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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金順

辛金順/巷坊風流(上) 前文提要:只見一個母親,正讓她的孩子在燈光流溢的金魚燈籠下照相,那手機攝影鏡頭按下的剎那,童年就成了永恆,而這是多麼美麗的情景啊,像童話裡的世界,幸福快樂而沒有憂愁。 而商街和文化坊巷能結合得如此相得益彰,或讓充滿歷史靜態的古宅讓動態的文創商圈帶動而活絡起來,使古蹟、歷史建築、特色商店、各種傳統小吃,匯聚成了遊客蜂擁而至的特色景點,在這方面,我覺得相關單位規劃得非常周到,如我曾經游履過的中山市孫文步行街、佛山的嶺南天地、漳州的古城、廈門的中山步行街等等,通過文商融合,讓歷史建築在商圈中挹注了新的生命活力,也讓歷史更具可見度,這不締為另一種傳統“創造性的轉化”。而三坊七巷,無疑也是極為成功的例子。 或許今日已經無法再現宋朝學者呂祖謙“最憶市橋燈火靜,巷南巷北讀書聲”的情景了,南后街人潮如織,巷內也是遊客常見,一派喧譁熱鬧,讓我走在街上,也常常被磨肩擦踵的人聲撞了滿懷,而燈火浮動,書聲已被街頭藝人的音樂和歌聲取代了。街上流麗光影,與滿天的星斗對照,並迤邐到了盡頭。在趕路的匆匆腳步中,我一路錯過了文儒坊、衣錦坊、宮巷、塔巷、安民巷等,不知覺中就走到了盡頭,再走出去就是澳門路了,所以只能折返,就來路匆匆趕回去集合。 殊未料及,回到了南后街牌坊邊的小廣場,巴士司機告知還有半小時,我彷彿突然賺到了一小筆空出來的時間,剛好牌坊右側楊橋東路上是林覺民和冰心的故居,足以用半小時觀覽。冰心是自小學時就讀過了她的《寄小讀者》書簡,歌頌母愛的偉大、遊子思鄉、家人眷戀,文筆淺白易懂;而林覺民則是因那封〈與妻訣別書〉而讓人感動莫名,大愛無私,以肉身點燃革命之火,炸開一片日月天光,以照亮黑暗古老的中國,最後被逮處決而亡,成了黃花崗七十二烈士之一。所以迄今我仍會背出他那半封訣別書,從“意映卿卿如晤”到“吾至愛汝,即此愛汝一念,使吾勇於就死也”,總有不忍卒讀之感。以前聽過李建復唱的〈意映卿卿〉,當唱到:“意映卿卿,再一次呼喚你名╱今夜我的筆沾滿你的情╱然而我的肩卻負擔著四萬萬個情╱鍾情如我,又怎能抵住此情萬萬千千……”時,百感千回感傷的歌聲,不知打動了多少年少善感的心?惟林覺民死時才24歲,春華正茂,卻為了心中熊熊烈火般不滅的理想而犧牲了。但有時候,死亡其實也是另一種再生,一如落紅化為春泥,更更護花。 踏入庭內,即可看到林覺民的雕像,牆邊植有綠被草木,幽然雅緻。大廳陳設簡樸,兩旁的臥室和書房,都用作展覽,圖文並茂地敍述林覺民從少年開始棄決科考功名,崇尚新思想、傳播新學、領導學潮和革命活動等等事蹟,然而在另一廂房,則設有林覺民坐在桌前寫信的雕像,身後牆上卻掛著其當年手書〈與妻訣別書〉全文複製的放大版,並有男聲錄音以緩慢低沉的聲音念著此信,一字一淚,一行一血,傷心最是絕情人,非太上之忘情也,而是情在家國,情在蒼生,情在天下。因此對於這封被喻為20世紀最美的情信,我不知道當時正懷著身孕而韶華23的妻子陳意映讀到手書時,在迴腸寸斷,肝膽俱裂的情態下,會覺得那是情書嗎?