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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

从小就被“懂事”一词标签,所以对这词汇的记忆颇为复杂,直至上周六前往峇株巴辖时,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被囚的人。司机先生以为我千里迢迢来到亣亣书册是为了买书,但我其实是为了“无心之诗”的诗联展。这一路上,起始非书,归途竟是字。 我本该上午就乘搭友人的车,可一个8岁女孩的悲伤淹没我的前方。我望着积聚的泪水,竟撞见了前身——她站在我面前无声落泪,一颗颗晶莹泪珠倒映她痛苦的记忆。当她抬起无助的双眸与我遥遥对视时,我竟却步了——恍然的与眼前的8岁女孩重叠,我赶紧伸手将她搂进怀中。 耳边充斥各种杂声,但那么一句“你要懂事”却异常清楚的将绵绵情绪激成滂沱大雨,我还来不及渡她,便已湿了全身。我抱紧瘦弱的她,说:“你不需要懂事,你可以哭,你可以生气,你就是个小孩,完全不用懂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极了我早已死去的记忆…… 我想尽各种办法弥补曾经丢失的时间,让记忆重生——终于有辆司机愿意临时接单。我擦掉她的眼泪,道:“姑姑可以陪你到回家时间。”她收声点头之际,我竟又见到记忆中的人站在她身后含泪注视着我,而我却垂眼拉起小手去净脸。我知道她在等我,但我每踏出一步便彻底失去前一步。 身后尽是幽暗的悬崖,我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走——堵在峇株巴辖的路上,看着雨水将我的过去统统洗去。年迈的司机反复询问我的年龄;我从28开始后退,一退就退了10年,再退就成了另一个8岁女孩。她像我一样坐在车上昏昏欲睡,但手竟紧紧抓住安全带,看着窗外的世界一点一点的褪色。 我再度睁眼,乌云开始密布,淡视我步入友人的下榻酒店。我们一起吃了一顿晚餐,诉说大家的久别重逢。我点了一份招牌炒饭,从淅沥吃到凄凄——我担心自己会吃不下,怎知雨却润物细无声,使我咽下的美食都在心底扎根发芽。我开始陷入沉思,与满城风雨一同在这文化街里飘摇。 还未年轻过就老了 亣亣书册迎来很多远方之客后,我才姗姗来迟。友人初次相见,认为我与照片里的自己判若两人。我不禁失笑,忆起昔日与网友初见时,他就站在我面前四处寻找长得圆润的人,直至我向他打招呼后,方才惊觉我是个娇小的人。赫然觉得照片里的自己是一个被囚的人,她活在过去的时间里,漠视我一步步地走向凋零。 “无心之诗”在我的世界里插柳成荫,开出一朵久违的红花。他主持了这次的诗联展,与两位年轻诗人对谈文学创作,从当下的土地谈及了逝去的城市年华,再从内到外的跟自己喜欢的状态相遇、相识及相爱。友人说,年轻人都在往外看世界,待年纪渐长才开始观看自己的土地。原来我还未年轻过就老了…… 我对自己的出生地充满缱绻、迷思、哀伤等各种复杂的情绪;所幸被东海岸到西海岸的地平线不断拉扯生命的维度后,使我能够在浪花淘尽青春时,还有那一瞬间的日起日落。偶尔过往的记忆会随着黎明苏醒,让片片流光缓缓地爬上我的心头,一起倾听民声海事激起的斑斑点点——我渐渐地成了一块被时间晒红的礁石。 (编按:亣亣书册为一家设立在峇株巴辖的独立书店与艺文空间,今年9月至10月间,亣亣书册举办了一次“无心之诗”新诗联展,马华新生代诗人无花、宇正及泽榆在诗展特设的交流会上与读者交流。)
2天前
花莲的木瓜溪流域有一群水力电厂,其中一条支流清水溪畔的清水电厂,是我记忆的源头。 我的记忆开始得不算早,大约在满5岁前不久。 那时我们住在电厂的宿舍区里,隔着清水溪谷与白色的电厂斜斜相望。在这个河谷台地上,我们家是最前面的一家,隔着巷道,对面进去一点是双拼的两家,也是带眷的宿舍,巷道不长,走到底沿石阶上去是一栋单身宿舍,那就是宿舍区的尽头。从我们家前面的驳坎往下望,还有4户屋宇,妈妈说那是阿美族工人的宿舍,但我从未见到有人活动。宿舍区以一道长水泥石阶下去接一条小径,再度过吊桥与电厂连结。 如果站在我们家门前接近石阶小径之前的空地上,转360度,看到的都会是一座座连绵的山峦,还有天空。我当然不会去做这种奇怪的事。印象里我从未走下石阶到下面那组空屋,更不提到溪谷水边,也从未进入电厂。几户人家加上单身宿舍,那个地方就是我记忆初始的世界。 有了记忆,我记住了许多事,往后家人和朋友都觉得我的记忆力不错,也不表示我不会遗漏,特别是在这记忆的黎明。