让人意识到若想生变,无论如何人都会找到方式去生变。 老子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或许就是那些情况吧。面对不停变化的世界,又有许多人巧立名目。美其名曰:“回到经典”。事实上,他人眼之所见也不过是一群人的社交标签。这个世界总是一直需要有人去走动。但,面对苍白的生活却要疯狂地从中挤出意义感觉本质上除了荒腔走板,亦是一种刻意。有时候,喝白水就是一杯白水;喝咖啡并非想要被过度诠释。哪来的那么多伤春悲秋?难道要像丑奴儿一般为赋新词强说愁吗? 空气逐渐失去了湿度,太阳落在紫金山的另一面。坐在书桌前的我不禁反思读书的意义为何?读到博士的时候对于这句话的答案反而没有过去那般笃定了。追寻意义本身就是一件无比抽象的事情。但每当对着书本条目,具体的文字又会把我拉回过去。仿佛我和几百年前的人在那本书的面前,共享了那片视野。或许古人看书伤眼却没有眼镜,看得也不一定如我们那般清楚。 人就是活在虚实间。就如山水画,除了大片的墨色晕染,也总有几笔实笔勾勒出山间的小屋。我想读书明理,并不是需要我们疯狂地为弱势群体发声,也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的喉舌。能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人上人了。毕竟,巧言令色鲜矣仁。行走在山间钟声绕了一圈时便会发现,声音永远是往前传播的,直到遇到阻碍反弹回来的那一刻。 就如,独居的人最容易陷入自省。随后便会养成把过去画面都播放一遍的习惯。站在窗前,看着雪花慢慢地落下又堆积在地面时我也会想起第一次看到雪花的那一天。那一天我和M从大剧院走回校园地铁出口的那片白。如今的我只记得M急忙打伞后,提醒我不要在雪地里奔跑。我却不听把伞挪开,他不小心按下了快门。那张照片成为了那段回忆的永恒。时间会稀释所有事件中的情绪、情感和颜色。照片却是客体般地收纳了那个瞬间。M和我的曾经,现在让我努力想,也无法再回忆出些什么来了。 原来人的记忆有限不是虚言。若不把事件落在实物,让它看得见、摸得着,下场多半如以上的那件事一样。“刻骨铭心”也抵挡不住时间、现实的层层叠叠挤压。现在留下的记忆,或许是初次见面喝茶喝多后两人频频跑厕所的情形。想来真是荒谬,又十分合理。 如今在校园里偶遇刚理发完的P,他的鬓边开始花白。我的内心已泛不起任何波澜。毕竟人的距离远近和心的距离没有直接关系。不然哪来那么多转了世界一圈后,回来还是被长成的邻家女孩吸引的故事呢?缘分在的时候,那根线会将两个毫无相关的人紧紧的绑在一起。把两人的世界从毫无关系变成紧密联系。同住在一栋楼,如果有关系那就是几步路的距离;如无关系便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距离。 还记得当初决定结束和P的这段缘分,也是一个下雪天。那时候跟一大班朋友聚餐,B还让想出门踩雪的我去给他买包烟。那一面便是我与P在心里看见对方的最后一次碰面。那一夜的雪下得很大,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韦瓦第的冬季。多年后的我,努力去回想当时的想法却早已无从下手。看来,记忆又再次昭示了它的不可靠。哪怕当时和对方在一起感觉对方有多么幽默,却再也想不起任何他说过的笑话。或许还记得他对着我痛哭流涕的那一次,但我也只记得自己把他赶出去后听彭玲的〈囚鸟〉的那一幕。心痛是会连带着呼吸都痛的。但是放弃的时候,内心的世界又如真空一般的毫无声响。 这才意识到人生的种种回忆与自省,源自于音乐和场景的轮廓。人的记忆是如此的不靠谱,近乎出卖了那时候的青春和时间。走在同样的空间,物是人非不足以形容事实的全部。当在同一个空间里有不同时段的记忆层层叠加,我们甚至无法预测自己最后记得住些什么。那么,面对这些回忆的漩涡态度应当如何? 抱着这些疑问,我试图回想自身是如何对待音乐这个课题的。创作者都无法绕开音乐。音乐及旋律是与生长环境紧密结合的自然粘合剂。比如在国外参与马来西亚人聚会,只要播〈Rasa Sayang〉大家就会自然地唱起来动起来。听到锣鼓喧天就是农历新年的背景旋律。在某个星期天的早晨,会突然想起自己的家乡,然后突然觉得过去在周会唱国歌是人生中最常和这个旋律链接的时刻。无论过去多么讨厌站着开周会,在异乡的我偶尔会想念那个时刻。 或许成长就是,在异乡想家;在家想自在的某种过程吧。又或者是,记忆中被选择留下的所有都会被粉饰。过年期间小妹在饭桌上提及别的小孩在家庭聚会听到故人说起我的过往,我对那个自己又是无比的陌生。记忆中我不曾这样做,但在他人的记忆里我却做了。面对如此情景,应当如何?是把故人抓出来对质,抑或是默认自己真做了那件事?小妹打断了我的话头和思绪,告诉我肉片熟了,赶快捞! 相关文章: 卓彤恩/诗三首 卓彤恩/忘颜
