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洲网
星洲网
星洲网 登录
我的股票|星洲网 我的股票
Newsletter|星洲网 Newsletter 联络我们|星洲网 联络我们 登广告|星洲网 登广告 关于我们|星洲网 关于我们 活动|星洲网 活动

ADVERTISEMENT

ADVERTISEMENT

英殖民时期

2月前
4月前
牛油小生/无猜(中) 前文提要:黑妹的眼睛却离不开那个白衣人,她跟天天说,那人的眼睛是蓝色的。红毛鬼!天天装得很懂似,但黑妹很快指出,那人一头黑长发,就跟翠兰阿姨一样。 明珠嫂见陈天天和黑妹在人群中瞎晃,叫住两人。大热天,进来给你们糖水吃。明珠嫂的木板屋就在阿明家斜对角,门前班兰叶一丛叠一丛,比黑妹还高。斑兰叶味道真香,黑妹堵塞的鼻子一下子就通了。明珠嫂指着斑兰叶说,马来人拿这个做糕点,可好吃了。甜吗?甜死人的甜叻。 吃过糖水,两人在板屋里一闷,愣愣地靠着彼此打盹。黑妹的白日梦里,碰到的一切都是温温热热的,在她面前是好大一棵红毛丹树,她爬了老半天才终于够着一串红彤彤熟透透看起来甜得不得了的红毛丹,掰开了竟也还温温的。她想说好甜好好吃,但身边已经没人了,她又陷入了熟悉的孤独。她看见森林、洞穴、居无定所。她感觉这棵树好高,低头探,地面上只有几个黑点,是人吗?太高了,她不敢动弹。该怎么下去?一只云豹躲在枝桠间,金色眼睛和迷人的斑纹慢慢显现,黑妹只能一点一点退撤,齿颊仍是红毛丹留下的甜腻滋味,黑妹舔了舔唇,一瞬间忘了眼前的危机。云豹发动攻击,黑妹从树梢坠落,跌了好久好久,她看见树上吊着一口口棺木,其实就是一片片木板上盛着人体,数不清的云豹从巨大的红毛丹树树冠中现形,犀利的眼神聚焦在黑妹身上,她才想起,爬树的时候,闻到浓浓的尿骚。 坠地时太阳已经落山,黑妹从陈天天的肚脐眼滑下来。睁眼看陈天天也正瞧着她,正饶有兴味地看,好像自己正在经历什么奇怪的事情,突然感觉胸口有点痛。明珠嫂问他们吃不吃饭,天天低声说“去拔鸡毛”,黑妹揉揉眼,点点头,看着天天的身子变小,简单跟明珠嫂道了声谢,连忙跟上。 围着阿明家的人早散了。天天把头探进天公龛,除了几个金漆的字、一个湿答答的香炉,还有几沓濡湿的鸡粪。母鸡没有回到鸡寮,见天天靠近,振翅跳了起来,比白天的时候紧张。天天第一扑落空,母鸡摇着屁股窜进屋里,黑妹想喊住天天,却已来不及,只好跟着一起进了黑抹抹刚死过人的屋子。 “抓到了!快来帮忙拔毛!只要翅膀上的就好。” 老太婆会不会变成飞天女鬼呢?黑妹想。她突然有股冲动想问陈天天,为什么都是女鬼?男人死了会变成什么?都怪林聪明编造那些鬼故事来吓唬人,黑妹心想,这个问题应该问他才对。黑暗中那鸡眼泛青光。黑妹印象中雨林的夜晚树上都是眼睛,一个高大的身影牵着她穿过空气潮湿混浊的地带,踏过小溪,可是无论黑妹怎么喊,他都不应。那只粗大的手暖呼呼的,握起来特别舒服,黑妹努力回忆那人的长相,却怎么也拼揍不起来。 只有满树云豹的注视。 树上都是眼睛,河边好多萤火虫,闪啊闪,仿佛一切都是梦。 母鸡悲伤地呻吟着,黑妹拔了四五根羽毛,开始于心不忍。“拔了会再长回来吗?”“还是杀了吃掉?”黑妹“唉哟”一声,母鸡遁入黑暗。还是会飞的呀,黑妹心想,手上却传来微微刺辣感,赶紧吮吮指头。“流血了?”“小意思。”“等球王黄秉璇回来,我带你去见他!”“他是谁?”“他刚赢了全英赛单打冠军!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里?”