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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

崴脚满一周。疼痛依然,只是不似之前肿痛。厄运不要开始。一旦开始便是骨牌效应的接踵而至。母亲周六还被汽车撞倒了,脊椎有伤,医生曰:“骨裂。” 随后再曰:“并无大碍,轻微骨裂。翌日出院。” 一连三日的工作活动所幸有合作伙伴挺身相助,才得以让我“无后顾之忧”地只处理文案和媒体邀约与招待。也许是吉人天相。好心有好报。母亲伤势无大碍。我的脚踝也逐渐康复。虽然如今它不时隐隐作痛,但比起前两天几乎夜晚不能眠的痛楚,这已是十分好的事情了。 在痛与被他人关心痛与不痛的情境中,我眼前不断出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这本小说在我家,在我妹妹家,在滑小红书或微信短视频时不断出现。真奇怪!为何不是我最爱的马奎斯的《百年孤寂》,反而是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现在的我,十分渴望像邦迪亚上校那般,在一间小小的阴暗密室里炼金,炼出属于自己的宝藏。然而,我眼前浮现的却是不断浮现反对媚俗的,与对男女爱情和政治倾向难分轻重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情节与人物。 在我这段崴脚的日子里,我戏谑自己为“提早老化的中年人”生活。也唯有在你腿脚不利索时,你才会对存在是怎么一回事深刻地思索。存在是什么?存在是健步如飞?存在是什么?存在是每一个迈出的步伐都有痛楚刺激着你的痛觉神经,证明你是存在的。因轻而存在,还是因重而存在呢?痛如果是一种负担,那痛便是你可见的、别人也可以透过你的叙述感受到的存在之重。 轻该如何诠释呢?或许,就是百无聊赖的一日,又日复一日地过着LRT转MRT,再接续走路去上班的日子。那偶尔不经意的,因自己不慎而崴脚的过程,成为了我思考存在的重要插曲。生的意义比之于死的意义,孰重孰轻?日子像是没有尽头的盼望着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但却往往像古代久等远航的船员回来说五湖四海传奇故事而不得的村镇里孤陋寡闻的人,他们不知道那艘远航的船和船员已经在一次暴风雨中沉到冷而孤寂的死亡深海,无从打捞。 生活不是繁花似锦的。只有在喜庆的时候,花篮一个个矗立时,我们才感受到欢喜的乐趣。日常,更多时候是一杯咖啡的苦涩,一壶浸泡过度的浓茶,涩坏了我们的舌头。再不然就是一段爱情走到麻木快要分手,才想起原来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如绿叶般过着,花期会到,只是等待太久,需要阳光、水和肥料,还要对的温度才能促使花开,结果。 生命就是一场代谢运动。快乐时代谢悲伤,悲伤时代谢快乐。轮回重复。无休无止。没有尽头的追逐不一定取得所要的成果。转头空的事情还发生得少吗?生活啊,并非繁花盛开并非繁花似锦,更多时候是绿肥红瘦。或者,像那只被我一巴掌拍死的大蟑螂。它大概没想到,出来一趟就被拍死了。 我拿起它的尸体丢进垃圾桶,屋友刚进来厨房看见我的一连串举止,他用全力睁开大眼,不可置信地说:“你空掌打蟑螂?” 啊!“空掌打蟑螂”多么有诗意的句子。我点头称是,然后微笑:“我现在每晚都在练‘空掌打蟑螂’呢!”“呢”我故意拖长了音,似乎是自豪,他因为怕蟑螂连带“拍死蟑螂”的我也怕了。他瑟瑟地躲开我,有话,不敢多说。 轻轻地我把蟑螂丢进垃圾桶。我一拐一拐地爬上二楼房间,继续办公,继续选喜庆的照片,再到网络上连番轰炸。昆德拉说,这世界赖以立足的基本点,是回归的不存在。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预先被原谅了,一切皆可笑的被允许了。 相关文章: 吴鑫霖/冬青味儿 吴鑫霖/米妮和水兴
