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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暐盈

家中那蓝色办公椅,自8年前从店里搬回,如今转动已不大利索。当时家里开二手车行,久久才成一单生意,赚个几千令吉。平日仅替人还车险和路税为生,实在没有想像中车行老板应有的富裕。勉强支撑生活,却逢店租上涨,生意萧条,未及我升中学便闭了店。那张椅子背高好坐。店里原有两张,稳的置于办公室中,另一把放在外头供员工休息。店里没几辆车,便只请了一员工,负责保养车子,或到外地将二手车开来。 前后聘过两位马来友族。早前那位剃光头,外形清爽,逢年过节还能收到他的青包。工作多年,然而生小孩后薪资难以支撑生活,遂离职。后来来了新员工,名字已记不清。头发稍长于寸头,身材肉感,喜穿无袖衬衫。他脸上总挂着灿烂笑容,8颗黄牙生得齐整,配上圆脸,傻憨憨的。首回在车行打工,自是生疏。听见父母谈起,思及上位员工的干练,配上他那总不知在笑什么的脸孔,愈发思念前人。 无事时,傻员工会拿椅子坐到店门,任凭日光猛烈地晒着,与隔壁洗车员聊天。两人在泡沫之中喊话,水流一地。有时无人搭理,便坐着发呆,有人经过便露齿而笑。午后在办公室挑拣,选了颗最不喜的薄荷糖,递给他便跑。他有些惊讶,挂起那熟悉的笑脸低头道谢。见他拆封吞含糖果,想起他的笑容,对这人傻的印象再次加深。热天雨天,笑容一成不变,离别那天亦是。 有回父亲友人在店里暂放了一箱小鸡。鸡仔养在办公室后头,密密麻麻的黄毛圆头推挤着,一天到晚叽叽喳喳。远地表妹恰好回乡,两人便一块儿蹲在箱前,讨论观察平日甚少见的小生命。孩童如此,傻员工亦是。没客人时他便蹲在那瞧,不知独自乐呵些什么,对着它们念念有词。鸡只送回后店面恢复宁静,了无它们存在过的痕迹,仿佛只余我心中的难过还记得它们。傻员工究竟有没有不舍,我不清楚。他的脸上,依旧堆积着没心没肺的笑容。 一人一狗蹲坐对视 同排角落的店面无人租用,常年空着,成了流浪狗的栖息之地。有犬妈在那生了崽。怀孕时它就常在附近转悠,张着湿漉漉的眼眸望着行人。毛发参差不齐,挺着张大肚,却非人人皆善,在随手脚踢与唾沫之下它只能蜷缩护肚。它总来店里,傻员工会掏出家中带来的骨头,一人一狗在门口蹲坐对视。生崽那日,傻员工未见着它,走到空店才听见它的呜咽。那日他待在该处,陪伴了狗崽降世,是这批狗崽见到的第一位人类。素传巫裔喜猫厌狗,但此理在他身上,是子虚乌有。 母犬紧紧护着崽子,我仅趁它觅食之时才敢凑近观察。缩成一团的崽子有带白斑,也有纯黑的,依偎着一块,眼睑睁不开。探访母犬与崽子,成了傻员工每日放工必做之事。然现实让人唏嘘,有回母犬觅食,一去不复返,再不知去向。一窝狗崽呜叫着,不知将再见不了母亲。傻员工寻了纸箱,狗子们住进其中,在那牛皮空间里学会站立、学会走路。有的中途离世,有的巍巍颤颤地活了下来。渐渐附近人们皆知此处有小狗待养,见可怜便挑合眼缘的抱走。余下一黑色小狗,长了双惹人怜悯的眼,如它母亲一般,也不知为何无人选它。后来傻员工将之带回家中,以微薄薪水承担起又一条生命的重量。留至最后留在他身侧,那小狗也是福分不浅。 店里走了小鸡,纸箱再无狗崽。傻员工跨上机车,不再复返。闭店那日大伙儿都离开了,这里要迎来新的机缘。时隔多年回到旧地,店面重新出租,成了时髦的汉堡摊。当初与傻员工一别,多是难再见面。都说善良有好命,傻人有傻福。那便愿他的善良能得到善待,生活顺遂平安。
3月前
