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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殖康

如果我们从〈序章〉 开始读起,那这是父亲写给女儿的呓语。那些如梦般荒谬如记忆般扭曲的情节的预设读者并不是我们这些一般读者,而是那位本该继承他们的女儿。 当我读完《人工少女》的前5章时,我还在思索,人工少女莉莉卡到底在小说中有着什么作用。她不过就像个新游戏开篇里出来给玩家引导和学习操作的NPC——哦不,莉莉卡甚至都没说话,而自顾自带我们游历小说内一处处记忆的,是主人公“我”。 小说里的各种记忆被称为“房间”,里头承载了主人公所欲让莉莉卡经历之事或记忆。这个被“提早被唤醒”而没说过半句话的人工少女为何总是被迫陪着她的父亲去经历各个门背后偶尔荒诞甚至惊异的事?万辉在最后一个房间〈房间的雨林〉 里给出了答案: 你依着母体留下的DNA,被复制……必然要再一次经历同样的人生和记忆,以及时间轴上那已经重复了许多遍的毁灭时刻。 但这是否是身为父亲的我的最初想法?似乎不是,让我们看看〈 序章〉 里莉莉卡提早被唤醒时,作为父亲的我的想像: 我也想像过,你出生之后,我和你一起生活的各种细节——我将教会你各种不同的知识与技艺……但结果我也只能带着你不断地在迁徙而已。 于是乎,仿佛宿命也仿佛枷锁,无论重生或轮回,莉莉卡都必须跟着父亲重复推开那些记忆的房间,“继承”双亲的过去——一个出生于未来的人工少女,竟然要一直回到过去。 可这依旧无法解惑,一个篇幅极少的虚构人物却总是做着开篇引导的工作究竟为何?直到我读到〈后记〉。如果后记不是小说的一部分(看起来不是),那万辉乃是将自身现实中存在的痛(但愿已不再痛)建构出这样一个故事。正如后记标题所揭示的——看不见的女儿,以及看不见的父亲——小说这门技艺为现实中无法企及或意欲寻找安栖地的情绪、意念、回望提供了居所。 回到小说阅读,如果我们从〈序章〉 开始读起,那这是父亲写给女儿的呓语。那些如梦般荒谬如记忆般扭曲的情节的预设读者并不是我们这些一般读者,而是那位本该继承他们的女儿。 那如果我们从〈后记〉读起呢?那我便才知道那些为莉莉卡打开的房间有着什么意义。对于这点我想万辉是有自觉的,因他在〈后记〉 里说到: 这本小说的完成,其实有点像是钢之炼金术士的等价交换——以看不见的女儿,换取了一个情节零散的故事。 无独有偶,《钢之炼金术士》是我喜欢的日漫之一(还曾为它写过一首诗),天才炼金术兄弟在尝试炼成已死去的母亲,哥哥为此付出了一条胳膊,弟弟则付出了整个肉身,而他们等价交换回来的母亲,不过是如同丧尸的肉状人形,没有几分钟便死亡。 那万辉交换回来的故事呢?我私心觉得该从后记开始阅读,莉莉卡的轮廓才会第十二房间结尾处,那星空下的转身前,清楚显现。 (按:龚万辉《人工少女》夺得2024年花踪马华文学大奖) 相关文章: 【花踪17.马华文学大奖决审会议记录】得奖作品获评审一致肯定 |花踪17|第17届花踪文学奖得奖感言——文学之路不寂寞
1月前
我们熟知的叶亚来在被警官盘问时曾暗示说,那些新来报到的劳工加入的会社,乍看之下很像天地会,只因为他们都使用天地会仪式——这主要目的是要“新客”知道,他们已是天地会的一分子,休想逃回原乡。 我中学时有过这样的经验,在一个炎日的中午,我们下午班的学生因不耐毒辣的阳光,便挤在校内通往课室铁栏栅外的亭子里。里头最阴凉的角落,长期被一群解开纽扣,校服不内塞的潮发少年盘踞。他们大约有六七人,诉说着自己的“英雄事迹”、武力表现,以及逃学事迹。我由于长期蹲坐在凉亭的另一角,眼见过他们和蓝衣蓝裤的巡察员的“对抗”,而某次的对抗因不受控而升级成斗殴,其中一副老大派头的同学睥睨着巡察员喊道:“我是洪门的,你敢动我!” 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洪门”二字。后来认识了那伙暴力少年后,曾问过他们hong门是哪个hong?结果得到的答案是“红门”。在“红”与“洪”都分不清的会员(如果那名同学真的是洪门成员的话),那估计也谈不上对自己效忠的帮会的渊源,这也恰恰符合了麦留芳《百年虚拟帮会》里的“虚拟”二字。 《百年虚拟帮会》旨在勾勒出南洋殖民时代始,错综复杂的帮会建构、发展以及政治倾向等等方面着手,试图解结——从中国反清天地会义士南来借壳,到虚拟帮会以及私会党的演变中,这种江湖结构与演变无疑足以完善(至少是)南洋华人的想像,以及或传说或史实的印证。 《百》把江湖结构与演变分为四大阶段:❶义士借壳(1800-1840/50)❷公司/武馆(1840/50-1890/1916)❸虚拟帮会/会党(1890/1916-1930)❹二战前私会党(1930-1937/41)。其中,第二阶段的公司/武馆时期可说最为精彩,而也正正是虚拟帮会的诞生时期。 那究竟何为虚拟帮会?作者如此写道:当时在南洋的会党,在严格的定义上,除了那批借壳的义士的爱国感应外,应属于虚拟的一类。没人可以阻止任何人采用天地会的各类仪式和暗语,但若会员皆不知所为为何,所说为何物,恐怕连虚拟认同都谈不上。 