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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玖洲

无论身处什么行业领域,付出努力成本后得到的成就感是很重要的,必须要有持续性的反馈,要么金钱,要么名声,要么能被人看见的发表版位,才能在一条路上坚持走下去。对于新人,我总劝勉说投稿要趁早,得奖要趁早,成名要趁早,出版要趁早,有些烂作品在年岁增长后就不会再有勇气去出版了。别管是报章副刊、文学杂志、校园刊物或文学奖,稿费奖金多寡都不必在意,只要能够刷存在感的地方都应该要去尝试,让更多的人认识你是谁,才能在其中不断获得反馈来为写作的热情续命。直到不再将写作视为一种兴趣,而是一种职业来对待为止。 出版作为写作多年的成果考核,能够仅靠投稿来达成这一步的人其实寥寥无几。近30年来,绝大部分的写作者都是从大专院校级别的文学奖起步,让读者和同辈写作者认识到自己的名字,已然成为一条从写作者到作家的捷径。作为一种加速推进的增长药剂,文学奖的药效是很明显的,尤其获得某些文学大奖,能够让人一跃漫长靠投稿来成名的过程,直接受到文坛和读者的瞩目。当然也不是所有人得奖后就会成为作家,作品的质和量是同等的重要,如果没有后续的持续性投稿写作和计划出版,也会很快被人忘记。 让读者记得你是谁是极其重要的事情,无论是本名或另取笔名都好,都是一种自己名字的品牌塑造,决定了就不应该随意更换,名气关系到出版后的销量,以及是否会接到讲座和稿件邀约等事宜。要知道“作家已死”的观念仅存在于文学理论的理想假设当中,除却文学奖的匿名制度使得评审看不到作者的名字外,作家的名字和作品都是高度绑定的状态,笔下的每个文字和故事都会连结到作者的生平,写作风格和过往的每部作品当中,形成可追溯过往参考的庞大网状脉络,最终让人记得你是谁,写过什么作品,过去和现在的文字又有多少的成长空间。 在享受过文学奖的快感后,学会戒断文学奖也是一个必经的过程,就像靖芬在花踪文艺营对观众提问时的回复:“不是不能,而是不为”。“不为”从来不是强制执行的明文规定,只是一种作家对自己的制约。对我而言,在出版第一本著作之前,年轻和乱投稿都是能被原谅的事情。但在出版第一本著作后,就需要学会爱惜羽毛,即便还符合年龄资格等要求,都不应该再参与校园、新秀、青年等较低层级的文学奖项,更不要去参加来路不明又奇奇怪怪的征文比赛。我想你也不会想要把得过什么作文比赛写进作者简介里,除了一些额外的零花钱,实在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意义。 对已出版多本著作,在文学领域耕耘好几十年,获奖无数的作家而言,早已享有文学史上的声誉,能够仰赖出书,开课或接到讲座和评审等方式来获取额外的收入和名气,实在没必要再靠文学奖去扩充作者简介,一再向别人证明自己的写作能力。即便报名参赛也应该是以书本为单位去撰写,如若出版过好几本著作还不能让读者知晓你是谁,出过什么书,内容大概环绕什么去展开,最终只能透过不断狩猎文学奖去刷奖金和存在感,也是件挺可悲的事情。就像你不会看见出过好几张专辑的专业歌手,再跑去参加选秀一般的诡异场景。 资深作家与新人的区别并不会只是年龄的差距,因此国内外许多文学奖的参与资格都不会,也不应该有年龄的限制,即便30岁也能欣然成为文坛的新秀。毕竟文学写作有人起步得早,有人中年才开始参与这趟旅程。起步年龄从来不是判断一个写作者的关键准则,活得久和跑得远才会决定一个作者的文学影响和地位。 有时选择放弃,也是种美德。 相关文章: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读诗会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成舅感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虚化的写作
2星期前
那时,我仍在台北。有时会收到邀约去其他学校或活动参与文学的阅读会,可能是对彼此写作的交流,或一同共读某位作家的作品,分享自己的阅读心得。偶尔聊聊天,认识身处不同专业领域却拥有相似兴趣的人,也是件有趣的事情。当中颇具印象的是“吹鼓吹诗雅集”,因为友人是活动主持人,每当此次活动较少人报名时,就会特别私讯邀我凑数参与。 从古亭捷运站2号出发,步行10分钟便可抵达纪州庵文学森林书店,走上三楼推开平常关闭小房间就是活动场地。每场活动约莫有15人参与,其中不少是从其他县市特意赶来,结束后又将乘火车回去。就像上世纪的老朋友聚会般,我们在一个偌大的空间将座位围成一圈,手握一叠刚列印出来未署名的文本,一个个轮流将纸上所写的文字,用自己的节奏朗读出来。纪州庵书店的三楼没有篝火,却能看见烈火似的想像力,不断从他们的口中涌出,在谈话间构筑彼此新造的世界。 除固定的主持人外,诗雅集活动还会邀请一位最近出书的作家过来与我们共读,以作品匿名的形式,讨论和评点彼此最近写作的作品。在场没有明确的主讲人和观众的身分定位,即是分享人也是聆听者。有时我会一边听他们分享阅读心得,一边观察视线内所有相熟和生疏的面孔,将目光一扫而过,不断揣测这篇到底又是谁的作品。 19岁少年与70岁老男人相邻而坐,不需要互相恭维,乱说话也没关系,前辈作家与后辈的年龄差距在此也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作品的讨论并非在评文学奖,不必在意功利,议题导向,结构框架和完整性,更不需要去竞争彼此文字的优劣性,每篇都像是清澈自然的纯粹诗心。每个读者的专业与生活经验都有限,偶然能听到不少迸发出的有趣观点,赋予作品意想不到的想像视野,这都是一个人阅读的过程中,难以汲取的意外收获。 对一个文学新人来说,经常难以掌握自己对文字的见解,无法判别自己的文字究竟是好是坏,是否在一条歧途上渐行渐远,他们需要读者更需要得到认可。这类作品分享会并不像作家讲座般对听众进行单方面的输出,而是模糊两者的角色,通过互读和讨论来交换彼此的文学观点。这也不像副刊或文学奖项,只有投稿和刊登,缺乏中间作者和读者交换意见的过程。诗雅集的每个写作者都能现身,讲述自己的创作动因和手法,驳斥读者的观点,贴近作者与读者的联系。 这都是我在马来西亚较少看到的活动类型,我想若有一个现实空间能相互成为彼此的读者,偶尔交换阅读给些建议,弥补自己写作时难以发现的缺陷,是挺重要的事情。尤其遇见许多明明富有才华却生性懒散的写作者,彼此追稿和施加压力,让一个人的写作变成集体性的互相监督与勉励,都能为文学的热情续命,否则许多人一年都未必会有一篇的产出,然后就渐渐消失了。就像我的许多作品其实也都是在各种读诗会中乱写,被逼出来的。 当然一切的理想都需要有经济支撑,台湾诗雅集活动的场地、茶水和主持等费用都由诗人白灵老师赞助,我常笑说:这是退休老人没事做,拿着退休金在派红包做善事,反正都是做功德,拿去投香油钱和投入文学也没什么不同。有时候只要有资金赞助的投入,交由精力旺盛又富有热情的年轻人去进行,许多文学活动也都能渐渐地办成。好比诗雅集每一代的活动策划都是对文学抱有热情的大学生在经营,让文学的写作和讨论走出固有的领域,散播到所有对艺文活动感兴趣的人当中。 相关文章: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成舅感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虚化的写作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驯化