8月前
〈我一直想回到那个城市〉 5年前,经过那个城市的时候 就心里想着 要回来 它道路两旁绿色的小山, 居民楼墙壁上细长条白瓷砖,以及 密密麻麻的防盗网 锁定了这个城市日常的样子 再次回来,我还要坐着 从另一个城市开来的大巴 将这些日常一掠而过 纪录片摄影一样…… 买菜的人们从南国植物叶子下路过, 游泳回来的人们头上带着湿气 这次,我回来了 不仅在一个阴天里,将它沿海的 长长的砾岩铺成的 路边石栏杆数遍 还搭船 风雨颠簸地去了 属于它的一个偏远小岛 这座小岛像是它弃之体外的 一块结石,而我 也被祖国的完整躯体 抛弃了 晚上,关掉这座小岛的灯 散步,有大人拉着坐小车的小孩 然后我们都在 未涨起的黑色海潮中 消失了 〈时常翻看〉 你不知道 我时常把你的雨拿出来翻看 我时常把你的雾气拿出来翻看 看看你 是否保持着阴天的忧郁, 是否没有定居的念头 我不想 其他的女人在你身上游荡 戴着廉价墨镜,雨中打伞 眺目远望,摆姿势拍下留念的照片 我不想游客陆续着陆、登临 我想你还是低空飞行的样子 阴郁地 在落雨前的海浪边 做一个好逸恶劳的清客 〈大海一再等待〉 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大海 就在等待,从北方等到了南方 后来,它从我的幼年等到了少年 从它的青年等到了中年 从此,它稳固自己 曾经在我天真快乐的日子里,它等待盐 在我认识到痛苦这回事的时候, 她等待安宁 雨势一点点大了 或是日头一点点发黄地热烈 它都等待 我结束起起伏伏而来 后来,我开始时常接近它 远远近近,接触到它的轮廓 又离开 打个照面,最多保持独立同居一晚 始终没有看到 它翻腾的内里 来来去去,我觉得 大海还一直在那儿等待 从北方等到了南方 从北方的小女孩 等到了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我 〈一条船失联了〉 适可而止吧,一条船失联了 一条船在一户平房石墙的人家门前 失联了 而不是 在大海的中央,被孤独吞没 有声地,热火朝天 饭香四溢的人家前 一条船失联了 它的出走,说明了它的孤独 可想而知 一豆灯火下,忙里忙外的一家人 超过了它所能承受的温度 〈苦浴〉 在无声的地方 顶住压强,常年失聪 没有真正的根、茎、叶 就一个人,随着大提琴的姿势 舞蹈,伸展自己所有的手臂 在大海的底部 扎根 泡一场 苦浴 并且 不开花,无果实和种子 〈回去〉 我一定会再回来的 到那时,我一定会好好地抚摸过你身上 工艺精湛的雕花 每一块瓷砖,深深浅浅的颜色 以及它们流的汗 我会在经营日用百货和小工艺品的 商铺里,走走看看 在玫瑰饼家、香火、药材的 店里,打包回一纸袋世俗的香气 浑杂的、咸滋滋的、甜腻的 还有当铺的招牌、祠堂石子凸出的墙壁 多劫多难而又日色繁盛的历史 我还会再回来的 到那时,我会把自己的双腿 弄得松垮褶皱 颤抖地踩在你同样斑痕累累的身上 两个老人握住了一根拐杖 那时候,你一定要重新放出来 往日的声音:喧嚣,昏沉,人声鼎沸 我们一起来听听 当时,人来人往 相关文章: 杨川/交替 泽榆/讨好 孙天洋/身体五题
10月前
1年前
很少对人说我是加亨人,因为大多数人脑海的地图中没有这个地方。 之前在新加坡工作,逢人问起,我都得把地图拉远来介绍。我会说我是柔佛人,百分之九十九会接着问我是不是JB。“不是,是居銮。”要是对方听过居銮,我才能继续告诉他们:其实也不是居銮,而是靠近居銮的一个小新村,叫加亨。像是闯关问答游戏,很少有人会抵达这一关。就算到了,也会说没听过这个地方。 加亨位于居銮与丰盛港之间,很大面积都是垦殖区,聚落零散。加亨新村是人口聚集最多的地方,位于丰盛港路22支。人们一般判断地方大小,都以房屋和人口聚集为准。所以,与其他城镇比起来,它很小。我常这么跟人形容:它只有一条主要大路,轻易就能路过。 离开居銮,行驶约30公里,越过路边零散的马来木屋,柏油大路两旁开始出现细小的分支,通往花园屋、商店街以及新村。要是没拐弯进入这些小分支,开车不到一分钟就已跨过了加亨,往丰盛港去。贯穿加亨的大路两旁,可细数银行、加油站、巴士站、诊所、警察局、政府中学,基础设施一目了然。街上的店屋至多三层楼,后来才兴建的小酒店,也只有四层。生活脚踏实地。其余的商店及住宅,都沿着大路分支铺展开来;各分支尽头,皆是茂密的油棕园林。 即使是在移动范围有限的小时候,我就已觉得它很小。生活所需去到的地方,走路或骑脚踏车皆可抵达。用现今网络用语来形容的话,它并没有所谓的“隐藏式景点”。 如此小的地方,似乎是不够空间伸展的。回望过去有记忆的二十几年,我都一心努力长大,前方的目标总是离家越来越远。对村里的每个小孩来说,我们都知道终有一天是要走出去的。外面的世界很大,好的生活总在远方,而不是脚下这块土地。15岁时,我搬入居銮中学的宿舍,两地来回。