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網
星洲網
星洲網 登入
Newsletter|星洲網 Newsletter 聯絡我們|星洲網 聯絡我們 登廣告|星洲網 登廣告 關於我們|星洲網 關於我們 活動|星洲網 活動

ADVERTISEMENT

ADVERTISEMENT

童年

小時候,我每天下午都會看到雷公。他肩上扛著一根長年累月被肩膀摩擦得光滑發亮的扁擔,挑著兩筐沉甸甸的香蕉,沿著鄉間小路緩緩叫賣。大人們說,村子裡的每個角落,幾乎都留下他的足跡。 我們不知道雷公的真名叫什麼,他被大家稱為“雷公”,或許是因為他姓雷,又或許是因為他的嗓音格外洪亮。外婆曾告訴我,雷公被賣豬仔的人販子騙到南洋,按了手印,借了旅費,結果做苦力賺的工資大半都用來還債,最後落得一生貧困。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變成豬仔呢?那時我百思不解,婆婆也沒有細說其中的緣由。 我家前面有一棵南非假櫻桃樹,成了雷公的固定歇腳地。他還未來到門前,遠處的叫賣聲就已經傳進我的耳朵。看著他挑著籮筐,順著小路一顛一顛地走近,我總會不由自主地望向那根被兩筐香蕉壓得兩頭彎曲的扁擔,心裡湧起一陣擔憂與心酸。 雷公賣的香蕉很便宜,買主大多是兒童。我們常用5分、1毛的零花錢換幾根香蕉。其實,我們家四周種滿了果樹,香蕉並不缺,但雷公總能讓我們這些小屁孩心甘情願地掏光所有積蓄。 雷公長著一張國字臉,個子不高,皮膚被烈日曬得黝黑髮亮,但模樣並不難看。孩子們喜歡親近他,也愛捉弄他。有時頑皮的孩子會猛地拉扯他的籮筐,惹得他連聲喊“哎呀哎呀”,兩手慌忙抓緊繩索,生怕扁擔歪了。我看著不禁擔心,怕他摔倒。 偶爾,孩子們會圍住他,嘰嘰喳喳地問東問西:“雷公,你家在哪裡?” “在很遠的唐山。” “雷公,你有孩子嗎?有爸爸媽媽嗎?” 他搖搖頭,輕聲答道:“沒有孩子。父母在很遠的地方,不知道他們還在不在這個世界上。” 雷公苦笑著,寥寥幾句,總能逗得孩子們哈哈大笑。我想不起那時為什麼我們會莫名其妙地笑。我們不知道唐山在哪裡,也不懂它有多遙遠。如今回想,我才明白,那些簡單的回答,也許是他用來掩飾內心的一道屏障?而屏障後,又隱藏著怎樣的傷痕呢? 有一次,他在樹下休息時告訴我們,因家貧,便隨一群人離開唐山,下南洋謀生。然而,多年過去,掙到的錢卻很少。他說:“在唐山苦,南洋也苦。想回唐山,可沒有錢,回不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還提到,常常夢見自己回到唐山,但那終究只是一個無法實現的夢。 後來,我們經常纏著雷公,聽他講述往事。他說,下南洋簡直是一場噩夢。他登上一艘擁擠不堪的船,船艙裡悶熱潮溼,瀰漫著濃重的汗酸味。人在船上染病身亡,就直接被拋入大海。為了爭奪有限的空間,船裡的人互相毆打,打死了就被沉入海底。有一次,他們遭到海盜追擊,逃了很久才脫身。途中,船在波濤中搖搖晃晃,隨時可能傾覆,為了減輕船的負載,有些人被推入海中,浮沉不定,直到消失在茫茫大海里。那些僥倖活下來的人,剛上岸就迎來了新的磨難。大家被送往礦場工作,為了還債,到手的工資微薄得可憐。有時候,礦場的山丘突然塌方,好多條生命就被活埋了。 悄悄跟隨雷公回小木屋 雷公講述這些往事時語調平靜,我不知道這些事是否屬實,但我分明看到他的眼眶微紅,溼潤得像要蓄滿淚水。他一彎腰,直起身,放在肩膀上的扁擔顫了顫,他便急忙離去。他是否在掩飾波動的情緒? 也許出於好奇,也許是想聽更多故事,我們悄悄跟隨雷公回到他家。他住在一間簡陋的小木屋,房子是村民們用舊木板幫他搭建的。雷公推開那扇沒有上鎖的木門,屋內的地面裸露著泥土,沒有鋪設水泥。一張帆布床和一個堆滿雜物的木架幾乎佔滿了狹小的空間。屋子的角落裡有一個用磚塊隨意壘起的小爐子,用來煮飯和燒水。旁邊堆放著他撿來的幹樹枝和幾件別人送給他的二手廚具。 雷公淡然地說:“有個地方遮風擋雨就夠了。”那一刻,我不禁想到我家的房子,條件比他的好得多。看著這間簡陋的木屋,我心裡不由得湧上一陣酸楚。 有一天,我找到一枚印有英王喬治五世肖像的銅幣,興奮地等著雷公。他接過銅幣,遞給我一根大香蕉,並問我們家裡是否還有銅幣,說他要籌集回唐山的路費。他說:“等銅幣收集夠了,我就能回唐山了。”我們信以為真,紛紛拿出銅幣換香蕉。最後,那些硬幣被雷公收集一空。過了一段時間,大家突然發現,雷公再也沒有出現。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也許,他真的回了唐山。 直到今天,我依然不明白,雷公為何對收集銅幣如此執著。或許,那些硬幣承載著他對唐山深深的思念;或許,他相信它們能換來一張歸鄉的船票。我希望,他真的如願踏上歸途,回到那個魂牽夢縈的唐山。 童年那些銅幣早已消失,但雷公洪亮的聲音彷彿未曾遠去,而他不告而別,靜默離去,成了我心中永遠的遺憾。
5天前
“反話正說”,指的是將負面的遣字用詞,轉化為正面的表述方式。這是我在兼職幼教老師的時候,刻意練習的說話方式;亦是父母應該具備的技能,避免自己不經意的言語誤傷單純的孩子。至今,離職兩年的我仍經常以此借鏡,提醒自己好好說話,尤其面對最親近的人。 兩年前的最後一個季度,每個上班日的早上,我都會在兼職的幼兒園小桌子看見堆滿的積木、小火車,玩具和故事書。我總猛喝一口水澆滅自己心中的火,低聲下氣地和三、四歲的幼兒說:“來,我們一起收拾玩具!”面對一群應該稱呼他們為“學生”的幼兒,我必須和其他幼教老師一樣,時時刻刻掛著笑容,並且注意自己的言辭,輔以誇張的動作。那時的我覺得自己更像他們的大玩偶。每當100公分不到的幼兒踩著小碎步告訴我他搞砸了事情,我生氣之餘還得摁壓情緒,自我提醒不可以嚇壞天真的他們,以免發生不愉快的事件。我開始收起情緒的尾巴,在院長的引導下想辦法用正面的詞語教育學生。 數個月的幼教兼職體驗,我收穫了從未習得的說話方式,深深體會一位老師對學生的影響,哪怕自己的學生只是小不點。那時院長還規定老師天天寫心得報告,上載至應用程式,反思教學方式。兼職期間,我固然為心得報告而抱怨,但是離職之後,我恍然意識到“好好說話”的重要。正面表達自己的需求,是個需要耗盡一生修煉的課題。我也時常觀察自己與身邊人的表述方式,探討“如何說話”。 我曾在網上看過一則資訊:人的大腦在聽見否定句式,如“不要+(動詞)”時總會忽略“不要”這個詞。我不確定這個說法是否經過科學認證,但這卻是我經常感知的現象。兒時,若家人讓我幫忙輕便的家務,我總有本事把事情做壞。以“幫忙拿東西”這件事為例,不知為何,手上拿著相關物品的我總會莫名手滑。自此,但凡家人吩咐我拿東西,都會附上四個字:“不要弄跌!”乓!孩童時期的我往往只會聽到“弄跌”這個詞,手上的物品便如一尾滑溜溜的魚兒,順勢滑了下來,接著便又是被訓的戲碼。 這段畫面在我的童年歲月裡反覆循環。至今,每當人家找我幫忙,我總會自嘲自己是個容易給別人添麻煩的人,因為當時的教訓仍無法讓我忘懷。寫這段回憶的時候,我不得不提醒自己應該寫得輕一點,避免言辭不當再次傷害當中的人物。年中,媽媽讀了我的散文,覺得我的敘述為她塑造了不太好的形象。哪怕我屢次澄清,這是依據自己的童年感受所復刻的畫面,她還是為此難過了幾天。此時,幼兒園兼職習得的技巧派上用場,我開始自我懷疑與審視,究竟自己在面對最親近的人時是否做到“反話正說”呢? 觀察期間,我發現許多長輩很喜歡說反話,尤其在不能說“愛”的傳統華人家庭,但凡言行舉措稍微不符合期待,他們總會以負面的言語宣洩自己的情緒,簡稱“反話”。舉例而言,一歲左右的我,在攀爬外公家的鐵門時,手持藤鞭的外公說:“很厲害哦,爬高一點,再爬高一點!再爬高一點!”我便手抓鐵花,努力往上攀爬,身後傳來一響藤鞭聲。向我轉述這個畫面時,媽媽不禁感慨:小孩子怎麼能聽懂外公真正的意思,是要我停止攀爬呢?更何況,我還把這句話解讀為稱讚。 變得膽小畏懼說真話 除卻這段被我遺忘的回憶,我依然深信外公是愛我的。我隱約記得外公看我的眼神是多麼地慈祥,彷彿一顰一笑,都在告訴我,外公會保護你。外公那個年代沒學好的表達方式,也許到他們離開都沒想過自己的言辭,會影響下一代的教育觀念。“反話”更深層地體現在母親那一代人身上,形成不良的代際遺傳。從小到大,年長我12歲的“老龍表姐”喜歡帶我到公園散步。至今回想,老龍表姐只會在散步時和我說悄悄話,而她最常關心的問題是,大人的話是否傷害了我。然而,當時的我極為懵懂,無法準確地感知她的“雷達”,直到十七八歲,敏感的感官漸漸打開,我才理解了她的感受,淚水終於決堤。 