有些事记得清楚,但到底发生在什么时候,得与自己或家人的经历连接起来才行。相信我刚开始的记忆是后来经由手足的诞生日和家庭相簿对照过的。往后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若非照片或文字提醒,很多事情你不会想起。 家庭相机尚未普及的年代,我们家的相簿呈现一种不太均衡的现象。那就是如果来了有相机的客人,我们就会有一组三五张或者多一点的照片,否则就会好几年缺乏影像。 在清水宿舍时代,相片算是多的,但多是父亲工作上的照片,我们家族的很少,其中只有一张的背景是电厂。这张照片里还不见3个妹妹中的小妹,加上穿着判断,应该是1953年夏天。我没有照相的印象,稍后大我两岁的哥哥上小学,我略有所知,所以是记忆开始之前的事。 梦到山猪被追 在清水电厂,1954年,有了记忆后,我记得与邻家女孩一起切东西喂鸭子的时候,切伤了她的手指;我看到少见的一大群人从对岸拖着庞大的制冰机器从浅水的溪谷过来,也没看到他们是怎么拉到宿舍区来的,过不久,机器就在我们家隔壁的屋子开始制冰了;我记得常去单身宿舍,在客厅里,两个大人先是考我简单的加减算术,然后教会我看时钟;我记得妈妈做寒天甜点;我记得有人在溪谷里抓到粗大的鲈鳗时会分两截给我们,美味的红烧鲈鳗我下山之后再未遇到;有一次我们分到一些山猪肉,是电厂员工们猎到的……我记得的第一个梦境是一只山猪被人追赶而在河床岩石间奔窜,想来是那之后不多久的事。 我的记忆元年,最大的事件是下山。那年4月,妈妈要生小妹了,全家得下山去。我们从电厂的出水口走,水道旁,有一条人行通路,几个大人帮忙揹着我们几个小孩,穿过长长的隧道,再搭轨道流笼下到平地,转接汽车到花莲市。除了哥哥生于高雄家乡,我们家在花莲生的小孩都由一位我们称为“大箍产婆”的助产士接生。到达忠孝街“大箍产婆”的产护院,除了待产的妈妈,两个妹妹也住进去让她们照顾。我则到两条街外的公司单身宿舍与哥哥同住。哥哥上小学后就住在那里,星期六下午跟着电厂的采买员回家,星期一早上再跟采买员一起下山。在单身宿舍执行勤务的阿芬阿姨也兼照顾哥哥,在我住在那里的日子,阿芬阿姨每天发一角零用钱给哥哥时,也发我一份。我从未使用过钱,大概是跟着哥哥在零食摊子上花掉了吧。 我不记得那些天做过什么事,也不记得哥哥上学(半天)时我在宿舍做什么,甚至于有没有到产护院看妈妈和新生的小妹也完全没印象。总之,若干天后,我们就又回到山里的宿舍,过着前此习惯的日子。我后来长大些,读到那个自幼就在深山寺庙修行的小和尚第一次下山时的故事(关键词:女人,老虎,可爱),不禁会联想起自己第一次下山这件事,我对第一次进入十丈红尘,并未有什么惊奇和波澜,应该是年纪太小了。 我们家约莫在清水待了两年,在我有记忆一年后,搬离了那里,这次我们搬迁到花莲市北边靠近机场的员工宿舍,我在那段时间入学,后来又搬了许多次。父亲在调去清水之前曾在同属木瓜溪流域的初英电厂待过,那些年在山里在僻地的生活自然很不方便,加上孩子们都要上学了,父亲后来曾再奉派到山上新建中的电厂工作约一年,这次他选择单独前往,逢周末下山回家。事实上直到退休前,父亲的办公地点虽然在市内,工作仍与各个电厂密切相关。在我离家到台北求学之前的十几年生活里,经常听到父亲告诉母亲说他今天去了这个电厂或者说明天要去那个电厂,这个那个自然也包括了清水。当他提到清水电厂时,一旁的我偶尔会想起在那里的片段记忆,但我并未有机会重游。 再回到清水已经是离开近25年之后了。1979年夏天,我刚服完兵役,携妻儿回花莲小住。有一天,父亲说带我们去龙涧,那是他在花莲工作36年第一次也是仅有的一次带我去电厂。为什么是龙涧而不是清水?我没问,那些地方都是父亲熟悉的场所,也许他觉得龙涧比较新比较大,也或许刚好那天有些什么事得去那里。 我们乘车到龙涧稍事参观之后,在员工餐厅午餐时,遇到了廖叔叔。廖叔叔是极少数我认得的父亲老同事,曾经当过一年邻居,也认得他们家最大的两个小孩。廖叔叔是当时的清水电厂厂长,待会要回去清水。猜想父亲可能在那一刻想到了我曾经与清水的联系,我们便和廖叔叔并车转往清水。 汽车从蜿蜒的山道开进厂区,熟悉又带点陌生的电厂就在眼前,因为小时候都是从家门前远眺的啊。过吊桥走到宿舍区,大致就是记忆里那个样子,只是规模小了些。廖叔叔的宿舍就是我们从前的家,只是交通方便了而他的子女也已成长,他单身赴任,市内的家和宿舍两边住吧。我看了宿舍内部,仅觉得榻榻米的花色改变了,其他细部本未有印象也就无从比较。5岁离开,再回来已经是30岁的成人,而我的孩子也接近我住在这里的年龄了,看着眼前的群山河谷和电厂,那真是心中激动的一刻。 