从那时起,家就不再是唯一归宿,暂存在他方的不止是行李衣物,还有一部分的自己。 中学毕业后在新加坡读书与工作,一待就是9年,看似不长,却已占据了目前人生的三分之一。兴许是被家乡的水土喂养惯了,灵里肉里都藏掖着对小地方的眷恋。我深感活在他乡的疲惫与孤独,也极不适应高度密集的生活状态——就像是一个开盖的蜜糖罐,沾满千万只蚂蚁,大家奋力挣扎求存,只希望能分得那一点甜。 我决定辞职回乡。身边朋友都好奇,回去小地方能做什么呢? 是啊,甚至没有麦当劳和肯德基让我打工呢!除了玩笑,我没有答案,目前的想像仅仅只是暂时回来休息。因为我心里深知,虽生长于这里,却还未下决心往深处扎根停留;在不远的未来,我依然想把枝叶延展到更高的天空去。但倘若需要一个僻静且无纷扰的角落,得以让我养精蓄锐后再重新出发,除了这里,别无他处。 归家几个月,大多时侯,我每一天的开始就如一成不变的小学作文:“风和日丽的早上,我和妈妈一起去巴刹买菜。”日子如此地平凡,毫无华丽词藻修饰。 挤不满人的巴刹里,卖菜与卖肉的摊子依旧只有那几摊。20年过去,蔬菜瓜果总是新鲜的,只有人是旧的。其余的摊位空着多年,鸟粪与青苔互相沾粘覆盖着石台表面,也无新人来清理。大婶们夹着拖鞋,挂着松垮的上衣,嘴边话题离不开三餐要煮什么。街上的摊子和小食店越开越少,三餐问题还是得由家庭主妇来烦恼。可再新鲜的食材,种类终究有限,365天也变不出什么新花样。 有次菜摊老板娘接过一大篮的蔬菜,笑笑对我说,就你妈妈煮最多了。其实我们一家四口加上外婆,也就五个人。老板娘开始数数,说她家的那整条街每户加起来可能都不到十人,要是晚上哪家人拿起锅子锵锵锵喊救命,其他家里只剩两老,还没人敢出去呢。 照理说家里只有两张嘴要吃饭,一次的采买就能够吃上好几天,可有些大婶还是会每天到巴刹走个过场。在这里,上巴刹无非为了嘴上的两件事——吃和说。一颗番茄或两片豆腐,就能换来不少情报。小地方能供人聚集的场所也没几个,巴刹倒成了主要的社交之地。谁住院动手术了,谁家有人过世了,谁又欠钱跑路了……村里的大小事,几乎都是先来到这里,然后才被带往家家户户。想知道什么事,来这儿问问就知,摊贩就是情报人员。 偶尔碰到熟识的婶婶阿姨,她们总会问候一句“放假回来吗?”“什么时候出去工作?”在他们的认知里,我还是那个不断回来与离开的人。也罢,再过不久他们就会知道,我已是个辞职回乡的闲人。 一些大婶见到我,偶尔还会对着我母亲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竟还愿意早起跟妈妈来巴刹。仿佛我就该被归类为那些许久才回家一次,然后抱头睡到中午才肯起床的年轻人。 其实,这里也有一些年轻的生面孔,大多是那些因婚配而留下的越南女子。除了年龄差距,还能通过装扮将她们与本地中年大婶们区分开来——时髦的牛仔裤和上衣,脸上带点妆容,粉底和口红较明显可见,还有那较高的鞋跟,让她们能轻松踩过积水而不怕脚趾被溅湿。比起她们,我脚上踩着的人字拖,倒让我在人群中无法昂头阔步。 巴刹旁还有个小市场,是另外建给猪肉摊贩的。四方的市场又小又窄,与其说是市场,不如说是个亭子。肉摊老板干脆把小卡车停在外边,直接当作档口砍骨卖肉。前阵子闹猪瘟,加上猪肉不断起价,生意欠佳的肉摊老板本打算借此机会退休不做了。 加亨曾是野味天堂,猪肉以外,能吃的还有山猪、松鼠、蛇、鹿、猴子、鳖等,甚至听父亲说过吃虎肉的都有。过去曾有三家野味餐馆在村里三足鼎立,咖哩、姜葱、瓦煲、红烧、麻油,食客要什么煮法,餐馆都能给你端上桌。随着打猎被禁,餐馆头手因年老相继过世,吃虎肉已成为传说。 如今,别说野味,连猪肉老板都要收摊了。老板说老了,猪骨砍不动了,是时候放下屠刀过日子去。可那些刀下的猪只,祖宗十八代都排着队去投胎了,却没人排队接手那把刀。肉摊不开,村里人买猪肉要驱车到居銮去,甚是不便,所以老是来问。于是老板把大刀磨得更利些,咚咚咚地继续敲打骨头度日。 肉摊开回,旁边寄居讨食的野狗比人还兴奋。我总觉得整个村子,生育率最高的,就属这些野狗了。也许因为如此,它们总是神态倨傲,肚皮顶着天躺在路中央晒太阳,车子驶过也不甘愿闪躲。兴致高昂时,还会追着摩托车犬叫,抗议你擅自路过它的地盘。领地意识极强的它们,有着的不只是对主人的忠心,更是对地方的忠心,一生就守着一个地方。 一辈子守着一个地方、一个摊位或一把屠刀,对我们这一代来说是难以想像的。之前当教师时,我曾多次质疑,这辈子真要在那里以那个身分自居了吗?后来的决定,显然证实了我不愿就此安于现状。 走在街上,我渴望碰见那些曾经一起玩乐的童年玩伴或小学同学。如今的他们,也都在他方为各自的生活努力拼搏着。活在科技时代,其实只要打开手机的社交软件,就能立刻得知他们的近况。可几年下来,我与他们也没真正在上面打过一声招呼,唯一的联系或许只有时不时点击的“赞”。所以我有时会想,要是能在家乡遇见,说不定还有机会聊上几句。