相信許多人都能理解,類似“不像話”、“不中用”的詞語若從最親近的人口中說出,會是多麼刺耳和心痛。這些刺激性的“反話”把兩代人的距離拉開,企圖管控孩子的行為,滿足自己的期待與想像。我在經歷種種愧疚式指責之後,變得越來越膽小,以至於不敢承認自己的錯誤。一次,媽媽發現我不小心打翻鬧鐘卻告訴她鬧鐘自己掉下去時,不得不為我自如的謊言感到疑惑。媽媽追究我撒謊的原因,才發現多年來叮囑我“不要打破東西”及伴隨譴責附帶的咒語,是我畏懼說真話的原因。其實,我不怪媽媽,畢竟她習慣了外公的教育方式,若沒有意識地調整自己的觀念,的確容易複製外公那一代人的說教方式。他們或許很難發現,舊時代的表述方式,已經不適用於新一代。 於是,兼職幼教老師的我開始拷問,成長於新世代的我們能否終止這種“反話”循環。青春期的我特別介意別人對我說的“反話”,後來的我這才理解自己曾經害怕參與聚會,或在人多的場合刻意與他人保持距離的原因,這都得歸咎於童年時期不太愉快的經歷。不久前,我在大眾書局書展遇見一對父子,兒子告訴爸爸想要買課外讀物,爸爸問兒子:“你有讀書的咩?還不是買了然後放著。”語出,兒子黯然。作為一個外人,我嘗試以他者的視角解讀他的語句。我猜,那位爸爸說的話若調整為正面的表達方式,大概就是:“如果要買,就要好好地珍惜書本哦。”站在孩子的角度,我想他希望聽見的是父親對他的支持,而非反諷。 走出書局,我在商場聽見一對母女的對話,兩人的對話與適才書局的父子形成對比。這名媽媽目測三十幾歲,女兒約莫5歲。女兒吃飯不小心打翻自己的碗,媽媽非但沒有生氣,只是把她帶到一旁清理,倒抽的一口氣,似抽空自己的情緒,然後用非常溫柔而輕盈的語氣,鼓勵女兒自己吃飯很棒,但是以後要小心不要打翻。媽媽的話語,不曾流露一字半句的指責,女兒卻似懂非懂地點頭,伸手要媽媽抱。站在不遠處觀望,我發現媽媽會在女兒似乎踩到自己的雷點時稍作停頓,然後調整說話方式。我漸漸明白,欲避免反話,就必須給雙方預留緩衝地帶。 侄兒4歲時喜歡把“Is OK”掛在嘴邊。那時的我還沒到他的幼兒園兼職,後來才發現,原來他的幼兒園院長萬般囑咐,如果孩子犯錯,請儘量避免指責,而是要先提供他們安全感,讓他們明白問題是什麼,再一起解決問題。對於很容易打破或不小心摔壞東西的孩子,我總是以過來人的經歷,很容易寬恕他們的錯誤,而不是一味以“不要”、“不準”、“不可以”剝奪他們嘗試練習拿物品的權力。我會從旁協助,直到他們成功為止。 接觸幼兒教育和書寫後,我深信語言文字是一把鋒利的雙刃劍。日常生活,無論說話或寫字,我都在練習收斂語氣,練習“反話正說”,似商場遇見的母女,給彼此留個緩衝地帶,以期要把傷害降到最低。
3星期前
盲盒,又稱盲包,是指消費者不能提前得知具體產品款式的盒裝商品,具有隨機的屬性。盲盒的發源地是80年代的日本,但直到前幾年才在馬來西亞流行起來。我有好幾位朋友都是盲盒愛好者。 不久前在網上看到網友分享一則盲盒裡頭的玩具陀螺的視頻,只見朋友轉動陀螺,然後把一塊細長的蛇形鐵片往陀螺底下尖端靠過去,鐵片就會隨著陀螺的轉動而移動。嘿,這陀螺不就是我小時候購買的玩具盒裡頭的小玩意嗎? 其實多年前,我國就有類似盲盒的玩意,商家稱之為玩具盒,英文則叫Toy Box。說起玩具盒,我想大家應該都不陌生,尤其是八〇、九〇後的朋友,玩具盒可說是大家的童年日常。這種玩具盒,誕生於80年代,印象中我還沒上學媽媽就買過給我。其實也很難去考究玩具盒與盲盒之間是否有關聯。 玩具盒分兩種,一種是時常在電視打廣告的Ding Dang、Tora和Jojo,另一種則沒在電視打廣告,但它的盒子圖案相當奪目,非常吸引小朋友,因為通常印上時下流行的動漫角色,純粹以包裝取勝。 我們的童年相當容易滿足,一包零食就能吃上大半天,一盒玩具就能讓心情好上一整日。但其實很多人都不知道,Ding Dang、Tora和Jojo玩具盒都是我國老字號零食生產商Kinos的旗下產品。 Kinos最先推出的玩具盒是Ding Dang,印象中剛推出時一盒才賣50仙,當我踏入迷你市場這行業,還是維持這個價錢,後來才逐漸起價60仙、70仙…… Ding Dang玩具盒的圖案,顧名思義就是在仿冒小叮噹(當時還沒叫哆啦A夢)。那時候可是叮噹漫畫流行的時代,而這個“翻版叮噹”正好能擊中小朋友的心!據聞裡頭的玩具每個月都會更新,給孩童們帶來無限的驚喜。即使裡頭只是一個簡單的小玩具,都能讓人開心一整天,最開心的莫過於和兄弟姐妹以及朋友們一起分享,一起玩,一個下午就這樣過去了。 至今我還記得Ding Dang的其中一則廣告,廣告中一粒塑膠球拖著一串彩色玻璃紙尾巴在天空飛舞,於是就要求媽媽也買給我。但沒想到買回來打開來玩時才知道自己被廣告給欺騙了,這粒球就只不過是一粒只會彈跳的普通的塑膠球而已,這件事情讓我意識到,原來電視廣告都是騙人的。後來終於看清楚,廣告中那粒球之所以會飛,是因為被透明的繩子綁住的緣故…… 連公司Logo也是翻版的 Tora是Kinos旗下的另一個產品,單看包裝,其實你是不會對它產生興趣的,但它裡面其實大有乾坤,除了有小孩子愛吃的巧克力,裡頭的玩具比Ding Dang更高級,當然,它的價錢也是Ding Dang的雙倍,剛推出時售價是1令吉一盒,後來逐漸起價到1令吉20仙。我還記得Tora剛推出時的玩具長得怎麼樣,封面盒的圖案就是它的第一代玩具,推動時嘴巴會噴火花,因此一推出就掀起搶購潮,小孩都以擁有這玩意為榮。 而Jojo玩具盒是這三款玩具盒中的小老弟,但也最貴,一盒要價兩塊多。當然,一分錢一分貨,Jojo無論是裡頭的零食還是玩具品質都是這三個牌子中最好的。順帶一提,Kinos可說是相當投機取巧的公司,除了冒牌叮噹,連公司Logo也是翻版的大力水手……不知為何,前幾年這三款玩具盒似乎悄悄在市面上消失了,但聽聞最近重新包裝後又迴歸市場。 目前本店尚有售賣的只剩下圖案絢麗奪目但沒在電視打廣告的玩具盒,這種玩具盒其實應該算是盲盒的近親,因為Ding Dang、Tora和Jojo都有在電視打廣告,所以都知道里面有什麼玩具,而這種玩具盒卻從來沒在電視打過廣告。 這種玩具盒也分成兩種,小盒的售價1令吉20仙,大盒的則售價2令吉40仙。早期它的玩具品質也不錯的,後來不知是否缺乏競爭對手,品質已大不如前,很多小孩子都是被它的包裝盒子給欺騙的。 除了這幾種玩具盒,八九十年代還曾經流行另一種類似盲盒的玩意,名字就叫做神秘禮物。記得一份神秘禮物的價錢是2令吉50仙,姐姐省吃儉用儲蓄了一個月的零用錢買了一盒,回家打開一看,簡直令人大失所望。所謂的神秘禮物也是騙小孩的玩意而已,裡頭有什麼我已經不記得,只記得大大個的盒子,充斥著一大推條狀紙條,裡面只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玩意。姐姐的失望在所難免,辛苦儲蓄了一個月買到一盒這樣的破玩意。要知道那個年代的兩塊半,可以買到一本漫畫了。這種神秘禮物也流行一陣子而已,很快的就從市場中銷聲匿跡了,反而是這種玩具盒的概念竟能歷久不衰!看來人類真的是視覺動物,永遠都被包裝給迷惑。
3星期前
第一次獨走夜路,9歲。那段路不長,左邊幾排住宅與走道呈90度列著,路燈昏黃有序間隔一盞盞,右邊偶有車輛駛過,不算靜謐異常,理應安全。但橫禍無預兆,忐忑害怕方是理所應當。為了臨時購買校用應急物品,鼓起勇氣邊唸經咒求平安邊快步摸黑前往目的地。如今,我是萬不會放任這般年紀的孩子冒著治安風險獨行的。 熟悉的路上,平日裡多是由一隻溫暖的大掌牽著我的小手安然前行,踏實穩健地朝另一棟匯聚商業店鋪的五層樓走去。樓不在高,在能滿足慾望念想,五層也巍巍然。在彼那方的五層樓,建築設計與我們組屋住宅一般模樣,也同為99年租賃地契,分別為那裡營商熱鬧。 小時候聽爸說要去彼五層樓,我定求著跟隨。爸總事先聲明是與友人閒聊去,不會早歸,他們經常約聊在五層樓前羽毛球場旁的石椅處,起先三兩個,及後有人湊著來,聊夜了陸續有人離開,直至散夥隔日如常不約而至。 五層樓沒有重複的店家 為了可以隨著去五層樓的小百貨公司騙爸購得饞嘴小吃,穿上鞋子尾其後總不怠慢。然此行實非划算,購物的歡愉短暫,而等待歸家的無聊時光卻漫長,約莫十倍於前。一切皆因年幼而不敢先行回家,只得忍耐。於是總在感激父親不嫌麻煩帶我同行的歡愉中,又無數次暗自祈願,那些閒談眾友莫要現身,好讓爸撲個空。自己的私心妄念總凌駕於爸的安好,父女一場,這一世,我愧於所付,終究無法與父愛相衡,更不曾超越半分。 日常所需之供給,除了臨近的巴剎,就是這商業五層樓。