那次激动的重访,我们停留的时间不长,也许就是一个钟头,或者多一点。那时候还年轻,总觉得前头的日子还长,从未想到下一次再来竟要到29年之后。2008年夏天,我在东华大学的驻校工作来到了尾声。在不到一年里,我去了许多地方,有些是重游,大部分是初访,毕竟我年少在花莲的时光,交通不便,自由无多。离开之前若能再去一次清水电厂,自然是一个心愿。 那里的整个区域已经称作慕谷慕鱼,太鲁阁族语的音译。生态保护中进行着有限度的开放参访。我和太太起早驱车前往,在满额前于铜门派出所取得了入山证。 我们从扬清桥之前的岔路往清水溪上游前进,直到清水这条路的3公里处,告示说汽车不能再往前行,因为不能错车。那清水发电厂还有多远呢?我停车步行到约100公尺的转角,再向前走一段,突然发现前方不远有一些局部的电力设施,感觉有可能,再往前行,转个弯,那个记忆里熟悉的方块型厂房就立在溪谷岸上,一条吊桥跨越河谷。 电厂区是不能进入的,只能在大门口张望一会,我看到远处宿舍区一带已经有了改变,多栋的水泥建筑参差立在那里。 先是家在里面,然后是短暂的访客重游,现在则完全是个外人。可能我有一些感怀,但并未带着太多的惆怅。我们离开了它,它也离开了我们的记忆,毕竟我们都只是时光与天地的旅人。世上事有变与不变,如果你在乎,记忆或许能为你留住一点什么。 在记忆毁坏之前,那样就很好。 (摘自陈雨航散文集《时光电厂》) 陈雨航简介:麦田出版社创办人之一、前总编辑,是台湾资深作家及编辑。70年代从事小说写作,著作有短篇小说集《策马入林》和《天下第一捕快》。2012年发表首部长篇小说《小镇生活指南》,荣获:2012年《亚洲周刊》十大小说奖、中国时报开卷好书奖、2013年台北国际书展大奖等。2015、2016、2021年分别出版散文集《日子的风景》、《小村日和》和《时光电厂》。
2月前
3月前
人家说,会做饭的男人更具魅力。这是真的吗?我不知道。自小看着父亲在厨房里煲汤做饭,这是我家司空见惯的日常。母亲也不是不会下厨,煎鱼、炒菜、煲汤难不倒她,还有几道拿手好菜如“豆油肉”和葱油豆干等。然而长大后我才晓得,在我小学时相继离世的外公外婆原来是峇峇娘惹,外婆擅长烹煮多种美食佳肴,可惜母亲并未继承外婆的手艺,惟独大姨接过外婆的精湛厨艺,煮得一手好菜。最让我念念不忘的是市面上已少之又少的娘惹椰香叻沙,还有鱼肚咖哩、福建面、咖哩面等。遗憾的是,过去总想向大姨学几招,却因一拖再拖,如今她已不在人世,那些心心念念的味道只能深藏在味蕾的记忆里。 对于母亲烹煮家常便饭的画面,我早已记忆模糊,留下最深刻的印象是她在火炭炉前熬煎中药,不时用扇子扇动炉火的背影。那口传统老式的砂锅,手柄和壶嘴几乎等长,锅体浅褐黄色,下半部和底部已然烧黑,斑驳的痕迹仿佛散发一种沉静典雅的养生气息。每当中药从壶嘴倒出来,一股浓烈的甘苦气味弥漫着空气,尚未送进嘴里就感受到了“健康”的错觉。 这些留在我记忆中的吉光片羽,皆是母亲专为我准备的“补品”。除了中药,她偶尔还会煮一小碗猪肝,虽年少时不确定猪肝是否真能起到补血作用,但还是二话不说地吃了。印象中,猪肝和“汤”并不腥,即便不喜欢内脏,久久一次也可以入口。 母亲离世多年来,我再也没有吃过“猪肝汤”了。奇怪的是,平日连猪肉都没怎么吃的我,若在面食中看到一两片猪肝,竟对它有种难以言喻的情意结,蘸上小辣椒生抽就往嘴里送。这味道自是有别于母亲煮的猪肝,心心念念了好几年后,终于鼓起勇气试着复刻母亲的“猪肝汤”。我是真的需要一点勇气,鲜少碰肉的我需要克服生肉的腥味。走了两个菜市场,询问了四家肉贩,好不容易买到猪肝。一些摊贩将完整的猪肝预留给小贩,我这个只要一小片的难免吃闭门羹。从未买过猪肝的我这才发现,原来2令吉就能买到约三四百克的猪肝,对我来说实在太多。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能一如既往地打电话向父亲求教。我一直以为,母亲是“炖”猪肝,结果经父亲一说才得知,猪肝煮得越久就会越硬,变得又干又柴,原来母亲只是将猪肝放入沸水中焯一下,拿捏好时间就取出,根本不用炖也不用焖。 听起来挺简单的工序,来到我这儿变得难度很高。首先,要将猪肝切薄片。那血淋淋的猪肝从我手上滑落至砧板,我一手按着它一手切出一小块以方便切片,手上沾满血水,阵阵血腥味扑鼻而来,最后充其量只是切片并未切薄。看着眼前剩余的一大块猪肝,有种食之“可怕”弃之可惜,不知如何是好的无奈。 飘散的气味唤起记忆 先不管剩余的猪肝,我在锅中放入一些水,待水沸腾后,按父亲的“教程”撒入些许盐,并将寥寥可数的切好的猪肝丢进锅里,等它完全变成灰褐色才取出。小碗里那一口就能喝完的“汤”比我想像中清澈,我加入一点生抽,让汤汁的颜色更接近母亲的版本。趁热吃一口,那熟悉的气味在空中飘散,多少记忆,多少故往,缭绕着一碗猪肝,但就是不如母亲当年烹制的味道。 抱歉的是,我没有吃完那屈指可数的猪肝片,甚至觉得以后我都不会再煮了,因为实在无法忍受那股血腥味。想到这一点,突然一阵心疼,想起当年母亲为我准备这道“滋补佳肴”时,是否也经历我所经历的?忍受我所无法忍受的? 那是一碗饱含着沉默的关爱。那些复刻不了的滋味,也只能让它沉淀于记忆深处,或许这也是一种心灵的告慰,足以抵御时间、空间的变化,成为回忆里依附于昔日过往的独有的味道。