我们都是一心想走出去的人,只有愿意折返,我们的生命才得以再次相交。 回看我的父母以及他们这一辈的人,大多都把一生的时光倾注在这里。除了每日按时开店或摆档的生意人,村里的人好多都是园主或农人,他们一辈子的生活就是脚下这片土地。以土地为生的人,必须先向时间屈服,少则三五年,多则几十年。农作物一旦种下,人也就一同根插在这片土地上,长期相互依存。劳力的付出还是其次,得守住那一份甘心,日子才过得下去。毕竟小地方生活平淡如沙漏瓶里的沙——纵然一分一秒均匀落下,可翻来倒去都是同样一堆沙。 在我们父母辈供养的这片土地上,我总觉得小孩不是个完整的居住者。这些尚未扎根的生命,不过是仰赖父母的养分,寄住在这里。就如曾经是孩子的我,只能顶着“某某邻居的小孩”这样的身分,行走在街坊邻居间。村里的人,村里的事,也总要隔着父母这层关系才与之相关。 长大以后,由于长期缺席,我依然感觉自己还不真正属于这个地方。潜意识中好像有一种义务要去完整自己作为居住者这一身分。然而,过去的漂泊经验让我看见,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生命之网,早在我们抵达以前它就已在那里交错蔓延着。无论是谁,都要在那里累积了一定的生命经验以后,才能够把自己交织进去。以目前的我而言,自然是不足够的。 可从小到大,我只学会为离开做准备,外头一直都有无数个未知的世界在等着我前往。我无法就此停留,我终究还是缺少了那一份甘心。 相关文章: 邱向红/是我 邱向红/三行作文 【新秀个人特辑】邱向红/快问快答
1年前
早晨出门办事,惊见白茫茫的浓雾笼罩空荡荡的大马路,唯有拨雾前行。难不成中午会阳光普照,酷热难当?怎么可能,4月入秋以后,下了好些天的绵雨又湿又冷,太阳老早放寒假去了。 好久没见到这种景象。大概十余年前吧,晨间的雾笼罩老家屋前原是米田的茅草丛,伴随热带凉快的晨风袭来。母亲对着白雾愁叹:“下午要热死了。”吉兰丹气候非常热,我不止一次从外地朋友口中听到这种说法,仿佛吉兰丹境外的大地都罩上一层滤网,唯独这半岛的东北角向热浪赤裸裸地敞开胸怀。或许自己是怕热体质,面对微热酷热闷热,一律按出油大汗淋漓统一处理,觉察不出任何区别。只要人在这赤道半岛,无论去到哪里,擦汗的手帕都是我随身必备。 从吉兰丹出走以后,曾经不以为意的许多寻常事,变得值得深究起来。在雪州沙登上大学那会儿,各种新生见面会总逃不过“你来自哪里”的开场白。 我是吉兰丹人。 你不像吉兰丹人!对方惊呼。怎样才像吉兰丹人呢?还以为吉兰丹的华人皮肤都比较黑呢。 我母校倒是有好几位皮肤黝黑的同学和老师,外人乍看常误以为是友族同胞,却拥有华人姓名。我的这些老师们多为国语老师,马来文造诣绝好、浓稠的吉兰丹土语张口就来、课后口操福建话,因为将自家孩子送华校念书自己也会几句华语。后来才渐渐知道,这些过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老师同学,竟是被称作福建暹的群体——早期从唐山南来的华人与当地暹罗妇女通婚的后裔,与驰名海外的峇峇娘惹一样,都是马来西亚的土生华人,然而宣传力度却远远不及后者。 前些年,吉兰丹好不容易出现一家民办文物馆,专门推广吉兰丹土生华人的传统文化和历史文物。母亲对其嗤之以鼻,感叹她奶奶当年的一套kebaya没保存下来,一串胸前扣饰都是纯金的,比馆里的展示品精致多了。我笑她说,谁叫你们只当它是旧东西,可惜这保留文化的远见和毅力,赶不上你们抛弃它的速度。 得知我的原乡后,马来同学和老师两眼发光。来,说句吉兰丹话看看!面对一张张兴致勃勃的脸,实在不忍叫他们失望。 Nok kecek gapo?(要说什么呢?)我从有限的词库里挑出最有把握的一句,故作轻松脱口而出,就此糊弄过去。 有!有!有那个味道!对方总是不吝于拍手叫好。 我的吉兰丹话说得不好。小时候上学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行我素,家乡话都是在离乡后才开始练习。初时还将标准马来口语和吉兰丹话混淆不清,sama说成supo(serupa),对方一听立刻看穿底细。哈,你是吉兰丹人。吉兰丹土语像一门密语,在境外的花花世界里辨识同乡,口音一对上便是ore kito(orang kita),心里莫名一股暖意。后来侦测密语变成我的日常消遣。 某次在大学杂货店里听见店员在高谈阔论某人的八卦,说的是这门密语,店里学生人来人往,只道没人听懂。我抓了面包到柜台准备付钱。Hok ni jual lagu mano?(这个怎么卖?)终究忍不住自揭身分。收银员先是一愣,露出浅浅的尴尬的微笑:ore kelate jugok?(orang Kelantan juga?)结完账走出店门,背后的密语声量明显小了许多。 毕业后在吉隆坡工作,侦测游戏越发玩得起劲,拓展到侦测吉兰丹式华语。