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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百年孤寂》影剧拾粹 02】伊藤树/家族的心事与孤寂如谜雾散去（下）

前文提要：看完影集，我便理解马奎斯的儿子们交出开拍权的原因。制作团队非常用心琢磨小说，他们不仅尊重原著，更深化了人物的性格与矛盾，让小说许多不明所以的部分豁然开朗，一切因果都有迹可循。《百年孤寂》小说最大的特色在于“预言叙事”。跟一般的“倒叙”回忆过去不同，它透过一个拥有全能视角的说书人娓娓道来邦迪亚家族的兴衰。说书人会出其不意地“剧透”未来，像邦迪亚上校结婚那天，说书人揭露他此刻穿着的婚鞋与未来站在行刑枪队前所穿的会是同一双。这种提前揭晓后续的方法并未减少读者的好奇心，反而会对发展过程更加投入。随着故事一步一步走到早就知晓的结局面前，会感受到一种凄清的宿命感。那是一种你无论多早知道，都还是要站在跟前才能体会到的无能为力。这就是邦迪亚上校的孤寂。为何而战？邦迪亚上校是马孔多镇上第一个诞生的人，他一出世就睁开眼睛，没有哭泣。我们在日后也见识到邦迪亚上校预知未来的能力，快掉下的汤锅、即将到来的莉比卡、自己的死期、父亲的死期……但这都无阻命运正要对他生命进行的剥夺。兄长失踪、父亲老化、爱妻死亡，后者打击最大，因雷梅黛丝是他此生最爱。但丧妻不久他就参军打仗，从此不再提起雷梅黛丝，像完全忘了她。他向政府发动32次战争，却不太清楚开战的原因。是因为看到保守党的虚伪？是因为看到人民受欺压？他也不太清楚，但却无法否认丧妻和开战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联系。他面对行刑枪队的时候，也不太了解害得他走上这种地步的那些前因后果之间不可挽回的微妙关系。妻子之死并未对他所恐惧的事造成绝望的心情。倒是在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迟来的愤怒，慢慢化为寂寞与消极的挫折感。战争的意义也许伟大得如为民请命，但也许只是他抵挡孤寂的一种方式。邦迪亚一家穷极一生抵挡生命中难以承受的孤寂。他们追求肉体欢愉、迷恋发明、拥护权力都是为了抵销这份无法与人共享的孤独。栗树下顿悟小说中最让我错愕的，是老邦迪亚最后发疯了。老邦迪亚虽鲁莽冲动，但也聪明能干。而且他悟性极高，单凭阅读就判断出地球是圆的。可是他却在晚年无端发疯，这不只让我惋惜老邦迪亚的结局，也替乌苏拉感到伤心。她眼睁睁看着爱人退化，这也预示了往后的日子里她将不断目睹美好的事情粉碎，这便是乌苏拉所承受的漫长的孤寂。聪慧的老邦迪亚为何会在暮年发疯？影集让老邦迪亚发疯的端倪捆绑在对科学的执着上，最后由好友麦魁迪的离世彻底引爆。追溯小说会发现，老邦迪亚可能是突然患上失智症。原著中老邦迪亚追问邦迪亚上校今天是什么日子？对他来说今天、明天、后天的日子都一样，他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他几乎哭出来了：“时序都不对了。”小邦迪亚责怪父亲像个小孩子，他便显出很惭愧的样子。他花了6个小时检查事物，看看事物里面的情景和前一天有什么差别，希望发现一些时序上的变迁。他睁大眼睛在床上躺了一整夜，呼喊亚奎拉、麦魁迪和一切逝者来为他分担愁苦。但是没有人来。——《百年孤寂》老邦迪亚对现实的认知分崩离析，失智的残酷在于这种缓慢的凋零。但马奎斯必定深爱他笔下的人物，他让老邦迪亚不仅仅是老化，也是一种昇华。在奇幻元素下，发疯的老邦迪亚更像是在树下顿悟的智者，叨叨絮絮着充满哲理的呢喃。 “我们不是在应该死的时候死去，而是在能够死去的时候死去。” “我无法理解，两个拥有相同原则的人一起竞赛，到底有什么意义？” 