若劳工不听话、欲潜逃,必要时可给清政府、殖民政府通风报信。 我们熟知的叶亚来在被警官盘问时曾暗示说,那些新来报到的劳工加入的会社,乍看之下很像天地会,只因为他们都使用天地会仪式——这主要目的是要“新客”知道,他们已是天地会的一分子,休想逃回原乡。 在商言商的虚拟帮会的另一层体现在于,成功赎身的劳工在“脱离了天地会”的情况下,竟然向清廷买官买爵,于是乎我们能在旧照片中看到穿着清廷官服的“前天地会”成员。 这种方便之门大抵也形塑了南洋华人的“商业行为”,大传统大历史下一种“尽量拿来使用”的精神——我们不懂洪门还是红门,但说出来却足以震慑或凝聚,便于行事,进而蒙上了一层层面纱或独有南洋华人文化——这不禁让我想到,在公司与武馆或帮会(无论虚拟与否)紧密链接的生态系统里,究竟曾经蹦出过多少武林轶事。假若乡野难考,小说或可为之,在虚拟帮会的基础上,虚构一则关于苦力的武侠小说。 相关文章: 【马华读立国】花园的地图 【马华读立国】王晋恒 / 重回幽邃的时间荒径  
3月前
  读罢《夕雾花园》时在我脑袋里蹦出的想法是,书里怎么没有“附赠”一幅花园的地图,尤其是在故事后期那昭然若揭的日军金百合藏宝位置,惹得我不仅想要地图,更想要那幅刺在云林背上的刺青,不是解读藏宝地,而是男主中村有朋的失踪之谜。 《夕雾花园》有着3道命题:❶记忆❷借景❸地图。记忆与借景不断在小说情节内明示读者,借由二次大战日本战败,英殖民势力重回马来亚与马来亚共产党展开武力斗争的历史背景下,通过书内各色人物的回忆、对话带出记忆与借景的命题,而地图就像条暗线,藏于故事底下。 女主云林曾说:“人若没有了记忆还能是什么?只是一缕幽魂,陷入幽明两界之中,没有身分,没有未来,没有过去。”这种对记忆的重度仰赖和寄托,在患有失语症的晚年云林来说更显得重要,也迫使她回到金马仑高原上的夕雾,记忆且记录起她曾极度想忘却的过往——特别是在日军集中营被虐待,看着姐姐沦为慰安妇的悲惨记忆。 记忆很可靠也很不牢靠,正如作者在台版序里所写的“我们记得、阐释,和修正回忆的方式,使得我们充满人性”不就是很贴切的叙述吗?我们把负面记忆修正,或把正面记忆的圣光遮蔽,让一切看起来人性化且符合需求,正正把本书第二道命题“借景”牵上水面。 借景艺术是日本造园艺术的主要原则之一,却是云林口中的“每个层面都是一种形式的欺骗”,但中村有朋随即回答道:“园艺本来就是一种欺骗”。那生活呢?书中另一段关于借景的精彩对话如下: “花园向大地、天空、和周围的一切借贷,而你向时间借贷……而你的回忆也是一种借景。” “你也一样……你在这里,借你姊姊的梦,搜寻你所遗落的事物。” 读到此处,不免让我想起《红楼梦》太虚幻境里的那幅对联,借来的孰真孰假,当下的是诚是嗔?却又对接回老年云林更深层的回忆里,那是云林与中村有朋坦诚相对,成为恋人后的事——中村有朋要在云林的背上刺青。 如我在首两段段所述,地图作为一条暗线一直潜伏着却又左右着读者。其一,作者在描绘夕雾花园、马久巴屋、日军神风特工队飞行路线与基地,甚至是马共可能的藏匿点时,都会仔细描绘周遭环境(特别是主场景夕雾花园),其细致程度完全可供读者跟着文字线索自行绘制一张花园地图。而这从第一章起便影响着读者阅读体验,引领读者沉浸其中的日式花园终于与云林背上的刺青相结合,透过日本学者达志的推敲而有了眉目。日军所藏匿的“金百合宝藏图”作为一条暗线,却始终在借景园艺大师中村有朋的失踪,和云林记忆牵导下的不确定性而没有下文。 藏宝图终究是个谜,但夕雾花园的地图并不是没有下文的。小说作者在曼布克奖网站的一篇受访文章中公开了他所画的夕雾花园地图,且说到“这么多年过去,每当我想起夕雾花园时,俨然是一座成熟美丽的花园。可吊诡的是里头空无一人,就像已将亚当夏娃逐出的伊甸园。”(Over the years, whenever I think of Yugiri, the garden has, in my mind, matured. Oddly, I see it as an empty garden, with no people in it. Perhaps it’s like the Garden of Eden after Adam and Eve had been banished from it. ) 记忆与借景仿佛也在作者的思绪里动工,种下了另一层风貌。而我偶然发现的花园地图,依旧是故事里的一条暗线,真实地活在云林和中村有朋的脑海里。 相关文章: 【马华读立国】赖殖康 / 寻着窗的狼 【马华读立国】赖殖康 / 流俗地以外的流俗地
5月前
5月前