思及小城,总是诗情画意。小地方的人们,似乎永远热情松弛、生活步调轻松,让靖节先生甘愿放弃功名投身其中。说来或许是幸运,我生于小城、长于小城。踩着居銮的土,任岁月流逝,见证小城的坚韧存活,看它不被磨砺的淳朴。 小城的店面,门前路窄,鲜有摩天大厦,只有饱经风霜的成排老店。许久未到这街,老字号退了台,新铺冉冉升起。多年前家里开二手车行,就租在这。店里面积不大,仅能停3辆车子,实在不够客户使用,便将隔壁店铺一并租下。每日早晨将车辆开至路旁泊车位展示,挂着黄牌写待售;傍晚将车辆移回店里,无人问津已属常态,拉下铁闸明日再战。生意实在萧条,于是减为只租一店。车子仅余几辆,待有客人询问车款再为其寻找,终是难以支撑,未待我升中学便收了店。 店铺离家远,下班的堵车时段需开车半小时才归家,这对小城而言已是极为耗时且漫长的路程。早晨8时抵达店面,内里漆黑,仅几缕阳光照进。地面是耐脏的水泥,黑灰相杂,车油滴落也便于清洗。唯办公室亮着,依稀能透过黑色玻璃窥得几分里头温暖。母亲坐于办公桌前,挂老花眼镜处理会计账单,虽有电脑协助,但仍惯于手写,面前大簿层层叠放。账目不仅包含自家店面的,还有许多他厂的单,一并接来补持家计。 粉色婴儿床置于室内,我虽已念小学,床却仍在。于是总钻入其中午睡,梦醒继续赖在被里,想像外头正有猛禽咆哮,这床正是末日的避险宝地。时而打开笨重的桌上型电脑,其系统老旧,无法连接网络,便玩玩里头绘图软件,用鼠标歪歪斜斜地点着。某次绘了全家福,虽是稚童手笔歪歪斜斜,但属一下午的结晶。欲存下画作,但父母忙着接待客人无人助我,研究着最后还是把画丢了。心有不甘重新执笔,却似乎无论如何都不及方才的漂亮。红了眼眶。 某年来了只母犬,常年流浪,皮肤冒着红点,毛发稀疏,挺着大肚在附近讨食。店里员工属巫裔,见狗却毫无忌讳,常带家中剩骨投喂。后来母犬产子,幼崽或黑或白,眯着眼吸乳。未待狗崽学会站立,便不见了母犬,无人知晓其下落。一窝崽子被放进纸箱,勉强成为庇护之所,由附近人们喂食。巫裔员工去得很勤,蹲在纸箱旁换水注视,然风霜残酷,几只狗崽仍不敌艰苦,尚小就去了。余下的狗儿体质健壮,陆续被人领养,仅最后一只眼周带斑,遇不见有缘人。那日傍晚巫裔员工将其抱回家中,自此纸箱内再无生命,狗崽们的余生将寻获新的温暖,拥有它们的家。 营店不易,吵架常有,母亲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中出口暴躁,父亲也非愿意哄着的性子,两人常不欢而散。母亲用力敲击键盘;父亲“碰”地关上门,归家冷静。归途车程长在此刻成了好事,父亲在路上念叨着,到家气也便散了。虽知只是双方偶有暴躁发泄,并无大碍,然每回夫妻对吵,我还是缩到婴儿床无助生怨,不知如何缓解剑拔弩张。 关闭店铺 及时止损 店里收据囤积多年后无用,便收集起来,作为家家酒纸钞,分袋装好,成为每只玩偶的零钱。一人多角度过时光,持着计算机加加减减,父母收店便将钞袋放入婴儿床,次日再续。 然非每回都有次日。 店租上涨,深思后决定关闭店铺,及时止损。办公桌卖予家具商,橱柜桌椅零零碎碎换了几百令吉。能卖的出售,其余的便扔。婴儿床床板已不严实,棉布边角化成布屑,原想替它找个归宿,最终还是弃了。当年狗崽余下的纸箱还在角落放着,店面人去楼空,回归宁静。巫裔员工跨上摩托,挥手道别,如同每日的下班,笑容不变。后来店面被租去售卖汉堡,装潢时髦,不似快餐企业般昂贵,积累出回头客,生意维持至今。 夕阳之中坐于汽车隔路观望。橘黄牌子摘下,昔日车行的影子也尽数消失。旧店的味道,消散在岁月的洗涤里,模糊于记忆长河中。小城的过往,淡漠而轻盈。
8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