4月前
自从有了卫星导航系统,我从不需要记下抵达目的地的路线,即使沿途有多么绮丽壮观的美景,我都无暇欣赏,眼睛紧盯着前方,耳朵专注在聆听系统发出的指示,真正做到心无旁骛。然而心无旁骛,不但让我错过了许多,对于脑力训练更是毫无益处。 因为惯性依赖,由于惰性使然,我不再是那个靠着手绘地图穿梭在大城小镇的探险家了。于是,在一站又一站的风景中,除了与标志性建筑物或景色照相,留下“到此一游”的证据,我的心不再细腻如尘,我的眼不再观察入微,脑力缺少了寻幽探秘时的刺激与期待,飘浮在记忆边沿的就只剩下肤浅的相片佐证。 年岁渐长,记性越来越糟糕。我接受这是迈入中年的征兆之一,所以也不怎么难过。数十年前的人事物仿若昨日,历历在目;刚刚说过的话、做过事却像过堂风那样,轻轻拂过秀发,就吹散了。孩子经常笑我拥有金鱼的记忆,仅仅3秒,一呼一吸之间就消失了,我好像也的确如此。比如刷了牙后,和旁人说了一阵子话后,我会再进入浴室找牙刷,摸到牙刷怎么湿漉漉的,才恍然大悟这排牙齿不就刚刷吗?更甚者是,一张脸可以连续涂了两次护肤品,然后孩子惊讶地指着我:“半小时前不是涂了吗?妈咪真的那么怕老?”有一次,十万火急的冲进迷你市场里买东西,从下车走进店铺里的电光石火间,我恍若置身迷雾中,忘了自己所为何事,忘了一路上心心念念非得立刻购买的那样物品是什么。 记得太多反而是负担 幸好,并非全部事物我都会忘记,比如下厨时,我就不会出现连下几次盐的问题,主要是因为我煮菜从不放盐,清清淡淡就一餐。因此,在厨房的时候,我可以暂时逃离健忘的困扰。又或者,我不会忘记一周内每天不同时段必须接送孩子的任务。因此,在我日趋严重的健忘症中,孩子对于我在校门口的准时出现还是信心满满的。我依然记得身边至亲好友的生日,哪怕已经多年不曾联络。即使是小学同学,那些隐藏在社交媒体上,已被洋化了的中文名字,依旧是让我们偶然擦肩而过时,可以冲口而出的叫唤。 对于数字,我是绝对迷糊,报起价钱时不但数目前后跳跃,还会倍增倍减,完全随我意念说出来。一包椰浆饭两块钱,我会记成3块钱,数日后再去光顾,回家时很开心地说椰浆饭竟然降价哦,老板真是佛心经营。又或者6块钱一包鸡饭,我的脑筋会自动打结,将它变成4块钱,然后再去帮衬时,控诉老板怎么短短数日又再涨价,真是牟取暴利的奸商。诸如此类,家人都见惯不怪了。 身边不少建议,叫我吃核桃补脑,多吃葡萄、猕猴桃、鸡精……都是很良善的意见,但是我丝毫不着急。任由大脑去筛选是件好玩的事,我乐此不疲。即便同样的事我多做了数遍,也不觉得怎样。同一本书,我可以买了两次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内容怎么那么熟悉?结果,我家里收纳了不少相同的书籍,偶尔送给朋友结缘。同一个人,我可以连续见面数次,却还记不了名字。没有关系,我安慰自己,除却记性差,顶多是加一项脸盲的特质。交待下来的事情,如果没有记事本,我也会忘个六七八九的。电脑输入太多文件会当机,我的脑子也这样。 琐事糊涂,数字迷糊,予我似乎没有任何损失,我依旧快乐地过我的小日子,忘与记不过是生活的调味品。有时候记得太多,反而是个负担,它会反复出现在梦境里,提醒你不要遗忘,醒来后,令你不胜唏嘘。老家就是深嵌在我脑海里的记忆。无论我身在何处,无论我这一生搬迁了多少次,老家永远会准时地出现在梦境里。我是个玩泥沙的小孩、或者跟着兄弟姐妹们和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要不然就是逢年过节时,家里人山人海的情形。教师是我曾经的职业,也是自小唯一的愿望,但后来的我因为一些原因离职了,于是学校成为老家以外的另一个梦境。我在梦里重回校园,身分有时是乖巧听话的学生在听课,或是执起粉笔在黑板上奋笔疾书,和校工一起粉刷校园……一切都十分快乐,然而梦醒时分,却往往因为戳破了幻影而让自己一整天闷闷不乐。 如果可以选择,没有人会喜欢悲伤的回忆,但偏偏就是这些流过泪的点滴在记忆里长茧,深耕下去。快乐就像笑声,荡漾四周后就随风飘散了,虽然它偶尔会让我记起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往,但是留给我的是更多不再重来的遗憾。我经常告诉自己的脑袋,记不记得都不要太勉强,命运会做出最好的安排。记得太多,人生反而过于沉重。忘记,有时也是一种成长。它必定经历过磨炼而沧桑、而沉淀,而充满智慧。 那么说来,记得不记得真的不那么重要。