12月前
问:文艺春秋   /  答:许颐蘅 1.“文学”对你而言最宝贵的是什么? 诗意的可能性。文学形式与内里也许会是某种偏爱某种习惯某种荒谬的表达。然自遥远的杜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谢灵运李商隐走到邻近的露伊丝夏宇杨牧黄锦树韩丽珠,他们的书写都是基于诗意的砥柱,去创造能与思想、审美、灵光(aura)互动与对话的讨论空间。文学纵容地提供我们与诗意对话、思考可能性的小屋,这是最最值得珍惜的。 2. 你最想与人讨论的文学议题是什么? 要怎么在写作中创造个人风格是我一直很疑惑的事情!是会在经过时间洗礼风格就会逐渐形成呢?或是像刘以鬯李永平等作家相同不断尝试不同的写作形式呢?希望可以相信自己写出的也只有自己能写出来,并且有朝一日找到属于自己的文字。 3. 请推荐三本当下你最喜欢的书。 ● 米兰·昆德拉《小说的艺术》 最喜爱的床头书。米兰·昆德拉身为实践理论文学者,在《小说的艺术》一书中阐述了其对小说艺术思考的总结:第一章直白地提出了小说受“认识的精神”摄住,“认识的精神”正是指不断发掘可能性的永恒。以此精神“细观人的具体生活,保护它,抵抗‘存在的被遗忘’,把‘生活的世界’置于永恒的光芒下”。小说的艺术在在提醒着我们,于理论之外,还有真实的生活。 ● 周芬伶《北印度书简》 我最喜欢本书周芬伶描述她独自去北印度与喇嘛相处12天的日常游记写作。这本游记写作与她生命中的我爱执与创伤不可分割地结合着。对于如子的学生梦生跳楼自杀,周芬伶苦涩至极,才踏上了这条寻觅、朝圣之路。阅读过程中,她的文字真诚且充满感情,剖析自我的勇气令人惭愧,又如同这个世界芸芸众生那般普通而真实,实在动容又佩服,真的很喜欢这本书。 ● 西蒙·波娃《一场极为安详的死亡》 本书写出了西蒙·波娃如何面对母亲死亡前永恒又短暂的酷刑,以及死亡本身如此安详的暴力,仿若在死亡的哀悼中能与过去所遇的矛盾与悲伤和解。最惊艳的是以过去式陈述出的“此时此地”分明是如此困难的事,西蒙·波娃却写得历历在目。然而,西蒙·波娃面对亲人逝去,终究选择了直面恐惧,将感情化作了深情的哲思,创造出了沉思的时刻。 相关文章: 【新秀个人特辑】许颐蘅/坏 【新秀个人特辑】许颐蘅/诗四首 许颐蘅/雨季 许颐蘅/在病重的壁垒
1年前
事先声明,这是一篇浅碟的读者的个人阅读经历回顾,试图在时空背景下去有所体会,而僭越了文字和文本(的可能)。 米兰‧昆德拉高龄逝世的新闻在文友圈传阅开来,似乎有点“冷”。《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在80及90年代中英知识圈曾红极一时,他曾如同村上春树一般被视为诺贝尔文学奖的遗珠。如今这位文学大神似乎遇上了数位转型之下,世代更迭的知识断层障碍。 我在大学静下来的时刻,就是参加名为“孤舟”的小众文学团体。几位爱好文学、电影、漫画的学长姐带着学弟妹,让我第一次接触米兰‧昆德拉、马奎斯和村上春树就为之着迷。这个阅读组合充满了矛盾和迷人之处,一个带有浓厚的哲学气息,另一个充满激情奔放,还有一个拥有空灵的节奏,但它们都触及了生命中的矛盾和迷茫。或许这正是90年代中期的小文青所追寻的感觉,一种反建制的波西米亚风格,享受着爵士乐、啤酒、咖啡的品味和风格,还有王家卫的电影。 90年代中期小文青们捧着经典和孤寂星球阅读城市是时髦。因此若干年后,当我在英国完成硕士学业,终于能够朝圣布拉格这座城市时,确实兴奋不已。相比于柏林的历史沉重(博物馆岛和纳粹焚书)、巴黎的时尚奢华和喧嚣,以及维也纳的名人辈出(管理学之父杜拉克的《旁观者》传记),布拉格以其哲学性的反思显得独特而吸引人。这座以河流及桥梁著称的文化城市正是卡夫卡荒谬世界的发源地。