“义兴路那所大房子就是他家啊!”“义兴路在哪里?”“唉,你真的什么都不懂!等我带你去。这鸡毛好,明天我们试球先。” 可惜隔天试不了球。陈天天捧着刚做好的羽毛球,等了半天都不见黑妹踪影。翠兰阿姨说黑妹发高烧,吃什么都吐出来,问他们昨天做了什么,天天只说看热闹吃糖水,省略了偷鸡毛的部分,他想把那记忆占为己有。天天把羽毛球留在黑妹家,隔一天再过来,黑妹已经被马三牛送到中央医院去了。 被诅咒的死人屋,只有濒死的人才会进医院,陈天天握着球拍,感觉一口气喘不过来。 黑妹模模糊糊看见一对蓝色眼睛,胸口被一块硬邦邦冷痒痒的东西由左到右摩挲,感觉很奇怪,同时又明白那东西没有敌意,突然好想笑。鼓胀的耳膜隐约听见两个人在说话,内容是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她的感官掉进了浆糊。黑妹想说话弄个明白,意识却如开出去的羽球,突然被一阵怪风吹歪。 醒来的时候,翠兰阿姨在她身旁织东西。家里桌上、柜子上都有她的杰作。翠兰阿姨说过,她是在日本人占领时期跟一群妇女学来的手艺,学会了之后做了什么却又没有说明。翠兰放下织棒,摸摸黑妹的头,再找来护士,给黑妹量体温,检查点滴,最后蓝眼人穿着白衣服像天鹅一样出现。 “阿妹,你得了鼠尿病喔。”蓝眼人吐出黑妹听得懂的语言,黑妹笃定她绝对不是天天嘴里的红毛人。她的眉毛也是黑的,睫毛翘翘的,白白的皮肤,撑起整个漂亮脸蛋的鼻子则是黑妹见过最直最挺的。 黑妹从没见过如此分明的脸。 “为什么你有蓝色的眼睛?” 蓝眼人微笑:“也许是因为我从海里出生的关系。” “我的眼睛颜色比较接近泥土,所以我是泥土里出生的。” 翠兰心里一震。蓝眼人笑起来眼角有浅浅的纹,接着说:“你以后一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好女人。” “他们都叫我‘黑鬼’‘番仔’。” “你知道吗?你的嘴唇是心型的。我所见过的华人马来人,嘴都是心型的。” 黑妹眉开眼笑,像一头刚睡醒的猫,伸了懒腰就想往外跑,才发现手上连着一条管子。蓝眼人说还要输液两天,黑妹就把输液架当拐杖,在病房里走走看看,逛她的大观园。她从左算到右,一共34个女人躺在病床上,却忘了加上自己。她上学了吗?还没有呢。应该要上学的,蓝眼人对翠兰发出了敕令。 百叶窗的外头可以眺望柔佛海峡,海面被正午的太阳刷得银亮,好似富裕人家新房子顶上崭新的锌板,把光和热通通卸掉。 这是黑妹第一次看见海,她不是在山里,就是被铁篱笆围在新村里。她小小的心暗暗赌咒,蓝眼人一定是个妖怪。鬼是人变的,她是海里出生,妖怪是自然万物的产物。黑妹想啊,正因为海的辽阔,蓝眼人才会拥有如此桀骜又威严的气质。怎样才会变成一个好女人呢?她看着耐心坐在床边织东西的翠兰阿姨,病房这么闷,隔壁的大婶伊伊呃呃呻吟不停,房间另一端那个包着脚踝的妹妹大哭大闹,苗条的护士从一张病床跳到另一张病床,翠兰阿姨又是怎样才能保持这安静的姿态? 黑妹要到许久以后才把问题问出口,那时候翠兰会告诉她:“当你听过轰炸机在头顶飞来飞去,当你饿到空手刨土吃生木薯四周虫鸣像土崩一样把你掩埋,当你珍惜的人在你面前消失而你只能把哭声吞进肚子的时候,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关系了。” 病愈后黑妹才从陈天天的嘴里知道,林聪明也得了鼠尿病,阿明家两老得的也是鼠尿病。在她住院的那几天,蓝眼人曾拜访新村,挨家挨户看诊,嘱咐了很多,大家都很喜欢她。 “为什么会生病?”“我阿爸说一定是山老鼠带来了老鼠病!”“你有见过他们进村子里来吗?”“不知道,阿爸说,总之不要乱吃东西……”黑妹打断天天:“不管了,黄秉璇什么时候来?”“明年游神!”“那快点教我打球!我要打败他才行!” 相关文章: 牛油小生/无猜(上) 牛油小生/无猜(中)  