1月前
居住在台中的姐姐刚生了女儿,于是我就有了成舅感。 7月杪,李女士飞往台中探望她素未谋面的外孙女,我从北部下来,陪同她这段时间在台中的行程。虽然台马两个地方的文化属性接近,生活在此处可以很轻易地转换自己的生活方式,但对于一个初来乍到的旅人而言,依然会有许多无法适应的地方。李女士在台的这几天都在和我抱怨,旅店提供的早餐不好吃,也找不到想要喝的咖啡,即便是便利店的热美式、拿铁或速溶咖啡都不符合她想要的味道。于是想劝勉经营奶茶店的台湾女婿去销售马来西亚的白咖啡,但这都被李女士的女儿否决。这背后牵扯到许多地方文化的因素,即便语言与肤色相同,我们依旧无法将自己的文化喜好想当然耳地套加在其他文化身上。 文化是如此,人也是。每个地方的文化都是独立的个体,一个文化接近的马来西亚人到了这里,都会感到隔阂的不适应,更何况是其他跨越种族和语言的人呢?许多文化从来没有接受的可能,只有勉为其难的习惯与妥协。这令我想起过去曾到台文所上课的日子,当时旁听了一门“跨国移动”的课程,内容涉及跨国的移民、移工和外籍新娘等课题。这三者的共通性都是一个来自贫困的“第三世界”居民,如何透过人口流动的方式,去寻找更好的生活。 外籍配偶无论是婚姻买卖或自然结合,对于现今社会早已不是什么稀奇的话题。但很少会有镜头关注到他们的生活,尤其来自贫困地区又从事轻微工作的移民配偶,缺乏个人发声和露面的渠道,逃跑、愚昧和骗取居留的刻板印象更是形塑出社会负面的形象,成为隐藏在城市中的阴暗面。比起来自贫困国度的居民,人们更愿意去关注那些来自发达国家的光鲜亮丽新移民,为何在自己的国家生活,又如何夸赞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来从中获取文化的优越感。这不仅仅是发生在台湾,同样也可以是马来西亚。 这就显得马尼尼为所写的故事为何如此珍贵。她在2013年出版的《带着你的杂质发亮》中诉说:“十年来,作为一个被视为弱势的外籍女人,我成了一只动物。我的作用是生育、煮饭。当我反抗这一切,我的婚姻就毁了。我知道,我只能隐匿地说这些话,没有报纸愿意刊登这样的文章。”书中内容讲述自己为了居留在大学毕业后就跑去结婚,随即被围困在婚姻生活,并展露出对丈夫、家婆和小叔全家的不满,颠覆人们对外籍女人在新家庭中的悲情想像。 外籍配偶在许多人的想像中都挂有一种弱势标签,特别是来自贫困的第三世界东南亚的婚姻移民——年幼贫困辍学,为了生活嫁来这里,展现出刻苦耐劳,贤良温顺,以及带有点悲情的模板故事,一再地在影视剧中上演。(他人对于东南亚国家的想像,如同我们对欧洲的想像一般,许多人都说不出英国、斯洛伐克、罗马尼亚和立陶宛的差别,反正都是差不多的欧洲国家。)我们无法反驳这世界确实有许多这类群体的存在事实,但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无法将别人的文化、故事和背景再套加在其他人的身上。曾听马尼尼为在她的讲座中谈及,即便居留在此地那么多年,也拥有一张硕士文凭,却还是收到过政府的招生通知,内容是为了帮忙外籍配偶更好的适应当地,而邀请去上识字班的故事。荒诞的故事仿佛一再强调,即便自己拥有多少成就,却还是会被归类为一个弱势外籍女人的想像中。 台中的姐姐与我透露,她赚的钱其实比她的台湾老公还来得多,开着十几万的日产汽车,租了间四层楼的房子,有一层是自己的工作室,还养了三只猫。这三只猫叫什么名字我从来都没记住,反正黑色的就叫hitam,黄色的就叫kuning,虎斑纹路的就叫harimau,骄傲地一再和其他来过她家的人如此介绍这三只猫的新名字。对于命名,我保持着满满的成就感。 相关文章: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导生宴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虚化的写作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驯化
2月前
公馆大学每学期都会拨一笔经费给所有教授作为导生费,通常学期末教授都会用来宴请自己的论文导生和工作助理吃饭,作为关怀学生和慰劳助理的一种表现。于是导生宴有时也成为研究室内,茶余饭后用来炫耀攀比的资本,这也是决定要拜入哪位教授门下的附加指标。每当在研究室听别人聊起某某教授这学期又带学生去吃什么大餐,总会投去羡慕的眼光——唐捐都不带学生去吃饭呀!以至于与同门师兄妹恰巧同处在一块时,会共谋不如我们向系主任反应,一起去举报指导教授吧。但这些计划都不曾被实践,因为就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发现自己的指导教授被升格成系主任了。 好在每学期主要固定在帮两位教授工作,吃不到指导教授的导生宴,还能吃到另一位馥名老师的聚餐。这些年被她带去吃过名牌店的火锅烤肉、中国东北菜、上海菜、川菜等,从公馆地区一路吃到复兴南路,常常都在餐桌上激起下学期还要继续跟着老师工作的热忱。 7月中旬,赶往文学院的路上下起了绵绵细雨,在系主任办公室与新拐来的学妹交接研究助理的工作后,指导教授突然询问什么时候要回马来西亚,不然我们下周去吃导生宴吧。此刻窗外顿时拨云见日,捧着他的口谕在同门师兄妹间奔走相告,对话群里执手相看泪眼,凝噎哭诉:想不到还能在毕业前第一次吃到唐捐的导生宴。是啊,我上次吃到他的导生宴已是快3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导生宴,想不到这一等快3年。正好赶上了一个全新周期轮回的开端,比我迟进来的同门通通没吃过导生宴。后来,向帮指导教授工作10年的大学姐打听这是否常态,从她细数后的口中得知原来也才不过吃过5次。 导生宴地点依旧选在台北的南京复兴路,一所营业四十多年的兄弟大饭店吃自助餐。“这是老派文青的浪漫。”大学姐如此解释。 电梯抵达13楼,与较早抵达的同门相互寒暄,尽是些不常见面但彼此熟悉的面孔。此次的阵容与上次稍有变动,这些年来来去去走了几位,又新进来几位。但一样的老派餐厅,不变的装潢与菜色,在饭桌上听指导教授依然讲述早已听过多次的文坛八卦,像是某大学姐与德国前男友的恋情始末,恍如时间回到3年前,将记忆又再重复地排练一遍。部分人没赶上3年前的那个晚上,或许仍会对这些文坛秘史感到新奇,就像3年前在饭桌上论资排辈最年轻的自己。如今时间一片片从墙上剥落,我只关心自助吧台被吃完的西瓜补了没,我要去多拿几片。 唐捐的门下气质相似,凝聚不少文艺写作者,当中许多是获奖无数并出版过书籍的文坛新秀们,听闻他的盛名为此而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年的文青也都成为当今文坛和学术界的中坚力量。偶尔会在某些研讨会后意外发现,许多稍有名气的学者和作家其实都是他的导生,一届又一届的论文导生谱系,能够组成非常庞大的师承关系网。 “明明你近两年都有在开课,但也就只拐到一个新生,怎么都没人签你做论文指导教授啊?”我边吃着西瓜问他说。 “可能我都没怎么举办导生宴吧。”他思索片刻后答道。 我想也是。应该是有人到处造谣说,签唐捐做指导教授没导生宴可以吃,致使唐门也就慢慢凋零了吧。 相关文章: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虚化的写作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驯化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投稿须知