如果在公认的lah、loh等马来西亚华语语助词中探测到loi,同乡便近在咫尺。你好了吗?还没有loi。没有独立意义的尾句,去掉也不影响句子的表达,却为“还没有”增添无奈与不耐烦的色彩。 记得曾经在高中华文老师面前,同学向我要回她的笔,我还在奋笔疾书,随口应了句“还没有loi”。华文老师一脸严肃,语带讪笑地批评我:loi(囡)什么loi,我还zai(仔)咧!若能回到那个当下,我定会告诉她语言体现地域文化,并无优劣之分。 每每搭机回乡,一踏入飞往哥打巴鲁的登机口,还没上机仿佛就已回家。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口操熟悉的腔调,马来话、华语,甚至是福建话,都充满浓郁的吉兰丹乡音,尤其在福建话的对话里,听到“你”(li)不再是loo,还掺杂了吉兰丹话用词,便更确定自己没走错登机口。 年少的时候,我曾为自己说得一口“标准”的华语,而莫名沾沾自喜。来自中国的同事甚至感慨,一个马来西亚人的普通话竟说得比中国人好。我如今只是礼貌浅笑,心里再无波澜。切换口音仅为对方听懂,促成有效沟通。嘴上字正腔圆说多了,心里却渐渐懂得唯有乡音,才是最终的归属。 走出家门,习惯了放大镜般查视外面的大千世界,回头看自己的家乡,竟看得比以往真切。既看见了乡音的稀珍,曾经只为果腹的日常食物也不再平平无奇。出发南下上大学之前,在升学网站见到不少留言,都在担心公立大学食堂里没有提供华人餐,就怕吃不惯。我当时还心存侥幸,想着我这自小给不少马来餐喂饱的胃,出远门上大学至少不会水土不服。可当我从大学食堂点来一碟nasi kerabu,米饭刺目的蓝色素直接扎穿我的眼球,配料全是苍白的豆芽和包菜丝,怎么都找不到炒椰丝和鱼肉碎的踪迹。这蓝花饭,一碟惨白发蓝的面相,着实病得不轻。 我小时候从不挑食,长大后挑的都是小时候的味道。某日课后,到讲堂后方的小食肆解决午餐。醇厚的吉兰丹土语飘然而至,隔壁桌的两名马来女孩撕下印度煎饼蘸咖喱,两人歪着嘴角显然不太满意。要是有白糖就好了,蘸白糖才好吃!她们自以为打着暗语,定没料到桌边有个不像吉兰丹人的同乡全听进耳里,还如捣蒜般点头。在外乡浸渍数载,总算习惯了蘸料的不同。可后来漂流到南马和新加坡,roti canai却易了名叫roti prata,我差点没认出它来,还道是另类的印度煎饼。 前两年迁到南半球的城市,我的挑食症越发严重。遍寻当地独有的美食,只有炸鱼薯条吃得下口。尽管有不少小区汇集各国的地道美食,专治外乡人的胃,可13澳元吃曾经3令吉就能吃到的蓝花饭,手指的肌肉记忆始终不让我掏出钱来。天价的外食不是天天吃得起啊。我潜藏的做菜人格因此被迫激发出来,香米白饭配荷包蛋、枸杞炒大白菜、焖茄子、鱼露小辣椒炒蕹菜、肉骨茶搭配蒜米辣椒酱油,在异地搜罗熟悉的食材,躲在厨房里刷开视频捣鼓老家的味道。 将成品的照片发到群组里。看起来还挺像模像样,母亲在底下云淡风轻地回应。你现在住的地方有了厨房,吃方面就方便很多,不过回来还是别想进我的厨房。文末配上一只小兔大笑的动图。谁回家了还想进厨房啊?我发文回怼,再附上吐舌的表情符号。 十年一路南下,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远,家乡的面貌却越来越具象化。从前不曾在意的细枝末节,在回忆的镜头里不断放大再放大。这些年同外地人一样,透过各种媒体看自己的故乡,才知道能否吃猪肉和上电影院竟是件大事,没有电影院的吉兰丹更是匪夷所思的传说。 小时候每个周五晨早,随母亲到哥打巴鲁市区的大巴刹采买,总要绕过两三条街,到旧车站附近一个俗称“肉店”的菜市,打包一包卤猪头皮给午饭加菜。沿着贩售干货的商铺走到尽头,角头间垂挂各种血淋淋的猪肉躯块敞开着卖。一旁雨棚底下的小巷人来人往,前头有泰裔或华裔大婶在卖菜,后头有马来大婶在卖鱼。 “肉店”对街也十分壮观。穆斯林同胞们在柏油路上铺席而坐,虔诚地面向伊斯兰党总部大厦,静心聆听扩音机里的宗教师讲道。五彩斑斓的人头和密密匝匝的白帽,在四行宽的大马路上盛放。比起吉兰丹能否吃到猪肉,我更好奇扩音机里一波波激昂的声浪蕴含什么养分,滋养着这片花海。 在雪隆独自生活的那段时间,日子过得索然无味。到电影院看电影,只是为沾染一番人间气息找来的借口——穿越人山人海的商场,再躲进电影院里继续与孤独相处。从前看电影特别有仪式感。小弟二妹总要提前几周向全家宣告某某电影即将在电影台首播。电影首播一般在周六晚——吉兰丹周末的最后一天。傍晚的厨房饭厅亮起了灯,我们一边吃着晚饭,一边目送门框外慵懒的黄昏一点一点消逝。饭后,母亲把餐桌一收,直接把碗盘给洗了;老爸如常到庭院里浇水,一边抽他饭后那根烟。我们姐弟仨,该写的功课赶紧写完,该洗澡的赶紧霸占浴室。9点钟一到,一家人准时挤在小小的客厅,坐等电影开播,随时进入讨论剧情的状态。 有次电影播到一半突然停电。两眼一黑,全世界骤然陷入万籁俱寂。