5月前
不知从何开始,即使我再感动、再高兴,我也不再轻易说我会“永远记得”某时某刻,尤其发生的点点滴滴,因为要记住一生中的一切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比起只有7秒记忆的小金鱼,我的记性是略胜一筹,但要长久记得一件事,小脑袋只会直呼“臣妾做不到啊!”我也想什么事都过目不忘,甚至希望海马体将其送到大脑皮层,让经历的都成为“难忘”的永久记忆,可是这已超出我能控制的范围,只能默默期许小脑袋多多珍藏一些过往曾经。 于我而言,记忆是最容易模糊的东西,轻而易举地就流逝在时间里,一些会慢慢淡去,一些仿佛不曾发生过一样。那些曾经坚信的、执着的、无论是痛苦的、美好的,认为不可或缺,自以为会记住一辈子的,也都经不起岁月的考验,有朝一日慕然回首,发现刻骨的只剩那么几个回眸,只留下身体直觉、强烈的部分感受。这样也好,至少还留住点什么,否则我会担心步入迟暮之年时,会不会成为一个完全没有过去、没有故事的人。 最近和友人已届耄耋之年的婆婆话家常,婆婆提起了50年前的小故事,巨细靡遗地跟我说一遍,连当年常来做客的后门小猫都记得,和我这个“年轻人”形成强烈对比。我现在都想不起童年事迹了,更何况80岁? 有时友人会提起一些趣事或陈年往事,我压根想不起,甚至连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毫无印象。我不是无心装载,我也很无奈,当全世界都记得,画面清晰得如高清电影,唯独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即使在记忆库里反复翻找也无迹可寻时,整个世界一下子就变得荒凉萧瑟,此刻的我和失忆有什么分别?有时朋友会突然感谢我在某某年跟他说过的某一句话,她说那句话“拯救”了当时陷入低谷的他。很抱歉啊,我不记得自己说过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当时我一定是诚挚的同理共情,才会说出那番话。 有一句话说:“我们的生活到处是回忆,而回忆又是我们所有的生活”,我常和身边的新知旧雨说,那些我记不起来,无法与你分享的过去的故事,或许你可以在我的丧礼上找答案。在人生不同阶段认识我的朋友们,只要你们彼此分享我们的回忆,拼凑起来大概就是我的一生了。 你一定很好奇,记性不好怎么播报新闻?播报新闻的那30分钟绝对是个魔幻时刻,即使伤风感冒、头痛腹痛经痛,什么状况都好,在那半小时都会烟消云散,30分钟后打回原形。在如此高压需要高度专注力的时候,对于自己播报的新闻,无论排序、内容都要一清二楚,还要兼顾耳机里导播的指示,制作人临时插播、抽起或更新修改某一则新闻等等,除了集中精神,没有余力在乎其他事情。放心,直播室有读稿机呢!除非读稿机故障,就被迫在以秒数计算的时间里,记得多少是多少,只希望不要在镜头前出丑,记性好坏已经不是重点! 把握当下今天更重要 专家说,记忆力可以通过训练提升,比如每天锻炼身体,促进全身血液流动、偶尔让大脑关机、专注与觉察每个当下、透过图像、文字加深记忆、把想记住的内容说出来,多与人分享、多看多听多写等等等,这些我都做了,但充其量只形成短期记忆。或许因为这样,画面、气味、感官对我很重要。我喜欢仪式感,喜欢在日常生活创造记忆点,希望那些别于以往的独特,未来至少成为回忆里的吉光片羽,即使只留下一两帧零碎的画面也好。如果记忆是一首歌,忘了词也能哼出点旋律吧。 记忆,也是和重要的人相见的一种方式,尤其对于那些已经离开的人。无奈的是,在智能手机还未普及的年代,手机储存量少之又少,更别说画质有多好。当年拍下的画面,放在如今的手机里,根本是模糊不清! 我们的今天在明天的记忆里,明天或将来能够记住多少,不管是超高清还是朦胧不清,我都要把握当下,把每个当下最好的给予和我在一起的人,我想那也是现在可以做的事了。回忆多姿多彩,但今天更重要。 哦对,虽然过去的,记得的不多,但起码我不会在每次下车后,怀疑自己有没有锁车门;也不会在出门时,忘记手机、钥匙、钱包在哪里!