窗外疏梅篩月影,人隨長漏聲俱盡,我看著臥室牆上兩人掛著的照片,林覺民氣宇軒昂,陳意映則溫婉淑柔,原本這對小夫妻可以在此白頭終老的,但時代不允許兒女私情站在國家的前面,最後家庭毀了,夢也滅了,就只成就了一封用血和生命書寫在方帕上的信。而陳意映也只在此屋內生活六載,在林覺民死後的第二年,亦因抑鬱而亡。 我聽著錄音中低沉的聲音在房內的空氣中飄浮,然後在燈色蒼茫的屋宇間迴盪,卻突然想到了齊豫曾經唱過的歌〈覺〉:“你的不得不捨和遺棄都是守真情的堅持╱我留守著數不完的夜和載沉載浮的凌遲╱誰給你選擇的權利,讓你就這樣的離去╱誰把我無止盡的付出都化成紙上的,一個名字╱如今,當我寂寞那麼真,我還是得相信╱剎那即永恆,再苦的甜蜜和道理”歌詞代言了陳意映的心聲,一個女性在成全丈夫偉大犧牲後的私密獨白。山河破碎,肝膽俱裂啊,百年之後,誰能真正瞭解生者當時巨大的辛酸和痛苦? 我隨著讀信的聲音走出了廂房,把林覺民與家人合影的全家照拋落腦後。而家未破,人已亡,這間房子後來轉售給了冰心的祖父。冰心曾在此度過了近兩年的童年歲月,故南花廳祖父讀書寫字和冰心小時候學習的場所,被設計為冰心事蹟陳列館——紫藤書屋。裡面簡單地擺設著冰心少女和老年時期的照片,生平年表,以及一些手稿和著作。但比較吸引人的還是小女孩與老祖母的雕像,後面牆上播放著三坊七巷的屋宇夜景燈火布幕,並放映著冰心〈歸鄉〉的句子:“人的一生,其實都是走在回家的路上,愛,就是回家的方向,有了愛,就有了一切。”因此,冰心不論走得多遠,都會想要回到故鄉,回到福州父母的懷抱。她曾在〈我的故鄉〉裡提及,如果祖父是棵大樹,第二代就是樹枝,子孫們就是枝上的密葉,而根,就是在福建嶺鄉的土上了。因此落葉歸根,幾乎成了許多中國人至終的選擇歸宿,一個老來追尋的夢。我駐足觀看了一下播放的字幕,然而因時間關係,最後只得匆匆離開。 回到集合的巴士上,想著這一小時半的三坊七巷夜逛,恍如夢遊。隔著巴士玻璃窗往外看去,南后街依舊燈火璀璨,人群絡繹不絕,在那看不到的各個坊巷內,時間也不斷流淌,千年彈指,百年一瞬,許多從那巷弄內青石板路走出來的歷史人物:許將、林紹年、梁章巨、陳衍、林紓、嚴復、薩鎮冰、沈葆楨、陳寶琛等,走出了一片蒼茫的坊巷歲月,並在燈火亮起,燈火熄去,燈火又亮起的曠曠然夜色中,走向外面更寬廣的舞臺,更大的世界,然後在時光的流逝裡,一一走成了人間的過客。有些可能還會被人記起,有些或許早已被遺忘。而歷史洪流翻卷過去,人世遷移無聲,老靈魂一個又一個都遁入了一頁頁幽遠的史冊,新新人類卻已走入了虛擬VCR和網路的世界,甚至也開始擁抱了AI。此時,南后街的商行街依舊繁華,人影幢幢,我卻突然想起了辛棄疾詞裡最後的那四句:“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而辛棄疾在830年前,曾經擔任過知福州兼福建安撫使,那等於是市長職了,應該也會到過此處吧?然而石中火,夢中身,驀然回首,那熙熙攘攘於燈火下來去的人群,在現代匆忙的步伐中,又有幾人曾會? 巴士此時已開動,我看著那一街的燈火,隨著巴士的遠離而越來越小,越闌珊,然後瞬間在我的視線中消失,風從玻璃窗面呼嘯而過,在楊橋東路上,在鼓樓區,在福州,在這古老又現代而充滿活力的中國。 相關文章: 辛金順/巷坊風流(上) 辛金順/動物擬聲 辛金順/薄面湯的鄉愁