2年前
牛油小生/无猜(上) 前文提要:黑女孩爽朗地奔向河岸,捡起一截肠子,套进右手食指,跳起舞来,竟扯出一条彩带翩翩。 ● 阿明家从此大门深锁。 街坊不敢多事,大家只管把那只残存半截的山老鼠叫作刘星,一颗殒落的灾星,从此不提阿明。 阿明家两老最后一次露面,是在马三牛与翠兰的婚宴。新人敬酒的时候,一对璧人举杯对着两老连声“感谢赏脸出席”,阿明他妈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红纸,有气没力地塞到翠兰手里,哈一口气,孱弱地说不出话来。新人醉醺醺,以为是自己听不清,满脸堆笑,随便敷衍几声,又到了下一张圆桌去,重复敬酒与敷衍的戏。 婚宴那天,元天庙口摆了二十几张大圆桌,桌桌有鸡有鱼有猪,张耀明油光满面,嚼着自己猪寮那头小公猪的腿,炫耀他家养的肥瘦适中,又骚又好看,最适合大日子。吃肉当然配酒,张耀明趁着酒气吹嘘起鬼子的武士刀,那家伙当真锐利,轻轻一挥就把猪公劈成两半,人的脖子那么薄,怎么承受得了那利刃?你说我现在杀猪都想什么?就都把猪头当鬼子,一开始真好像报了什么深仇大恨,久了还是心底凉凉的。平日这些猪吃喝拉撒都我照顾,见我来争着蹭我的脚,其实杀了我也不忍心的。打仗的时候那些鬼子怎么下得了手?他们就不是人。也有没那么凶恶的啦,另一个才说,就被一桌人嘘,霎时吵得不可开交,没注意到,一个黑女孩正领着几个街坊小男生,拐出庙尾,向丛林进发,一边走还一边闹:“去找飞天女鬼啰!” 日正当中,几个小孩大摇大摆走过北门铁闸,守门的见是小孩,一身轻便也没有阻拦。虽说大白天,但树林还是越走越黑,“马来女鬼最爱吃小孩了!”“有个美女生了胎死婴,发了狂,飞入树丛,变成猫头鹰!”“整颗头来回转3圈!”“不!是5圈!”几个月来,黑女孩语言学得快,脚步更快,瞬速把裤子暗袋里马三牛交给她的小纸团丢进胶杯里。林聪明跟丢了有点慌,难道又被鬼婆婆掳走?“黑妹!黑妹!”陈天天也扯着嗓子喊起来,突然一团东西从眼前飞过,拖着长长软软的须,难道是飞天女鬼的颗头颅!惊恐中又一个飞来,4个小男生吓得紧闭眼,在腐叶铺盖、湿软的林地上闷声踢跶,仿佛脚边点了鞭炮。 林聪明最先发现那一颗颗头颅原来是鱼尾蕨结成形状诡异的花串,一头怒火烧了起来,胸中萌起不可思议的冲动,循着前方女孩笑声追去。他们3个男生硬把黑妹按在一株相思树粗大的树身,大黑蚂蚁在树皮上行军,仿佛树的脉动,整座森林骚动不安。林聪明把鱼尾蕨花串摆到黑妹头顶,哈哈大笑,“你才是女鬼,黑不溜丢的女鬼头!”“马三牛说,你爸才是鬼!咕噜咕噜——”黑妹模拟猫头鹰的低语,树林深处传来神秘的答复,林聪明手一松,黑妹趁势扑倒,两人扭打一团。陈天天双手垂下,显得犹豫不决,另外一对长得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男孩,4只手交叉胸前只管看热闹,幸灾乐祸,热烈助威。陈天天看得出黑妹出拳踢腿多少有点门道,专打林聪明关节,只可惜林聪明身高体大,他已不是几年前山洞里那瘦弱的小鬼了。林聪明脚一勾,顺势翻身坐到黑妹身上。