5月前
我喜欢团康活动,初衷可要追溯到中学时期。多亏学姐怂恿,贸然加入了华文学会团康组。同时,参与筹备万众期待的年度重头戏——雪隆区交流会。往年不少学校代表都会参与其盛,游戏环节更是活动的主要命脉,无疑让每个菜鸟都感到如牛负重。 经过多番琢磨和修改,千呼万唤的“圣旨”总算大功告成。这个游戏被冠名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所谓“八仙过海”,顾名思义指的是8个场景或指定任务等待通关。最关键的地方,就是那张暗含玄机的地图等待解锁。 经过一番绞尽脑汁,大家决定放弃绘制平常的地图,反而采用回收大小不齐的碎布 料,经过人工缝纫,逐一拼奏出一张百家布的地图模样。整个剪裁是以“圣旨”的外观为蓝图的。大家还用牙签作为路线的标志,然后一根根地刺绣在布料上。 为了显得更立体,8个场景都采用一些随手可得的日用品替代,例如:纽扣、小卡片、汽水瓶盖等等,然后一个个缝制在布料上作为特定符号。这张别出心裁的地图,确实非常考验大家的眼力和智力。 依稀记得,第一关是透过收音机来识别声音,所以采用了废弃的铜芯电线编织而成的音乐符号作为标志。而第二关是猜出每个杯子里装着的加料饮料,则采了用剪短的吸管作为此场景的标志。此外,每当经过指定的捷径,组员还得接受地图里隐藏的小卡片进猜灯谜,取得通行证后才能进行下一个场景。每一次通关成功,大会将会在地图贴上心形贴纸。 为了娱乐效果,各组的地图都藏在玻璃瓶子里,组员需使用大会提供的渔网工具,将瓶子从校园的池塘里打捞上来。更刺激的是,团队可在特定的时间里猜拳比拼,胜方可无条件和输家交换未完成的地图。最后,哪支队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任务,谁就是最后的大赢家。 时境变迁,随着科技的进步,如今已鲜少看到类似的游戏出现在团康活动里。而我,也只能透过泛黄的记忆,追溯儿时的种种珍贵。
6月前
7月前
洗澡时,皮肤开始紧绷。热带的潮湿和炎热让身处其中的人们早已养成了每日淋浴至少两次的习惯,但这个习惯在异乡確是画蛇添足。2023年金陵的秋日异常干燥,按理不该如此频密地洗澡。但按理和日常习惯总是两回事。走入博士二年级的生活,享受了单人间的舒适和充分拥有隐私权利的同时也接受了硬币的另外一面;若无有意或有驱动力往外走,是可以长达一周不见任何活人的。住在大国之中,会发现一切的距离都是疏离的。物理的距离确实存在,就如中国很多大学的新校区都在杳无人烟的区域。它们被赋予开垦新世界的责任,把一群年轻的人们放置到一方,期待他们为该地带来人间最紧密的烟火气。 熟悉的面孔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少。新加入的人总会不厌其烦地问一句话,“你如何在这片荒芜中居住了4年?”我总是笑而不答,因为我也不知道答案。回想过去刚抵达南京,都不知道其实中国的网约车起步价是非常实惠的。人生地不熟,口袋里又揣着父母跟自己说要省省花的安家费,真的别人跟我们说怎么做就是怎么做。后来知道从地铁口打车到宿舍楼下也就8元,早知如此我就不会拖着三个满满的宜家袋子从地铁口横跨4公里走回到宿舍。 人穷志短,是真的。那时拖着那些家私和生活日用品在校园穿梭,好不容易买了便宜的东西回到学校。差一点就败给距离。当下狼狈、委屈和倔强油然而生。到底为什么要坚持买这些东西?为什么不能将就?为什么就不能忍受一件衣服穿几天?为什么一定要买衣架?为什么不能喝速溶咖啡?为什么那么弱小?内心深处经历了一波又一波的翻江倒海。多年过后当这些东西依旧陪伴在身边,又深感庆幸。若当时将就,或许物品的寿命也会大打折扣。看着带有岁月痕迹的盘碗杯子,桌灯,台凳,置物架,安逸的感觉会在内心蔓延开来。 有人质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活得“那么累”。思索良久,那么多年过去我的答案依旧有限。甚至有时会招来批评,“规矩那么多,谁爱跟你玩?”带着这点批评,潜入了更深的回忆。曾几何时,我也曾是放荡不羁和蔑视世俗的年轻?