3月前
前阵子读了些年轻作者的文章,无论只是纯粹交作业或是要认真投稿的作品,在我看来,极虚和极实的写作都是非常糟糕的,一篇优秀的作品必定会具有虚实交错的特征,这是所有写作人都必须修炼的技艺。 该怎么理解虚和实的概念,简单说就是艺术性与真实性的两种表达。虚化的作品所能连结的关联词是强调感觉,想像,美化,陌生,实验,技术性等形而上感官书写,而较实作品所表现出来的特征是容易贴近读者,平铺直叙式的白描,日常生活化,说理等浅显易懂的大白话文字。过度的往两个方向靠拢,前者会导致的结果是看不懂,许多文字都停留在“想法”的层次,感觉好像很厉害却无法转换成有效的内容让读者去理解自己所构筑的庞大思想。后者自然是缺乏文学的审美所导致的平凡枯燥且无聊。 有的人擅写实,著重在情节,画面和日常生活的共鸣;有人擅写虚,懂得运用技术和想像空间去吸引读者。两者无关好坏是非对错,一篇作品的虚实拿捏除去两个极端,中间的比例该如何分配其实都是合理的。无论是3:7,7:3或5:5的对半比例都是根据每个人的写作流派,思维与自觉所产生的结果,写得多自然也就能知道自己最称手的书写方法,个人风格和习惯也就随之出来。 心中所想自然地从口中说出并落实在书写上就是一种实文,这不太需要解释,而在一条主线的叙事上,去穿插其他支线的发生,内心书写或视角的转换,让故事并不纯粹地直接流畅述说,都是虚化技术的一种表现方式。故事虚化后的想像留白,除了能删去俗套的情节和视角,还可以让读者自行去填补缺失的部分,达到更好的阅读体验。然而虚化过程并不是作文式的添加修辞,赞美四季风景或名人金句来打断叙事的过程,这反而会导向另一种结果——矫揉造作的不真实感。我想不会有人在日常生活的对话中突然引经据典吧。 我很害怕阅读学生写的校园故事,因为每个人的校园阅历都差不多,差不多的友情,差不多的毕业,差不多的伤感,导致几十篇作品读起来的感觉都差不多的一样,很容易就落入俗套。而作品虚写所能带来的效果,其实就是让平凡的故事增添意想不到的阅读体验。这与创新类似,新颖的写作方法并不仅限于创造一个庞大的魔法科幻世界观,毕竟这不是三五千字就能办到的事情。有时候在平凡的日常中添加一点技巧,想像力和观察,让人们在习以为常的故事中发掘从未关注过的一点点不一样,就能与其他的作品形成明显的差异。即便只是一个非常普通平凡的校园故事,打乱起承转合的时间叙事顺序后,都能令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有崭新的体验。 文字是会骗人的,人也是,越优秀的作家越会骗人。只要合乎逻辑并能说服读者,文字虚化的过程难免会修改部分现实的场景,但在文学作品中这种欺骗并不是件坏事,而是一种技术的展现。透过牺牲部分现实,将之虚构和篡改,来达到审美上更好的结构布局与情感渲染。需要理解的观点是,文学的真实和情感的真挚并不等同于现实生活的真实,就像你不可能因为一部电视剧“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的标语,就全盘否定观剧过程中男女主角生离死别所带来的伤心效果,反正影视剧的内容都是骗人的。 作者虚构的故事或许正在欺骗你,但你阅读过程中感受到的情感并不会。读者在阅读你所写的文字时,想要获得的反馈同样并不在于百分百的真相,而是一种情感的共鸣,来达到感动,快乐,愉悦,愤怒,思考等情绪效果的同时,兼有文学意境上的审美,这也是名人语录,心灵鸡汤,新闻报导所无法企及的深度。我想一篇优秀的作品,除了故事有趣作为底部的支撑,说故事的技术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相关文章: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驯化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投稿须知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文学网友见面记  
4月前
在公馆大学兼任教学助理已有3年之久,一般的主要工作是处理教授上课时的一切设备操作、影像录制、列印讲义、批改作业、计算成绩、讲座报账等事宜。通常一任聘期约5个月,一个学期结束后就要重新去敲定下学期的工作安排,如果遇到互相看对眼的相熟教授,就会绑定彼此来避免在下个学期都踩雷。 每学期开会要挑选担任哪一班的助教时,偏爱去选择国际生的课程。这3年来带过许多班级,从初来乍到基本对话都非常困难的国际生初阶语文班,到能流畅对话和书写的进阶语文班,以及特别设立的中文系国际生班都有带过。遇过的学生来自世界的各个角落,许多不知名的国家甚至需要上网搜索,才能准确知道坐标,就像他们也不太会知道马来西亚其实在哪里一样。我总需要语重心长地解释,那是位于赤道,一个炎热且平凡的国度。 脱离自己的母语体系,去进入到另一种语言的过程是非常困难的,更何况是跨越大半个地球,从美国、墨西哥、蒙古、韩国等地,阔别成长十数年的故土独自奔赴而来。他们的背景与程度不一,尤其是初阶语文班的学生,批改作业的过程是有趣与痛苦的并立。所有的观点是如此新奇,将文字生硬地拼凑在一起,而我需要根据每个辞汇的摆放去串联出线索,然后通灵揣测出原本想要表达的意义。 观看每份学生的自我介绍作业,他们对自己身处异域的印象阐述都不相同,各种的文化冲突与新颖体验,都在一次次更新自己对世界的认知。他们在这陌生土地的许多“第一次”我都并无参与,不过是透过作业的阅读意外窥探了他们的过去。但这一切却是如此的熟悉,他们的许多故事我也似乎都曾经历,仿佛在勾勒自己过去早已淡忘的记忆。是啊,毕竟我与他们一样,都是这里的外来者。 5月初,应课堂老师的安排,带领国际班的学生到校外去参观展览,结束后与几位日本学生到附近的餐厅吃午餐。他们点了份炒饭,闲聊中谈起日本的饮食文化,我问他们说:炒饭、拉面、饺子都是日本常见的中华料理,那日本要怎么区分中华料理和中国料理的不同?无论日本、新加坡或马来西亚其实都已透过好几代人的时间推移,将食物的味道与印象从原初的发源地转变为符合当地的饮食味蕾,驯化成自己文化的一部分,这是马新华人饮食与中国饮食的区分,也是日本中华料理和中国料理的不同。 一份外来的食物传输到异域,会被时间与其他文化驯化成不一样的味道,然后成为在地饮食的一部分。有时,我也开始厌恶起我的舌头,渐渐地,我的舌头似乎不再属于自己。它开始不耐辣,不耐甜,无法再承受全糖和全冰饮料的冲击。过去曾发誓永远不再吃的台式烧腊饭,在多年后也渐渐地不再觉得难以下咽而产生抗拒,这顿时令我感觉到一种被驯化的恐惧。 总觉得马来西亚人都有一种变色龙属性,每到一处新地方就能很自然地抛弃自己的特征,来融入新环境。好几次与台湾友人谈到国外的作家时,我们聊起了波兰的诗人辛波丝卡,叙利亚的诗人阿多尼斯,威尔斯的诗人狄兰托马斯,以及他们充满异域语言与想像的作品。各种语言和意象在每本书间不断跳跃,进行着跨越时空的世界旅行,以至于好长的一段时间我都经常忘记,他们口中的外国人其实也包括自己。 于是我又在每学期教学助理的会议上,再次挑选了批改国际生班级的作业,一读再读那些外国学生写下的蹩脚烂作文,来抗拒所有驯化过程的起因。他们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虽然肤色和母语或许与我并不相同,但他们其实与我更为接近,都只是这里的外来者。 相关文章: 胡玖洲/昨日故乡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投稿须知 【文学意见.回应】胡玖洲/首先你必须是个作家, 其次才是马华作家——答章楷治书