昆德拉的作品,在两场诞生在布拉格的政治启蒙运动——布拉格之春及天鹅绒革命脉络下阅读,更有立体的意义。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开宗明义的“万劫回归”哲学辩题,纵然有西西弗斯日复一日,把巨石推上山顶又滚回山下永无止境地重复的消极,但也有个体挑战困难庞大的结构中,不断地奋斗产生的自由意志(存在主义的回应)。虽然昆德拉更多将其视为偶然,甚至是欲望产生的挑衅轻藐,以不能承受之“轻”来瓦解各种文以载道的冠冕堂皇之重。这个对比与现代社会科学着重分析——结构与个人的能动性(agency)之间的张力,通俗一点说就是在问:究竟是时势造英雄,还是英雄造时势? 以“重”形塑出来的这个社会结构(从左派的集权政府)到资本主义的商业利益考量,都有媚俗的影子,自我屈服迎合大众口味、庸俗浅薄的行为。某种程度,这也是对于想要改变世界的手无寸铁的书生知识分子的反讽。以理想主义打造出先锋队伍,试图唤醒社会的知识分子,最后竟出现摧毁自由意志的铁幕主义,甚至沦为粗鄙粗暴的统治者用来抹掉记忆,改写历史的工具。曾是铁铮铮的革命好汉晚节不保,在自己催生的新世界中折腰曲膝,取而代之的是假大空的真理报。或许这个诘问思辨,也在回应地缘政治上著名的德国问题何去何从,崛起在中欧的新兴德语系国家,受到左右南旧有大国的包围(英美、俄国、法国),一战凯撒战败民不聊生的通膨,二战希特勒的疯狂,直到粗暴的共产主义巅峰史达林,德语系究竟应该如何在全球体系里头安身立命,找到自己的位子?新近的俄乌战争,又打开了这个旧问题的盖子。 昆德拉的“怀疑姿态”,在当时与另一位采取不同路径,留在捷克领导1989年天鹅绒革命,强调“没权力者的权力”的哈维尔,成了对立面,因此据说在捷克本土的受欢迎程度不如外界热络。就算常在小说作品中常提到跑步,爵士音乐和酒吧的村上春树,也在耶路撒冷文学奖上直球对决权威以色列,重申在高墙与鸡蛋面前,他将永远站在鸡蛋的一边。 昆德拉之“轻”,或许也可与南美洲魔幻文学大师——马奎斯放在一起对比。不巧的是,南美洲与中欧同样是20年代社会主义革命的实验室,左派与社会主义诞生于中欧,最后以国家集权的体制出现崩溃,在南美洲则以革命神学的形态对垒着美洲霸主——美国的影响。 在百年孤寂里头,屡次革命失败,又寂寞孤独的上校坚持不放弃,瘟疫之后不放弃相信爱情者最终开花结果。如此浪漫又懂得享受生活喜悦者,唯有抽着雪茄来革命的切‧古瓦拉才称得上是名正言顺的海报男孩。 如果晚年的昆德拉熟悉社媒演算法,那么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媚俗的描绘与揭露,可能会有更深刻的伸延。从昆德拉那一辈经历理想主义到国家极权主义的幻灭,后资本主义的社交媒体演算法则印证了媚俗之泛滥成灾。从自恋造作,强调流量,急功近利变现的演算法到巅峰的人工智慧,会否演变出另一种更精细操纵真相,操纵网民情绪宣泄与跟风行为,甚至无法掌控AI的胡说八道的科技极权主义,已是近虑了。 掺杂着国家机关的管制和威吓,社交媒体已是文图媚俗聚集地的巅峰处。因此网民也可以效仿“万劫回归”式的诘问,究竟在虚拟世界的奋笔疾书是否属于徒劳无功的西西弗斯搬运工,还是每次都会掉入不同河流的多元宇宙?或许让人们以举轻若重的姿态,挑衅戏虐所有的一本正经,揭露所有道貌岸然之下的冠冕堂皇,拒绝遗忘,才是人性永恒的考验,才是我们与AI的分别,更是米兰‧昆德拉刻印在读者脑海中的永远大诘问。 相关文章: 【米兰‧昆德拉特辑】许通元/昆德拉的偶然与苏联入侵的核心 【米兰‧昆德拉特辑】吕育陶/生活在他方之轻和不朽 【米兰‧昆德拉特辑】杨凯斌/举轻若重的对照组 【重读米兰·昆德拉】陈翠梅 / 为了告别的聚会 【重读米兰·昆德拉】龚万辉 / 阅读昆德拉的几个关键词 【悼念米兰·昆德拉】王晋恒 / 生命轻重、媚俗与记忆的最后叩问