曾有銀行,更有郵局,後有小百貨公司,那是我認知意義上第一個逛百貨購物的地方。自有它,耗去了附近鄰人不少開銷,走走逛逛,六賊之首慾望滿溢,總要買個三五樣東西結賬,方不枉此一行似的。如今的網購系統,莫不是都拿捏了這原理,各種優惠、購券和賺幣遊戲皆是消費誘因。我們家樓上鄰居在百貨公司前擺攤賣熟食,“叻沙”“水果羅惹”,賺得購物出來或餓或饞者問買,生意口碑特好。 此外,與百貨公司同排的西翼處,有家禮品店,也兼賣學生制服。8歲開始學習給自己熨衣服後,有次臨上學前熨焦了自己的班長紅緞帶,在那個凡事惴惴不安的年紀,當下反應唯有哭泣,哪怕微不足道的小事,也會先憂慮被處罰治罪而不是解決問題,這是否恐嚇教育遺留了陰影?所幸禮品店各種緞帶皆有,解了燃眉之急。 那裡沒有重複的店家。百貨公司在右前角熱鬧繁華,傳統的雜貨店在左後方自有它的生意,店名“日昇”,日升日落,各自安好。可嘆今職場上同行相競,總不容對方平順無虞。同學家的裁縫店臨近雜貨店,那裡也是爸的閒聊去處。還有手作店,賣珠子假花等,串珠子曾是獨處時喜歡的美勞,如今遠近皆模糊的近視與老花,特別懷念當時的眼力尚好。 與手作店斜對角的是一家書店,書店不賣書籍,賣文具,姐曾在那裡打工幫補家用。那時買書流行到市中心沓田仔街。後來老書店紛紛歇業,連鎖書店盛起,獨立書店勉力維生,皆是童年時未曾設想的光景。習慣了大書局的琳琅滿目,小書店若無獨特書選或廣泛覆蓋,便難以讓人心甘情願以更高價格購書。年歲漸長,思慮漸趨利害衡量。 如今大型購物中心遍佈,誰還惦記五層樓內那些小店小百貨公司?然而稚子心純無邪,所愛雖大,亦不棄微末,再小的去處,孩子們必都樂於讓父母牽著小手前去。他們的天真歡愉,不涉利慾算計、不染功利機巧,比較與嫌棄之心,皆後天熏習所致。回想自己舊時歡愉易足,恰恰是因未歷風塵世故。 早已不喜逛街,無目的的櫥窗購物於我不過勞神費時,興致索然。家中兩小卻正值外出即欣喜的年歲,恍若昔日之我。爸的大手,曾牽我穿街過巷,卻終究鬆開遠去;未來某日,孩子亦將被成長帶走,掌心溫暖只餘回味。 五層樓的商鋪次第熄燈落幕,揣著對其殘存的舊憶,愈是念及無數次路上來回同行的大小身影,也就倍珍惜如今每一次牽起小手奔赴喜悅的時光,過一日即少一回。 【飛雲過影】暮照五層樓(上)/ 郭麗雲
3星期前
我和哥哥差距3歲。小時候我非常害怕他,他成績優秀,聰穎過人,算術能力強,對我這個進了小學3加3還要十根手指來回比劃的笨呆,實在不耐煩,更討厭我老在他後面當跟屁蟲。 哥哥一不耐煩發脾氣就會吼我,他一吼我就哭,我哭他更氣,惹得他動手打了我,我才會被收驚一樣,將爆哭轉成啜泣。哽在喉間的眼淚被強行灌回肚子裡,把腸子都醃得苦澀嗆辣。為制止橫隔膜強烈抽搐,我得大口大口呼吸,擦掉滿臉的眼淚鼻涕不斷咽口水,很辛苦。這些連貫動作我非常熟悉,經歷它們像在身體上開了個洞,會痛但可以進到深處歇息。有時哭泣也像一道一道浪猛刷來,準備將心刷出一個個窟窿,但只要像屍體般大字躺跟著浪頭漂,就可以睡去。所以哥哥,我才不是愛跟著你呢。你想想,我們的老爸早早去了天堂,媽媽又那麼忙,百貨市場的貨物架總那麼高,在裡頭像走迷宮,不緊跟著哥哥怎麼回家?校園那麼大,我只敢站在看起來最可靠的大樹下,那裡有很多紅紅的相思豆可以撿,每一粒都是一顆心,我可以撿很多送給你(只是你不會要)。況且,踩樹根的遊戲也可以平衡自己,讓我更有耐心等著哥哥來帶我回家。哥哥,我真的不是愛跟你。我只是怕,怕自己像棄貓那樣在溼嗒嗒的水溝裡躺成一團爛肉,還發臭,永遠回不了家。 棄貓有爸媽,但沒有家,雖然曾擁有過。 後來我和哥哥都長大,先後離了家。離開後仍舊能回家,媽媽說她永遠都接納我們。哥哥畢業後事事不如意,仍是她眼中最聰明的天之驕子,而我再努力也還是一樣又傻又天真讓人操心。只要和哥哥發生口角,我總被要求忍讓免得又惹哥哥動手。媽媽是愛我多還是愛哥哥比較多?於是我想:家是你們的,我要永遠離開讓自己成為一隻真正的棄貓,呲牙咧嘴不讓人靠近包括哥哥。真離家那天我披上婚紗,快樂得振翅飛上了天。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卻攜帶易哭體質,我逐漸落地,四肢、背脊、肩頸鑿刻著遠古水患留下的痕跡,隱隱溼痛。貓,是液體,棄貓是亂流的體。我想:即使不婚,我終究還是會流到另一個屋簷底。買一串10米長的串燈,將所有燈泡一顆顆旋好吊掛在深黑夜空的大樹下,一閃一閃便是家。家,可以如此簡單。 幾年後,媽媽也去了天堂。家到底有幾種樣子?若死亡有扇門,我已在半掩的門外告別了部分的自己,門後是最終的歸屬。先離去的人則永遠留駐在心裡,那裡有我尚在人間形而上永恆的家。而媽媽離開後,遠遠看著童年那邊親愛的兄弟姐妹,心頭百般滋味,他們彷彿我從前的房間,即使早就沒了卻掛滿成長的各種回憶,老舊的檯扇、粉色的牆……。我真是液態的,流動的,潑出去的,棄貓嗎?處處歸屬也處處無歸屬,眼下都有裂口,我要不要往裡頭跳?貓的祖先是巢穴動物,喜歡暗藏在隱蔽封閉狹小的空間,抽屜、鞋盒、紙箱、信箱……大雨來襲前,便總有哪頭都不著岸的驚慌。 棄貓,自動躲進了身體的洞穴深處,讓巨大的沉默開口說話。我想起校園裡,那個晴天的早晨。 天空藍配著亮白的雲,彩旗飄飄的校園,運動會。我如常背了重重的書包準備進課室。一抬頭,課室沒同學沒老師,空的。上課鐘聲也空了,我失去座位,不知該將自己擺在哪兒。三年級了還不會看時鐘也分不清左右,我不敢和任何人說話怕被笑白痴,更不敢找哥哥,只好不安地走到大樹下等放學等回家。熱鬧的校園,每張臉都很快樂很陌生。忽然,眼角瞥見哥哥和同學並肩有說有笑走過。像見著救星,我大喊:“哥哥——哥啊!”哥哥已走上臺階,他轉頭看我一眼,沒搭理,轉身就消失在臺階後。我愣在原地。好想追過去卻怕迷路,怕哥哥在人群面前吼我。我雙腳動彈不得,孤單、失落、悲傷大把大把灌進身體。我禁不住放聲大哭——哥哥冷漠的背影罩在我頭上,擋住了光。四周騷動著竊竊的私語,但不遠處賣包子的阿伯叮叮叮搖晃的手鈴沒有停,竹蒸籠繼續縷縷冒著熱煙,彷彿一個孩子的哭聲沒有任何價值意義。是哭了多久,才有人拿了一粒包子給我,叫我別哭。我接過包子仍止不住眼淚,抬眼赫然發現遞包子的是校長,這回哭得更厲害了!校長無奈微笑,輕輕拍了拍我的頭離開。包子在手上被捏得凹扁又髒髒的,我肚子餓了顧不得髒,湊到嘴邊小口小口吃起來,甜香的黑豆沙和著眼淚鼻涕一起進到嘴裡嚼啊嚼——我專注吃,專注得忘了哭。 嘿,小曾真,當時你很悲傷很孤單是嗎?你怕被棄無家可歸所以哭不停是吧?能哭出來多好,懂哭我們才能一直在一起。我是40年後的你,40年後你會很有力量很穩定,活得好好的且有個幸福美好的貓窩。所以你不是棄貓,我會陪伴你。但小曾真不回應我,她皺眉頭幽幽看向遠處——哥哥消失了的那段臺階。每次來到臺階前,我就會安靜陪她一起站在原地等,等哥哥轉身向自己走來。可是,這回我忽然明白了:我們永遠也等不到的。你看,臺階早已斑駁皸裂坍塌而歪斜一邊,兩旁長滿野茅草。 歲末將至,窗外雨客已來訪了大半日,夜幕來臨之後空氣溫度變得更低。我有些冷,為自己加了件外套。小曾真,為什麼我們要一直等?你記得另一個故事嗎?那是一個陰雨的傍晚,和今天一樣冷。你和哥哥蹲在廚房木門口等媽媽回家,天空暗沉。哥哥看你又累又餓,大概擔心等不著媽媽你會大哭,於是指著門外右邊一道土黃的泥牆,粗糙的,髒髒的,要你仔細注意看。 “看什麼?” “那裡是巴剎哦,有賣魚的,賣菜的,下面是賣雞蛋的,可是沒有一個客人。”哥哥看著土泥牆說。 “哎喲,東西沒人買就沒錢吃飯了哥哥,怎麼辦?” “所以媽媽才這麼晚還沒回來啊。媽媽要做工的,不然我們吃什麼?” 雨滴打在土泥牆,滴答滴答滴答。“看,一滴雨是一個顧客,阿真你看到了嗎?”哥哥說。 “有啊有啊,哇,客人開始來了啊!越來越多了!”你興奮大叫。 “來喲,來買菜心,很新鮮一把5毛錢哦!”哥哥開始叫賣吆喝。 你也拍手歡呼:“耶,來喲!安迪快來買魚,kuning魚好吃,1 kilo 1毛……” 整個巴剎都是人了,熱熱鬧鬧、密密麻麻。那天,雨很大,你和哥哥蹲擠在廚房門口被雨水噴得滿臉冰冷,卻忙得不可開交,開心極了,還賺了很多錢。 小曾真,回家的路,有一座晴天的橋,也有一座雨天的橋,就算陰影永不離開,陽光也一直在,只要保留感受,就能搭出各種各樣的橋,走進不一樣的家。哥哥,我決定不再看著你冷冷的背影,你也不必在臺階轉身,我們早就回不去了。但我可以在悲傷失落時,把雨天掛滿水滴的土泥牆喚來,一起歡呼一起叫賣。誰被媽媽愛得比較多,不重要了,我早就可以給自己買一粒包子了。那一定得是熱乎乎出籠,深黑色豆沙餡,甜甜的豆沙包,吃了會忘記哭的那種。哥哥你要不要也來一個? 陰影密佈時,陽光早就捏在手裡了。我,終於看見。 相關文章: 曾真/我的攝影 曾真/苦果 曾真/燈塔行