5月前
3月底《星洲日报》副刊公告长期征稿,不久又在脸书发帖:“消息广传后,投稿量增加,投篮率也提高了呢”(编按:实是副刊脸书平台编辑的玩笑语)。大概能猜想有不少人在发现公告后顿时看到了希望的光芒,匆匆写下几段文字就寄了出去,最后收到“来稿收悉,惟不适用”的答复。无论未来是否要成为作家或只想赚稿费,投稿都是极其重要的事情,但似乎从未有人教导自己该怎么做?刚好想起几年前曾买过朱宥勋《作家生存攻略》,这是本对文学入门有用的工具书,那就来参考书中内容结合自己从投稿人到审稿人的经验聊聊吧。 很多时候若想顺利在副刊刊登文章,投稿的篇幅不宜太大,也不要太小,有时候作品被刷掉的原因除了取决于内容是否合宜,字数多寡导致难以排版也是因素之一。如果观察每周两期【文艺春秋】的排版,会发现通常会有一篇附有插画的主文作为版面核心,如是散文大概2000-2500字,或多篇1000至1500字的短文和专栏组成。而小说的字数较多,通常要拆分两期至三期刊登,因为占据版面的时间较长,如果不是写得非常好,要想顺利刊登的难度会比散文来得高。那诗呢?残酷地说,现代诗的作用就是当版面的文章和插画被放置在合适的位置后,用来填补剩余漏洞的拼图碎片,因此很难在副刊看到100行的巨作,反而30行以内的诗被待用的几率更高。 较长篇幅的作品其实更适合刊登在文学杂志或投到文学奖中。但其实这两种发表平台也有潜在的字数要求,像是文学杂志的需求与副刊相反,不太喜欢篇幅较短的文章,不可能让1000字的作品或15行的诗浪费整张的页数,至少也得是2000字以上的文章或多首短诗组成一捆才有利于排版。而文学奖的字数限制更是硬性规定,不得超过多少字或行数。以散文和现代诗为例,假如主办方说散文不得超过4000字,潜台词是你最好写3000字以上,同样的现代诗是50行的限制,那你就最好写40行以上,否则无论写得多好,都有大概率会被评审刷掉。有时候评审从字数的潜规则就能判别菜鸟和老江湖的身分,这当然是后话了。 寄给编辑的邮件内文除了简单的客套话外,个人资料和银行账户是否齐全,照片的像素是否合格,文件是否能打开才是编辑真正关心的事情,所以寄出Word档的同时,不妨也把PDF档附上,避免文件打不开的窘境(编辑补记:切勿只寄PDF档,避免转档拷贝时个别文字无端丢失的问题)。另外,很多时候善待看稿的编辑是很重要的,就像我最近在看某文学奖的稿件,倘若只有数篇当然可以慢慢阅读,但一次过来稿六十多篇,难免痛苦烦躁。为了让你的审稿人看得舒服,就不要使用奇形怪状的字型和文字大小,排版不要竖排,简单的左右对齐,标点符号不要乱使用,寄出稿件前务必反复检查是否有错字,就是对审稿人最大的恩赐。 稿件寄出有时候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月,审稿和刊登都需要时间,实在没必要一再询问稿件刊登的日期,因为你的编辑也不知道。这涉及的因素有许多,像是文学杂志一般会有专题企划,有时候编辑发现你的稿件与本期的专题不符,而刚好契合下期的企划,就会先把稿件录用但压着不刊登。抑或虽然稿件截止时间已经结束,但稿件数量或质量不佳,使得编辑需要特别邀稿来填补空缺,这一来一往就耽误了许多时间。而副刊每天的来稿数量是庞大的,如遇上特殊的专题企划更是拥堵,即便待用也迟迟难以刊登,当然还有的时候是稿件的字数比较特殊,找不到刚巧可以上场填补空缺的时机。 最后是各位最关心的稿费问题,《作家生存攻略》书中谈及台湾副刊的稿费大约一个字1.5元,特殊邀稿可达2元,向台湾友人打听后,也有收过一个字1元的,这是台湾副刊的行情。《星洲日报》副刊的特殊邀稿是编辑会告诉你一个大概的内容要求,字数限制,交稿期限和固定价码,至于自由投稿的稿费是多少呢?想知道就自己去投稿吧,答案就藏在几个月后的稿费单里头。 相关文章: 【专栏.月儿弯弯照】胡玖洲/文学网友见面记 华作家——答章楷治书 胡玖洲/昨日故乡
7月前
2月的某个星期天,气温异常寒冷,我从台北国际书展离开后,就搭乘捷运去参与“每天为你读一首诗”(简称每诗)团队的年度会议,地点选在台北民权西路附近租来的小空间。 每诗是由一群现代诗爱好者经营的社群,主要工作是推广现代诗的阅读,成员每月根据当月主编设定的主题,分享并赏析一首自己选的作品给读者。一般马来西亚的读者除了在报刊偶然看见,或亲自去书店和图书馆搜寻诗集的架子,其实很难在日常生活中接触到现代诗这文类——小众,边缘,神秘,与生俱来“看不懂”的属性。 作为每诗专页的长期读者,大约从2016年开始注意到这个专页,这么多年借由这个管道看下来,也免费阅读了上千首作品,自然对其有分情谊。半年前我经友人牵线才加入团队,里头的编辑部早已迭代更新数轮,当年最初的编辑们早已不知所终。目前的团队在扩编后内部有五十几人,成员的背景不仅限于台湾,还有来自香港、澳门和马来西亚等地的人参与。年龄层与职业也相距甚远,从高中生到社会人士都有,彼此根据自己学识、美学和阅读品味的选择,将自己私藏钟爱的作品分享的读者。 平常团队都是透过Discord沟通工作的安排,只有在年度会议时才有机会聚集在一起,规划接下来这一年每个月份会进行的工作。扣除身处国外与其他县市的成员远端参与,当天仍有二十几位到场。一些人在会议结束后到附近的居酒屋聊聊天,畅饮,就像是网友见面会般,相互腼腆地使用Discord的匿名自我介绍,如摊开底牌般揭示自己的真实身分:我是玖洲,生于南国,现居台北,2019年来到这里,在公馆大学念书,著有一本诗集。 而你呢?你或许是从其他县市远赴而来,会议结束后又要匆匆赶往火车站的博士生;或许是在台南兼职活动策划,同时领着政府补助写作的小说家;或许是从香港移居过来,目前从事英文报导的菜鸟记者;又或许是跨行在医学大学从事数据统计,人生与文学搭不上边的路人。还有大学新鲜人,专业的文学研究者,以及绝大多数寂寂无名的文学爱好者,因为同样喜欢现代诗而选择来到这里,用爱发电经营这个现代诗社群。 有时也会遐想,是怎么样的环境才能培养出那么多的文学爱好者,他们的将来有许多其实并不会真的成为一个作家,拥有一本写上自己名字的出版作品。但他们仍会购书,阅读,偶尔将彼此私下撰写的作品交换欣赏,分享自己作品刊登出来的喜悦,最后人来人往凝聚成一个社群。这些社群拥有许多的名称,可以是“每天为你读一首诗”,也可以是“想像朋友写作会”,抑或遍布岛屿各大院校的 XX诗社。 这令我回忆起远在2018年,仍在马来西亚读大学的时期。受友人邀约,特意从金宝跑到吉隆坡茨厂街附近的某间咖啡厅,只为参与一场当时举办的小小的现代诗朗读会经历。活动由若鹏建立和召集,到场的人其实也不一定是活跃于文坛的诗人,他们可以是播音员,是中学教师,是科技企业的高管,或纯粹对现代诗或朗读有点兴趣而来参与的听众。每个人轮流站上舞台,捧着一本自己带来的诗集,将文字一字一句朗读成声音。活动结束后,明志搬来一箱酒,将酒瓶在人与人的手间传递,畅饮,相互寒暄聊聊彼此的生活和文学的经历。 让故事和时间在酒杯与酒杯的碰撞间消失。 直到有人起身谈起末班车的时间,顿时如大梦初醒般惊起,向柜台询问价格后匆匆将款项留下,往民权西路的捷运奔去。当时正值冬天的午夜,屋外14度的气温,但我并不觉得寒冷。 相关文章: 【文学意见.回应】胡玖洲/首先你必须是个作家, 其次才是马华作家——答章楷治书 胡玖洲/昨日故乡 胡玖洲/没人问我公理和正义的问题
7月前