1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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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以94岁高龄逝世,此时亦正值俄罗斯继续攻打乌克兰。俄罗斯既是1968年进攻捷克,后来导致昆德拉流亡法国那个解体后的昨日帝国苏联。当然至今为止,并无任何一位我们熟悉的乌克兰作家,犹如昆德拉般在国际享誉盛名,似乎当代比较重要的文学家或作家,都曾受其影响,或不小心,或被逼阅读他的作品,尤其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简称《生》)等。 大学时期阅读此书,与孤舟的一批友人。那时,时报文化出版的大师名作坊系列,颇受关注;阅读此书,似乎是最自然不过之事。此版本由中国著名小说家韩少功及其姐韩刚自英文版翻译。当时阅读《生》,令人费解,却异常有趣,尤其对于比较反叛的大学生,或爱思考的读者。如今偏好2004年尉迟秀译的皇冠版本(以下页数皆用此书),词句更顺畅舒服。 生命的偶然与巧合 昆德拉不知是幸运或不幸,遇到了布拉格之春──苏联入侵布拉格。而在《生》中第二部“灵与肉”,探讨了男女主角的相遇,似乎是偶然,其实亦是命运的安排,即书上说注定的。男主角托马斯就坐在酒吧门口不远的黄长椅,女主角特丽莎前一天也曾独自坐在那边,两人都爱阅读。他那时看她经过,叫唤坐在他身旁。昆德拉特地加了一个括弧中的句子(特丽莎感到灵魂水手冲上她肉体的甲板)。过了一会,她送他到车站,分手之际,他递给她名片说如果哪天因为偶然,到访布拉格……(页64)。 小说接下来的一段特别强调这张递出去的名片,远比不上种种偶然:作家这时又在括弧处理(书、贝多芬、“6”这个数字,广场上的黄色长椅)所组成的召唤,是这召唤给了特丽莎走出家门,意味着投向托马斯,改变命运的勇气。(页65)当然这里指的书,很明显的就是之后小说叙述的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在这部小说改编的电影,导演Philip Kaufman是直接让观众看到书名。昆德拉却先叙述《安》中的情节,他其实是要塑造所谓的偶然,安娜在小说开头,瞥见火车站有人卧轨自杀,是预告了小说结尾的偶然,还是让安娜预先学习了最后可以如此卧轨而牺牲。当然贝多芬最后的四重奏在小说前面的第一部,特别提及,尤其是告知读者生命中的重与轻(页45),还有“非如此不可”。命运的安排似乎已注定,非如此不可,无可抗拒,似他们俩的相遇,似最后昆德拉流亡至法国。而“6”则是,托马斯居住在旅店特别告知特丽莎的房间号码,特丽莎故意打蛇随棍上暗示6点是她下班的时间。好事并没马上发生,因为男主角7点要搭车回他居住的城市。然而,昆德拉没放弃这个数字,“偶然”的让托马斯在战争爆发离国后,因为女主角再也无法忍受托马斯的风流史,再加上思念母亲与家乡,蓦然回乡;他才发现深爱她至不能没有对方(似昆德拉深爱布拉格或捷克,肉身无法回去,借着男女主角的肉身让灵魂回返)。他出现在公寓门口片刻后,教堂响起傍晚6点的钟声。两次最重要的“初次”与“重逢”相遇时间,都安排发生在6点。这让特丽莎感觉到美感与幸福,偶然的机遇之鸟再次齐聚在她肩膀上(页97页)。 或许正是这么几个偶然(相当平庸的偶然,在不起眼的小镇),启动了特丽莎的爱情,并且成为她众生源源不绝的活力泉源(页65)。似苏联入侵布拉格,给予昆德拉源源不绝的创作题材。 核心:苏联入侵布拉格 昆德拉的作品形式,以哲学理性论述配合感性的人物情感不断的产生变化而著称。然而,核心点,还是需要回归到苏联入侵布拉格。这是作家无法磨灭的永恒阴影,亦是永恒的动力,似托马斯给予特丽莎源源不绝的动力。有时你会感觉,昆德拉书写的特丽莎其实就是捷克的化身。 