3星期前
當第一個腳步踏入了南後門,映入眼簾的一街紅燈籠,高高地掛在一整排街側商店樓閣上,把一整條南后街照出了燈影婆娑、古典朦亮的氛圍,加上川流不息的行人遊客,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一時讓我想起了辛棄疾〈青玉案.元夕〉的詞句:“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的歡鬧盛景。雖然此刻是秋夜,秋涼如水,沒有春風拂面,也沒有寶馬雕車穿街過巷,但行人如織,在燈籠下的光照裡,處處影影綽綽,加上一些女孩穿著古雅的漢服,頭插狀扁如劍的三條簪妝扮,穿街笑語而行,讓人一時錯覺誤入了一闕宋詞的世界。 眼前這條坊巷交錯,商街樓連的青板石路,在晃晃明亮的紅紗籠燈光照落下,延伸向了我無法想像的一千八百多年前的光景,那古老時間裡的永嘉之亂,八姓入閩,衣冠南渡後士大夫聚居於此的傳說;彼時離亂,身如飄蓬,命如紙薄,連根拔起的艱難遷移,一群又一群人背不走家鄉的井,卻也帶來了北方一脈人文氣息,讓這一方蠻荒的土地,煌煌有了衣官斑斕的彪章。那些被峨冠博帶引領出來的儀禮文章,香火風華地散播、承傳為幾世的笙鍾群籟,文樓層迭。躲在燈火背後,暗夜裡那巷內一棟棟的古老建築,是否都會有歷時歷代各種不同的故事?歷史隱約,人世蒼茫,原本就是一冊時光的秘語大書,誰能窺得透徹?我一路走著卻也如斯地想著,而想像與燈街一樣的長,漫無邊際地一直迤邐到了前方。 我循著人潮前進,燈籠嫣紅的光影灑落在我的身前身後,與古典式的繁華大夢,在這充滿活力的行街上逐步並行。而裡坊如棋盤,縱橫交錯,我只是沿著商鋪前廊而遊,春倫名茶、八閩特產、軟木畫館、百餅園、福州傳統糕點、香遇沙龍香水、福味珍魚丸、天天筷子……一列古色古香的二層木樓,在人影晃動和燈光燦燦之中,讓我有點目不暇給。時間從我的身上流淌而過,我卻以走馬看花的方式目接著所有迎面而來的景觀,然後折入了郎官巷,去參觀嚴復故居。此處乃嚴復晚年居所,是當時福建省省長李厚基購置的,嚴復只在此居住養病不足一年就過世了。這位翻譯《天演論》和《原富》等的北大第一任校長,歷經天翻地覆的時代,從船政洋務到思想革命與維新運動,也從辦報、參政到教育監督,一生汲汲於富國強民的理念途上,最後卻老死於暮秋的這所宅第中,我可以想像他蜷坐在樓房太師椅上耽於煙霞的病瘻殘身,壯志消沉,並在五四浪潮一波波掀起後,靜靜淹沒於狂狂時流裡的最後一聲嘆息。 夜色的漩渦和燈火把我捲入了民國的秋天之中,我跨入了門內,繞過屏門,就可見到大廳掛著“吾宗之光”的匾額。宗光即嚴復之名,也有光耀宗族門楣之意,這是其孫女嚴倬雲和孫女婿辜振甫所謁獻的。左右側廂房和後廳則闢為展覽嚴復一生經歷和事蹟,以及展示著作之用。繞完屋宇一圈,幾乎就繞完了從晚清到民國初年的歷史動態,自考科舉、入船政學堂、西歐深造、掌教北洋、維新運動、辦報到翻譯西學等,波瀾起伏的生命長流,正也為那風起雲湧的時代劃下了一曲歷史的獻歌。