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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友

1979年3月16日,徐梵澄到北京。冯至临时有事,由女儿冯姚平迎接老友,贺麟由学生薛华陪同,同在车站的还有徐梵澄侄儿徐崇善以及外甥女姜丽蓉。徐70岁,冯74岁,贺77岁。这一幕,冯姚平和徐崇善分别写进〈怀念徐梵澄先生〉和〈怀念吾叔徐梵澄〉里。 徐梵澄晚年能够安定地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著书立说,冯至和贺麟功不可没。他们尊重学问,不亏待老友,确保徐薪金高于他们。我最近看书常不经意流连学者和同辈人在晚年互动过程。照顾朋友是美德,欣赏朋友才华是智慧。他们本非浅薄之人,早就超越施恩图报的年龄段。 三人都是德国留学生,初识于德国西南部小城海德贝格,贺麟著有《近代唯心主义简释》、《文化与人生》、《当代中国哲学》等书,是新儒家思潮中重要学者。冯至是翻译家,是歌德研究专家,也是著名诗人,他引人注目的著作还包括《杜甫传》,毛泽东读后说他“为中国人民做了一件好事”,1985年我在吉隆坡上海书店购得此书,只卖马币5角。 冯至和贺麟同月同日生,每年二人寿诞日,三人都会小聚,颇似叶圣陶晚年心境。海棠盛开时候,叶圣陶都请少年好友王伯祥、章元善、顾颉刚、俞平伯赏花。酒饭之间,忆旧而已,设宴不过借口,在白发萧疏,历尽沧桑时仍能相聚才是重点。 贺麟1982年加入共产党,徐梵澄写信祝贺。扬之水问为何不同行,“贺不甘寂寞,而我,甘于寂寞。”徐梵澄说。不甘寂寞不含贬意,徐说贺有风云之气,他自己没有,又说鲁迅有“大大的风云之气”,于是乎我们理解风云之气指涉入世哲学,有为思想。徐说他是世界的旁观者,不积极参与社会进展,他只有“浩然之气”。 1992年,贺麟去世,徐梵澄参加告别会。他也83岁了,一路由哲学所老师蒙登进护送,回程时他一路落泪。扬之水去看他,请他写纪念文章。他沉吟半晌,摇头拒绝,说对不起贺。扬之水和陆灏合著的《梵澄先生》记徐梵澄说贺麟与蒋介石结缘,他是推手之一。蒋复璁引荐徐梵澄给陈布雷,徐拒绝,推荐贺麟。贺被蒋介石接见,拿到经费,成立西洋哲学名著编译委员会。蒋介石又请贺讲课,一来一往,“成为贺麟以后说不清楚的历史问题”。 心胸宽阔的老学者 徐梵澄和贺麟交往几十年,彼此尊重对方,见面都提前写信通知,不逾规矩。徐需要帮忙,贺施予援手,徐初回国,需要用书,贺将所藏,包括绝版书无私借出,又把一台德文打字机借予使用。 徐梵澄和冯至互动则更加从容不迫,随时敲门,想去就去。二战期间,徐经常在昆明冯家借宿,一度当冯姚平书法老师。冯姚平常到徐房里,看他刻字画画,她写他用冯至小花瓶当烛台点蜡烛,以致把花瓶烧坏。花瓶为德国好友鲍尔所送,冯至爱不释手,他骂徐胡闹,荒唐,但是徐只是顽皮地对他笑,“父亲拿他这位老朋也没办法”。 冯至去世,徐梵澄写〈秋风怀故人:悼冯至〉,这篇文章我读了好几回。徐梵澄说留学德国的人数不多,没有成派,但立身处世之节度,待人接物之作风,有形或无形,能保持中国传统美德,又能抱取德国文教之蓄华。徐梵澄说其风格“是崇朴实,不尚华靡。行直道,不尚乖巧。守忠诚,没有变诈。通物理,亦近人情。”考其缘由,类如古之儒家,近于“逸民”,又说这些人“终其身为学者,亦非全然默默无闻,似乎皆能守其专长,深造自得,亦复乐天知命。”宗白华、陈寅恪、冯文潜、张贵永、赵伯昂皆在此列。冯至也“算得一个”。 贺麟和冯至文革时期被戴上反动学术权威,多次被批斗。徐梵澄告诉陆灏他问起“文革”遭遇,二人不说。后来从董鼎山处借巫宁坤英文回忆录《—滴泪》,徐梵澄才知大概。冯至并不在意谁伤害过他,他更在意他伤害过谁。憾事包括在“反右”中批评艾青。风平浪静以后,觉得言论过激,艾青受委屈了。此后他好几次在公众场合为艾青平反,纠正自己错误,高度评价艾青作品。艾青谅解不理性言论产生的文化氛围,冯至生前最后一次住院,艾青也在相同医院留医,冯至重病中去看艾青,两位老人高竖拇指,互赞共勉,留下照片。 “给我狭窄的心,一个大的宇宙”,诗句来自冯至〈给孩子的诗〉,读徐梵澄和贺麟及冯至关系,看到心胸宽阔的老学者,所谓学养,所谓人品,所谓善念,所谓厚谊,大概如此。