《生》中第二部“灵与肉”的第23章节写道:苏联犯下的一切罪行,皆隐蔽在一个幽微的明暗交接处。昆德拉以布拉格之春的入侵,被拍照录影记录下来,对比之前的50万立陶宛人遭流放,数十万波兰人被杀,克里米亚半岛的鞑靼人被清除,只能留在记忆中,无从以照片证明。因此女主角的设定,除了成为医生的太太,后来成为摄影师。她不顾一切走在最前线,不顾生命危险在7天内尽量拍照留下入侵记录:凶狠的拳头、摧毁的建筑物,染血的三色国旗覆盖一具具尸体,年轻人骑着摩托绕着坦克飞驰,分送给外国记者带出捷克去报道苏联的罪行,最后宣布:“这不仅仅是一场悲剧,也是一场仇恨的庆典,永远没有人能理解这庆典里奇异的欣快症是怎么一回事。”(页86) 昆德拉在《生》中叙述另一个女主角,即托马斯情妇萨宾娜的圆顶礼帽时,先解释了5种这礼帽的象征意义,如可以是她父亲留下的祖父遗物、托马斯玩情色游戏的道具等,重点在它一再回到生命时每次都带着不同的意义。于是昆德拉开始引用希腊经典。之前他从希腊史诗《奥德赛》(如《无知》)到希腊悲剧,甚至到苏联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如《生》);法国诗人蓝波对比小说诗人(如《生活在他方》);当然还有《圣经》《唐吉诃德》《维特》等也不时闪烁在《不朽》中,熟悉经典的昆德拉仿佛信手拈来,随时借用。今次他引用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的河床论:“人不可能两次踏进相同的河流”。昆德拉借用礼帽说的是,礼帽就似河床,萨宾娜每次都看见一条不同语义的河流:“相同的东西每次都引来一个不同的意义,但这个意义与过去所有的意义反响共鸣(像是一个回声,像是一整列回声)”(页107)。因此一切的引用,比喻,人物,叙述,到最后,产生了对苏联侵占布拉格,不同的意义,与过去反战叙述的意义反响共鸣。 即使到了2000年,昆德拉在法国出版的《无知》(2003年皇冠华语版)中,小说讨论的回归概念变成我们经常讨论的怀旧(nostalgia)这个词,他仍不时回到历史中(例如苏联如何攻占布拉格,导致流落法国的那些移民有时回也不是,不回去又让人嚷着叫你回去)去处理身分的问题。他的流亡,在作品中,就是不断复制各种苏联入侵布拉格的历史,他想通过各种文学方式、小说人物、身分问题、笑与忘(其实在谈及忘记时,作家又再一次记得,也故意唤起读者的记忆),记录入侵者的暴行(控诉战争一直是文学书写的重大主题),永远地改变他及众多流亡者的命运。这是他在不同小说,乐此不疲的变调,变奏曲。 相关文章: 【米兰‧昆德拉特辑】许通元/昆德拉的偶然与苏联入侵的核心 【米兰‧昆德拉特辑】吕育陶/生活在他方之轻和不朽 【米兰‧昆德拉特辑】杨凯斌/举轻若重的对照组 【重读米兰·昆德拉】陈翠梅 / 为了告别的聚会 【重读米兰·昆德拉】龚万辉 / 阅读昆德拉的几个关键词 【悼念米兰·昆德拉】王晋恒 / 生命轻重、媚俗与记忆的最后叩问
1年前
【读家】破天荒,连续两期谈同一个作家——米兰·昆德拉。本期除了有马华作家龚万辉的导读,也请来另一个重量级人物——凭《野蛮人入侵》荣获第32届马来西亚电影节影后的名导陈翠梅。他们心目中的昆德拉,是怎样的呢? 几次有人问,“你喜欢米兰·昆德拉吗?”我都无法回答。我的确很喜欢米兰·昆德拉,也自认为他对我的创作甚至世界观影响极大。但是我怀疑,昆德拉是厌恶“被喜欢”的。 “不可承受之轻”里,到了后半部,Sabrina到了巴黎。她和法国男人Franz约会。Franz是个知识分子,热情浪漫,健硕有力,他深深为Sabrina着迷,但也有可能是为她逃离的充满战乱的捷克所着迷。在Sabrina消失后,他和他年轻的学生情人出席一场捷克政治分子的活动,他为那个高昂激烈的、手指长长的、满头白发的捷克老者深深感动。但他不知道这些是Sabrina厌恶的,避之不及的人和事。