3星期前
週末下午,閒坐在丹絨士拔大街一間簡陋茶室,喝一杯等一下咖啡,配搭一份牛油咖椰燒烤麵包,或者到離茶室幾步距離買來一個五香味濃郁的海南肉包大口咬著吃,邊閒散望著汽車、摩托車和腳踏車穿梭在往來的馬路,暫且卸下城裡的繁華,感受漁村的淳樸。也許更該像一般遊客那樣,返程之際來一頓岸邊海鮮大餐,讓這趟行程內容更為飽和。特別是在漫天雲彩燦爛的黃昏,漫步海風中的情人橋,迎著潮汐,把一天的美好都揉進夕陽餘暉裡。 這簡陋茶室還沒叫成等一下咖啡、岸邊木板情人橋還沒變成石灰橋的很久以前,丹村曾經有個海霸王海洋公園。這事可要追溯到80年代,那時城裡雙威水上樂園仍然是一片廢礦湖,水波粼粼,而沙登廢礦湖也還沒躍身變成綠野購物中心呢! 過去那些週末和假日,旅遊巴士和車輛魚群般從各地游來,衝著度假村門口龐然霸氣的虎蝦地標游去。村裡四處更是散佈著遊客,紅男綠女,彷彿聖誕島紅蟹大遷徒,悠閒自得地趴趴走在大街小巷裡。好些村民見機在門前或庭院擺起簡陋桌子凳子開始了小生意,賣吃賣喝賣土產,似乎賣什麼都迎來人聲鬧騰,於是小店鋪小檔口寄居蟹盤踞沙灘般,漸漸星羅棋佈在街頭巷尾裡。 情人橋升級成石灰橋 最初海霸王只不過是一處虎蝦養殖場,後來不知為何捷足先登擴展成了水上度假村。度假村擴建的當兒,我還是個中學生,常常在傍晚和同學從學校練球后沒直接回家,三三兩兩踩著腳車到海邊椰林冰水檔吹水去。有次,一時興起,大夥兒結伴騎進虎蝦養殖場探個究竟。沿岸好幾架神手泥機正在大興土木,另一邊海岸則隔成一方格一方格並排的泥池,池裡大抵就是養著好多好多深藍色褐斑紋的虎蝦。一池池高漲的池水與藍天白雲靠得很近,似乎與藍藍的大海也連成了一線,安置在池裡的製氧器和水車不停地操作,嘩啦嘩啦捲起白晃晃的浪花。青澀稚嫩的我們對海霸王滿懷憧憬,繞著養殖場謙和的大叔問長問短,彷彿問多了,一切就自然會兌現。 彼時大家人云亦云,說海霸王會員證是一項理想投資,好些同學也應了這機會,我亦不落人後,把打零工掙回來的錢換來一張會員證。其實也不是貪圖會員價格攀升的勢頭,而是對那附加等值門票禮券蠢蠢欲動。老實說,度假村裡頭充斥各種新奇玩意,讓少年慘綠空乏的日常變得鮮活有趣,其中莫過於能泡進那個恍若體育館級大泳池,迎著海風,暢遊在湛藍天空下的無盡愜意裡。 有了度假村的霸氣,樸實無華的漁村突然變得絢爛多彩,滿滿朝氣。我認真以為,接下來漁村大展宏圖,不必像許多老社區那樣,面對年輕勞力漂移的無奈。彼時海霸王霸氣沖天,著實看不出如火如茶、滾滾旅遊熱浪裡暗藏任何變卦的可能性。然而一切美好卻像夜空中璀璨煙火,在一陣煙霧氤氳過後旋即就黯然下來。 氣勢磅礴的海霸王霎時間像氣球那樣迅速膨脹後“碰”一聲爆破了,不再稱霸,最初的虎蝦養殖場也沒繼續經營下去,度假村門口兩隻巨型招牌虎蝦頓然遜色了,沿著海岸邊以竹子為牆、亞答葉為屋頂的度假房子,破的破,爛的爛,露出一個個白色陶瓷馬桶,排著隊,在藍天白雲的日光裡,張開大嘴巴對著蒼穹無語。聽說後期海霸王會員證水漲船高,最終卻也打了水漂,興許那些投資者也只能張大嘴巴無語問蒼天了。 其實,我有些許遺憾當時沒有機會乘上海霸王那架每天打從我家屋頂低空飛過的觀光小飛機。時而回想,坐在小飛機裡,若老鷹盤旋在風和日麗的天空下會是怎樣的一種感受?那片陪我成長的泥濘海岸在高空鳥瞰下,會如我想像中的萬種風情嗎?它曾經像海霸王前景那樣讓我有著無限想像。 海霸王究竟已是過去,如今情人橋則提升成了石灰橋,比以往更為堅固,還有等一下咖啡、情人橋、以及其他什麼也好,依然能夠在週末藏住一些遊客的熱情、縱容一些不為人們討好的喧囂,偶爾也偽裝一下城市的浮華,算是這樣了。畢竟社會結構一直在變,沒有人能預測漁村日後的趨向。
1月前
在檳城的街頭巷尾,有一道深受本地人與遊客喜愛的道地美食,它的名字因地域而有所不同。檳城人稱之為“福建面”, 雪隆人叫它“蝦面”,也有人將二者結合,稱為“福建蝦面”。儘管我曾在雪隆生活將近15年,但在我心底,那碗以蝦頭、蝦殼熬成濃湯的鮮湯蝦面始終叫做“福建面”。這一碗曾在成長某段時光中飄香的湯麵,承載我在老家生活的獨特記憶。 我的年少時光是在檳城土橋尾17層組屋度過的,這座不太起眼卻矗立於喬治市入口的組屋至今擁有55年曆史。小時候的我並不懂得欣賞這個地方,畢竟那是七八十年代,人盡皆知牛鬼蛇神混雜的黑區,唯一覺得我住的地方還不錯的,大概就是樓下的面檔,早上有一掀開鍋蓋就飄來香味的福建面;下午有讓人難以抗拒的叻沙、曼煎糕、包點;夜晚還有經濟米粉、雲吞麵、炒粿角等,為數不多的面檔承包了組屋居民和食客不少的早午晚餐和夜宵。 每當想起老家的麵攤,我那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回憶裡總是浮現一縷縷嫋嫋升騰的熱氣,那是晨光中,濃郁的湯底飄散而來的香味,彷彿與陽光交織成一道溫暖的畫面。食客們圍繞著阿陸伯的福建面三輪車小攤爭相言笑,而阿陸伯再忙,臉上總是掛著親切友善的笑容。直到長大我才明白,那些看似尋常的瞬間,即是人間最真實的煙火氣,輕柔地牽引著溫熱的人情與世事。 阿陸伯的面和他一樣實在 然而,隨著時光的推進,曾經的人與事會慢慢淡去消失。阿陸伯因年事已高停了攤,其他的麵攤也因為興建高速大道而消失,甚至連我也搬離了那片土地。那些熟悉的場景,逐一被時日取代。舊組屋早在幾年前翻新過,油漆煥然一新,可是物是人非。組屋樓下現連一個檔口都沒有,那些生活的溫度彷彿隨著時間一併消失。而我這次回到這個地方,再走熟悉的“回家路”, 竟是為了參加阿陸伯的喪禮。 喪禮上,我環視四周,竟沒一個熟悉的面孔,只有靈堂前那張遺照中熟悉的笑臉。阿陸伯是我父親的朋友,小時候對我疼愛有加;懂事後是作為麵攤和食客的心心相惜;長大後是對和藹長者的敬重。 阿陸伯退休後,常騎著他那輛老鐵馬四處遊走,我偶爾在街頭碰見他,父親則常在菜市場或咖啡店遇見他,坐下來一起喝咖啡聊天。印象較為深刻的是數年前的一個早晨,我陪同父親與阿陸伯一起吃點心喝早茶。儘管我對阿陸伯的身世與家事瞭解不多,但每次遇見他,我都很開心,心裡總是湧上一股暖意。他還是一如既往,如我小時候那樣叫我,他就像我小時候記得的模樣,眼裡帶著關愛,即使歲月的痕跡爬滿臉龐,他那親切的笑容依舊溫柔如初。 阿陸伯出殯的那天,是個陽光普照的一天,溫暖得讓人有些不捨。我特意出門品嚐一碗福建面。我清楚地知道,沒有任何一碗能夠媲美阿陸伯烹調熬煮的福建面,光是炒蝦和蝦殼,再以蝦頭蝦殼熬成濃郁的湯底,這些都是現今的攤販所不屑一試的工夫。如今大多數的麵攤,料少不在話下,配料也不再講究,蕹菜早已成了省略號,蝦子切得薄如紙,豬肉片也屈指可數。而阿陸伯的面,總感覺和他一樣實在,每一口都是心意與手藝的傳遞。 食物,是時光的密碼;味道,是回憶的起點。過往的點滴,如今早已模糊,但感受深存心底,尤其那份心中深埋的感激。如同我在靈堂前默默對阿陸伯說的,謝謝您出現在我的生命裡,謝謝您讓我嘗過世上無可替代的福建面,謝謝您成為我成長歲月中溫馨的存在。您充滿關懷的眼神、懇切的話語與樸實真摯的笑容,如同窗戶灑進來的陽光,溫暖而不張揚,照亮我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 這份感激與懷念,隨著歲月愈發溫暖深刻,亦是珍貴的被時間修飾過的美好。
1月前