走在世界反面的感受为何?我想曾经患上严重疾病,或患病住院的读者都深有同感,那是一个孤独、亲朋戚友难以感同身受的苦…… 在我的朋友当中,有两个人患有红斑狼疮症,一个是大学同学,另一个则是本书的作者方肯。在还没阅读《狼的日与夜》以前,我对红斑狼疮的了解只是知道那是一个与免疫力相关的疾病,女性患者很难有身孕,仅此而已。直到我读到作者的医生在序文里写道:红斑狼疮肾炎主要原因是自身免疫系统错乱,产生抗体攻击肾脏,导致肾脏发炎。如果没有即时诊断和治疗,病人的肾脏功能不但会退化,而且会导致肾脏衰竭,需要依赖洗肾来维持生命。 读到这里,我多少隐约感觉到这是与一般常识相背离的疾病,直至深入阅读作者的“经验书写”,才更能体会这种天生带有“逆天而行”属性的疾病,是多么的精神疲惫——除了要应付身体的痛楚,更要应对身旁不时袭来那不适当的关心与关怀。 走在世界反面 诚如作者在〈一只孤独的狼〉里写道:“一般的养生观念是补充营养,提升免疫能力,而红斑狼疮病患完全反其道而行,越是能提升免疫能力的食物,越不能碰。”单单这一条就冲散了我(们)多数人从小接受到的常识——增强免疫力原来不只毫无帮助,更可能为体能发疯的士兵输送火箭炮。回想我们在大疫之年除了佩戴口罩以外,做得最勤的大概便是努力增强免疫力这件事,而红斑狼疮的患者则是走在世界的反面。 走在世界反面的感受为何?我想曾经患上严重疾病,或患病住院的读者都深有同感,那是一个孤独、亲朋戚友难以感同身受的苦,而作者在〈被咬掉的时光(中)〉也以“窗”来凸显了这种心境:窗,对长期卧病在床的人很重要,让自己觉得没有被世界遗弃。这让我想起多年前骨痛热症入院,每当医生护士例行公事地来巡查病情后的无所事事,无人可谈话的午后,我总会手推这点滴架子,走到那个可以望见路灯与高速大道的窗前,感受一下自由的气息——而作者的“窗”又开在何方? 写给丈夫与孩子的情书 《狼的日与夜》除了记录作者的患病点滴,也是一封低调的情书,写给她丈夫与孩子的情书。我觉得整本书最温馨与精彩的篇章都出自第六辑:狼与家。其中〈羊先生〉里的感动几乎溢出纸面:“羊先生说:‘现在,只要是夫妇,就可以捐肾给对方,我可以把我的肾给你。’……那时候,我们还没有结婚,羊先生也没有求过婚。于是,我就当做他用他的肾来向我求婚了。” 这段话让我想起多年前在马大中文系主办的讲座时遇到羊先生,当我和羊先生聊天时,他的眼睛总是会不自觉的飘向远方,那个方肯坐着的位置。 亲友全力的配合与支持,会是病患最急切盼望的窗,即使并非光耀四射,却仍旧值得倚靠。 相关文章: 【马华读立国】赖殖康 / 流俗地以外的流俗地 【马华独立国】赖殖康 / 散文动人,因有共同经历
5月前
14. 你搬来了 椅子 桌子 矮凳 爬上了镁光灯照耀的舞台 揽着水瓶一鞠躬,然后 你开口 酝酿了一出舞台剧 招星惹月般 演活了她与布娃娃的唇语 15. 世间的规矩,你 逐渐理解 以非物质的法则,错入 物质的文明 筑起的围栏,我俩曾 筑起的围栏,我俩知道 总会被内部削弱 像你曾经只把数字认作符号,现如今 则依循载体分门别类成 买food的钱 睡觉的time 看电视的length 16. 黑白照这种古文明 如玩具般 被你置放于色彩 贴纸以及黏土的淫威之下 你仿佛带领着一场工业革命 一旁的湿纸巾是传单,印着 We Need You 几个大字 广传到失落无序的 残障乐高人 衣衫褴褛模型 灰头土脸芭比 ——的手上 文明竟是如此崛起 黑白照已被加工成彩色电视 在工人的努力下 披着黏土转换成电脑屏幕 穿着贴纸进化成智能手机 后来你被门外的脚踏车吸引 一反手 便将甫建立那文明扫落 箱子的海底 17. 你照着星空 爬到一副没有青草的画架 斜拿着笔 描绘着夜景的流动 “爸爸,这个怎样画?” 不等我回应 你便转头挥动画笔 按炯炯目光所摄,折射出 许多的交错圈圆。画中教堂 如矮屋般坐在了一个没有描边的 田园。 挂着的新月貌似睡了整个世纪 在将睡眼的惺忪传染予 没有露脸的鸦 荧幕变光错映 身边的成人,画笔不辍 还亦步亦趋地跟着梵谷的脚步 临摹着色彩鲜艳的白纸 你的画纸已没有空档 也没有上色 在不懂是月亮还是皮球的下方 几朵稚嫩童花飞扬 指导的声响尚在播放 你却已弃笔遁走 穿过一幅幅如梦似真的摹本 就这样搬走了一幅 自己的星空 18. 装扮成魔法师 (你坚持不是巫婆) 如未命名的史前时代般 为贴纸们装上灵魂 通过眼睛耳朵嘴巴的错置贴粘 唤醒了草莓妈妈 蓝莓弟弟 车子约翰,组建了 跨物种家族 生命与非生命体之 平衡 融洽 (他们是Family,你说 肯定不会打架) 轻而易举地 贴住了成人的虞诈 贴住了无形的墙 尔后,你将魔法卸除 却未抹去那无中生有的家族身分 愉快地说 They are still a happy family 19. 关于噩梦 你是如此坚信 繁星般的怪兽匿于床底 于睡前故事完结后 给探头不睡的孩子耳语,于是 我的说书总是只到一半 你允许半开的书承住月光 把你的夜 注进停顿的故事集 而床底那缝,其实 停靠着你日间捡拾的梦 48. 你终究到了一万个为什么的年纪 开始询问 皮肤是什么做的 眼睛是什么做的 头发是什么做的 仿佛 急于洞悉万物 我无法敷衍 翻查手边仅有的书,或 上网搜索 格物致知式的阅读探索浏览 完整了自我生命中从未有之疑问 (也许我也曾提问,也许……) 而当我正欲转头回答 却见你小碎步般,自饭桌旁蹬来 说,可以吃糖果吗 随即吞下之前的疑问,以及 我正欲开口的答复 60 蚂蚁在墙上巡行 偶以触角通讯 你指着说 它们在kiss 看待世界的方式 你并不缺乏 犹如混沌之初创 俯身观察捡拾 仿佛滤沙 也像浪漫诗人拣选星子 摇落晚霞 为人间呈上另一种了解 于是某日蟑螂 信步走入蟑螂屋内 ——永恒的陷阱,却是 你口中的蟑螂回家 再也不去上班 相关文章: 赖殖康/女儿书 赖殖康/Thakla 赖殖康/我的生日是一场消费