Franz为了Sabrina,对被侵略和被压迫的小国家热血澎湃。被自己的正义崇高感动的Franz,去参加了反抗越南战争的示威。后来在曼谷街头,试图用他黑段柔道制服劫匪,而被一刀刺伤,最后死去。他深爱Sabrina,但是他对她充满误解。Franz就像我们这些热情的读者,因为昆德拉,对捷克充满幻想,却又是极其天真与荒谬的。 在《笑忘书》里,Tamina梦见她被困在一个满是小孩的岛上。我怀疑,昆德拉离开了捷克之后,可能觉得自己的生活里,充斥着这些很像小孩的人:急着说出自己的看法,也逼迫别人说出心里的想法。轻易地自我感动。 中学时第一次读昆德拉,好像才16岁。但是他给我对人类的复杂性做了很好的准备。包括对一切保持怀疑。对一切保持假想和戏谑。 他在小说里解释小说的方法。给读者展示如何虚构一个人物:一个男人凭空出现,他思考着自己的一个错误决定。或者一个女人从一个优美的手势诞生了。这是他的世界,他在虚空里召唤出不同的人物。这些人物也在思考自己的存在。人和人之间充满不可化解的分歧和误解,即便是相爱的两个人,也无法理解对方。 每次有人问,你喜欢米兰·昆德拉吗?我都会想起那个高大浪漫的法国人Franz,然后我从来不说“喜欢。”只是开始跟对方谈起里面的人物。 我2010年刚到北京时,跟一个要投资1000万人民币拍纪录片的老总开会。不到几分钟我就拒绝了案子。但是聊得很愉快,竟然聊起米兰·昆德拉。我记得他说起“为了道别的聚会“里,那个一直在衣服里藏着一颗毒药的男人。就是万一被逼做出违背自我的时刻,还可以有自杀的选择。我当时在心里默算他的岁数。也在想年轻的他可能也还真的模仿Jacob把蓝色药丸深藏在身边。或者一直这么想像的活着。 我很常把《可笑的爱》、《笑忘书》和《玩笑》这3本书搞混。因为这些书名都是可以相互套用的。 小说家离开了。反正这个再也没有隐私的世界他也待不下去了。但是他虚构出来的这些人,Tomas, Teresa, Sabrina, Franz, Tamina, Jacob会一直留下。不朽还是有点可怕的。 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延伸阅读:【重读米兰·昆德拉】龚万辉 / 阅读昆德拉的几个关键词 上一期:【悼念米兰·昆德拉】:王晋恒 / 生命轻重、媚俗与记忆的最后叩问——送别米兰·昆德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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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家】破天荒,连续两期谈同一个作家——米兰·昆德拉。本期除了有马华作家龚万辉的导读,也请来另一个重量级人物——凭《野蛮人入侵》荣获第32届马来西亚电影节影后的名导陈翠梅。他们心目中的昆德拉,是怎样的呢? 米兰·昆德拉过世之后,社群媒体涌现了许多悼念和感怀之文。我想起的却是他另一篇,并不太被人注意,而无人引用的小说。那是德国画家布赫兹的插画集《灵魂的出口》,昆德拉为一幅插画配上的小文。这篇题为〈他〉的短文不足500字,而同一本书中,一同看图说故事的还有约翰·伯格、苏珊·桑塔格这些大咖。我记得,那幅画作里头,是一个穿着厚大衣和礼帽的男人,坐在旷野的一堆书本之上。他头顶似乎是冬日柔光的暖阳,而他一个人背望着空无的远方。 米兰·昆德拉为这幅画作而写的故事是这样的:他是一个离弃了人群的人,他弃绝了所有人际关系,走了很长的路,而决定一个人留在那荒野之中。但有一个画家,终究把那孤单的背影画了下来。那人背对着整个世界,而无从知道他变成了画作中的样子。昆德拉最后这样写道:“假如他一知道,那么他的幸福就完了。我不敢去想,我真不知道,他会变得怎样?” 