5月前
12月前
维湘老友:本月9日傍晚,你太太问你想吃什么,你说冒口不甚好,还是吃早上吃过的包吧。过后,你申诉有点累,太太说近来天气特别炎热,去洗个澡得了。 8时许,太太见你进冲凉房后,好久没动静,遂推门进去一看,赫然惊觉你已安详地走了。恰似《红楼梦》中,一曲《寄生草》说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地走了。 12日,声让、北琛和我等,到居銮中华追思堂悼念你。过后在陈绍堂的主持下,一众老友怀著肃穆沉痛的心情,到灵堂瞻仰你的遗容,寄托我们的哀思。 你太太告诉我:你虽然不是出生于一个富裕的家庭,但令尊能干又勤奋,故家境还过得去。你在銮中念完中学后,还去新加坡南洋美专修读美术课程。并说,你生平好学,手不释卷,学识渊博。 你于1958年参加劳工党,曾担任劳党要职。1963年,全国市议会选举,社阵夺下5个市议会政权,包括居銮市议会。中选的议员有李亚龙、刘连浩和你等7人。掌权期间,成绩斐然。 1967年你在内安法令下被捕,关入麻营。人生最宝贵的15年7个月的青春岁月,就在暗无天日的扣留营漫漫长夜中度过。内安法的执行者何等歹毒!但我们无憾无悔!为理想而奋斗,早就准备坐穿牢底! 有道是,“坐穿牢底有先例,未闻暴政未灭亡”,我们见证了纳吉的下台和坐牢,也看到贪脏枉法者正等著人民和历史的批判。 维湘老友,我们算是有缘。 1968年7月,我也被关入麻营,在那里与你初次相见。隔年7月,我们15位牢友从麻营被调去华营,你进A座,我入B座,约一年后,你调入B座,此后直到76,我们都在一起。 算起来我们在扣留营同一屋簷下相处了七、八年,遗憾的是,由于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单位内,彼此甚少交往。 事情要从1965年谈起:那年4月4日,社阵霹雳州分部发表《党今后的斗争路线和斗争策略》、17日,再发表《迎接伟大的斗争》,矛头直指劳党中央!指责它走右倾机会主义路线。老大哥的劳党中央,自然不甘受辱而强烈反击。左翼遂分裂成“劳中“及“反右”两派。影响所及,扣留营也壁垒分明的分成两个阵营,少交集。 事情过去几十年了,大部分人对当年的分歧,都能像鲁迅先生所说:“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以及“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仅有极少数人仍耿耿于怀! 1996年尾,已故老大祝俊雄召集全国近50名老友开会,探讨成立编辑委员会,出版老友回忆录。出席者有谢仗先、蔡检年,李儒森、麦翔、你、我等。讨论结果决定系列书名为《马来西亚历史的另一面》,并出版了《内安法令四十年》、《人间正道》、《敢于斗争、敢于胜利》等书籍。 2007年左右,柔州老友准备成立联谊会,曾去征询你的意见。另有一次,知悉你心脏病发作,情况危急,在家静养。我们联同已故罗明亮、康山岛等,到你位于小山丘上的独立洋房探望你,相见欢。我们祝福你,是求生的顽强意志,让你硬生生的从鬼门关上,兜了一圈又回来。 因健康原因,久已不问“世事”的你,于2015年正月出席爱华工委会的华教汇报会,首次公开力挺当时的董总主席叶新田和邹寿汉,指责那些滋事者目的在摧毁华教。 祖国失去一位坚贞不屈的好儿女,华社少了一位忠心耿耿的维护者。痛哉! 永别了,走好。
1年前