7月前
成长于60至90年代,特别是居住在新村、排屋以及花园屋里的华人社群,谁的成长历程里会没有骑着摩托或小Kancil到处写字的马票嫂?谁会没有听过某家不成才渣男孩子的风花雪月?谁会没有如死党般的友族同胞朋友?谁会没有经历过中学时代某某人肚子被搞大的茶余饭后? 董启章在马来西亚版序文里点出了黎紫书以经营短篇的手法来写长篇小说。该技巧是否新奇我不得而知,但我想黎紫书可能知道自己最拿手的,正是短篇小说——短篇小说最厉害之处在于结尾处的韵味,擅长写作的朋友大概对该技巧也不陌生,通篇小说可以是闷到出汁,但结尾处来个open ending或意想不到的翻转,绝对会是韵味十足,而以此写就的长篇,自然可以牵着(我这个)读者的鼻子,来到了〈恶年〉。 这种跳接时空(或曰蒙太奇?)的手法,在我读完以后,一直在思考其必要。真的有必要如此来写吗?从小写到大难道不会更好?银霞这位主要叙述者不会更清晰可观吗?后来我搜了同好们写的评论,发现大多数人都认为这是银霞的思路回忆跳接,纷乱跳跃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然而,书中其实有很多主要叙述者,因此与其用文学理论来硬套,我想《流俗地》跳跃的必要,应该理解成是黎紫书的对记忆或在家乡生活时听到的故事之再现——换言之,那是她自己的“半自传史”。 毕竟她在后记里也自曝说:多是怡保老家那些向我提供过“故事”的人。 如地方志般写入小说 由此我们不难得看出,书里人物故事如果不是作者亲身经历,必是家人邻里“口耳相传”被黎紫书记在脑中,如地方志般写入了《流俗地》。然而记忆是最不可靠的,无意识的“溶解后重新再铸”(作家语)可说是在所难免,因此想必故事的主人翁读到相关内容,也只会觉得“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共鸣感十足。 共鸣感十足,也正是该小说提供给马来西亚华人读者的感觉。成长于60至90年代,特别是居住在新村、排屋以及花园屋里的华人社群,谁的成长历程里会没有骑着摩托或小Kancil到处写字的马票嫂?谁会没有听过某家不成才渣男孩子的风花雪月?谁会没有如死党般的友族同胞朋友?谁会没有经历过中学时代某某人肚子被搞大的茶余饭后? 书内的情节基本上可说是上述所提世代孩子们成长的“日常生活共同经历”,夸张点说,几乎每个成长于60至90年代的华人,一开口话当年就是一本《流俗地》。这从同好们所写的读后感或分享便可看出端倪,基本上都称小说内容贴着自己的生活,或也曾经历过相似的事件——这是《流俗地》的动人之处,足以勾起数代人的回忆。 小说行文偶尔插入粤式用语再急切转回华语,读得通读得懂的人,会发现马来西亚华人说话方式就是如此混杂——这是日常对话形式的再现,小说行文用语的突变。《流俗地》与其说是长篇小说,它的呈现更像是连续剧,精彩刻画了成长于60至90年代之间,绝大多数马来西亚华人的生活境况,荡气回肠且故事性十足,每一章即是一集。 小说无关任何宏大叙事又或者课题探讨,这些情节即使完全抽离,对于故事的发展也丝毫没有影响,它存在的意义只是忽然跳出来提示我(读者)故事的时间点,银霞和细辉已经身处2018年,长大了也老了,不要被跳来跳去的情节搞乱。但是细想后,或许黎紫书也写出了多数华人现实生活中面对政治的行为——若有若无,平时漠不关心,只有在大选前后热闹,尔后回归日常。 王德威称这是“正宗写实主义”小说;董启章说黎紫书洗尽铅华。这本书的题材给人的感觉便是,只要你成长于60至90年代之间,你也可以写出《流俗地》——但你的流俗地会否有如此多的关注? 细辉问过银霞长大以后是怎么回事,银霞进入圣姑模式般回答:就是世故了。如果写作与创作也如长大般世故,我们是否还需要如流俗地般动人的日常生活故事呢? 相关文章: 【马华独立国】赖殖康 / 热血王道型小说 【马华读立国】赖殖康 / 以死论生的警世寓言 【马华读立国】赖殖康 / 田野呢喃
7月前
编按:梁靖芬《野风波》获得第36届师大梁实秋文学大师奖优选奖! 大概每个作家在“生平创作”之中,无可避免的都会写他们喜欢的作家、书籍甚至是创作观,这大概就和人每天要呼吸吃饭睡觉一样自然的事,而靖芬的《野风波》里写得最多的正是围绕在这个范围内。 看作家谈书总会有莫名的得着,如〈读麦卡林——重复的意义〉一文里,当占地摄影师麦卡林因拍摄尸体产生共情而觉得不孤单时,靖芬写下: “我并不孤单”,让我想起工作上每日阅读的许多文章,以前总嫌它们题材重复,毫无新意……只要知道世上有人有共同经历,便不感到孤单……这大概就是重复的意义。 那作家是如何谈写作的呢?读到靖芬谈写作的相关篇章时,适逢脸书又上演了散文“真假之辩”,已是散文家的靖芬在〈我如何开始写作〉里披露,她写作的起点是小时候那“三天两头就神来一下的谎言,大概可以算是写作的起点”。 既以谎言为起点,是不是就以谎言归根呢?文章结尾处她写道:如欲靠近(真话),我便小说;如欲稍离(真话),我便散文。