後院40年的老樹要被砍掉了,我的心在滴血。請求家人把樹幹留下,留一個念想。 老樹約兩層樓高,一個成人環抱樹幹,還差兩三個手掌的距離才能交握,是我心目中的參天大樹。記得小時候,眼看三姐赤腳就能抱著樹幹爬上老樹,不服氣的我搬來梯子,踩了半天,卻還是爬不上去。 童年有一半的時間與這棵不會講話的老樹為伴。總愛拿著樹枝在樹根處搗毀螞蟻的洞穴。把家裡的貓往樹上推,想看看它們到底有沒有爬樹的基因。有時坐在二樓陽臺看著老樹產生無盡聯想,幻想造一個連接陽臺和老樹的吊橋,然後在樹上建一間樹屋,好能在調皮搗蛋後,跑到樹屋裡躲避媽媽的藤鞭。還有兄弟姊妹幾人,經常從傍晚到天黑,在樹下進行營火會。晚上的廚房、浴室及後方的臥室,總能見它搖曳的樹影爬滿玻璃窗和牆上,給人溫暖和安全感,卻不帶一絲詭異。 老樹前面原有一個小土堆,是以前翻修後院填土所留下的,像一座小山坡。大約上小學前,小山坡被剷掉了大半。那時,我經常躺在小山坡上,模仿言情劇男女主角滾落山坡的樣子,從上面滾下來。有時候滾到老樹下,被突起的樹根接住,樹根雖硬,卻未曾傷我分毫,反而贈我一段香,因為它是一棵散發著芬芳的果樹。 這種果樹名叫kwini,也寫做kuini、huani等等,學名mangifera odorata,有人叫它“貴寧”,或“奎尼”,但我私底下給它取了一個漂亮的中文名字:“懷寧”。它其實屬於芒果的一種,但相較於一般的芒果,懷寧果實比較圓潤,不像芒果,個個錐子臉。懷寧果肉甜膩中帶點酸味,也沒有芒果那麼多纖維。果皮綠而滑,果實亮黃色。它的香味比芒果濃烈。擱置久了,果肉還會生出酒味,我特別愛吃酒味的懷寧。懷寧樹從樹花、樹脂、樹根、葉子,到樹的每一部位,都散發著怡人的香味。 歲月催人老,懷寧樹是我的黃口舊識。小時候想過在它的樹幹上刻字,也想過寫許願瓶埋在樹下,但都沒有付諸行動。那樹下埋葬的,都是被我們家貓咬死的小鳥,還有後來過世的家貓們。它雖不言不語,卻承載我們家的大小事。即使被藤蔓纏繞卻仍然屹立不倒、果實累累。似有一種安撫的能量,療愈那些瀕臨破碎的親情。 青春期最厭世的時光,突然討厭起“友情”這種東西,也是在懷寧樹下,很不屑的把紀念冊燒燬,還有朋友們送的新年賀卡,一把火化為灰燼。當時的我什麼都沒有了,但幸好還有懷寧樹。我們兄弟姊妹似乎還在樹下爭論過“一模一樣”這回事。忘記是誰拿著懷寧樹的一片葉子對我說,“上一秒的這片葉子,和這一秒的這片葉子是不一樣”的這番話。懷寧樹已站在那幾十年沒有移動過,無論哪一秒,又有哪片不是它的葉子呢?但我深信,它喜而樂見懵懂無知的我們,在樹下聒聒噪噪的模樣。就像我看著家貓們搶奪一個不重要的東西而互相弓背的樣子,特別可愛。 沒有機會跟老樹好好道別 塔姐是一隻在我們家生活了10年的德國牧羊犬。它與懷寧樹一起生活在屋外,我們家只有貓是養在屋子裡面的。塔姐喜歡收集未熟就落果的懷寧果實。成熟的果實巴掌大小,未熟的只有橡皮擦大小,是塔姐視若珍寶的家當。塔姐害怕打雷,電閃雷鳴時,總要咬著懷寧樹葉在門外搖尾乞憐。如今塔姐早已去當天使好幾年。後院現在養著兩隻土狗,它們與樹的關係可能沒有這麼親密吧?我一直對土狗沒有什麼好感。但懷寧樹還是一樣為它們遮風擋太陽。樹有心嗎?也許沒有吧?正是因為沒有心才不會偏心。但它一定有感情吧?否則怎會生生不息? 家人說,藤蔓已經越來越多。擔心有一天它會倒下壓壞房子。而它的一些枝幹已經壓到路旁的電線。所以,它的時候到了!雖然懷寧樹一定會同意為了眾生的安全而犧牲自己,可是對我來說,砍掉一棵樹和失去一個家庭成員,到底是有差別的。 猶記臺大文學院那棵印度黃檀要被砍掉時,文學院一代又一代的“徒子徒孫”爭相告別、拍照、哀悼。明明人人皆過客,卻都自以為是黃檀的家屬。有誰上臺大不是為了前途和利益?我可否說,我上臺大純屬好奇?單純想看他人擠破頭想進來的地方是什麼樣的。然後有些臺灣人會說“你們僑生就是來搶名額的”,甚至臺大的同學和師長會說“你們根本是在浪費臺大名額”。我一律回答“本地生和僑生的名額是分開的。取消僑生名額,並不會增加本地生名額”,不管真假,我只知道這樣說能讓他們安靜下來。反正印度黃檀不曾表示不歡迎我。雖然它比不上我的懷寧樹,但也算是臺大裡的頂配存在,不言不語,不悲不喜。臺大裡的人,風骨還不如一棵樹。 無論是陪我長大的老樹,還是幾面之緣的黃檀,在我心中都是高貴的,至少比虛偽的人類強多了。但老樹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黃檀卻不是。可惜我沒有機會跟老樹好好道別了。 細細想來,懷寧樹一直與我同在。不只樹影會爬向晚上的家裡,還有在換葉子的季節,整個後院覆蓋著它的枯落葉,層層疊疊。把所有落葉掃成堆,又是另一座小山坡。新的枝椏長出來的嫩葉是軟軟的,觸感像小寶寶的皮膚。顏色是綠與紅交替。走在後院,腳踝以下陷在枯葉中,腳踝以上被茂密的樹枝與嫩葉籠罩。不是樹影爬向我們家,是我們原本就生活在樹裡面。 喜歡樹木還有一個原因,小時候的外婆家是木屋,而木屋有獨特的香味,能安撫人心。去外婆家的路上,車窗外也盡是目不暇給的叢林。我總希望能把眼目所及的叢林都加在一起,然後我住在裡面。當時的我反而不那麼喜歡家裡的懷寧樹,因為我家在市區,它只是城市裡的孤獨一棵。也想過把懷寧樹移來跟我幻境中的叢林一起。長大後,我竟不記得詩巫的叢林是怎樣驟減的,變成今天光禿禿的樣貌。到最後,懷寧樹也等不到被移去叢林的那天。
1月前
那年頭的香港與我們很親。許多成語是《老夫子》教的,許多歷史人物是從TVB連續劇裡認識的,小叮噹是說粵語的。冠傑國榮豔芳朝偉像住在隔壁家的沖涼房。香港街道與地名則是在“百萬富翁”裡早就走過了無數遍——在還不知道吉隆坡總車站叫什麼名字的時候,我們已先認識了羅湖車站、沙田車站;還不知道人生難不難之前,我們已先探知了“命運”與“機會”的殘酷與恩典。“修理自己所有房屋”是最令人害怕的,“得愛國獎券”則值得歡呼,雖然根本不知道愛國獎券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至少知道愛國是好事。 這期見【當代小物件】有兩人寫了“百萬富翁”,忍不住也想念起那年頭的時間感。那年頭總是感覺時間特別多、特別長,長得可以毫不擔心百萬富翁這樣的遊戲一玩就是大半天。因為嫌一盒百萬富翁的紙鈔不夠多,還曾將新舊兩盒遊戲的紙鈔混合到一起,厚厚一大疊,彷彿永遠不會有人輕易地破產,遊戲便可以更長久地玩下去。遊戲規則也是靈活的,常常因人變——因為看不懂地皮背後的產業計算法(倍數到底是什麼?),便慢慢生出自己的罰款方程式,大家意思意思給一點。銀行也是善良的,見有人財務不濟而彼此還想玩下去,便皆大歡喜地派錢。要很大以後我才真正地明白,“百萬富翁”豪的是時間,時間就是金錢的話,有時間玩那遊戲而不心虛的人才是名正言順的富翁。 Congkak也是很吃時間的。小時候的congkak我們叫衝格,格子是地上的地磚,一格地磚約莫一呎寬,五六格便霸佔了快半個客廳。是要那麼大的範圍的,因為衝格里的散珠子我們用的是橡膠種籽,新村邊緣的膠芭撿來的,幾粒就是一大把,沒有什麼容器兜得住。膠籽在地上一粒一粒派,幸運的人一把一把吃,擁有最多膠籽的自然也是大富翁。遊戲玩厭了就互相把膠籽磨得紅亮又順滑,夾在兩隻掌心用內勁一壓,鬥看誰的膠籽更堅強。喀喇,碎了也不會心疼,反正附近多的是。再不然就用相思豆玩衝格吧,樹下隨便也是一大把,milo罐都裝不完。 想想,永葆青春、回到過去何必要靠美圖秀秀或是時光機?找個從前的桌遊玩一玩吧。還能心安理得的便是大富翁。 【編輯臺】心安理得地玩就是大富翁!/梁靖芬 【當代小物件/2月/桌遊】最強的對手/葉宴欣(亞羅士打) 【當代小物件/2月/桌遊】百變富翁/鄭俊鴻(亞羅士打) 【當代小物件/2月/桌遊】百萬富翁的願望/廖舒輝(亞羅士打)
2月前
桌遊班的團友發來邀請,提筆書寫“桌遊的當代小物件”。提到這一主題,不能不提“百萬富翁”。在我童年時期,這款遊戲是我們玩得最久的,也幾乎是市場上唯一的版本,那就是香港的版本。 香港版“百萬富翁”獨具地方特色,展現了該地區的著名地標。太子道、窩打老道,以及版圖上最貴最高級的太平山,都是我在小學時首次接觸遊戲,哥哥姐姐告知必買的幾張地皮。如果開局時沒能買到這些,氣勢就輸了一半!接下來是競爭火車站、稅務局和電力公司,這些地段形成了遊戲中的連環拳,牽一髮動全身。完全隨機的機會卡和命運卡、悶聲發大財的免費停車場,以及讓人捧心期待的“由此去”賺取$2000,所有這些都在小小的心靈裡埋下了對桌遊的熱愛種子。 自行篡改遊戲規則 這盒經典的“百萬富翁”陪伴我從小學玩到了中學,成為我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隨著時間推移,曾經心目中的神作慢慢演變為永無止境的遊戲,甚至變成了“破壞友情”的遊戲。最終,這盒遊戲不再受到青睞,搬家時也隨手棄掉了。我以為與“百萬富翁”的緣分就此結束,但當兩個外甥進入小學時,我正在上大學,被他們強拉著一起玩,而他們認為這是最好玩的桌遊!依然是那盒經典的“百萬富翁”。 年輕時的我,滿懷左翼經濟的理念,在無法推脫的陪玩中,開始自行篡改遊戲規則,試圖通過遊戲向他們灌輸我的思想。通常,我一邊玩,一邊讓銀行大放水,資助最弱勢的玩家,同時打壓領先的贏家。我的終極大招則是團結無產階級共同對抗壟斷者!在我的操控下,這盒純靠運氣的遊戲變得別具一番風味。往往到最後,前期領先的人都被我這個“幕後黑手”打垮了。 或許有人會問,這樣篡改規則的遊戲好玩嗎?事實上,我陪外甥從小學玩到了高中,他們每次都期待我到訪,一起玩變體“百萬富翁”的時刻。在我反覆的磨練中,他們逐漸適應了遊戲節奏,並開始與我共同創造新規則,測試他們突發奇想的創意。 每一場“百萬富翁”都有新奇的規則,等於每次玩都是全新的百萬富翁體驗。這種獨特的體驗將我與外甥的關係緊密相連。 這種體驗特別奇妙,因為我們之間的關係正是通過這款經典的桌遊串聯起來的。許多時候,我們會對老物件感到厭倦,但這盒經典的桌遊卻在我們手中煥發出新的活力,連接起不同年代的人。深入思考後,我發現串聯我們之間的,不僅是那些花樣繁多的變體規則,更是那顆對遊戲充滿熱愛的童心。童心讓世界變得簡單而有趣,這正是我熱愛桌遊的原因所在! 【編輯臺】心安理得地玩就是大富翁!/梁靖芬 【當代小物件/2月/桌遊】最強的對手/葉宴欣(亞羅士打) 【當代小物件/2月/桌遊】百變富翁/鄭俊鴻(亞羅士打) 【當代小物件/2月/桌遊】百萬富翁的願望/廖舒輝(亞羅士打)