黑妹佯装屈辱大哭,鼻子挺得高高的,林聪明感觉身子一热,条件反射凑到黑妹脸上,竟亲了一下。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只有黑妹最先动脚,踢开林聪明,抓起一把烂泥,硬塞到林聪明才刚得逞的臭嘴里。两人继续缠斗,挣扎间把林聪明裤头带子给扯断了,小男孩露出刚长了点毛的东西,在阴影中起了变化。林聪明吐口唾沫,抹抹嘴,“屌”了一声,扑上前硬扯黑妹裤子报复,一个小纸团掉了出来。林聪明上前抢,黑妹赶紧一脚踩扁。这时身后雷霆万钧一句“发什么神经!”陈天天一脚踢歪林聪明瘦逼吧的屁股,拉起黑妹赶紧撤退。 天不怕地不怕的黑妹竟然边走边哭,陈天天心中大奇,都叫你不要耍林聪明那滑头了。其实陈天天还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而黑妹担心的又是别的事。两人蹑手蹑脚回到快要结束的婚宴现场。 “你不要哭了啦。明天教你打羽毛球。” 黑妹擤擤鼻子问什么是羽毛球?“就是小鸟,”陈天天指着天,“嗯,不是。羽毛球就是流星飞来飞去。” 黑妹反驳,大白天哪来的流星? 陈天天理直气壮,大白天也有流星,只是天空太白太亮。 他从宴会桌底下偷了七八个啤酒瓶子,与黑妹合力,倒悬瓶口等待,最后的琼浆以泡沫的型态慢慢滴落杯底,最后得到的就只够一人一小口,却是那么新奇苦涩又甜蜜。 隔天陈天天信守诺言,拿着球拍出现。黑妹捏着羽球端详,就是软木塞插着十几根鸡毛,像毽子的亲戚,差点就要捏起来踢。陈天天一脸疼惜,高傲地警告说:“每根羽毛都修得一样高,毽子哪里比得上!”陈天天示范开球,软木塞从网格子中央弹射到半空,划出一声清脆的弧线,好好听,好听得像是某种暗示。黑妹兴致勃勃,羽球却一直被风摆布,路径曲折地跌在陈天天脚边。天天说林聪明发了高烧没去上学,黑妹假装没听见。天天说,以后不要再跟林聪明混一道了,黑妹轻轻地点头,却又说关你屁事。临走前,天天说,明天再教你接球,黑妹终于眉开眼笑。 明天不是上课日,黑妹从马三牛家一路追着蚱蜢、蜻蜓来到天天家门口。薄薄一层云裹着日头,天天正随父亲送报回来,见到黑妹,嘴巴兴奋地凑到她蜜糖色软软的耳畔:“今天不打球。我跟你说,街尾阿明家两老死翘翘了,我们现在去看。”黑妹心想明明前天还在吃喜酒,今天怎么就死了。陈天天猜到三分,紧张兮兮地:“被鬼杀死了啊。”整句话都是气音,黑妹搔了搔耳朵,眼睛发亮。 一路上都是流言,新村人心惶惶,说害怕的却又忍不住围到阿明家的木板屋去三八,一路上含羞草都缩了起来,好多小紫花被践踏得粉碎。阿明家早有短裤子警察驻守,这次不一样,还有一些白衣人进进出出。天天指着鸡寮,敞开着,看不见鸡蛋,几只母鸡在爬满含羞草的小庭院里徘徊,它们就不怕刺。一头公鸡飞上天公龛,木讷地四面张望。天天偷偷告诉黑妹,等人走光,他要去拔鸡毛。他从口袋摸出一个软木塞,一端削平,另一端已经磨得圆鼓鼓了,好像村尾小和尚的头。黑妹的眼睛却离不开那个白衣人,她跟天天说,那人的眼睛是蓝色的。红毛鬼!天天装得很懂似,但黑妹很快指出,那人一头黑长发,就跟翠兰阿姨一样。蓝眼睛就是红毛鬼,天天不肯就范。(4月7日续) 相关文章: 牛油小生/无猜(上)
2年前