米兰·昆德拉像是在写他自己(那幅画中人健硕而微驼的背影也颇像他),一种告别的姿态;又似乎是在说“写小说”这回事——一如昆德拉喜欢引用福楼拜的那句话:“艺术家应该尽量设法让后人相信他不曾活在世上。”但我们都知道,米兰·昆德拉总是忍不住从他写的故事中走出来。他会以作者的身分叨叨絮絮、滔滔不绝地为读者大段大段地述说他的哲学辩证,而打断了原有正在进行的故事。 他就是那个不该出现在画面里的画家。但他终究还是冒出头来,向读者眨单眼、吐舌头。他才不在乎小说人物幸不幸福,难道幸福不也可能是一种“媚俗”吗?而可以打破这个世界的“媚俗”的,终究只有嘲讽和玩笑。 ◢关键词:Kitsch 米兰·昆德拉爱用关键词应是众所周知的了。他在《小说的艺术》之中罗列67个小说的关键词,当然包括了他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所提出的“媚俗”(Kitsch)。他以“媚俗”嘲讽了盲目的从众者、爱国情操、各种各样的主义,以及俗滥的人生价值、美学和信仰等等——他嘲讽任何已经变成了口号、标语和样板的东西。 小说里叙述萨宾娜在苏联入侵捷克之时选择了流亡他国。她对极权统治之下的各种媚俗作态十分反感。比如说庆典游行的时候,“女人们穿上红色、白色和蓝色的衣裙,游行者队伍齐步行进时,阳台上或窗子前观看的老百姓便亮出各种五角星、红心、印刷字体。铜管小乐队伴随着游行队伍,确保大家步伐一致。”——这些都让萨宾娜难以忍受。然而当她看见所谓美国价值的生活,样板式的幸福和美好,对她来说其实也是一种媚俗。 但我总觉得,中文的“媚俗”必定不能全然地表达德文的“Kitsch”,以至我们对于昆德拉的“媚俗”有了各种各取所须的诠译。于是这个词有了其他的译名,有人以音译为“刻奇”,而在台湾远景出版社的译本里,译者吕嘉行干脆翻成了“忌屎”。你没听错,这个译名延伸自昆德拉自己对“Kitsch”的解释——他发现信仰、权威和传统美学都拒绝承认大便的存在,“那么,无条件认同生命存在的美学理想,必然是这样的一个世界,在那里,大粪被否定,每个人都做出这事根本不存在的样子。这种美学理想可称为媚俗。” 所以明星和网红才不会上大号呢。又或者,我们要在小说家逝世之后,才又再一次热爱昆德拉先生,不断引用他写下的金句——被引用最多的应该是他在《笑忘书》里的那句:“人类对抗权力的斗争,就是记忆与遗忘的斗争。”——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媚俗呢?我们都不自觉地陷入了小说家一早就给我们设下的陷阱里。 ◢关键词:笑/玩笑 若世界真的如此荒谬,我们就玩笑以对,这其实非常存在主义。米兰·昆德拉有3本书名嵌着“笑”的小说:《玩笑》、《可笑的爱》和《笑忘书》,似乎都有一种苦中带笑的感觉。他在1985年获颁耶路撒冷文学奖,颁奖典礼上他就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昆德拉说,人类越思考,就离真理越远,但听到上帝的笑声,就有了小说。小说家与不会笑、没有幽默感的人之间,是不可能和平共处的。 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写到,幽默是人类的一种发明,“使所有被它接触到的变为模棱两可”。而不懂得开心的人们,永远都不会懂得任何小说的艺术。 《可笑的爱》是米兰·昆德拉唯一一本短篇小说集,里头那些故事,说是爱情,仍带着各种各样的可笑与荒谬。小说人物总是在扮演,为了掩饰自己而故作姿态。比如〈搭便车游戏〉,轻挑调情的年轻恋人,若扮演的游戏玩得太投入,而终究回不去了。 又比如昆德拉在1967年出版的第一本长篇小说《玩笑》,主角就是个爱开玩笑的大学生,有一次女朋友要去参加共产党训练营而无法相见。男生便写了张明信片开她玩笑:“乐观主义是人民的鸦片!健康的氛围因为愚笨而发臭!托洛斯基万岁!” 明信片当然就被不懂幽默的大学党委发现了,男生被捉去盘问、被批斗,最后被勒令退学,下乡劳改。