从近期审稿作品的经验中发现,许多年轻的写作者们似乎会围困在马华文学的框架里头,他们会有意识自己正在撰写“马华文学”的作品。为了彰显自己的马来西亚人特性,而刻意使用马来西亚的词汇,口语,或塞一堆跟剧情推进毫不相关的马来西亚背景,只为满足人们对马华作品的想像标签,以及向马来西亚读者展示自己是个道地的马来西亚人。 这对我来说是莫名其妙的,文学即是文学,无论你在撰写什么文类,一部作品值得被关注和讨论的前提,必须是这是一部好作品,是否拥有好的剧情,精炼的手法,巧妙的布局,说故事的方式等,或最基础的这篇作品是否有趣,而马华元素与否都不会是应该被考虑的因素。 于我而言,马华作家与马华文学作品都只是国别身分上难以磨灭的标签——我们出生在这里,所以我们是马华作家,如此而已。这不应该成为影响内容取向的关键,我们所追求的目标是如何说好一个故事,而不是如何说好一个马华文学故事。这才是应该关注的事情,如若纠结于马华的题材,想要展现马华文学的特殊性,只会限缩自己能撰写的内容。如同你谈及自己喜欢上新诗的契机是源自阅读陆颖鱼的《淡水月亮》和参与徐国能的新诗课而感发,这是你对文学纯粹的喜爱,而非陆颖鱼是个香港人,徐国能是个台湾人,抑或你是个马来西亚人所以对文学有感而开始写作。 我们当然可以去书写我们所生活过的故乡场景,将听过的历史故事与正在发生的政治事件调度进我们的作品中,这里头所出现的马来西亚背景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但马华文学放置在世界华文文学当中的特殊性,不应局限于热带雨林或地方书写的想像与撰述,或在句子中穿插几句附加注释专门给外国人看的无意义马来语,其实也可以是写作手法的创新性和说故事的能力。如同你在《凋零与丰收》中使用的外来者视角,就是以自身的经验去区隔出与台湾作品的差别。这层身分的隔阂自然能令读者察觉出你与他们的不同,而不仅仅是在作品中潦草地塞入几条马来西亚河流或通俗用语能展现的特殊性。 虽然马华背景的题材在国际上或许因稀缺而具有令异域读者惊喜的优势,我们能看见黎紫书《流俗地》和张贵兴《野猪渡河》在马来西亚以外的地区畅销,但我们同时也能发现邓观杰《废墟的故事》在不依赖自身马华作家的身分与题材在读者群中享有声誉。与其令读者因马华作家的身分或题材而关注到你的作品,为何不使用写作技巧令读者信服呢?更何况黎紫书《流俗地》和张贵兴《野猪渡河》的成就不仅仅是向读者展现马华文学的元素,更多的是那些说故事能力。我们需要思考的,首先你必须是个作家,其次才是马华作家。 相关文章: 【文学意见】章楷治/马华诗人?我算吗? 【专栏.老练习】黎紫书/因为你不值得拥有 胡玖洲/昨日故乡
8月前
你了解90后吗?九字辈马华作家,你认识的又有谁?且看同辈的王晋恆,如何呈现一起出书的梁馨元、胡玖洲和陈凯宇,看看跟你想像一样吗? 1. 常有人说写作要有社会价值,但其实新生代作家关怀的主题,更多在于“私我”。请问“私我”的写作难道就不具有社会意义吗? 胡:通常会提倡社会价值的都是些现实主义作家,现在这种类型的作家其实已经很少见了。即便我常说自己的作品和诗风是伪现实主义,许多的内容都是从社会新闻和日常生活的基础上截取,再进行部分虚化加工改造。但我的诗都是从我的视角出发,去书写我所历经和见过的生活。我并不博爱,也没有想要改变世界的野心,自然也不愿去灌输读者什么社会价值。其实每个人的作品只要能满足自己就无愧于心了。 梁:我永远都围绕在这样的质疑中,直到现在不得不认真地去回答这个问题,便像是尝试说服自己——这样写也没关系。但首先什么是社会价值?社会又有广义狭义之分,回到最狭义它指的或许就是“民生”。你我为国家的子民,我们何以生存,何以存在?如此“存在的状态”,又间接把独立的灵魂串联而成一个大面积的社会。这个悲伤弥漫的时代,药物依赖、抑郁、自杀也早已是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在我看来自我书写如是苦行,它未必比其他书写来得轻松;而且书写本来就是一个建立关系的过程,我们孤独地写,他们远远地读,我们的悲伤相互指涉。 陈:一度也有过这样的怀疑:我写的东西这么私密,它的意义是什么?更消极一点,它会不会是无谓的产物?再换个角度去看,充分具备众所期待的社会价值,以大历史为背景和叙事框架的书写,是不是就对社会产生了绝对的影响和作用?我总觉得,这两个是可以并列而论的,没有高低之分或有用无用之别,就是从不同的关怀进行呈现——你直写外面的世界,我写我从窗口所看见的世界。当前的生活形态例如城市生活,会更让人强烈地感受到以个体为主,这某程度上成为了我的书写取向。简单来说,私我的书写其实也可以是以小见大,从个人经验投射出集体经验,无论是书写和阅读都有了更多的空间。散文集中〈隔离的猫〉其实就是进行这样的实验。 2. 馨元说,这些年她已经从一个理想主义者,转换成为现实主义者。玖洲在后记中也提到圈外人对诗人的想象除了饱读诗书,也难逃“贫穷”的诅咒。也有人说,安逸富足的生活不利于创作。借此想请问3位,在创作生涯中,如何平衡理想和现实之间的关系。(所有人) 胡:我也是个现实主义者。我是个非常爱钱的人,如果有两个人同时找我合伙经营书店和杂菜饭,我绝对会拒绝前者。甚至可以说,所有最终能够出书的写作者都必须是现实主义者。平衡理想和现实最好的方法是能够将理想拿去卖钱,每个人的写作都需要有反馈才能有动力继续下去,这些反馈可以是读者、奖项、荣誉,尤其金钱,这都是一种写作的续命方式,只有能够在写作的路程中不断得到反馈,不断续命,最终才能支撑到出版一本自己的著作。虽然说写作是一个人的事情,你当然可以说书写是一种疗愈自己的方式,但空谈梦想的理想主义者都死得特别快,当理想无法支撑现实时,写作的动机就会消失。只有成功将文字转换成其他价值,才能有继续保持理想的动机。 梁:有人会把理想放在现实里面,但我会把他们隔得很开,也算是对它的保护吧。一位很要好的同事在喝醉以后告诉我:“真是幸好,我认识的你,不是写诗的你。我常常在网上很多文学活动看到你的名字,我总感觉那是你的分身。”(当时的os:写诗的我真的有那么糟吗?)会这么做,是因为确信那个写诗的自己与现实的自己,是永远不可能共存的了,她们只能彼此忍让。因而该现实的时候,我总会本能地求存。求存包括尽量让自己明亮起来,如一个正常人那样合群、说话,不留一丝喘息的空间去赚钱。只有现实足够丰厚了,积攒了足够的底气,再回过神来端详理想。且过程中需要不断提醒自己,变得那么现实的理由。 陈:必须要先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自己啊。道理像自己都不爱/怎么相爱/怎么可给爱人好处(《给自己的情书》,林夕作词);也像是最理想的写作环境:有一个自己的房间。已经在新加坡居留多年,当前傍着的教职工作也让生活算是稳定无虞,但我其实是抱着恐惧和怀疑,处在这种种许多人尽信和向往的安逸舒适之中,就算合约时期尚未结束,也经常会在离开和留下之间不断地思索去向。尽管繁重的工作量削减了写作的时间,教学语言的简化也让写作语言改变了不少,但这样的紧绷感是促使我不断找到方法写下去的原因。本身也知道成为全职作家以后是更艰巨的挑战,目前就只想照顾好自身的生活条件,同时能够保持敏锐的观察与觉知,继续书写下去。这便是理想。 3. 接下来这个问题我想问玖洲,在你的诗集中常见元宇宙、少女小冰等未来名词。比如〈观音嬷,诗,和元宇宙〉一诗,即将传统和未来的意象作了一次fusion。你认为,未来的科技发展如何影响当代人的文学创作? 胡:创作作为一种创造的结果,不仅局限在文字和文学,也可以转换成IG图文、Youtube、TikTok等影音载体进行,其本质都是在说故事。