2月前
小時候的家是一家託兒所。自記事起,表哥表姐放學後就會被送到我們家,讓媽媽代為照顧。哥哥姐姐總把我和妹妹分在一組,嫌棄我們年紀小,不樂意和我們玩。儘管如此,我和妹妹仍然喜歡跟在他們身後,學習他們的一舉一動。他們玩什麼,我們就吵著要玩什麼。隨著時間推移,這些玩具在家中衍生出複數,兩個小組都能玩到相同的遊戲。後來,我們迷上了馬來播棋(congkak)。 在一個無所事事的午後,哥哥姐姐從角落裡翻出一個從未見過的玩具——馬來播棋。棋盤上有一個個坑洞,左右兩邊是“家”。對小時候的我和妹妹來說,這個遊戲就像一個“撲滿”,我們需要用玻璃彈珠填滿每個坑洞,再一一收集散落的彈珠,存回“家”。後來才知道,馬來播棋其實是考驗心算能力和策略的遊戲,如何獲得更多分數、保證自己最後行動以獲得下一輪的先手優勢。不過,那時的我們什麼都不懂,只是像螞蟻一樣,勤懇地將彈珠一顆顆搬回家。 我們都喜歡玩馬來播棋,總是為了誰先玩而爭吵。爸媽決定再買一個。記得回家的路上,媽媽提起她小時候與馬來播棋的趣事。外婆有5個小孩,他們和我們一樣為誰能先玩而爭吵。為避免屋頂被吵翻,外婆立了個規則:先寫完作業的可以第一個玩。可媽媽個性慢吞吞,總是最後一個寫完,等她坐到馬來播棋前時,已經是晚飯時間了。 “那媽媽你最後有玩到馬來播棋嗎?”妹妹問道。 媽媽點了點頭。 “那是因為你寫作業變快了嗎?” “不是,是因為舅舅他們開始玩陀螺了。” 媽媽是外婆的迷妹 我看到媽媽的眼神回到了過去,帶著佩服的光芒。媽媽提到,她這一生遇到的最強勁對手是外婆。我不記得媽媽具體是如何讚美外婆的,但我依稀記得,她形容外婆是一個人形計算器。外婆玩遊戲時,只需一個眼神瞄過,就能知道玻璃彈珠的去向。媽媽是外婆的迷妹,因為每次遊戲結束後,她總會對我說:“外婆真厲害!”我心中也留下了外婆聰明的形象。 漸漸地,我開始掌握遊戲的技巧,不再只想著填滿所有空格,而是學著哥哥姐姐的方式遊戲。儘管我的對手還是我從小到大的玩伴——妹妹,但我心裡隱隱有一個想要打敗的目標,那就是媽媽口中最強的外婆。在我贏了妹妹無數次後,我向媽媽下了戰書。要實現目標,必須一步一步來,想要打敗外婆,得先打敗她曾經的手下敗將!起初我想挑戰哥哥,但他還是嫌我麻煩,把我“踢”給了媽媽。 同樣的故事在我和媽媽身上重演,但一直被打敗的卻是我。我帶著莽撞的勇氣挑戰媽媽,卻總是慘敗而歸。多次未能戰勝媽媽後,我十分沮喪,最終放棄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淡忘了馬來播棋,淡忘了曾立下的目標。直到小學畢業後,整理那些廢棄的練習冊時,我才在角落裡重新找到了馬來播棋。埋藏在深處的夢想再次找到了我,於是我決定挑戰媽媽。這一次,我贏了,反而想起了外婆。 外婆是我馬來播棋征途上的最後一個對手,看到它我依然會想到挑戰外婆的目標。然而,隨著長大,我與外婆的關係逐漸疏遠,我也不敢貿然向她挑戰。性格使然,我一直默默保持著這個夢想,希望有一天我能鼓起勇氣向外婆挑戰。到那時,我希望我們之間不僅有馬來播棋,還有彼此的故事。 【編輯臺】心安理得地玩就是大富翁!/梁靖芬 【當代小物件/2月/桌遊】最強的對手/葉宴欣(亞羅士打) 【當代小物件/2月/桌遊】百變富翁/鄭俊鴻(亞羅士打) 【當代小物件/2月/桌遊】百萬富翁的願望/廖舒輝(亞羅士打)
2月前
“媽媽,我希望我們這棟樓上有大風扇,把烏雲吹走,就不會下雨了,那我就能去樓下公園玩。”孩子天真地說。她對樓頂有期待,為著樓下有歡樂。層樓高,沒有比她的念想高,誰童年時沒有下雨天不能出去玩的落寞呢? 小時候家住組屋,它與公寓的差別是沒有圍籬和保安,一般樓層僅五,故無電梯,停車場設置在戶外自由停泊而不按戶配位。那時候,每一層樓皆有朋友,爬樓似在攀爬友誼之梯,鮮少氣喘吁吁,即便有,那也樂並甜蜜著。大多時候我們往下走,聚在大草場戲耍玩樂,不管你住一樓五樓,不管你家是單室還是二三室設計,只要你母親能有串門交友、往來聯誼的習慣,我們就是最相熟的夥伴。 夥伴的成績與成就,常在母親嘴裡成為最初的假想敵叫“別人家的孩子”,母親早逝,長姐如母完美繼承了這任務。但玩是孩子的本性,用攀比來抑制,或許能在聽寫簿上多幾個一百分,在試卷分數上有個交代,卻沒能抹去好玩本性。玩耍之必要,乃在於刺激大腦的突觸連接,幫助發展運動技能,建立社會關係及增強認知能力。那時候的父母如何懂得這些,更遑論瞭解負責計劃、決策、社交互動的前額葉皮質,與記憶與學習相關的海馬體,大腦獎賞系統下的多巴胺,調節壓力作用的杏仁核等等。我們不在科學原理的灌輸教養下成長,卻依舊活得很科學。如同五層樓的簡陋居所,雖不高級時尚,卻能遮風避雨。 我們在十字型設計的樓層中央交界口玩跳繩,用橡皮筋編了長長的繩索玩動繩,繩子左右兩端各有夥伴執之,越往上提就越跳越高,似要彌補學術上比之不及的遺憾;在頂層近樓梯處玩家家酒,沉溺在輪流扮演角色的關係中,那些自小扮演父母夫妻的,長大後是否真有因緣牽引,續寫童年故事?我們也在某個基督徒鄰居家上主日學去聽耶穌的故事,為了不背叛佛陀而假裝虔誠禱告。至於友情背叛,多數無需外力介入斡旋協調,亦能如禱告中一切的美好,關係很快修復如初。 大草場若是錄像機,對孩子們歡聲笑語的攝錄一定顯示記憶卡儲存量不足。許多戶外活動都是無需大人關照下的相互陪伴。於是我們今日玩了追逐和捉迷藏,學會流浪狗來追就要趕緊蹲下來作無威脅傷害狀,明日就會再約玩彈珠放風箏,稍長一些就騎腳踏車去溜達,打羽毛球以為能打到世界舞臺去。那時完全無需顧慮沒有家長陪同就安全堪憂的治安問題。 夥伴一個個搬家離去 如今,面對孩子懇求去公園玩的目光,我因工作忙碌或倦怠而拒絕時,愧疚總在心頭縈繞。我們這一代,如同擺渡人,一邊承載生活的重壓,一邊在樂活樂教的尋航中平衡自我,更要在渡口確定代際關係中的愛,撐得起長篙,劃得了船,漫溯,放歌,歌那朝暮交替轉瞬即逝的需要與被需要。 逢年過節,夥伴們一起放鞭炮燃煙花,一起列隊提燈籠歌唱,風吹燭滅傳火繼燃的合作樂趣,讓我們忘了感嘆夕陽近黃昏,也不再厭惡黑夜來襲。一直到群裡的夥伴一個個搬家離去,五層樓的笑聲漸杳,歲月流逝的靜謐與感傷換來了成長。 這五層組屋今已甚是殘舊,基於99年租賃地契,也難再升值。它走入了我生命的歷史,封印了歡樂的童年,不再需要它遮風擋雨及醞釀友誼。我從樓裡走了出來,往更高層樓去攀越。偶爾俯下身子從孩子高度的視野往上看那樓,那天和雲,在大風扇旋轉的空氣流動中,定會雲開天霽。 陪伴孩子成長,彷彿重溫一次童年,是審視及圓滿生命之旅。然而,孩子終將羽翼漸豐,不再委屈於天不晴朗,我們也終會從被依賴需要的角色中悄然退場。不管樓築高低,我們總要學會從容地走下樓層,成為暮落後的提燈者。
2月前
農曆新年快到了,總會讓我想起小時候的過年時光。 還記得小時候的新年是我一年裡最期待的日子。除夕夜時,我會在廚房等待除夕大餐,然後和家人們圍著電視看節目。夜裡盼著快點天亮,期待著白天穿著新衣服新鞋子和小夥伴一起玩耍一起去討紅包。 小時候過年總會有一種獨特的氛圍,那種熱鬧、喜慶又溫暖的感覺,大家都說是年味。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年年味都變淡了。小時候的那些年味不知道是什麼因素組成的,明明長大後人數沒變,東西沒變,但是年味都變淡了。可能這和我們的生活方式變化有很大關係吧。 我覺得我還是孩子 以前,過年是華人一年裡最重要的時刻,那時人們的生活水平較低,大多隻有過年才會買新衣服新鞋子,享受一些平常難以享受到的美食。現在人們的生活水平普遍提高了,平時就能享受到各種美食、買各種新衣,所以過年帶來的新鮮感和儀式感也變少了。 而且現在人手一部手機,人們的交流方式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小時候新年,大家的娛樂活動都是打牌、看電視、和小夥伴一起玩耍。現在過年,很多人都是拿著手機在那滑,跟家人的互動都變少了。年味也就淡了。 最近我看到一個說法:“小時候覺得有年味,是大人們為我們製造的儀式感。現在輪到我們為孩子們製造了。” 我覺得這話很有道理,可是,我覺得我還是孩子,我捨不得長大,捨不得那些無憂無慮、只需要享受年味的日子。多希望自己能永遠是那個等待年味的小孩。