这种以真写假,以假写真,似真似假的手法在〈有人问我那是散文或小说〉时进一步获得证明,靖芬劈头而来的答案是:首先不要有区分。 她在文内给出了一些例子来印证她的想法,包括萧红的〈生死场〉以及沈从文的写作手法,来告知后来者说,理解什么样的作品可以同时是小说与散文,供你剪裁出更多可能。 然而,有意为之的引导(如沈从文)和真实的混淆却有其不同之处,一群朋友在回想起某个共同经历过的事情时,往往(或至少)会有几个细微的出入,扭曲的记忆仿佛是在开玩笑,却是写作者手上得以发挥的空间——想像力的运作。看看〈随手抓蚊子〉里写的:现在重看十几年前的阅读笔记,我却好像已分不出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构。也许都有,也许两者是同一件事。可靖芬是否就这么“不分”地走下去呢?在〈文学允许我们做的事〉里仿佛又有另外一番体悟:写作就是逼迫我诚实以对的方式。我越来越能理解小说家董启章的那句话了。他说:有咁真时写咁真,有咁深时写咁深。 靖芬这本集子里的文章没时间坐标,因此无从稽考她是否有创作观上的转变,但从她在〈清明〉里回忆自己写过探林徽因的墓的文字来看,她并不满意过往因为“写作上的功利”而写下的相关文字,反而现今留下的印象还比较真实:那是条阴凉而安静,并长满树的小径。她没有告诉我们写作上的功利是什么,但作为“还比较真实”的对立面,可想而知。 让我们回到一开始引的〈读麦卡林——重复的意义〉里,靖芬所悟到的重复的意义来看,散文之所以动人乃是因为共同经历,人同此心便有所感。而日常——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该如何为之润色便是散文的生命力所在,也即是靖芬在自序里点出的“野”,所以散文的靖芬让人读起来总是更为怡然。 相关文章: “师大梁实秋文学大师奖”揭晓 本报梁靖芬《野风波》获奖
8月前
热血王道一词指的是漫画界的三大元素:友情、热血和胜利,有阅读漫画的朋友该是不会陌生,《火影忍者》、《海贼王》等均在此列。 如果让我选一本马来西亚以小说为蓝本来二次创作成漫画,我会选那天晴的《狮子山传奇》这本妖怪小说,主要原因有二:热血王道、浅白易懂。 热血王道一词指的是漫画界的三大元素:友情、热血和胜利,有阅读漫画的朋友该是不会陌生,《火影忍者》、《海贼王》等均在此列。这种类型的漫画还会有一个常见的路子:打怪 > 升级  > 更强大的怪出现 > 主角获得更强大的能力 > 胜利 (循环),《狮子山传奇》从第一章直至终章都没有跳脱这个路数,让我在阅读时也顺便过了一次阅读漫画的瘾。 神魔横行的马来西亚? 小说讲述那个“被选中的孩子”力升因弟弟被山妖滋扰而莫名邂逅了狮子山的守护神——狮王,进而开启了一趟“保护世界”之旅,在平日是小狗,遇险时则会暴怒生长为守护神狮王的陪伴下,制服或斩杀那些数千年前被封印的妖物,或者是暗藏于森林瀑布湖水深处的各种妖魔,虽然过程有惊有险,但主角(团)都会是最终胜利者——满满的热血王道漫画桥段。 其二、这本小说没有艰深难懂的剧情或需要读者深思的对白情节,基本上就是每个章节相扣的叙事,就好比是玩角色扮演游戏(RPG)里的主线任务般已清楚铺垫与指示,读者不需要想太多,跟着读下去便是,虽然情节上有蛮多说不通的地方,如主角和书中警察阿曼大叔在经历妖魔战斗,看见狮王变身后的描述是:“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小狮的变化,吓呆了”以及“阿曼大叔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吓傻了”,可战斗结束后,主角却把这只守护神当宠物饲养,阿曼大叔也似乎没有太大的反应,吊诡的是,主角一直很担心其他人知道小狮会变身以及那些奇遇,但主角团所展现的无比淡定的勇气,却似乎告诉着读者这就是一个神魔横行的马来西亚啊。 结局不是一场梦,只是草率了 于是乎,我开始着眼于情节里出现了好几次的《金刚经》经文:一切为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边读边想,作者会不会在结尾处忽然来个“原来是一场梦”的结局。然而,结局不是一场梦,而且还结束得相当突然和突兀:我和阿曼大叔眼睁睁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切。还没来得及和小狮说再见,它就已经成为山头的一块巨大岩石……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我非常不舍——这种“结束”读起来似乎过于草率。 小说中还有大量批评时事(骂政府)的描写穿梭在各章节中,虽然借由主角的口说出,但我总是很难相信主角这么一个在籍中学生如此熟悉政治的丑陋,反而像是作者的话外之音,强行通过主角的口来诉说当下对政府不满与愤懑,毕竟将政治课题引入小说进行探讨与诠释,是那天晴的拿手好戏——只是在《狮子山传奇》里就显得过于简单粗暴。 相关报道: 【马华读立国】赖殖康 / 以死论生的警世寓言 赖殖康 / 开花的果树 赖殖康 / 极致的悲恸 赖殖康 / 静的时光屋