但科技改变的主要是读者接收内容的方式,读者不会有耐心在你的作品停留太长的时间。你可以发现短篇小说的读者比长篇小说多,而网络上的诗比小说容易引得关注,短诗又比长诗的传播效果更佳,最好能够在两三行的句子间就触动读者的内心。通俗、口语、直达情感的高潮成了当代文学的趋势,因此会发现这类口语文学的作品越来越多。 而就科技写作的内容来看,我从来不看好AI的写作,就目前的水准要超越人类还要遥遥无期。当ChatGPT横空出世时,一堆作家开始感叹AI写作要取代人类时,我的感想是你居然会害怕AI写作的烂诗,看不出区别证明你的文字水准和AI写得一样烂。但蹭热度要趁早,科技迭代迅速,难保多几年就没人关注科技写作的题材了。 4.    愤怒出诗人,玖洲的〈红色〉、〈假装死亡很遥远〉等诗都批判着体制;馨元的〈在田里睡觉的一株伤痕麦子〉、〈无用之石〉则关心远方的政治难民。然而现实是,我们的呐喊似乎微乎其微,当权者甚至不愿审核我们的华文创作。在这个背景之下,写政治诗还有意义 胡:我其实在整理打算出版的诗集时,才发现年轻时居然写了这么多政治诗,政治诗的书写其实是一种冲撞体制和规则的方式。这让我想起自己2015年写的第一首诗作〈城市〉,这其实是首政治诗,后来投去了中学的文学奖,那时的文学奖的规章写明,内容不得涉及宗教、政治等敏感因素,但保持着叛逆的心理还是投了政治诗。后来都很少碰政治诗了,像晋恒说的:愤怒出诗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早已没有那种愤怒的情感。政治书写固然重要,但少了这种一腔热血的愤怒,最后就只剩下使用诙谐和自嘲的语言去写作了。 梁:写政治诗对我而言,并不是顺其自然发生的事情,只是想跳脱自我书写,看看在那以外还有什么可能。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学习的机会——去爬梳背景,研读大量资料,寻找打动自己的点。打动不一定是愤怒,或许是种共情也说不定。但有时我会怀疑,仅仅通过阅读二手资料,并未亲临过任何现场,走过田野便写就的诗篇,那样的“呐喊”会否片面与过激了些?我也还在寻找所谓意义。 5.     身体的即是政治的。凯宇和馨元的书写常常涉及身体和情欲,请问你们认为身体书写在这个时代,具有哪种力量? 陈:我并没有特别思考我的书写面向对这个时代具有哪种力量,或对于马华同志文学有什么贡献,这多少有点妄自菲薄的意味。但董启章老师在序文中其实精准地点出,以身试险似乎是我的深层写作动机。我是非常认同的。书本收录的文章线索也相当清楚:原生家庭——情感——情欲——我与书写的亲密关系。我不太能够清楚界定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时间点(是因为早熟的缘故吗?),我发觉自己对于情感、情欲和身体的觉知,要比其它事物更敏锐。以此为始,很多时候我往往是经过这些去定义我的存在。也因为它们某程度上的抽象、看不见,我于是能够用自己的语言去建构出它们的真实样子。从更私密(自私)的角度看,因为这些还原与建构,我找到了一个方式去留下或接受,那些已经不再一样的旧地,以及离开的人——在这些人事物被时间篡改得面目全非以前。 梁:当我写身体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一种“生态”的身体。我们用四肢、五官去与宇宙万物连结,去抵达生态中巨大的静谧或翻涌。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早上我都会为阳台的花浇水;突然某日才发现,我日复一日在做的,竟是滋养一盆盆近乎枯槁的花木。不抱任何期待地为将死的花木浇水,本就自带荒谬;以荒谬之姿行走人世,亦是写诗的冒险实验精神。那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些被动且了无生趣的枯叶,但这个世界仍给我许多善意,还有人愿意为我灌水。 写作是场坦荡的冒险,即是“身体帮我闯了祸,因而有了秘密,那无以言说的炽热的欲望”——欲望如此危险,却是异常迷人,像颗历经抛光的黑曜石;但它畏光,且光天化日无法明亮示人。因而我将它吞下,并直视它在体内发烫。 直到那天,我们或许会发现它并不如想象中噬人,并接受它——也许只是一只黑鸟飞过,我们短暂经历一场颤抖;也许只是细叶芒搔过手臂,我们拍了拍,就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6. 馨元在〈阿芙萝黛蒂的浴室〉中寄望阿芙萝黛蒂和象征邪恶的莉莉丝在一起。请问馨元,你认同我把你的诗集形容为“莉莉丝之歌“,其中的诗句,是为了拯救每个服膺于天神意志的阿芙洛黛丝吗? 梁:我觉得晋恒这个诠释很有趣。莉莉丝是夜间活动的夜魔,她是世界上的第一个女人,女神之母。在苏美语中,Lil指暴风或恶魔,Lulu则指情欲。〈阿芙萝黛蒂的浴室〉里头写:“我允许你看你自己,看你的媚惑/看你眼角下的痣/我允许你看,你身体的每一处线条/言溢于表的写意”但为什么,凝视欲望这件事本身,需要被谁允许呢? 说成拯救,或许有点言重了。我们很常羞于在光明之下谈论欲望,它被视为不道德的、污秽的,但实际上欲望不止局限于求性、求爱;求知与求生的欲望彼此等同,一样磨人,且没有谁能够更轻易地与新来的欲望共处。在这意义上,我无能于拯救,只希望多少能释出一些凝视欲望的勇气。 7.    接下来的问题我想请问凯宇。董启章老师在序文中说“散文需要人设”。你对这个说法有何看法?延伸讨论,我想要问你一些老套的问题——你认为散文与小说的分界在哪里?在散文中揭露某些私事,你是否会加工处理某些情节以自我保护? 陈:所谓“人设”,我想是看待事物的一套方式,那是一种聚焦,因为聚焦,所以清楚。因为书写和摄影一样,都是不断地框起和抓取角度,那很多时候都是作者自身的局部,而无法等同于他整个人。将内容连贯起来,不难发现一些有所冲突的地方,例如〈牛皮癣是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是相对温柔的,好像彼此一起找到了一个面对关系的方法;但在更多的篇章(时候),父亲是沉默不语、带着暴力和批判、说话不着边际的形象。这些都是真真实实的,来自于生活不同的阶段和事件。 在奖制之外,我并不喜欢讨论散文与小说的分界,那更多是取决于读者愿意相信什么。毕竟当你愿意说真话的时候,仍然会有人可以认为你说的是谎言。很简单的说,就是对得住良心。关于对揭露私事与细节的加工处理,我在这之前有一个界定是,如果我必须把某个缺憾之情感对象、或悲伤事迹写下,他必须已经从我的生活完全离开而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这某程度上是对于对方的尊重。 8. 请问留学和行旅的经历如何影响了你们的创作? 胡:留学最大的收获在于有机会接触其他的文学社群,进而认识更多在写诗的人,这都是无法透过出版品完成的。在马来西亚和我同辈的文学写作人大多都是中文系背景,但我在台湾与我谈论诗的都有着各自不一的背景:外文系、戏剧系、物理系、资工系等,他们不一定都是写作老练的写作者,但他们都是对于现代诗有热情的年轻读者。他们的阅读范围广泛,涉及多国语言诗歌的阅读,以及对文学的解读都能依靠自己的学识背景进行讨论,偶尔交换彼此的新诗作品,这是在马来西亚看不到的景观。这是马来西亚作者和读者人数稀少,背景单一所无法望及的。 留学的经历对写作的帮助更多是在视野和阅读上的补充,写作毕竟是一个人的事情,如果说影响我的创作,可能仅有题材的扩充吧。 