影集充分展现老邦迪亚徘徊在失智与顿悟的边缘，他像神智不清，又像已经看穿红尘，连虔诚的神父都为之惊讶，深怕与他深交会影响自己的信仰。老邦迪亚在栗树下超脱世俗纷扰，对应的是承受子子孙孙业障所苦的乌苏拉。他们的爱情可以横跨良心谴责（杀死亚奎拉与承担生下畸形儿的风险），但却逃脱不了命定的孤独，最终走到了同床异梦，永远都无法理解对方的心。重复的名字，孤独的轮回小说里人物的名字不断重复，何塞阿卡迪奥、奥雷利亚诺、阿卡迪奥、奥雷利亚诺何塞……为人物取名字就算再难，也没必要重复使用同样的姓名。马奎斯为何要让类似的名字在家族中反复登场？我认为这是一种轮回。同样名字的人物性格也相近，叫阿卡迪奥的狂傲霸道；叫奥雷利亚诺的心思细腻、沉默寡言；叫雷梅黛丝的总是纯净又美好。这些名字回环往复，像预言也像诅咒般既定人物的命运，让人明瞭孤寂的源头是体验重复的宿命。过去发生的，以后也会发生，恰似一则圣经格言：日光之下并无新鲜之事。相关文章：【《百年孤寂》影剧拾粹 02】伊藤树/家族的心事与孤寂如谜雾散去（上）【《百年孤寂》影剧拾粹 01】伊藤树/史上最难翻拍影剧终成形

4星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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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寂》影剧拾粹 02】伊藤树/家族的心事与孤寂如谜雾散去（上）

家族的心事与孤寂影视化后如谜雾散去 “我们生来本来就是孤独的，不管我们知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影集中邦迪亚上校对小阿卡迪奥这么说。他深知小阿卡迪奥的身世，也看穿多年来长辈的漠视造就了小阿卡迪奥的孤独。但邦迪亚上校自顾不暇，因为邦迪亚家族内住着的都是满怀心事的人。哥伦比亚作家马奎斯的《百年孤寂》出版超过半世纪以来，仍是最多人讨论的诺贝尔文学奖作品之一。除了是文学经典，它给人更多的印象是难读。因小说的情节古怪离奇，对白也很少。像这段邦迪亚上校跟小阿卡迪奥的对话并没有出现在原著中。主角们更多时候都像是住在一起的陌生人，各自长大。所以读者常常摸不清人物的情绪，更无法理解他们的选择与动机。多年后我重读才理解，这就是马奎斯想说的孤寂，是他人无法理解的心事。《百年孤寂》需要仔细阅读，因为一不留神就会错过马奎斯布下的线索。而Netflix的翻拍成功复刻马奎斯的布阵，观众可以看清人物的行为动机，让你也许无法认同，但却可以理解。身世未明的孤寂占据第一代邦迪亚家族最大的矛盾之一，莫过于莉比卡跟阿玛兰塔争风吃醋的戏码。为了阻止莉比卡与未婚夫结婚，阿玛兰塔甚至说会杀死莉比卡。三番四次错过婚礼，莉比卡急得一病不起，童年吃泥土的怪癖复发，后来还在房内神智不清地自慰，强烈的欲求像地震让全家人坐立不安。然而这混乱却在阿卡迪奥出现后变得不同。魁梧的阿卡迪奥深深地吸引莉比卡，他们热情交合，三天之后就结婚了。她连一句交代都没有给未婚夫，像从来没有爱过他。但其实莉比卡的移情别恋并不唐突，她急着想结婚是想要与爱人交合，结合对性的欲求以及拥有自己家庭的安稳。未婚夫迟迟没有察觉才会被抛弃得如此彻底。影集捕抓到莉比卡的精髓，那便是她未知身世的孤寂。吃泥土的怪癖其实是她对自己身世未明而感到欠缺的体现。小说提到唯有泥土能够让她感受到乡愁，于是每次失控，莉比卡就会开始吃泥土。她曾战战兢兢地问占卜的匹拉，自己会幸福吗？匹拉告诉她，在她的父母安葬好以前，她都不会真正的快乐。这些不安都在她遇到阿卡迪奥后消散得无影无踪，甚至在阿卡迪奥离世后怪癖也没有再复发。