战争结束数没几年马来亚又进入了紧急状态。当马三牛回到故乡,整理荒置已久的元天宫,秦琼尉迟恭仍威武捋须,眼神坚定,只是下身剥落形如游魂。屋簷青瓦早已破败,两条青龙也已逃走。马三牛走进庙堂,大香炉还插着满满的香梗,许是当年离开前最后祭祀的遗物。油尽灯枯,抬头通梁那气派的花条也已经失去光彩,八仙过海,并没有彰显神通,一场战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其实谁都明白其中道理,却仍愿意相信祈愿的神秘力量。龙槌还悬在半空,大钟却不见了,或许是被偷走变卖镕铸最后成了杀人武器吧,马三牛突然有此悲观想法。马三牛记得小时候最爱墙上泥塑,施公案的曲折离奇公正严明,还有二郎真君与三太子大显神威的故事,可惜现已残缺不全。才几年光景? 穿过天井,马三牛发现小柴房墙角底下多了一幅北斗七星阵图,每颗星都似由高手凭指力戳绘,入木三分。他按图索骥,翻开泥土,竟得一木盒,里头藏着一副无名头骨,恍惚间有奇异酒气从骷髅眼窝幽深处逸出。 马三牛感到一阵昏眩。 收拾旧物,离开元天宫,马三牛想要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启新的生活,当一个农夫,当一个胶工,什么都行。 在一个炎热的下午,卖号外新闻的小陈远远吆喝,马三牛探出头来才知道,英国钦差大臣亨利·葛尼在福隆港遇刺身亡,村中不少人拍手叫好。等到小陈走近,这个五短身材的大麻子脸才大呼小叫:炸弹轰爆了汽车,响声比日本人的空袭还厉害,大臣死无全尸。 哑子兴的名字在马三牛心头闪过。 养猪的张耀明声称在战时见过日本人抓走聋哑人士进行秘密实验。有人听说做实验至少能吃饱,想混水摸鱼被鬼子发现,鬼子在那人双耳各插一支铅笔,之后游移到那人身后,双手如大鹏展翅,掌心对准笔屁股,喝的一声拍进那人耳里,血水从耳鼻眼窝流出,呜呼倒地,任他慢慢死去。张耀明说,他见过一粗犷男人像野兽一样被锁在笼子里,一口咬定是哑子兴!马三牛想知道秘密实验的内容,张耀明却支支吾吾说不上来,结结巴巴什么总之就是把他们变成类似野兽的特种部队,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就对了。 钦差大臣死后不知过了多久,村子被整顿,聚集了附近的许多华人,起了新的名字。 斑兰新村沿地不佬河而造,华人新村在左岸,另有马来村庄在右。区别就在左边有铁篱笆,右边自由自在。其实新村附近还没有共产党出没,算是白区,只是鳄鱼成患,传言几个小童在河边嬉戏时遭巨鳄衔走,从此无影无踪。更甚者绘声绘影,说是专拐小孩的“韩督跌跌”,有人说那鬼是老婆婆,有的说是美艳妇女,总之赤裸身子,挂着两颗大奶,犯事时要把小孩抓到奶子底下藏起来,难道你没听说过?这里本来就是马来人的地盘,马三牛思索着女鬼的形象,不知不觉怜惜起马大嫂,想起他和马元帅共享过的那对肥乳,那对被鬼子觊觎的,让他变成孤儿的肥乳。 新村居民听闻马元帅事迹后,请马三牛继承衣钵,毕竟村里不能没有一个给人寄托的所在。说也奇怪,在马三牛从老庙后院挖出头骨之后,父亲马元帅每夜都在梦中传授七星步步法。马三牛是读过书的新生代,他不相信七星步能有神秘召唤力量,试图解释那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当鳄鱼开始吃人,人的肚子又饿得发慌之际,马三牛才意识到梦的真意,开始认真回忆父亲生前工作细节,重构小时候哑子兴忙忙碌碌的身影。 摆好架势试了几次,鬼神怎么也不肯显灵,马三牛感慨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继承的。直到翠兰妹子上门,求马三牛起乩,想探问阿明消息,事情才起了变化。