陈:其一,留学使我得以拉开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旁观我生长的地方,很多原先模糊的观念和来历变得清晰起来,与家人之间也因为离开而变得更亲近。其二,因为展开了自己的生活,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房间,所有的新鲜事物无疑都是直面身体的碰撞,新的朋友、感情、地方,都方方面面地滋长了自己身在异地,或面对原生家庭作为第一张脸的书写。其三,因为大学正好有开设写作班、性别课、电影课,这种种课堂契机让我从中找到自己写作的声音,以及书写的面向,甚至结识了来自不同地方的写作者。即使时常身陷孤独、茫然和焦虑的挣扎,但把这些视为活着的常态,似乎就足以是活下去的理由。 相关报道:【九字辈新晋马华作家探讨】我们易变、不稳定、模糊,且复杂的蓝色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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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了解90后吗?九字辈马华作家,你认识的又有谁?且看同辈的王晋恆,如何呈现一起出书的梁馨元、胡玖洲和陈凯宇,看看跟你想像一样吗? 龚万辉于2022年花踪文学奖颁奖典礼结束后,说90后新秀目前处于“蓝色时期”。所谓的蓝色时期有两层意义,其一指的是动画《蓝色时期》年少的矢口八虎在绘画技艺上的磨练与追寻,其二是指毕加索在20至24岁时阴冷又忧伤的画风。龚万辉认为“在‘蓝色时期’的短暂的几年之间,却是他(毕加索)最真实地面对自己的时光。” 如果将字辈比喻作班级,马华文坛的九字辈可以95年作为分水岭。《蕉风》做过两期间隔10年的九字辈访谈,95前被喻为“先驱者”,95后则是“后段班”。分而治之倒也不是两班人水火不容,而是在这个时间点来说,不少95前早已出书,不在新秀之列。今年10月,轮到梁馨元、胡玖洲和陈凯宇的文字付梓出版。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文字,通过以上3位青年作家的诗与文,我们读到这个世代在大环境的峡壁之间,如何自信却也迷茫地走在追寻的道上。90后的文字大多关注“私我”,但正如凯宇所说:“私我的书写其实也可以是以小见大,从个人经验投射出集体经验,无论是书写和阅读都有了更多的空间。” ◢身体是一座受伤的欲望森林 “诚实面对身体深处之需,总好过在青春的尾巴坐以待毙。”凯宇的散文集《深夜拾荒手记》如此写道。印度教把人的身体比喻成一座庙宇,所以书写身体,哪怕是最私密的部位,都可以被视作神圣的心灵活动。舌尖流溢欲望之味,逗引潜意识压抑的本我:“日久为常,对于七情六欲之口味的耽溺,自然不再只限于光照渐稀的黄昏,还有嘴馋的夜深、父母外出的时刻。”对镜审视身体,亦是直面父权和社会的压迫:“如何像个男孩子?那时候,这是一道生殖器官无论如何勃起或柔软,也无法替我定义的问题。”随岁月变化的岂止是人心,甚至包括私密的体味:“将错归咎于时间以前,止汗剂的变色最先让我想到的其实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决定从对方可见之处把自己深藏起来,也远远隔开,是一种明明相互记得,却拒绝了一切问候寒暄……” 凯宇赤裸袒露患有牛皮藓的身躯,同时反思畸形的拇指,连同其密友H的单眼皮,都是命运的注解,预示崎岖的人生:“唯独左手拇指的河岸地形一如最初,我站在河的一岸,H站在对岸。”谈及身体书写,凯宇说道,他通过情感、情欲和身体的书写,可以借语言去建构它们的真实样子——“从更私密(自私)的角度看,因为这些还原与建构,我找到了一个方式去留下或接受,那些已经不再一样的旧地,以及离开的人——在这些人事物被时间篡改得面目全非以前。” 梁馨元的《我吞下一颗发烫的黑曜石》中的身体则迷幻且潮湿如一座丛林,可以纳含粗粝的岩石或灵性的黑曜石,常有奇异的生物出没,比如黑黄色马陆、火蚁、长脚蜘蛛、白角九色鹿……它们是青春爱欲的意象,其中更包括蝶豆花(clitoria)与性器的互相指涉。“当我写身体的时候,我觉得那是一种‘生态’的身体。我们用四肢、五官去与宇宙万物连结,去抵达生态中巨大的静谧或翻涌。”馨元在访谈时这样说道。 馨元的新诗集是“莉莉丝之歌”合集,以波德莱尔式的败德,拯救那些被男性凝视、意淫和道德规训的阿芙萝黛蒂。馨元如是回应我的解读:“说成拯救,或许有点言重了。我们很常羞于在光明之下谈论欲望,它被视为不道德的、污秽的,但实际上欲望不止局限于求性、求爱;求知与求生的欲望彼此等同,一样磨人,且没有谁能够更轻易地与新来的欲望共处。” 于是她写道:“我欲成为那样美丽的女子/在我还来不及/从善以前”;那个美丽女子“粗鄙而美丽”,养着恶灵并把信仰纹在眉头。馨元写诗,是在歧义的陌路上寻觅未被道德儒衣包裹的真我。 ◢忠心不二的孤独 欲望与孤独是孪生的。叔本华:人生实如钟摆,在痛苦和倦怠之间摆动。因为有了欲望,人才会深陷“求不得苦”。馨元写欣慕之情:“爱完之后呢?或许是死/我羡慕那些怀着爱/奔赴死亡的人/但同时,替他们痛苦”;写自卑之情:“她们是天生的美丽/而我仅仅是,人造的赝品/住在一座满布瑕疵的人身城池/肤表尽是,上帝恩赐的碎屑”;写人与人不相通的情感:“人多的地方,会快乐/但快乐的人不清醒/孤立却并连的房/寂寞之时也能偷听”。 那些细琐的孤独感,可有书写的意义?馨元答:“这个悲伤弥漫的时代,药物依赖、抑郁、自杀也早已是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在我看来自我书写如是苦行,它未必比其他书写来得轻松;而且书写本来就是一个建立关系的过程,我们孤独地写,他们远远地读,我们的悲伤相互指涉。” 尘世索爱,等待果陀,情欲的变幻无定,是凯宇和馨元新书的重要主题。凯宇善于铺排长篇幅的散文,以承托绵长情绪。〈借火〉写的是作者在交友软体寻找爱与陪伴的经历。迷离、幽暗、孤绝、迷蒙,仿若一出王家卫的电影,纤细刻画当代人情感的易碎和空虚。其他写恋人的篇章比如〈两河〉、〈之间〉借偌大城市的背景,衬托人的孤独渺小:“作为重点交通枢纽,听闻地下街有二十几个出口之多,一如单字的Y可以孵化出许多关键词,Young、游人、愉快、永远、欲望、Yesterday,还有很多很多。” ◢偏不主义 辛波斯卡:“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谈胡玖洲,我想先从“写诗的荒谬”说起。辛波斯卡的〈种种可能〉重复以“偏爱”昭告自己的价值观,而胡玖洲则在〈偏不主义〉一诗中表现他的执拗。如果时下的文青生活已经变成一种表演,那他的立场绝对是反文青,反美学的。《我们在房里看A片》辑四〈文青生活手记〉讽刺伪文青的浅薄、附庸风雅是对文艺的亵渎,比如随便将句子分段即当成诗;故作含蓄换假文青头像;使用高深莫测的语词故弄玄虚…… 在影像时代写诗,搞文艺,注定是不入流的活动。于是才有了玖洲的〈我们在房里看A片〉,宁可“天未亮,我将诗集藏匿在A片的空匣子/以兽性包装诗性,融入日复一日的人群”。面对文艺的堕落,至终成为美丽空壳,诗人无疑是失望的,然而这已经不是煽情的抒情年代,所以我们读到诗人的语言一贯戏谑,借以挑战体制和俗众。 愤怒出诗人,玖洲的新书同时收录很多政治诗。然而,在这个不读书的时代,文学人的呼声微乎其微,政府甚至懒于审查我们写的东西。