只是莉比卡心如死灰，将自己永远封闭起来，守寡至死。性是理解莉比卡的重点，但莉比卡追求的不只是性欲，而是真心地爱着阿卡迪奥。是安稳的爱情曾一度消解了她对自己身世之谜的孤寂。同样身世不明的还有小阿卡迪奥，是翻拍处理得最立体的人物之一。孵化成暴君的私生子小说中小阿卡迪奥是阿卡迪奥和吉普赛女郎匹拉的私生子，当年阿卡迪奥被匹拉怀孕的消息吓坏，连夜逃跑。匹拉生下孩子之后无力照顾就送到来邦迪亚家。老邦迪亚以孩子是邦迪亚血脉为由留下了他，但乌苏拉却耿耿于怀。除了怪罪匹拉勾引仍是少年的阿卡迪奥，导致他离家出走，她更羞于让别人知道这孩子是私生子，所以一直都没有告诉孩子自己的身世。原著中关于小阿卡迪奥的描写不多，家里没人跟他说话，他最亲密的反而是待在实验室的老人麦魁迪。麦魁迪教他读书、炼金，最后麦魁迪死的时候，小阿卡迪奥哭得比谁都还要伤心，因为麦魁迪对他来说就像缺失的父亲。影视花不少篇幅让观众看到他怎么被漠视，怎么默默目睹家庭的纷争。点出这个寂寞的人物实际上一直在小说没有描写的那一面独自承受孤独。后来他接触到政治，很快就被支持自由党的狂热者所感染。他喊起口号来比谁都要投入，好像找到了归属。在得到权力之后，他大张旗鼓换上制服，要全民拥枪，变成马孔多史上最暴力的统治者。影集让观众目睹小阿卡迪奥孵化成暴君的过程，但也正因知晓他成长的步步，且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让观众对这个人物即便是憎恨，但也有点于心不忍。私生子一直都是《百年孤寂》探讨的其中一个命题，因性是其中一个推动人物心境转变的方法，而新生则是伴随而来的产物。小说中邦迪亚上校曾对着保守党的岳父表态，展示自己维护私生子权益的想法，来到影集更进一步让邦迪亚上校为了自己的私生子何塞跟乌苏拉吵架。他发誓绝对不会让何塞落得跟小阿卡迪奥一样的地步。看完影集，我便理解马奎斯的儿子们交出开拍权的原因。制作团队非常用心琢磨小说，他们不仅尊重原著，更深化了人物的性格与矛盾，让小说许多不明所以的部分豁然开朗，一切因果都有迹可循。（2月25日续）相关文章：【《百年孤寂》影剧拾粹 02】伊藤树/家族的心事与孤寂如谜雾散去（下）【《百年孤寂》影剧拾粹 01】伊藤树/史上最难翻拍影剧终成形

1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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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孤寂》影剧拾粹 01】伊藤树/史上最难翻拍影剧终成形

完美复刻拉丁美洲的魔幻与浪漫 “许多年以后，当邦迪亚上校面对行刑枪队时，他便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寻找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百年孤寂》马奎斯著、杨耐冬译当Netflix释出预告，说书人以西语念出这段被誉为永垂不朽的小说开篇时，我就觉得这次的翻拍或许是非比寻常的。哥伦比亚作家马奎斯的《百年孤寂》曾被誉为最难翻拍的小说，他以一个家族六代人的兴衰史，书写文明进程的起落。发现新大陆与科学，迷恋炼金与偏方，间中穿插瘟疫、战争、恋权、奢靡与乱伦。《百年孤寂》时间跨度长、登场人物多，马奎斯曾说如果翻拍，那必定会是一出上百小时的电视剧。话虽如此，马奎斯在世时从来没有交出小说的翻拍权。其中一个原因是他希望故事能以西语（西班牙语）来呈现。可以想像过去好莱坞环境不似现在多元多语。当时仍以白人演员和英语为中心，西语是弱势语言，不受好莱坞工业青睐。