9月前
10月前
陈法医在后记里所说:“人去世了,被解剖后,从死者身上得到的资讯,我不想就这样在法医部结束。我希望可以通过解剖所得到的资讯,被记录下来,警惕世人。” 我相信读者在阅读法医陈然致的著作时肯定不免想起红极一时的香港电视剧《洗冤录》,而愿意下点功夫“深耕”的读者更会发现那部剧其实是有本所依——宋朝宋慈的《洗冤集录》。 宋慈在其〈序〉里提到:“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于是乎决。”简言之,就是陈法医在〈雨过天晴〉里所写的:“法医需要确定死者是因为并发症而死亡、意外、自杀还是他杀。”因为死亡原因的判断往往就牵引出其他内情,进而导致被告人所面临的提控。 在〈峰回路转〉里,我们看到了对法医专业性的考验,陈法医在听取案情和警方的“片面之词”的情况下,先入为主的认为案件中的继子将继父殴打至颅内出血死亡,可在解剖后发现造成死亡的可能是商店毒酒所致,最后警方不以谋杀罪名提控,免了一场“冤案”。 由此可见,法医的解剖结果在提控上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庭上激辩〉更是将“法医解剖结果与能力的重要性”诠释得淋漓尽致:“因为(当时)我不是法医专科医生,律师试图让法官相信,我的解剖结果可信度不高,我的证言甚至可能不被法庭接受。”——没身历其境的我们很难想像,那些在庭上的语言陷阱如果坐实,将会让案情出现何种变化。 在陈法医的各种案例分享中,生命并不随着消逝而凋落,正如书名所示——逝者的证词,离去的生命从来都不是悄然无息或洒脱得不带一片云彩;事实恰好相反,逝去的无不藕断丝连般影响着在生的,仿佛不曾离去。而那些(不知幸或不幸?)来到法医面前的尸体,仿佛用着肉身诉说着一则则警世寓言。正如陈法医在后记里所说:“人去世了,被解剖后,从死者身上得到的资讯,我不想就这样在法医部结束。我希望可以通过解剖所得到的资讯,被记录下来,警惕世人。” 而法医的这种精神我想是源自于对生命的尊重,无论生死。我们可以从〈豆腐厂裸女〉一章中看到陈法医因为女尸而巡视豆腐厂后发现,厂内卫生条件环境恶劣,本可袖手旁观的他自觉地向有关单位举报,间接地“挽救”许多工人。身为法医的他原本可以不趟这浑水,但对于生命地尊重驱使他做了自己权力范围以外的事。 《逝者的证词》最精彩的自然是各种案件的解剖,挖掘背后的真相,但如果仔细阅读,不难发现陈法医字里行间透露着对生命的关爱。他在后记说:“法医不是英雄,法医只是一位永远对死亡充满好奇的人。”以死论生,把剖尸刀用来重铸属于马来西亚的警世寓言。 【马华读立国】赖殖康 / 田野呢喃 赖殖康 / 静的时光屋 赖殖康 / 极致的悲恸 赖殖康 / 鹿人诗身 赖殖康 / 归去来兮——读那天晴《寂寞公路》 赖殖康 / 披着兽皮的人——读海凡《野径》
12月前
田野是她要找的家园吗?林悦在书中曾透露,她无家可归,因此游历四方,四海为家。 阅读《失眠书》时,总让我有一种正在阅读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感觉。那种一个人对着信纸或书本喃喃自语式的书写让人着迷,更让人不由自主的陷入其中,幻想自己是那个作者预设的读者,从上帝视角坠落到第一视角——我从〈楔子〉中得知,我后作者而来,我的名字是D(虽然我知道我不是)。 我曾在书局的不同位置里发现过它的踪迹——旅游、文化、文学甚至是心灵的架子上,让书的身分变得扑朔迷离,也更为切合林悦游走四方的阅历。尔后上网翻阅资料,也发现出版社总编辑在出版之前也有同感,林悦所写的肯定是游记——可是《失眠书》并不是旅游书,那是写给D的明信片,关于心底的旅程。 我必须假设《失眠书》没有明显的时间排序,因为自离开〈雨季·次大陆〉的印度以后,她的足迹开始凌乱,一时在地球的北国,一时则在地球的另一端,随着心情起伏和诉说的情节转移旅途,没有给D明确的指引,只留下睡前故事般的结局。可我毕竟已成为了D,我深知那些絮语中隐藏的线索,其中有两条让我念念不忘——田野与萨桑王。 这两条线索贯穿整本《失眠书》,田野作为一个如幻似真的场景,会具体出现在没有明确“现实旅游景点”的篇章,其中〈03c〉里写道: “D,我看过那么多的风景,我要如何描绘这片田野呢?……而我们拥有的纯净,只能在田野里流淌,那里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田野要是有一天崩塌,我的世界也会瓦解成千万的碎片,” 我能将田野理解为林悦的心灵休息站吗?似乎不能,从书中那频密出现的频率甚至成了〈寒冬·围城〉与〈日蚀·远方〉这最后两章的主旋律,田野不会只是一个过场,虽然心理医生告诉作者说——那是因为你不睡觉而出现的幻觉。可我们都知道,幻觉——只不过是他人无法踏入之地。 为了理解林悦给D(我)寄来的明信片,我不得不循另一条线索探查——追着作者说故事的萨桑王。熟悉《一千零一夜》的人都知道,那是个娶一妻杀一妻的王,而故事中的那位妻子,则借着不断的说故事让王着迷,决意不将妻子处死。