被问及书写政治仍是否有意义时,玖洲这样回答道:“政治诗的书写其实是一种冲撞体制和规则的方式。”他忆起中学时故意投敏感的政治诗给中学文学奖的叛逆经验,却感叹如今“少了这种一腔热血的愤怒,最后就只剩下使用诙谐和自嘲的语言去写作了。” 馨元也写出不少具有人文关怀的新诗,比如关心远方事件的〈在田里睡觉的一株伤痕麦子〉、〈无用之石〉。但是她坦言写政治诗并不是自然而然的事,而是为了跳脱自我,寻找诗艺上更多的可能性。 掀开历史的伤痕,她的文字轻柔:“月光缓缓降落在左手上/他终于看懂屋子、人和家国都向左边靠拢/的理由。而只有麦子,依然安详地/保持一株麦子应有的姿势/在田里睡觉”。花踪得奖作〈无用之石〉对照诗与强权、死亡、战争的关系。既哀伤无力,却又凸显诗意精神作为金刚石般的永续存在: 而他终究被掏空。他们割开诗人的身体 取出珍稀脏腑与无用的结石 那闪亮之矿,说着诗的遗言—— “他们朝头部射击, 却不知革命其实在心中” ◢流动,变幻中的蓝色时期 90后写作群中,最年轻的馨元也已经24岁,时近而立之年,书写主题自然难以和成长的失落感脱钩。 凯宇行至人生路口,回望故乡,感叹道:“一个地方走向正确,往往不会有太多恋旧的负累、集体的抗议。好像本应是这个样子。”现代人因为交通便利总是处于流动状态,彼此交换着故乡,正如凯宇在〈填海〉所写:“当外坡人甘于远离海岸而纷纷涌入吉隆坡,我却自觉是一颗鼻牛,干燥且灰,因缺乏弹性而迫切往外钻;钻入半岛以北的槟岛和以南的新加坡,钻入冬天的港岛——那些被海环抱的城市。” 凯宇说:“留学使我得以拉开一个非常安全的距离,旁观我生长的地方,很多原先模糊的观念和来历变得清晰起来,与家人之间也因为离开而变得更亲近。”远走他乡,才能更全面地观照故乡。玖洲留学台湾的经验,让他对国家、种族、语言和文化进行更深入的思考。〈初阶语文助教心得报告书〉中,不同国家的留学生一起学习中文,最后挑起诗人内心的疑惑:“——是侨生吗?是侨生吗?仿佛沉默地/时间再次退缩回喑哑,连结与我共同的记忆”。 罗伯特·哈斯:“因为初尝大人的悲伤让我们感觉长大。”我们的青春变化,或许是社会化的进程。沿途我们抛弃什么,收获什么?二十几岁,以凯宇的话来说便是我们“重新感受并且覆盖幼年第一次失衡、跌倒流血、撞破头割损手、第一天上幼稚园、第一次跟家人在超级市场走失等等生命经验。” 书写,会不会是无法割弃,保护自我的抵抗运动?询及现实生活和书写之间的关系,玖洲说:“如果有两个人同时找我合伙经营书店和杂菜饭,我绝对会拒绝前者。”凯宇直言:“必须要先有足够的能力养活自己啊。”而馨元倾向清楚分开现实的自己和写诗的自己,让她们彼此忍让,彼此共存:“只有现实足够丰厚了,积攒了足够的底气,再回过神来端详理想。且过程中需要不断提醒自己,变得那么现实的理由。” “少年精力无穷,最具象的无疑是书写之欲。不怕书写的徒然,便是对于消逝和缺憾的补偿。”凯宇在后记的这句话很适合引为结尾。原本也想问大家有关未来五年还会不会写作的问题,却也知道人生之轨本来就无法预测。未来5年,我们没能预见自己身处何处,是否还有经济和时间的余裕去写作,至少这一刻,大家仍旧信仰着文学。 纵观3本新书的内容和标题,一般人可能轻易以“私欲”、“身体”标签90后作家。但是分类帽总会失准。这里,想要以原是军事术语,后来被商人用来描述21世纪的概念V.U.C.A.定位我们的新时代书写。 V.U.C.A.是volatility(易变性)、uncertainty(不确定性)、complexity(复杂性)、ambiguity(模糊性)的缩写。20世纪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和艾略特的〈荒原〉推动了现代主义。到了21世纪,世界遭逢巨变,所以文学作品自是更难以读懂,方能应付时代之需。凯宇、馨元和玖洲的新书尝试捕捉的正是那些多变、不确定、复杂且模糊的议题。 他们正是新时代之声。 相关文章: 【九字辈新晋马华作家探讨】王晋恒访梁馨元、胡玖洲、陈凯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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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月4日,6点。从教室下课步行回到房里,躺在床上处理疫苗预约的事宜,刚完成所有的注册流程,就收到了靖芬捎来的邮件,一封【星云】岁末征文——“我所不了解的____”稿件邀约。 在决定要怎么回复之前,首先的第一直觉是不可思议,何德何能,我从未在【星云】版位投稿,怎么找上了我?其次,平日都在写课业上的学术论文,并没有写过随笔,一时间不知道一般副刊发表的文章要如何下笔?第三个冒出的念头是收到相同来信的人,除了我,还有谁?细读来信,刊出的作品会以年龄区分刊期,于是开始试探性地询问周遭友人:“你觉得你有什么不了解又迷人的地方吗?”看他们认真地回答,虽然没道明用意,但能够意识到,嗯,收到这份稿约的只有我一人,于是又回到了第一个疑惑,世界那么大,为什么找上了我呢? 后来因为诸事耽搁就把回信的事暂时忘记,直到4天后又收到了靖芬的来信:“邀稿邮件发出后,仍未获回讯,不知您考虑得如何?”顿时“垂死睡中惊坐起”,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简单回信后坐在书桌前,想着要如何完成这篇文章。第一个问题估计一时间是无法解决的,毕竟要询问怎么看上了我,也是件挺奇怪的事情,先想想要写什么吧。 平时都在脸书写些一二百字博君一笑的废文,突然要写个正正经经的1200字文章,相当于要将平日灵机一动的幽默感来个6倍的爆发才能顺利交差,这可真是个既不了解又迷人,莫名其妙还有所疑惑的任务。 凭借多年的学术训练,首先要去找“前人研究成果”,看看前几年的岁末征文有什么可以借鉴的。于是打开星洲网搜索关键字——岁末。有人种菜,运动,断舍离等日常生活小事,中间夹杂各种人世间的快乐和烦恼,最后来点人生真谛。这类充满正能量的真善美式文章还真难倒了满肚子坏水的我,我有什么人生道理能够和别人分享的吗,似乎没有,我也写不出什么漂亮又文绉绉的句子,只懂得写一些无意义的废文,就像你们正在读的这篇文章一样。 所以靖芬为什么找上了我呢?我仍在思考,步行的时候思考,看一片树叶萎落的时候思考,走在寒冬的台北巷弄里看路灯忽然亮起时思考,像米开朗基罗的大卫思考者雕像一样坐在马桶上看着邀稿的邮件思考,啊,原来写了好几年的作品,我也变成能够收到副刊编辑邀稿的名人了。 打开电脑翻查以前写过的稿件,从18岁写下第一首诗投稿后,至今已经6年,得过一些奖项,也积累了四十多首的作品,一本诗集不足,半本有余的重量。顺势回看以前年轻时候完成的作品,虽然不少稿件现在读起来稍显稚嫩,都是乱写而成(现在依然也是),但一条路走了6年也挺不容易,路上不断踩着前人的尸体,以平均每年六、七篇作品的产出,从一个默默无闻的投稿者,到能够骗吃骗喝,受邀去中学社团分享写作、文艺营主讲人、评审、文学杂志编辑,都在朝着一个“作家”的名号步步前进。 所以靖芬为什么找上了我呢?不清楚,怕问了之后得到回复:“你想多了,预算有限,而你只是比较便宜而已。”还是要先决定这篇邀稿要写些什么吧,诶不对,字数刚好达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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