所以推测《百年孤寂》若是在当时翻拍，成品很有可能无法还原小说中的拉丁美洲文化，最后诞生的只是一个白人想像的《百年孤寂》。但2024年的Netflix跟大家证明他们做到了。唯有西语可以完成马奎斯最私密的书写 Netflix影集的《百年孤寂》不再是过往常有被“漂白”的翻拍，全拉丁裔的制作班底，服饰、道具、实景搭建全都源自哥伦比亚的文化与手工。导演还亲身到加勒比海附近体验当地生活，种种努力就是为了呈现南美洲的现实与魔幻，还原马奎斯笔下的“马孔多”。它不只是小说中的镇子，更是马奎斯童年的时光。 1928年生的马奎斯自小跟外公外婆住在加勒比海沿岸的一个小镇上，他们是他认识世界的入口，尤其是外婆信手拈来的鬼故事与传说，给儿时的马奎斯留下很深的印象。成年后马奎斯到报社当记者，开始关注社会的政治与时事。多年来动荡不安的南美洲政局，再加上小时候听来的奇人轶事，最终在他39岁那年豢养了《百年孤寂》。了解这些背景后便可以理解马奎斯执意《百年孤寂》只能以西语来呈现的决定。因为它不只是一门语言，更是一种文化图腾，披覆南美洲大陆上的血统、宗教、传说与迷信。生于这块土地上人们对爱欲、尊严、死亡都有他们的信仰与意志。切换了语言，这一切都无法成立，所有的行为动机、魔幻写实都会格格不入。那感觉像地震像邦迪亚上校参战之前跑去找哥哥阿卡迪奥，问他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当年阿卡迪奥对小邦迪亚说过自己每晚出去找女人的事情。小邦迪亚问他，性爱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感觉像地震。”少年阿卡迪奥意犹未尽地回味性爱初体验时，用了个毁天灭地的形容词。这是原著中兄弟俩为数不多的对白之一，他们性格迥异，阿卡迪奥更是年少就离家，很难琢磨他们的感情有多深。影集巧妙安排这句台词在临别时分再现，幽微地展现兄弟俩深藏不露的感情。阿卡迪奥说：“我当然记得。那感觉像地震，所以我们男人才会害怕死亡。”哥哥对弟弟没有说出口的，其实是叫他要活着回来。这也让后来阿卡迪奥到行刑场救弟弟的场景更加深刻。爱欲的背后是求生的意志，马奎斯在《百年孤寂》中常以怪诞为形式，实际上埋藏着实在的情感与意志。黄花飘落时《百年孤寂》影集最大的优点就是完美复刻了小说，它精准地掌控重点与细节，用8集讲述了第一代邦迪亚家族的故事。从建立马孔多，到小邦迪亚成为上校，最后以老邦迪亚的死收尾。以第一季来说可以说是一气呵成，每个人物包括马孔多镇都有完整的成长弧。老邦迪亚是马孔多的领导人，具备冒险精神，也有强大的规划能力。他在一片蛮荒之地上带领大家建村，让每个房子都能获得充足的阳光和流水，生活顺利得有段日子每个村民都年轻力壮，还没有人死亡。暮年的老邦迪亚因失智而急速退化，最后离世的时候整个马孔多都在下黄花雨。它们覆盖了屋顶、堵住了门槛，铺满街道既魔幻又浪漫。我认为这场魔幻的黄花雨背后，是拉丁美洲文化的死后信仰。这些小黄花应该是“万寿菊”的象征。当地人相信万寿菊会开在死后的世界，每到亡灵节花的香气就会引领亡者回家。马奎斯是以拉丁美洲的彼岸花，送别马孔多的灵魂人物。《百年孤寂》的魔幻并非不着边际，马孔多不是一个魔法世界，而是建立在现实的文化背景和人物关系上，所有的对白和动机才合理成立。这些都是拉丁美洲这块土地上历经不同的殖民、信仰与种族文化所建构出来（即使是荒诞不经）的现实，无法被其他语言文化取代。相关文章：【《百年孤寂》影剧拾粹 02】伊藤树/家族的心事与孤寂如谜雾散去（上）【《百年孤寂》影剧拾粹 02】伊藤树/家族的心事与孤寂如谜雾散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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