然后,我来到了作者寻找远方的篇章,在〈04E〉里,出现了以下这段话: 哪里才是最远的呢?回家的路才最远啊,孩子。 所以田野是她要找的家园吗?作者在书中曾透露,她无家可归,因此游历四方,四海为家。可是当我进入到最后一个篇章〈05E〉时,却看到了“我就已经没了远方,也找不到返回城堡和田野的路径……我开始了日日夜夜断断续续的写信,写给影子,一个有名字的影子,他是萨桑王,也是D你。” 读到此处,我恍然大悟,原来D(我)是她失眠的理由,那个贪图故事的瘾君子,D和萨桑王是我们这些读者的一体两面;而田野即是理想乡,亦是失眠地。作者以《一千零一夜》的外衣撰写了(我认为的)半自传体作品,里头除了有她走遍世界的精彩故事,也有她长久以来不吐不快的一面吧?行者如斯,心的体悟,永远比摄像镜头或相机拍下的来得混乱但精彩——如果我们愿意,且走得进那片田野、如果我们收起萨桑王残暴的一面,化身D或E或各种乐于倾听故事的角色,让书写者不再失眠。 赖殖康 / 静的时光屋 赖殖康 / 极致的悲恸 赖殖康 / 鹿人诗身 赖殖康 / 归去来兮——读那天晴《寂寞公路》 赖殖康 / 披着兽皮的人——读海凡《野径》
1年前
1年前
黄远雄几乎与我父亲同龄,在那不富足的年代,应该许多华人家庭都以发家发财为首要任务,而写诗又会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呢? 合上《等待一棵无花果树》时,阳台外飘着太阳雨,阵阵冷风透过玻璃门缝穿入客厅。那天碰巧停电,挂在屋顶上的吊扇在风的影响下不由自主地转动——仿佛印证着这本诗集不由自主的沉郁和挣扎。 诗人沙禽为这诗集作序时写出了黄远雄生命的不平凡、漂泊,以及风浪:认识远雄的人都知道他历经大风大浪,生涯的曲折与辛酸不下于“陪酒女郎”。细心的读者也看得出许多诗作包含了他的切身体验。 我不认识这位前辈诗人,但诗集中部分拥有社会历练后才有的诗,也反映出诗人因“职场事件”而引发的沉郁,其中〈面试的那天早上〉、〈清理现场〉以及〈等待批示〉即使如今看来也相当应景:一意孤行/强权如你奉行圭臬的领导方式/封杀集体规划空间/推翻所有出超的假设或可能——〈清理现场〉 到底是人性从来如此(权力者压榨底层者)还是诗人秉信如此?(容易沉郁悲秋),但无可否认的是诗人把这种工作上的情绪透过其诗笔渲染成了文艺版刊登的诗篇,让诗中的上位者得以“流芳百世”。可沉郁的积累或许便诞生了黄远雄这么一位诗人及其以自身为书写题材时所展现出的极度自省,他在〈走失的诗与诗人〉中反省了自己的写诗生涯,在〈前半生回忆录〉里更是近乎用手术刀将心扉切开,直接将自己的“和而不同”展示。 我忠于自己的原则/默默面对时间的剽窃/我忠于自己的操守/疏忽整座事实的感受——〈前半生回忆录〉 或许是生活中的历练与磨难造就了诗风的简洁与不天马行空,若与当代年轻诗人的作品排列在一起,会呈现出一种“代沟”。那种生命经验的体现切合时下风行的一句话——朴实无华。如〈等待一棵无花果树〉一诗所写的:很多时候/我常幻想/却迟迟、没有/付诸行动 如何讲述自身是在做着白费力气的事呢(无需开花却能果实累累)?诗人很直接以四行诗句给出答案,而不是借各种技巧“再战十行”。再看〈跳蚤市场〉里的自白:而我写诗的方式/是那么一目了然, 是不是更验证了诗人对于自身诗观的自我剖白? 黄远雄几乎与我父亲同龄,在那不富足的年代,应该许多华人家庭都以发家发财为首要任务,而写诗又会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呢?我们读一读张锦忠序文里“缅怀”的诗人如紫一思、赖瑞和、飘贝零等等不弹此调的大有人在,而那些曾出版过诗集的,应该仅仅存在于图书馆的架子上发黄。从1967年起写作至今的黄远雄,坚持与文字通行了五十多年。这种坚持似乎冥冥中契合了诗人在〈真正的无花果树〉里所写的:我终于看见了机缘/冥冥之中或早有安排。 我相信同在马来西亚中文写作人的共同命运(有限的资源、国家体制的不认同、现实生活的压力等等)限制了诗人也限制了诗,但诗人终究等到了无花果树开花的日子,只是那在马来西亚这片土地上等待的日子,是不是稍微久了一些? 赖殖康 / 静的时光屋 赖殖康 / 极致的悲恸 赖殖康 / 鹿人诗身 赖殖康 / 归去来兮——读那天晴《寂寞公路》 赖殖康 / 披着兽皮的人——读海凡《野径》
1年前
黄子华在一场栋笃笑中针砭香港失业与自杀问题,为观众提出了如何成功获得工作的方法,其中给男观众的建议是延续中华文明的“优良传统”,自宫求职以表决心。这当然是黄子华营造的笑料,然而其背后暗藏的事实是——许多男人宁愿死,都不愿意失去生殖器。 然而,这个事实放到西汉初汉武帝时代,却有一人即使失去了生殖器,仍旧苟活下去,完成了划时代且推进中华文明史学、文学的巨作《史记》的作者——司马迁。 来到2023年,司马迁或《史记》还有多少人记得或偶尔拾起翻阅?除了古文生涩难懂(其实也不会太难)让当代读者却步,白话文翻译却又失去了古文的灵动生气。故此,本地已故汉学家——郑良树教授的《百年讲司马迁》,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地梳理司马迁波澜壮阔的一生。 