这时候能清晰地听到墙上挂钟的秒针愈敲愈慢,时间仿佛坠入一条悠长的甬道。身在暗处,门外的夜色竟敞亮如昼,能看清老爸停得歪斜的老车和邻居家的屋脊。月光本就足以将一切映照得明明白白,但人们更习惯仰赖灯火照耀的方向,去窥探不熟悉的暗角。我看着烛火燃烧时光。烧融的蜡聚积底座的罐头顶,再无容身的罅隙,眼看有些窘迫。新融的白蜡终于沿着罐身,涓涓淌向广阔的桌面。那时或许便已预见自己终有一天会如那新蜡溢出狭小的罐头顶盖,可究竟将流向何方?我盯着安静跳动的火苗,心也跟着忐忑。 停电中,空气在墨色里静止了。毛孔渴望凉风纷纷敞开,不料却渗出油汗。老爸忽然一声吆喝:走!去坐车吹冷气!全家浩浩荡荡上车,驶出黑暗的地界,朝甘榜小路昏黄的路灯驶去。我倚着车窗,目送一盏又一盏孤傲的路灯掠过,互不打扰的间距之间,偶有甘榜屋微弱的灯火穿插其中。 看灯,仿佛是从小养成的消遣。更小的时候,每逢苏丹华诞,总少不了到哥打巴鲁市区看花灯牌楼。三个不大不小的小屁孩窝在老爸幽暗的车里,抬眼看那五彩斑斓的灯牌,仰望车窗外华丽璀璨的夜晚。后来在城市里看灯,吉隆坡的夜景将繁星迁到大地,可那些星星看着像是一只只闪着悲泪的眼睛。每每搭车路过,前方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我前去的方向。 于是,我又走了。年少时未曾妄想改变世界,却也不愿妥协而选择远走。十年漂流,漂到如今这个位置,回望来处,时而感觉自己总算能像个旁观者平静地观望,时而却不尽然。母亲在电话里哀叹天气实在太热了,我裹紧厚毯,竖耳倾听远洋另一端熟悉的人事、亲戚令人愤懑的行径,还有从政客嘴里吐出叫人啼笑皆非的言论。与母亲煲上两小时的电话粥,也不知何时褪去毛毯,挂电话时还差半刻钟才到午时,火辣的阳光已然透窗涌来。蛰伏在深冬之中,谁能想到早晨离奇的浓雾一散,竟扫清一切障碍,任烈日肆意蹂躏大地。那灼人的痛,并不陌生,赤道的艳阳终究还是找到了我。 相关文章: 李淑雯/一手普蒂亚,一手蓝种子 李淑雯/月下慢行的蜗牛
1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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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我曾很天真地问你,为什么非离开怡保不可呢? 为什么非得流离辗转,像只东海岸海龟仓皇地蹒跚于半岛西海岸线,最终落脚巴生,那自己从未曾想过会落脚的地方? 说天真,因为离开的人是自己,要对问题追根溯源的话,总得往自己身上追溯才是,何必假手于人?假手于人,很可能只是希望从对方那里听见自己想听见的答案。心虚的心理学。比方说稍微生物学的,你身上有股流浪的基因啊;或稍微文艺的,我们人啊总得往“外面的世界”去,去看看世界的“精彩”和“无奈”。但你是现实主义的信奉者,18岁离开怡保到吉隆坡上大学、生活、让身体嵌入都市硬冷华丽的诗句,成为诗句的韵脚之一。你擅长挑破一切用以粉饰现实的薄脆灯笼纸。即便我告诉你,好几次我在商场看见一家大小三代同堂,在餐厅里其乐融融,老人有所依,年幼有所盼,而那些事业有成的大人对世局往往做出一番精辟的高谈阔论,我都难免心怀感伤。那画面似乎曾有我的一席之地,如今已遥不可及,如隔烟雨。你不耐烦地把手一挥,像是要挥走空中某些不祥的粒子。因为怡保给不了我们要的薪资啊。感伤什么呢?你不是说过,就算回去,最多待两天,两天足矣,足以让你惶惶不安想要赶快收拾行李离开。有些积重难返的纠葛,是只能交给时间,让时间的磨轮现实的咖啡豆,研磨成香浓芬芳的咖啡液…… 而我正前往都市的路上。3分钟前仍细雨缥缈,很快,热气腾腾的赤道雨往都市倒洒。傍晚,下班时间。大雨,塞车。无奈与无聊。手机荧幕中的Waze是走南闯北的老朋友了。另一位老朋友,是车里正震天价响的好歌喉。周传雄。我在听〈啤酒泡泡〉,歌曲动感、轻快。你听周以沙哑的嗓子沉吟:思念没有味道,像那啤酒泡泡,酒精沸腾不了,寂寞咆哮…… 我是被你约在都市的某某韩式烧烤店,见见新朋友,吃一顿饱足。你说,既来之,则安之,带你见识真正的都市人,尝尝真正的都市魂。而我,呵呵你别嘲笑,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大块大块的大快朵颐,胃已隐隐作祟,像不小心闯入某个纷乱混杂的外星球的淳朴地球人,只想赶紧宅回航空母舰,安静地低头吃云吞面,喝雪茶。或应该称之为茶雪? 啊,分不清了。 ● 先别说那油烟迷蒙的食肉宴吧。 说说巴生。港口城市,所有的繁华已属过眼云烟,所有的喧嚣都已尘埃落定,所有的曾经都已化身如今。 你知道,我落脚巴生一处名为百家丽花园(Taman Berkeley)的小镇。 自从离开家乡,我养成在居住之地附近散步这回事,很常是由傍晚散步至夜幕降临。