每年到9月30日,内心就纠结!五六十年生死之交的老友,音书渐疏,总不成不在他生日那天,遥致一个生日快乐的问讯吧? 可是要在哪一天问讯致祝呢? 也怪他交友不慎,掏心掏肺,把他的底牌掀给我看。往年某日,他心血来潮,竟示我他的身分证,出生日期是1947年9月31日。因为这是古往今来,天上地上,海内海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限量版,珍贵至极的,连玉皇大帝,阎罗老爷,翻遍历书,都找不到,已跳出三界,不受休咎吉凶所囿,六祖惠能所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独特日子,示我之余,他不免有些沾沾自得! 9月哪来的31日?解我疑团,他扳着指头细述,他出生在印尼,李老爸奉公守法,隔天就去报生,那个印尼官员一夜失眠吧?也没翻日历,昨天是9月30日,今天来报生,就自然是9月31日,随手就填上去,从此定案了,而李老爸也没审查,既赐我儿以“庆新”的佳名,日期一节也不细看,到后来生米煮成了熟饭,有此一纸已可通行天下,似也无需挂心,心经不是有说,“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吗?既有观自在菩萨认证,也就更心安理得了! 由于网络普及,渐渐没人再贴邮票寄贺年卡及生日卡,年轻人都在网上互讯贺岁贺生,我们这班虽是教不会新把戏的老猴子,却也不服老,也学人抠衣再上最高巅,3年前也能在网上致讯。一则在脸书给李庆老的贺生问讯,却穿煲了,引来了李腾瑞兄等一大批老同学的笑谈——怎么有9月31日,老蔡开始有老年痴呆的倾向吧?李老也不动声色,因说来话长,也不想多费唇舌,只轻描淡写说大概我弄错吧。几乎陷我以不义,今年9月31日的10月1日,我再发一贺讯:“今天9月31日,又是我们李公与国同寿的佳庆日,谨祝:与天同庆,富强昌盛。” 当然又引来了老友朋们的笑问:9月有31日的吗?笑问中暗寓老糊涂的意味明确! 今天李老见这蜜蜂窝既给捅了,只能摇摇头,出来说话了:“老兄多年都记得我的生日,深感动!我的出生证确是有误,所以一直来与我护照上的出生日期有差别,不过当年申请成新加坡公民时,就一次把问题永久的解决了。就剩你老没能解决,哈哈!是宣了誓出生证已不见了,才能以护照为准。”这已还我清白,足证我虽老而尚不糊涂,也非胡说。 对于“就剩你老没能解决”的讪笑,我确是红卫兵所说的手上握着黑资料,故成了死不悔改的走资派,太珍贵了,以致不忘。 要在哪一天贺寿? 实则我也有难处,我不能骗我自已,当年我确看到的9月31日是生日。日历中就是没有9月31日这一天,你叫我要在哪一天给你贺寿?9月30日吧?那是早一天,没到期,还没熟不能揭锅。10月1日嘛?那又已是明日黄花,扬了帆离了岸过了一天,搭不上31日的船了! 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有人对他说,孙猴子,你虽有通天彻地之能,大限时辰一到,你也将灰飞烟灭。老孙一想,不错啊!于是抡起金箍棒,一路打到阎王殿,非要判官将生死簿拿出来,把孙悟空的名籍划掉,老孙不受你管!所以从此之后,孙大圣天长地久,与天地同寿,无处不在,随你到任何大圣殿,念动真言,大圣随请随到,有求必应,非我虚言。 昔年印尼官员无意的错兮福所倚,未必是坏事。孙大圣还得大动干戈,大闹阎王殿,才能销掉名籍,而我们李爷的9月31日,阎老爷的名籍上根本没有这一天,肯定会是漏网之鱼,那就万岁万岁万万岁,与天无极。 而且封建帝王时代,与帝王同名,是犯讳忌的,与天朝同生辰也犯讳,会掉脑袋,9月31日的错着,却巧妙的瞒天过海,没人会发现玄机。如果说和共和国的国庆,10月1日撞期,说被沾了光大逆不道,李老的生辰明确是9月31日,10月1日与我何关? 可惜李兄当年申请入籍新加坡时,轻信官的两个口,而九州铸铁成大错,允许把9月31日改了;昔圣有米久仙人者,修得跳出了三界,可以云间去来,足不沾地,一日云端俯见一美女,濯足溪流,肌肤胜雪,心念甫动,立即堕落红尘,重回三界,而今李公也自毁长城,我也无言,奈何,奈何!
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