郑教授在前言里写道:“要了解《史记》,必须从了解司马迁开始;不了解司马迁这个人的组合建构,就不能了解《史记》这部书。”全书分成6章,前4章侧重于带读者了解司马迁的生平事迹,其中第五章较为特别,分析司马迁将自身悲剧投影以特殊手法,或史记的“太史公曰”(司马迁对历史人物或事件的点评),加插到他所写的历史人物中,罗列出了他最为希望看见的美好人性——忠魂、士义、侠骨、豪情。 司马迁因“李陵之祸”而被判腐刑,在他希望朋友家人出手相助,奈何“家贫,货赂不足以自赎,交友莫救视;左右亲邻,不为一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可见当时司马迁到了天地不应,亲友无视的地步。故此,司马迁在〈游侠列传〉内记录了“侠骨”消逝的愤慨:“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在司马迁的时代,如果还有侠客,那他或许便可以躲过一劫。 再者,司马迁也借由〈魏公子列传〉里展示士人的士义,他在〈自序〉里写道:“能以富贵下贫贱,贤能诎于不肖,唯信陵君为能行之。作魏公子列传。”郑教授在书中写道,司马迁在该列传内绝无例外地以“公子”来称呼信陵君,共一百四十七次,以表敬意,呼应了司马迁在自序里作魏公子列传的初衷,也反映了他多希望身边同袍能有一个替他说话的“魏公子”,展示一个读书人(士人)该有的义。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司马迁没有逃过刑法,成了阉人。他本欲在牢内自杀,却忽然想起古人都在危难之时才可以写下流传后世的作品(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因此画面一转“见狱吏则头抢地”般的苟活,才完成了《史记》的撰述,其中的悲恸非常人所能忍耐。 司马迁的时代有其局限,因此他期许后人的理解,将许多他渴望的美好人性,分解到一篇篇的记载里,从古人的事迹里寻获、记载,尔后让后人得以读史以外,更能窥视他本人的悲情壮志与砥砺发奋。
1年前
前些日子《时代杂志》刊登了一篇人类在经历疫情以后,如何与时间相处的文章,这让我想起了姵伊的《时光密室》。这当然不是姵伊谈论时间或时光的书,却是她将封锁在衣柜内不太愿意让他人窥视的密室——而挂名“时光”,除了是因为写作乃是她记录时光的羊皮卷,更因其在茫茫人间川流不息的熙攘下,稳定自我的站台。 姵伊的(多愁?)善感,从她文字细腻度上可见一斑,我特喜欢她在第一、二章中那种充满“少女心事”式的笔触,呼唤着假装的老成,实则青春的浪漫:“我喜欢一个人留到最后,整理很多被遗留的工作、桌椅、道具……其实,我贪恋的只是宁静中沉淀的回忆。”我们有多少人会在年少的中学时期,爱着这种独处式的诗情画意?姵伊显然是这种善感的类型,估计在很多个放学的午后,她或许会捡起落在石椅上的落叶,牵动着心绪。 副刊主编黄俊麟为此书作序时也看出了这一点,说她要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便是心思缜密使然。然而,这种心绪终究会因为长大而淡去,如她在〈张生煮海〉所写:“那些看起来矫情的感言,已经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羞于启齿。”羞于启齿,是有自觉的压下且让它淡去,并不是真的离去。这是成长的自觉,也是成长的苦痛,无法再如孩子般自由的表达情绪,那些曾经沉溺其中的,皆可能被社会标签成幼稚、天真——可姵伊终究还有文字,还有其纤浓有度的文字。 姵伊的文字带有一种“静”的力量,不过分喧闹也不过分沉寂,我在想起此书决定重读之时,总会在忙碌完后拾起,并从中获得安静的力量,这在她越后期的作品中越发明显。一如她在〈醒来〉内分享的:“夏曼蓝波安说达悟族有一个词:中潮。在一切明亮起来的时候,我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为求不要太过显眼。中潮,人生中最好的状态。” 将“静”贯彻到生活 如果姵伊容我“超译”,她钟意的中潮,也就是我在阅读其作品时,所发现的“静”的力量。世事多变,大概没有不变的人,但我始终相信作品总是会不经意流露作者那仍保有的最初秉性,若非刻意隐藏,那终究会在字里行间行走。在我看来,姵伊将“愁”关进了她自己所建的时光屋内,借着成长与经历,走出了战斗力更强的“静”,而这一份“静”,不只被她实现到作品中,甚至是贯彻到工作以及生活里:静静地做事、静静地阅读、静静地推广她最爱的文学,当然也包括静静地写作。 而这些,我相信姵伊是有自觉的。在与时间交手的第一回合中,她把稚嫩至求学时期的生活底片,冲洗成了一卷卷的美文;我相信在与时间交手的第二回合里,她会更擅于梳理游荡的不安和焦虑,一如《时光密室》封底所摘录的:唯有写字,才能梳理整顿虚浮不安的内里。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