无论身在何处,夕阳始终牢牢地吸引我的目光(且不论夕阳是否如林夕所写,“夕阳平常事,然而每天眼见的,永远不相似”),而夜晚的天空总是静默、悄然如宁静海。那似乎颇有名的食肆(Foodcourt)人头攒动、灯火通明,聚集了小镇及小镇以外的居民。附近的商店早已拉闸关门,街灯吃力地照亮街道局部,地面时长时短的,都是迈向食肆的人影。暗影处,有猫、狗、偶尔爬出水沟的四脚蛇。离开树上世界的尊贵“伯爵”松鼠,时而快速地四肢翻飞,越过路面。它们毕竟是离地者,唯有叶与叶、枝与枝之间才是最有安全感的温柔乡。远处,不知飞往何处的飞机于孤零零的高楼间留下一道白线。白线太完美、平直,一看便知不是自然的物事。 小镇像洞穴中围着火堆睡着,只剩肺叶悄然地以最低能量膨胀、收缩、膨胀、收缩的独角小兽。 我懂。我懂那是从小习惯的安静。只是,一旦你穿破那层泡泡——那层隔音的泡泡——或许发现,那所谓“安静”也非理所当然。记得吧?我爸曾说过的,从前新邦波赖的热闹、浓浓人情味、邻里之间如饭蒸熟的饭煲蒸腾而起、那股温热的气息、那仿佛乡土版本的孔子念兹在兹的,盗窃乱贼而不作,外户而不闭的大同盛世……但爸说的,很像整个剧组共同串谋,在你诞生那一刻通通撤换,不见,消失了。历史领了饭盒,撤军散伙。日后无论你到哪里,哪个新村、哪个小镇、哪座城,都套上同样的脸谱,上演同样的剧目。剧目的背景是7-Eleven、99 Speedmart、Family Mart、如变身蜥蜴来回变身的奶茶分店、咖啡店、咖啡甜品店、因竞争不过而郁郁寡欢的本地杂货店……新村、小镇、城镇,挂以什么名字皆可,反正——嗯,生理性地说——生理特征或许不同,但只要实验控制得好,无疑能分离出清晰标识的基因,追溯回共同的祖先。 其实我不懂。一开始不懂。直至有次,天下细雨,透过朦胧的车窗望见小镇的草场几乎为外劳覆盖,我才懂。每个傍晚会有些许外劳,在草场或踢足球、或打排球、或飞身扑救藤球,但那次,那次不同,人数众多规模庞大,是一场正式的、计分分明、事关荣誉的赛事。他们身着名牌球衣、球鞋、护膝,后卫认真地防守、前锋舍命般进攻、守门灵巧地挡球。冰冷的雨未能浇熄点燃的热情,一如湿透的草场未能阻止黄金右腿的飞踢。那瞬间,我有种释迦牟尼于菩提树下灵光劈闪的,迟来的顿悟——小镇看似水面平静的小河,其实底下暗流汹涌。景色单调、房子屹立数十年,但究竟这些那些的房子,其实是转了好几、好十、或许上百上千手,变换着外劳、外州工作者、为生活所迫而短居者、暂居者、迁离者……而小镇更是被都市的抽血针插入表皮抽血,大波大波的年轻血液往都市输入,小镇于是脸色苍白欲振乏力。血汩汩流动。血奔腾无回。 而我,我也是一分子。我也是那让小镇对自己越来越陌生、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失语的一分子。 ● 云层里仿佛藏着老虎和龙。虎啸,龙吼。 拥挤的都市。都市也是颗泡泡。嗯,这么说,如成千上万只蚂蚁奔出蚂蚁窝的车子是泡泡、韩式烧烤是泡泡、大屏幕的招商广告也是泡泡,世界是场庞大的滴加薰衣草香精的混洗泡泡浴。有一天我会往bubble 1,bubble 2,bubble 3,4,5……戳出一个又一个洞,让泡泡崩破,让泡泡消散。但那之前,我得先摆脱恼人的车龙。 我在周传雄苦郁的深沉中(E,怎么周传雄的歌都那么苦?)、在被雨封锁的都市、在历史小径无尽分岔的花园,启动雨刷最快扫刷模式,努力看清被雨模糊的路、霓虹、天桥、商业大楼、韩式烧烤日本寿司中华煮抄英式泰式法式意大利式……凝神专注,寸步前行,前往(或驶离?)属于自己,仅仅属于自己的大同盛世。 相关文章: 卓振辉/Bubble(上) 卓振辉/Bubble(下) 无疑是悲剧——《奥本海默》的一种解读/卓振辉(怡保)
1年前
70年代,造物弄人,把我送到柔佛州东南端滨海的渔乡,别称龙虾之乡一所华校当临时教师。校方用心良苦,除了上午的正课,为了提高学生的国语与英语水准,特地安排老师给四到六年级的学生辅导两科非母语。负责老师必须轮流在黄昏回校补习,补充检定考试课题。 我是英语科任老师,又住宿在距离育本学校不到百码的宿舍,责无旁贷,每逢星期一与星期三,傍晚用膳后散步走回学校服务。 由于学校后面是新加坡海峡,对岸就是印尼的廖内群岛。我们这群离乡背井来的四湾岛年轻人莫不喜欢到海滨沙滩溜达、逗留,拍照留影,形单影只的坐在一字排开的椰树下,夕阳余晖撒在的长凳上,安静看海引人遐思,遥想家人平安。这段看海的岁月令人梦魂萦绕,久久不能忘怀! 黄昏,潮水退了,在柔细的沙滩上,漫无目的的徘徊,把鞋底烙印下来。聆听海涛一阵又一阵。这时,海滨是那么宁静、安详、柔和。海风,轻盈又柔弱,一阵又一阵吹送,凉意沁入心扉,教人觉得舒畅、陶醉。 流连海滨的人,面对海阔天空,心境豁然开朗。人生的旅途尽管是多么的坎坷崎岖,我不怕迈步向前,何况脚底是一大片柔软的沙滩?