不作死就不会死,人生骤然巨变,那不过只是恋人之间的一个玩笑吧了。《玩笑》以玩笑开端,以玩笑结束,关于主角路德维克的整个人生,昆德拉以喜剧作家尤奈斯库的话说:“区别于可怕和好笑的,只是很少一点的东西。” 昆德拉认为,极权主义必然不会懂得幽默和玩笑(所以也就不懂得小说)。而事实也是如此,1968年苏联入侵捷克斯洛伐克之后,《玩笑》这本书就马上变成了禁书。1975年,米兰·昆德拉流亡法国。 ◢关键词:流亡 米兰·昆德拉本来用捷克文写小说,《玩笑》、《生活在他方》、《笑忘书》、《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而至1988年出版的《不朽》,都是用捷克文写的。而定居法国之后,昆德拉开始用法文来写小说,也把捷克文旧作全数翻译成法文。 在米兰·昆德拉的小说里,布拉格总是带着一种巨大的压抑感。政治压力下的铁幕城市里,永远充斥便衣警察和监听,似乎一切都那么不可信任。相对于卡夫卡,布拉格并不算是昆德拉的故乡。 这座城市也没有那种家国的依恋感,反而像是《笑忘书》里头写的,一座城市的记忆和历史,早已经渐渐被遗忘,被另一段杜撰出来的历史给掩盖,“开始慢慢地忘记了他们现在是什么,过去是什么。他们周围的世界会更快地忘掉他们。” 摇摆在过去和现在的昆德拉,一直都是矛盾、复杂的混合体。他年轻时参加过共产党,也在往后弃绝了共产党。流亡在他乡的小说家,以另一种语言创作,即使后来捷克脱离了苏联统治,他也没有再回去了。若选择反叛,若选择孤独,我想作为流亡者,似乎是米兰·昆德拉的自我选择。因为流亡的小说家,可以轻易地拒绝任何定义,以及政治正确的限囿。 一如在《被背叛的遗瞩》里头,记者问他:“您是共产主义者吗?昆德拉先生?”昆德拉回答:“不是,我是小说家。”当别人问他是不是异议者,是左翼还是右翼?我们的昆德拉先生一概回答:“哪个都不是,我是小说家。” 流亡的昆德拉,此刻有了模棱两可的“自由”。 ◢关键词:肉体/性爱 或者让我们从家国情仇,回到人与人之间,最根本的关系。不得不承认,谈论昆德拉就不能不谈论他专注描写的性爱和肉体。他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以三角关系讨论爱情和性爱、灵性和肉体、救赎和放逐、忠诚和背叛等等的矛盾。而至《不朽》,借以个性迥异的两姐妹阿涅丝与洛拉,更深入了肉体和欲望的哲学辩证,以个人的性爱经历交错于历史政治的大叙事里。 在昆德拉笔下,性爱往往并非依附在伟大的爱情之上,相反的,小说里的性爱总是怪诞的、不安的,甚至常常让人觉得好笑。 终于我们在米兰·昆德拉的最后一本小说(是的,是最后了)《无谓的盛宴》里,看见老人阿兰盯着路上青春少女的肚脐——比起乳房、大腿或者阴户,老人发现肚脐更吸引他。肚脐曾经是生命的纽带,毫无功能然而却是每个人身体上的印记。凡人才有肚脐,天使没有肚脐——我们还是又永劫回归到了“Kitsch”的辩证里头了。 关于凡人的性爱,在小说《不朽》里,昆德拉搬出了16世纪的画家鲁本斯,虚构他的如钟面数字排列的性爱经验:“指针已经在他的性生活的钟面上转过一圈了。他位于他的钟面时间之外。位于钟面之外这意味的并非结束亦非死亡。……一个人位于钟面之外,意思只是说不会再有什么新鲜事,也不会再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此时再读这段文字,又多么像是米兰·昆德拉在向我们扮着鬼脸道别。 延伸阅读:【重读米兰·昆德拉】陈翠梅 / 为了告別的聚会 上一期:【悼念米兰·昆德拉】王晋恒 / 生命轻重、媚俗与记忆的最后叩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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