小时候很多大人会评价我为“聪明反被聪明误”。那时候我真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长大后有一天才意识到这句话潜藏了多少的恶毒。 东亚文化時時刻刻想着要驯化野蛮生长的一面。少年时代的我疯狂探索世界和各种人际关系。我的课外活动是多姿多彩的,前有弦乐团,后有辩论队。在学校确实是风云人物,但也因此受伤、因此孤独。年轻气盛不知畏惧,只想着要风云际会。现在的我却只想不被轻易地打扰。有人闲来无事,对我的脸书好友进行了人群分析。那人居心叵测,但也趁机让我意识到,年少时一起经历事物和成长的朋友和成年后的酒肉朋友有巨大的区别。那时我们都只是穿着制服,准备考同样试卷的一群人。谁的内心不是怀揣着更广阔的天空,期望着换下制服便可以像大雁一般迁徙至另一片天地? 长大后造化弄人,人会因自身条件产生出不同的际遇。就如我,18岁的我也不曾预测自己会到中国留学。但哪怕留学的空间是同文同种,那也是离开了。但人又能真的离开吗?四季提示了天地间总有轮回,万物萧条后入春总会在绵绵春雨中生根发芽。热带的槟榔树,红树林,和眼前的景象永远是绿油油的。有时绿得历史和时间被封锁在这片绿意盎然的世界之中。热带的花带着奇特的样子,活在这片绿色之间。面对带着秋末金黄色的杏叶拂面而来的北风,时间又在其中流逝。历史和时间的无情之处,在于它们总是在不经意转瞬即逝的片刻中产生。比如马来西亚政坛几年中的风雨不断,世界左派右派之争的永无止境,性别流动性的议题正在倍速增长地复杂。冠病疫情似乎让时间这个齿轮走得慢一些。俄乌战争却让人意识到若想生变,无论如何人都会找到方式去生变。 老子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或许就是那些情况吧。面对不停变化的世界,又有许多人巧立名目。美其名曰:“回到经典”。事实上,他人眼之所见也不过是一群人的社交标签。这个世界总是一直需要有人去走动。但,面对苍白的生活却要疯狂地从中挤出意义感觉本质上除了荒腔走板,亦是一种刻意。有时候,喝白水就是一杯白水;喝咖啡并非想要被过度诠释。哪来的那么多伤春悲秋?难道要像丑奴儿一般为赋新词强说愁吗? 空气逐渐失去了湿度,太阳落在紫金山的另一面。坐在书桌前的我不禁反思读书的意义为何?读到博士的时候对于这句话的答案反而没有过去那般笃定了。追寻意义本身就是一件无比抽象的事情。但每当对着书本条目,具体的文字又会把我拉回过去。仿佛我和几百年前的人在那本书的面前,共享了那片视野。或许古人看书伤眼却没有眼镜,看得也不一定如我们那般清楚。 人就是活在虚实间。就如山水画,除了大片的墨色晕染,也总有几笔实笔勾勒出山间的小屋。我想读书明理,并不是需要我们疯狂地为弱势群体发声,也不需要成为任何人的喉舌。能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是人上人了。毕竟,巧言令色鲜矣仁。行走在山间钟声绕了一圈时便会发现,声音永远是往前传播的,直到遇到阻碍反弹回来的那一刻。 就如,独居的人最容易陷入自省。随后便会养成把过去画面都播放一遍的习惯。站在窗前,看着雪花慢慢地落下又堆积在地面时我也会想起第一次看到雪花的那一天。那一天我和M从大剧院走回校园地铁出口的那片白。如今的我只记得M急忙打伞后,提醒我不要在雪地里奔跑。我却不听把伞挪开,他不小心按下了快门。那张照片成为了那段回忆的永恒。时间会稀释所有事件中的情绪、情感和颜色。照片却是客体般地收纳了那个瞬间。M和我的曾经,现在让我努力想,也无法再回忆出些什么来了。 原来人的记忆有限不是虚言。若不把事件落在实物,让它看得见、摸得着,下场多半如以上的那件事一样。“刻骨铭心”也抵挡不住时间、现实的层层叠叠挤压。现在留下的记忆,或许是初次见面喝茶喝多后两人频频跑厕所的情形。想来真是荒谬,又十分合理。 如今在校园里偶遇刚理发完的P,他的鬓边开始花白。我的内心已泛不起任何波澜。毕竟人的距离远近和心的距离没有直接关系。不然哪来那么多转了世界一圈后,回来还是被长成的邻家女孩吸引的故事呢?缘分在的时候,那根线会将两个毫无相关的人紧紧的绑在一起。