脑海里又浮现屈原在〈离骚〉留下的名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家贫无奈当教师——所谓的人类灵魂工程师,当时感觉人生渺茫,理想还在虚无缥缈中。一想起这隽永,豪气万千的诗句,眼睛凝视远山,心里赞叹造物的伟大,如痴如醉,仿佛沉迷在忘我的虚无境界。 突然间,从四方八面涌来一群学生,跟随老师们一起在沙滩上散步,幸运的话还可以捡到美丽璀璨的贝壳。一群天真可爱的学生簇拥着老师,七嘴八舌,他们都想靠近和蔼的老师,以牵到老师的双手为荣。 与天真无邪的孩子打成一片 “老师老师,牵牵我。”羞涩的男班长国雄喊着。眼看老师的手已没法腾出来再牵他了。 “真不害臊,这么大了,还要老师牵你!羞羞羞!” 突然,“砰”的一声,一位学生不小心绊倒了,“哇”的一声哭了。“不好了!有人跌倒了!”呐喊声从背后传来! 这时老师止步往后望,一个箭步,伸手牵着平时含羞答答,胖嘟嘟的秀玉。只见她眼眶含泪,手肘被沙砾擦伤,不碍事,哄一哄,竟然破涕为笑了。这时,其他同学见她双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大家异口同声取笑她,她不自觉含羞莞尔。 “当!当!当!”校园传来预备钟声,那翩翩飞来的海鸥,从眼前掠过,朝一大片浓密的椰林方向栖息而去,隐隐约约的唱晚归舟,载着渔夫劳累的身躯眼看就要靠岸了;晚霞已开始被黑布幔笼罩,天边的余晖渐渐收敛了,宇宙逐渐黯淡下来,校舍周围已是万家灯火,朗朗的读书声此起彼落。背后留是一阵一阵波涛声,海潮拍岸的节奏此起彼落。 那些年,在四湾岛教书13年,从教职到行政,是我今生最难忘怀的教学生活,离乡背井,人地生疏,课外活动除了参与学生踢足球,到海边徘徊,把生活中的不如意忘得一干二净,唯独与天真无邪的孩子打成一片的回忆还是深深印烙在脑海里!
2年前
随着时代进步和社会发展,“父母在不远游”这句古语显然已经不实用。因古代交通工具不发达,出一趟远门可能遇到不可预知的风险,又没有今天透过通讯软件就能互通有无的联络方式,因此孔老夫子才说当父母健在时不轻易远游,不让父母担心牵挂,以尽基本的孝道。 然而环视四周,几乎每个家庭都有远游的子女,为了更美好的前程而远走他乡,无法留在家里奉养父母。反之,有些父母为了生计离乡背井,到大城市打拼,把孩子留给家乡的祖父祖母看顾或独自生活,导致一批长期和父母分离,缺乏关爱的留守儿童产生,更遑论成长过程的陪伴。当然那是另外一个社会课题。 话说回来,在我认识的朋友群中,几乎没有和父母同住在一起的。大多数人认为成长后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不想被父母唠叨或受约束。我家也不例外,一家四口分居3个国家,顶多一年见一次面,平日就靠视频通话来维系亲情。 有些孩子长期离家到外地求学或打工,当你察觉时,他们已经羽翼丰满振翅高飞,有了自己过日子的方式,再也唤不回来了!所以当孩子还在身边时,就要珍惜在一起的时光。因为当他结婚成家时,便要真正离开父母,建立属于自己的家。 亲子分离后自然有牵挂,有不舍,却不可能从此一刀两断。分离让我们对活着的感受有了深度,从而体会生命的厚度和宽度。相聚的意义在于曾经的离别,只有在告别的时候,我们才会好好珍惜相聚的时光。 现代生活充满竞争,婚内分居或以远距模式相处的夫妻越来越多。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与工作机会,有些夫妻不得不两地分居,彼此陪伴和依附量日渐减少。因无法面对面沟通和互动受限制,单凭想像去揣测对方的生活,导致疑心暗鬼,增添不安和焦虑,造成彼此的误解,以致矛盾升级,心理距离越来越远。 夫妻隔地而居对婚姻有一定的影响乃是事实,除了经济层面,也有情感上的需求,需要成熟的感情基础来维系,否则亲密关系会变质,为出轨或外遇埋下伏笔,导致婚姻破裂的悲剧。日本桌球天后福原爱与台湾桌球好手江宏杰以离婚收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都说人与人的相聚是一种缘分,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得今世的擦肩而过。无论是亲情、友情或爱情,分离必然带来失落与哀伤。亲人朋友总有分离的时刻,或是生离或是死别,没有永恒。所谓聚散离合终有时,历来烟雨不由人。聚散不由我,何处说离愁。生命中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每天都在上演着,总有一天你我都会遇上。既然分离总会到来,何不从容面对? 更多文章: 叶蕙/鲸鱼律师的反击 叶蕙/记忆中的花裙子 叶蕙/曾经遗失的美好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