翠兰想知道阿明走入森林以来为何迟迟没有消息。为此马三牛决定认真走一遍七星步,他调整呼吸,感觉一步比一步沉稳。只见他正襟危坐,在香炉边,脱口一种连他自己也闻所未闻的声音,吐出陌生的腔调,一边让妹子给他点烟,一边掐指算,脑袋晃啊晃,感觉就快咬到翠兰发热的耳朵,简单说了几个字。 睁开眼睛的时候,妹子仍哭个不停。马三牛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话,模仿起马元帅曾经的神情。翠兰哭软了,最后倒在马三牛身上,男人顷刻意识到,原来还是有些东西被继承了下来。 八月十五中秋节,马三牛整理祭坛,燃三炷清香,放慢呼吸,头一沉,仿佛灵魂出窍。明镜似的月儿映在地不佬河上,凑近一瞧,潋滟中浮现一颗小童头颅,面色苍白,五官僵硬,接着又是一个人头,再又一个……加起来正好建村以来失踪的新村孩童人数。马三牛想起父亲,想起鬼子斩杀市民后人头满地的情景,只见河面那几颗人头连成线,仿佛北斗七星图,渐渐登陆河滩。那庞然大物露出真身,一头黑色巨鳄,那些人头就长在巨兽背甲之上,情状可怖。马三牛听见小童哭喊织成痛苦和声,好似蜂群窜入耳蜗,嗡嗡作响。巨鳄步向森林阴影处,忽而一道闪光,斩下兽甲上的一颗头颅。一把蛇形短剑,悬系于苍老青龙木发散的枝枒上。巨兽一动,短剑便凌空挥斩,若有神助。孩童凄厉哭喊不断,一颗颗人头落地,巨鳄张嘴跃动,悲愤,滑稽,咆哮如响雷砲炸,马三牛昏眩欲呕,眼睛发黑。当一切归于静默,香已燃尽。 村民根据马三牛的线索,在河岸挖了陷阱,终于在冬至来临前逮到巨鳄。日头底下,那兽化成石像,一动不动,嘴边还有鸡毛,偶尔眼里喷射凶光。马三牛听见苦闷的喘息声,仿佛兽的呓语,蜡黄眼眸紧盯着马三牛不放。坑深十多英尺,底下布置了几十根削尖的竹筒,却无从伤及巨鳄一毫。村民无处下手,打算饿它几天再说。那天明珠嫂还特地煮了汤圆,香茅熬的糖水,又香又醇,由马三牛主持祭仪,再分给村民,讨些吉利。 季风期,河水湍急,是夜大雨,电闪雷鸣,一整晚动魄惊心,马三牛搂着翠兰妹子,恍恍惚惚,感叹一切发生太快。 隔天清早,小陈大呼小叫,把村民引到陷阱处,两个洋鬼子军官正指挥七八个马来兵在陷阱边工作。空气中飘着淡淡肉类焦香。小陈把他一早目睹的情景夸张演绎一遍,说是有山老鼠夜里不小心掉进陷阱。你想啊,那鳄鱼饿了好几天!挣扎间,山老鼠打算跟鳄鱼同归于尽,又或是鳄鱼不幸扯动手榴弹,总之昨晚雷轰轰的,其中一响,其实是手榴弹啦!闻者自由选择真相,有人调侃山老鼠太蠢,有人盛赞游击队铁铮铮汉子,也有人阿弥陀佛慈悲为怀,更有人担心这里会不会变成黑区,重兵驻扎,日夜盘查,但就是没有人敢向前查探。 马来兵只把半个人给拖拉出来,原来那厮腰以下没了,内脏也全都掉了出来,但那眉清目秀的脸蛋还相当清晰,左眼卧蚕有颗红豆大小的痣,仿佛有泪水从灰色眸子落下,许是雨水洗涤的缘故。翠兰沉默,琢磨了许久,再也忍不住,转头狂奔,马三牛猜到三分,一句准是吓坏了,向乡亲交代,赶紧追了过去。 “我并不知道鬼神说了些什么,”马三牛在地不佬河边找到翠兰,“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翠兰用力搧了三牛一记耳光,哭肿的脸加上动气时的表情好像桃子,真可爱,三牛想,但为了不让翠兰看见笑意,三牛一把将翠兰拥入怀里,“我永远都不会不告而别。我做你的牛,绝不去当什么山老鼠。” 翠兰挣扎不过,哭累了,一阵瘫软。其实那是营养匮乏的年代的一种病态。两人跌坐草丛,良久无语。