2月前
我成長的小鎮,貫穿著一條河流,我從來不知道她的名字,因為小鎮叫多偉,我就叫她多偉河。多偉河是吉打河的分支,徐徐流動,流過小鎮的主道旁,流經我家門前,繞著我家門旁,流向村後一個叫做“大港”的江流,“大港”是個波濤洶湧的水域,黃澄澄的水色,像條小黃河。 “一溪目汁一船人,一條浴布去過番。錢銀知寄人知返,勿忘父母與妻房。” 我的祖父,從廣東南渡,在吉打港口抵步,輾轉來到多偉鎮,幾經努力,攢得兩房三田,帶著二房姨太太,在多偉河畔旁經營一家雜貨店,寶號“羅再來”。其時運輸主要靠船隻,從吉打河流域來到多偉河,就在店前卸貨,寬寬的河道,對映傍河而生的羊腸小道,稀稀落落的腳踏車與徒步的行人來來往往,共譜小鎮風情。日據時代,雜貨店被摧毀,祖父帶著妻兒躲到林裡避難,襁褓裡剛出生幾天的小叔,哇哇大哭,斷炊缺糧的艱難關頭,祖母只能摘下樹上的香蕉,讓嬰兒充飢。3天后小叔再也不哭了,腹部圓滾滾的他,被亂葬在深山野林,在戰後的太平歲月裡,每逢節日祭祖,只有一炷清香,昭告他曾經的存在。 潮州人骨子裡有著堅毅的韌性,戰後祖父重振事業,“羅再來”重新營業。沒想好景不長,原定要帶著妻兒返鄉探親的祖父,就兩腿一伸,撒手人寰,遺下只有6歲的長子扛起一家生計,珍貴的返鄉證後來被珍藏在我們家的藏寶盒裡。這6歲的長子,後來成為了我的父親,雜貨店的資源,沒有一會兒就讓大房的兄長搜刮一空,父親和腳踩三寸金蓮的祖母,艱苦地生活著,過早面臨人性的各種真實面,拉拔兩個年幼的妹妹長大。 差點錯過了曾經的家門 在我年幼的時候,多偉河即便沒有父親口述的那麼雄偉,船隻已經無法駛入,然而在小小的我的眼中,依然是條大河。一旁的道路為了適應汽車時代的到來,愈見寬敞。兒時最大的樂趣,就是下河玩耍,偶爾抓個三兩條小魚,帶回家養養。多偉河沿著我家右側而繞,河的一邊是我家,另一邊是成排的水上人家——馬來人經營的一排食店,頗有小江南的味道,惟其飄著咖哩香。我常常在雨天的時候,跑到家裡樓上,打開窗戶,像小叮噹和大雄一樣,坐到有屋簷的屋頂上,看著大雨在那些水上人家的屋頂傾盆而下,稀里嘩啦地落到河裡。大雨當然也落在了我家屋頂,還落在了午後一戶養鵝人家的水潭裡,注滿水的水潭,鵝鴨成群戲水,煙雨朦朧的日子,無憂的日子,轉眼也成雲煙。 隨著我們的長大,年久失修的祖屋,每回下雨總像個破簍子般嘩啦啦地漏水,流淌在吱吱作響的樓梯。還有那原始的茅廁,一個坑加四塊板一個蓋,蠕蟲和蒼蠅四飛,還有下過雨後偶爾造訪的蛇鼠龜鱉。童真確是非常珍貴的東西,小小年紀的我,真沒嫌棄過這個破房子。也不瞭解父母和地主吵的嘴,不瞭解不準維修房子、不準翻新茅廁的箇中心酸,只覺得長期堆在屋旁的新式馬桶形狀真新奇。 12歲坐上搬家羅裡的後座,曾經的“羅再來”,還有多偉河在我眼裡漸漸遠去,越漸渺小。到了城鎮生活後,突然就有了人群恐懼症,我想是因為從未曾生活在人口密集的地方,上學的時候,遠遠看見食堂人頭攢動的我,竟然轉身逃跑,恐慌異常,寧可餓著肚子回家也無法鼓起勇氣擠入人群。有好些年我都是一隻不合群的沙丁魚。 當白色的毛髮爬滿父親的頭部和眉眼,祖父所攢下的土地,隨著地方的發展,一塊塊換成了白花花的銀子。有一回父親那幾位年過半百的侄子吵吵鬧鬧來到我家門前,因錢財分配不均,要家族裡現存輩分最大的父親主持公道,他們走後,我氣鼓鼓地問父親,為何還要如此和氣?當年不也是大房把“羅再來”掏空,讓稚齡的父親被迫擔起一個家嗎?這些年住過豬圈、曬過鹹魚、打過谷種,一身勞碌病難道不怨嗎?父親畢竟也是祖父的血脈,難道不也應得一份嗎?每次說起這些,父親總是輕輕地說:“那都是上一代的事……”。 有一回選舉,我載著父親到多偉投票,闊別20年,再駛向記憶中的多偉河,若不是父親喝住我,我大概會一路狂馳而過,錯過了曾經的家門,坐在羅裡後座時印在腦海裡的寬大的多偉河和曾經的“羅再來”都變得好渺小,以往要數好多步才能到達的彼岸,距離竟然變得如斯地短。最讓我黯然神傷的,是多偉河的淪落,如今只有大水溝的規模,乾涸的溪流,再也找不到記憶中的小魚。 想我們的先輩南來,這水勢濤濤,不出三代,河床竟爾萎縮至此,不勝唏噓。至於小鎮後方的“大港”之現況,我已不堪探究。
2月前
我家對面的鄰居經營肉骨茶。肉骨茶是居家式,當鋪正門口有一棵百年老樹。爸說,他曾經測量這棵老樹,圓周大約可以容下五個成人的擁抱。 我很喜歡和其他小夥伴一起賽跑。我們把大樹作為終點線,在肉骨茶的小徑旁肆無忌憚地奔跑。有時,不免挨老闆娘一頓罵。小孩子大喊大叫的,嚇著前來用餐的顧客。 我們一群小夥伴之中,紫萱是肉骨茶老闆的孩子。有時她會帶著狗兒和我們玩耍。她的狗兒小小一隻,是一隻金黃卷毛的泰迪狗。 一次,小夥伴提議,讓常勝軍的我和泰迪一起跑。人和狗怎麼跑?小路很窄,蹲坐在店門口許久的泰迪,像是釋放禁錮的靈魂,很快就把我拋在後頭。不公平,它是條狗,有四條腿,能跑得快是當然的。 不甘心的我騎著裝上輔助輪的“四輪車”,想再戰泰迪。我把車當作《激情與速度》的紅色法拉利。赤色的飛鳥張開輔助的尾翼,恣意朝大樹的方向高速行駛。豈料,急速的車輪偏離小路範圍,直接把我摔到肉骨茶店鋪。好在,當時店鋪才剛剛營業。我頂著鼻血和皮外傷,望著大樹下的泰迪。它搖搖尾巴,像勝利者得意的樣子。 我又輸給泰迪。 自戰勝法拉利後,泰迪也加入我們這班屁孩。紫萱常帶它來到大樹下和我們玩木頭人。泰迪是遊戲中的MVP,又或者像大家長。我們在他的眼皮底下長大,麻雀總唱歌給它聽。它就這樣看著我們,直到有一天它失去這樣的權利。 我從來沒像老爸那樣,抱著那棵巨大的樹。爸爸和我說,樹不會疼,不會哭。它巨大的樹幹能夠容納一切,包括藍色的天空流過的悲傷。 難怪,天空怎麼的就暗了又亮。原來是大樹吃掉傷痛的記憶。 泰迪被幾個壯漢抓走。他們說,泰迪不是原來的泰迪。瘋狗病的狗會咬小孩,你們不可以再和它玩了。 泰迪去了哪裡?它是不是也去了樹洞? 大樹沒有回答。我們循著大樹的紋理,在村裡附近找了個遍。我不知道大樹會不會比獸醫厲害。但泰迪或許只是找大樹治病,用一種沒有痛苦的醫法。 我發現大樹其實也能讀懂感情。 某天,大樹長出紅色的交叉,堵住了樹洞。我想,大樹為了保護泰迪,故意把隧道給堵上。所以,我們怎麼找,也不可能找到泰迪。 肉骨茶旁邊有間新開的理髮店。理髮師不知怎麼的,把大樹當媽媽的頭髮也剪去。這樣光禿禿的樹,我才不喜歡。我以為大樹會用魔法治好自己。可沒想到它這麼極端,說不見就不見。麻雀一家也找不到它,它們在隙地留下白色星點,試圖告訴我,它們內心的焦急。 時間殘酷而無聲,本以為,小孩子會記得泰迪,記得大樹,討厭帶走他們的大人。後來,我們卻成為最討厭的人。 小夥伴都長大了,我們再也沒聯繫。有的在村裡的小學唸書,有的在城市的全津小學升學。我們之中再也沒有人還在玩著稚嫩的遊戲。 長大後,我才明白,當初我看到大樹的紅叉,不只是禁止的意思。我的寫字簿和數學總是一堆紅色的叉。老師投訴我不會寫字,上數學課總是發呆,回去就該多練習。 我眼睛長滿了樹皮,紙頁上的字都是樹的紋理,數字是爬行的螞蟻。紅色的叉也記錄著我被鞭打的次數,還有流過的淚水。 有一天,我哭累了,很想念大樹。 我把它畫在小時候的畫冊。大樹好像又復活了。它用魔法治癒我的傷疤。我的笨蛋病也治好了。我的數學成績獲得滿分,老師也沒在課堂上體罰我。媽媽應該會感到高興吧? 可媽媽沒有。媽媽眼裡只有和我同出生的弟弟。領著成績回家,弟弟的數學獲得98分,媽媽開心地讚美弟弟。聲音其實很小,也很輕柔。在媽媽的眼裡,弟弟永遠像初生的葉子,只有像弟弟那樣的身軀才值得被保護。我的出生不是一件贈品,或是媽媽生孕的榮譽。媽媽,你能不能像弟弟那樣讚美我幾句? 我總想能從媽媽身邊獲得什麼,或是她能在我和弟弟之間多看我一眼。媽媽總是站在弟弟的身邊,彷彿時間也不會為過去的10分鐘停留,也無法篡改我身上不完美的染色體基因。 也許只能用我爸的老方針,東西破了還可以修補,以相仿的顏色縫補破口。可很多時候,我無法找到相應的顏色縫補身體上的缺口。 茂密的樹葉長在我的腦袋。我翻著幾米的繪本,記憶中百年大樹的模樣。女孩抱著大樹,因為樹能夠保守傾訴者的秘密,像心理醫生那樣,保護著長大的孩子。我臨摹幾米繪本中的樹葉。樹枝上的葉片畫得越多,那棵樹就越好看,媽媽終有一天會看到我。我和大樹說。 ● 大學有一年,我祈求大樹:“你千萬不可以說出去。” 