把两人的世界从毫无关系变成紧密联系。同住在一栋楼,如果有关系那就是几步路的距离;如无关系便是老死不相往来的距离。 还记得当初决定结束和P的这段缘分,也是一个下雪天。那时候跟一大班朋友聚餐,B还让想出门踩雪的我去给他买包烟。那一面便是我与P在心里看见对方的最后一次碰面。那一夜的雪下得很大,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韦瓦第的冬季。多年后的我,努力去回想当时的想法却早已无从下手。看来,记忆又再次昭示了它的不可靠。哪怕当时和对方在一起感觉对方有多么幽默,却再也想不起任何他说过的笑话。或许还记得他对着我痛哭流涕的那一次,但我也只记得自己把他赶出去后听彭玲的〈囚鸟〉的那一幕。心痛是会连带着呼吸都痛的。但是放弃的时候,内心的世界又如真空一般的毫无声响。 这才意识到人生的种种回忆与自省,源自于音乐和场景的轮廓。人的记忆是如此的不靠谱,近乎出卖了那时候的青春和时间。走在同样的空间,物是人非不足以形容事实的全部。当在同一个空间里有不同时段的记忆层层叠加,我们甚至无法预测自己最后记得住些什么。那么,面对这些回忆的漩涡态度应当如何? 抱着这些疑问,我试图回想自身是如何对待音乐这个课题的。创作者都无法绕开音乐。音乐及旋律是与生长环境紧密结合的自然粘合剂。比如在国外参与马来西亚人聚会,只要播〈Rasa Sayang〉大家就会自然地唱起来动起来。听到锣鼓喧天就是农历新年的背景旋律。在某个星期天的早晨,会突然想起自己的家乡,然后突然觉得过去在周会唱国歌是人生中最常和这个旋律链接的时刻。无论过去多么讨厌站着开周会,在异乡的我偶尔会想念那个时刻。 或许成长就是,在异乡想家;在家想自在的某种过程吧。又或者是,记忆中被选择留下的所有都会被粉饰。过年期间小妹在饭桌上提及别的小孩在家庭聚会听到故人说起我的过往,我对那个自己又是无比的陌生。记忆中我不曾这样做,但在他人的记忆里我却做了。面对如此情景,应当如何?是把故人抓出来对质,抑或是默认自己真做了那件事?小妹打断了我的话头和思绪,告诉我肉片熟了,赶快捞! 相关文章: 卓彤恩/诗三首 卓彤恩/忘颜
7月前
10月前
你说你要离开了。你留下一盒吃不完的玉米片,一份缺角的报纸,一个仍有余温的枕头套,和一地死去的发丝,继续豢养躲在黑暗中的蚂蚁。从未露面的女房东在电话里告诫过你,要小心房间里那些吞吃记忆的兽。但你开门离开,一步三回头,生怕留下来的记忆不够喂养那些和你共居了数月的朋友。你拉着一个比自己还重的行李,坐上开往海边的巴士。巴士叹出一口污气,如一条无法破茧成蝶的毛虫,在无人的路上匍匐前进。你坐在靠窗的位置看海,身旁一个一脸倦容的老妇人问,你要离开了?不,你说,我要回去了。 你抵达海边,那里早已聚满离开的人,笑声如浪淹没钉在你脚下的孤独影子。你找了个无人的位置坐下,而城市走过来轻轻拍了你的肩膀,说要替你画一张速画。你正襟危坐,诚惶诚恐地道谢接过,一看,画的却是城的轮廓。你说你也要替城市写一首诗,把声韵格律刻在海边的小石上,一念,写的却是你自己。你带着一箱东西来,又带着一箱东西离开,你知道所有物件不过是记忆的模仿,而记忆不过是经验的错体,在诞生顷刻便消亡。于是你把行李放在输送带上,任由它们被尽头的黑色触手吸噬吞没,再轮转出一堆面目模糊的时间残骸。你满意地转身,走过金属探测门,吸进一大口气,一头跃进深邃的海里。 你回头,岛屿的身影逐渐远去,而你的倒影随浪飘荡,晃动出模糊不清、无以名状的型态,一如生命里所有的相遇,一如生命里所有的离别。海水冰寒刺骨,你的指头浮起一层薄膜,一碰即落。你索性撕掉自己的一张皮,把它留在记忆的大海里,影子分裂成无数只黝黑的蚂蚁,轻轻地蚕食那块轻薄透明的皮壳。你或许还未明白,离开的意义,你或许仍在思索,回去的理由,但路只能往前走,记忆只能倒过来用,如两面神雅努斯,永远在分裂,永远在整合,所谓你的故事。于是你抖动尾巴,向前划动,朝远方微弱的灯光游去,因为你知道,你总会回来的。
10月前
11月前
12月前
12月前
1年前
1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