马三牛盯着天上白云,随翠兰断断续续擤鼻子的可爱顿音变化,一会儿是虎,一会儿是山,一会儿又变成了鱼。马三牛还记得那个金色的下午,他拉着哑子兴在新甘光海岸领受的神迹,他一直没有告诉哑子兴他是如何发现那个秘密地点的,不过如今再怎么遗憾也已经不再重要,马三牛明白了什么叫成长,我是个真真正正的大人了。 思绪变成海,变成树,变成花,变成虫子,马三牛也化作一条小虫蠕动,慢慢爬上翠兰柔软的身体,在野花的香气间,在野草的绒刺柔波里浪荡。马三牛的唇找到翠兰的唇,迫不及待南下她美丽的丘陵地带。登顶之际,马三牛感觉脑袋一阵刺痛,吓得泄了出来。哪来的石子?马三牛警戒起来。他一边护着翠兰,一边摸摸头顶,没有血,但肿了好大一包。环顾四周,什么也没有,突而又一飞石打穿几根芒梗,不偏不倚,落在马三牛脚边。 马三牛循弹道望去,儿时回忆翻涌,水泊梁山,没羽箭张清。 “是哑子兴。”马三牛语调阴翳。 马三牛确保四下无人,拉着翠兰往深林进发,他知道他需要一个目击者,一个共犯。眼前,一个灰色身影,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仿佛传说中的短尾猿,敏捷地在树冠之间移动。 神猿把二人引到一座小石洞前,一声不响就隐遁深林,马三牛和翠兰在迷惘中听见洞里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女鬼我都不怕了,还会怕小鬼?马三牛壮着胆子探入石洞,只见几个小孩围着火堆玩耍,翠兰认出林家小弟林聪明,吃惊尖叫,洞里每个人都僵滞了3秒。 马三牛数一数,一边回忆梦中巨鳄背上的头颅,正好7个。 不,角落还坐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女孩,灰色眼眸,不发一语。 年纪最大的林聪明才9岁,怎么也说不清原委,总之他们存活了下来。林聪明指着女孩说,她是个哑巴,自豪地掏出一块银色怀表,孩子气地宣示:“这是我的战利品!” 黑女孩突然发出一声怪叫,迅捷地扑倒林聪明,快如闪电。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身手竟如此不凡,瞬间夺走怀表,嘴里尽是马三牛听不懂的语言,但那童稚的音调还是相当可爱。 原来她不是哑巴,马三牛想,也许是深林土番的小孩。他走过去安抚女孩,从前与哑子兴交流的肢体语言自然流淌,女孩似能明白,收敛神情,小心翼翼递出怀表,似是于她很宝贵的东西。马三牛握在掌心,秒针仍吃力地跳动着,显示已是下午4点钟。马三牛明白了什么,低头盯着女孩,审慎地比划,嘴里发出温柔的音色,示意女孩跟他们一起离开洞穴。 一旁的林聪明还在哇哇叫,其他孩子掩嘴偷笑。 军人离开后,新村居民花了不少力气把无头巨鳄从陷阱拉出来,开膛破肚,却什么线索也找不到。村人急着要请马三牛印证看看,这头巨兽到底是不是他梦里所见的杀童凶手。当翠兰拉着孩子们沿河归来,几个老妇还在河边清洗鳄鱼的肚肠。那些器脏好大一捆,感觉怎么抽也抽不完,又腥又臭,引爆黑女孩的好奇心。 黑女孩爽朗地奔向河岸,捡起一截肠子,套进右手食指,跳起舞来,竟扯出一条彩带翩翩。对岸有几个马来小孩看见了,手舞足蹈嚷嚷着,而新村方向大人高喊“快到宵禁时间啦”,各种喧嚣,最后被湍急的地不佬河水统统收走。(待续) 相关文章: 牛油小生/无猜(中)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