我很怕,自己的秘密會被別人知道,也不願再撕開傷疤。 我第N次從輔導室出來。如果說治療一個人的憂鬱,要從原生家庭探討,我寧可放棄治療。我不願化作坍縮的繩,陷入痛苦情緒的巨大想像。 身體的經歷,記憶總會留下空位。我渴望它們從我身體出去,或者讓我選擇刪除記憶,哪怕是一瓶毒藥,我也會選擇喝下。 我不願重啟這樣的人生,重新過上奶油般的生活,變成大人期待的形狀。 我害怕有人挖出破碎的孩子。每次走出輔導室,腦子有好多可怕的問題。 你為什麼害怕人際關係?你為什麼從未寫過母親?友人X好奇地問。 爸爸式的題材已寫得夠多。為什麼寫不出媽媽?我媽也只是普通的媽媽。 ● 媽媽在還沒變成媽媽以前,也曾是個孩子。 9歲時,我在新加坡與外婆相處一段日子。外婆和媽媽不僅長得好像,連生日都只差一天。媽媽說起,她有多痛恨外婆的偏心。家裡的椅子有分男女,小舅坐過的椅子,媽媽不可以坐。男女的衣服必須分開清洗,好像女性身體的陰氣較重,男女一起洗會相互沾染陰氣。 媽媽從12歲起就擔起養家的責任。她是家裡最小的孩子。阿公去世後,媽媽就負責包辦家裡的各種家務。洗衣煮飯打理果園,沒有一件是她落下的。不去學校的日子,媽媽會跟外婆到別人家做清潔工。 或許是因為外婆,媽媽在家務方面,對每個女兒的要求十分嚴苛。“衣服一定要夾住。不夾緊,衣服會落下。”我媽屢次重複曬衣服的技巧。衣服的領口要對著有風的地方,圓領的衣服要拉開,否則領口容易鬆弛。炒菜不準放鹽,要吃得健康。 我的姐姐們都沒法通過媽媽設的關卡。我自然是不能。 外婆落下的種子,埋進媽媽的身體。媽媽變得和外婆一樣。只有男丁可以延續香火,是女兒身就必須嫁人,找個好男人,當個會做家務的媳婦。晾乾胸罩海綿必須要用夾子,溼透的棉花太厚重,需要依著在衣架上,安個家,固定安全感。像古板傳統女性的觀點,岳母只愛會做家務的女人,想要被人疼,就得有在家當黃臉婆的價值。 每次做家務,媽都要念叨我好久。起初我總會和媽媽鬥嘴,後來我不爭了。在家發生的都沒發生過,我只是樹上的蟲蛹,耳朵眼睛長繭。若發生的無法改變,關於我所聽聞的只是蟲蛹的幻像。 我希望一切只是夢的影子。 有天,廁所的排水管從上方落到脊椎骨沿著我的衣服溼透。那是一次失禁的過程。最後一滴小水從膀胱擠壓出來掉落。笑聲從天花板水管掉下來,沉重的砸中我的腦袋。 他們說我有病。無論今天是否有體育課,我都不用穿運動服。班裡正常的孩子都去操場,去一個沒有我的空間。我不想待在老師身邊,全程觀望他們的遊戲。只有安靜屬於我,空蕩蕩的教室,座位上方開著一把風扇,百葉窗把這裡割成兩個世界。 我的書包有兩張狗牌,那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離班證。也因為只有我一個人擁有,大家都把我視為特殊或異類的存在。那天,班裡的女孩圍到我身邊,形成一個圈。因為只有我,沒有被老師體罰。她們質疑,生病的人憑什麼擁有特權? 援助金髮放日,老師對媽媽說,我在班裡幾乎不說話。我媽說怎麼可能,在家她成天嘻嘻哈哈的。媽一邊說著,一邊問我。有人欺負你嗎?為什麼你在班裡這麼安靜?媽看到的我,只是演員身分的我。 二姐離家前,對著年幼的我再三叮囑。好好聽話,注意爸媽說話的天氣。一到夜裡,只要聽到爸爸高亢的語調,我都會蹲坐在走廊,聽著他倆的聊天。爸媽常常吵架,嚴重的爸爸會大吼媽媽,砸碎家裡的玻璃和CD,掀翻吃飯的桌椅,扔掉今天剛拔好的菜葉。 也是那時起我開始沉溺看喜劇或冷笑話。在家就會給爸媽說故事,或是獻上誇張的演出。我只希望家裡能多點歡樂的聲音。 我害怕媽媽問我:“你要爸爸,還是媽媽?”某天,媽媽匆匆趕到學校,接走我和弟弟。媽媽騎著腳踏車,載著弟弟,我在後面跟著。我總覺得,柏油路向前標示的箭頭不斷地後退。媽媽說我們還小,長大了就明白。 媽媽不知道的是,我不是那個懵懂的孩子。 外婆落下的種子,在媽媽的身體越長越大。 ● 那是幼兒園的第一節美術課,老師說要在紙上畫一棵大樹。 回家的時候,我在紙上畫了一棵像雲朵的樹,樹的身體是小小的,彎彎的樣子,像一個頂著大腦袋的孩子。我媽也在畫畫。她畫了一棵大樹,樹葉一片片疊加在枝頭,樹幹壯碩,身體畫滿細膩的木紋。那是媽媽給弟弟畫的大樹。 綠色的樹葉散發母性的味道,我不曾想過母親是如何將我倆同日誕生。匆匆的我擠出來,再熬過10分鐘的痛,長出翠綠的新葉。大樹最愛碧綠孩子,讓它在最靠近天空的上方,享受日光的照耀。 媽媽總是告訴弟弟,樹要塗滿綠色,不要留白。弟弟彩的樹,永遠都比我年輕,不會枯萎。它不曾在隱蔽之下生長。 只有得不到陽光的葉子會褪色。我爸這時又會站出來,給我補上。 童年裡的玩具箱沒有芭比娃娃,有媽媽送給弟弟的玩具槍、跑車、陀螺。日久,那屬於我和弟弟的玩具箱裡,只有男孩子的遊戲。 有天,我爸出海回來,給我帶了一個硅膠芭比模型。模型只有一個掌心的大小,芭比不能變裝,也不能移動手臂,擺出一副定形的姿勢。洗乾淨後,小芭比變成我愛不釋手的玩具。 在玩具箱裡,它是唯一像小女生的玩具。也許因為芭比,我才不至於殺死內在的小孩。 相關文章: 雋衡/巖系女孩 邱向紅/黴 傅採杏/又一日仰望青天
2月前
正餐當前,我向來有點厭食。吃不飽的狀態最佳,一旦飽了便難受,甚至莫名煩躁,反而喜歡在正餐之間預留空間和時間吃吃零食。 有一天,吃罷菜肉雙全的午飯後泡咖啡被家人撞見,家人關切地問:“啊?你喝茶哦?綠豆湯不要啊?”事關老人家大清早煲好一鍋不加糖的綠豆湯。我知道它的存在,但綠豆湯被我歸類為“正餐”的一夥。純為養生或充飢的,一律是正餐。我是這麼想的。 這邊廂喝完咖啡,婉拒了綠豆湯的食慾卻想去打開一包蝦條開吃。沒錯,有空間給蝦條,沒空間給綠豆湯。那一刻突然想不通為何會有這樣的習慣。若只是嘴饞,何不饞一頓美味的正餐或有益健康的湯品?而我,卻寧願把原本可以讓正餐填滿的胃口保留一些給零食。 小時候由奶奶帶大,家裡雖不至於窮到沒錢吃肉的地步,但家常菜很常出現鹹蛋、鹹魚、炸江魚仔。吃得津津有味的我,當時並不覺得苦,但回想起來,想必經濟條件的限制是其中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興許是因為婆婆身為客家人“吃在客家,鹹是一絕”的飲食習慣。 稍微長大一些,餐桌開始出現奶奶親手做的魚丸。一條馬鮫魚躺平,奶奶一手按住魚頭,一手持不鏽鋼匙羹,三兩下就把魚身上白裡透紅的鮮肉給刮個利落,剩下完整魚骨一副。當時年幼不懂珍惜,每回奶奶大展身手,我只顧蹲在對面看錶演,直到她離世我都沒學到這門絕活。那些年木屋天井旁餐桌上熱騰騰的自制魚丸菜湯,如今也隨著老人的離世徒留緬懷。 婆婆和大部分新村人一樣,屋外用鐵絲網和木頭築起籠子養雞鴨。每逢過年過節子孫回來,便是雞鴨命喪刀下之日,因為婆婆定必各選一隻獻為“團圓祭”。當堂表們圍在餐桌垂涎白斬雞和薑母鴨,我卻在那哭得肝腸寸斷。童年家中無玩伴,除了貓之外,便是日日與這些家禽相伴。於我而言,雞鴨是朋友。家裡有雞鴨吃,便意味著我有朋友死了,小小心靈怎能不悲慟?然而對大人來說,它們只不過是食物。 零食必須慢慢獨享 節慶過去,親戚離去,我們家餐桌便又回到鹹魚、鹹蛋、炸江魚仔的日常。再後來,記得還開始常出現很便宜的甘望魚。豬肉呢?除了汆燙過的粉嫩豬肝片,無論怎麼樣都刷不出個印象來,想不起有過什麼豬肉料理。還有,經常被逼著喝的豬心藥材湯。小時候心臟有事,長輩對“以形補形”深信不疑。然而,當時只覺得那是承載大人滿滿期望的藥膳,大人一番苦心不得辜負。他人為我好,我為他人吃,談不上享受。 也許因為日常正餐單調沉悶,缺少精緻的口感和風味,於是一毛五分錢就能買到的各種零嘴便成了寡淡年日裡的趣味。蝦條、玉米條、脆皮花生豆、芝士圈、榴槤味玉米果、魷魚乾、沙爹串……都是廚房做不出來的另類“佳餚”。長大後,每當心情鬱悶,只需幾口零食便能帶來片刻慰藉。但這又必須獨享,不能和別人一起吃。只有在自己一個人慢慢吃,不必說話應酬任何人,將零食的各種滋味含在舌頭上細嘗的時光,才會有一種自在的愉悅。 步入中年,健康意識有所提升,零食須節制,因此我和零食之間的距離也漸行漸遠。吃蝦條不再一整包捧在手裡用一集電視劇的時間消滅乾淨,而是像喂貓一樣取出半個拳頭分量置於小碗中,吃完便不再添。吃脆皮花生豆猶如吃藥,每次只吃幾粒,稍稍解了饞就滿足,開心期待隔天的“劑量”。至於最愛的又腥又臭又辣又鹹的魷魚乾,如今更是敬而遠之了。走過幾十年人生,豈能不明白有些東西“淺嘗即止”才是智慧?物稀則為貴,屢見則不鮮,若不想把一顆心搞得越來越難被滿足,凡事有節制方為明智之舉呢。
2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