而物競天擇,百年圖強的大夢,來到了今天,是否已經實現了?我面對著嚴復的雕像,想起了他在長孫嚴僑出生時仿效陸游的〈示兒〉詩,寫下了:“震旦方沉陸,何年得解懸?太平如有象,莫忘告重泉”,卻殊未料及,他的長孫有一天竟在臺灣以共產黨員身分,被判決為“蒐集軍事秘密未遂”的罪名而成為階下之囚,出獄後終生鬱郁不得志而病亡。而他的孫女婿辜振甫卻曾於1993年在新加坡與時任海協會會長的汪道涵舉行了第一次會談,並簽下了九二共識的兩岸和諧基礎,為臺海歷史做了一個小小的注音。因此,今日震旦已然非昔日之震旦,在世界宏闊的舞臺上,“中國”這兩個字,西方任何一個國家,誰敢輕忽? 走出了嚴復故居,把歷史拋棄在後,沿著巷道而行,經過了福建民俗博物館、畬族館、林祥增文化站,因為時間關係,只能匆匆過門不入,而轉折地又走入了火樹銀花的商行街,來到了一間木樓改裝的星巴克咖啡館,館前有棵高大的老榕樹,樹下圍出了個四方板面,讓路人休憩。我從旁側的小巷穿進去,只見有個園林造景式的小庭園,擺了些桌椅,供顧客飲食。在此,燈光幽幽刷過窗欞木欄,照落身上,感覺古典氣氛壟罩了整個空間。而這類庭園式中國風的星巴克咖啡館,我之前也曾在上海豫園看過,但此處則多了一點寧靜,以及人文風格的營造。所以從某方面而言,這樣一種中西合璧或混搭的意象,催生了陌異的文化符號,加上老榕的襯托,燈光濛濛之下,給人一份別有情調的韻致。所以如果走累了,到這裡靜一靜心情,啜一杯溫熱醇香的咖啡,看街上人來人往流動的風景,或想像過去許多歷史人物在此曾經走過的生活足跡,星杓雲鬥,光陰輪轉,並輕輕掃落一日留在胸襟上的塵囂和憂煩,不也是一件賞心之樂事? 我沒有叫來一杯咖啡,因為時間緊迫,半小時後就必須回到巴士上集合,因此只能繼續讓腳尖探向前方的路。時光也似乎與我競逐,在南后街上,一輛人力三輪車載著小女孩,也跟著我一起競逐,街旁華蓋如傘的老榕只靜默地看著我們匆匆的腳步在時間裡流動。向前,浮光散落,光影凌亂,悠悠歷史比記憶更長。當我折入了黃巷之中,遇到了唐末時期黃璞隱居之處,後來由清代楹聯大師梁章巨重新建造的小黃樓,近代一些名人如趙新與柯鴻年都曾在此住過,只是夜來大門緊閉,無法入內窺得究竟。而物換星移,人事更遞,幾代人在這座樓臺亭榭,小橋流水和池花草木的庭院中生活,然而忽忽就在一眨眼間,在門牆後閃現又恍惚隱去,並全都一一煙消雲散了。惟樓宇尚在,僅就只供人緬思懷想而已。因此歷史一頁頁翻過去,你會從中讀到了甚麼? 人世幾回傷往事,杜鵑休向耳邊啼啊,我看著黃家大院門前高掛的燈籠光暈,朦朦朧朧地照開了巷間寧靜的夜暗,幽幽燈光也把人帶回到了清末或民國初年,時光逆轉,我走在其間,一路走過去,宛若有夢中夢,身外身之感。因此,古典中國的氛圍,在現代高樓大廈包圍之內,無疑讓人因生出懷古幽思而顯得無比珍貴起來。 我走出了黃巷,彳亍之間,想到了全球化所帶來的巨大高樓建築之同一性,冰冷的水泥鋼骨和玻璃窗口,聳向天際,與獨具人文氣氛和歷史記憶的亭臺樓院,矮簷下的白牆灰瓦、精緻木雕、馬鞍牆磚怎可比擬?時間的承傳和積澱,就是一個寶貴的遺產,嚴復故居如此,陳寶琛故居如此、林琴南故居如此,小黃樓也如此,那是與一百多個名士、土地、時代、記憶、悠遠深邃史事連接而成的坊巷故事,一個地方如果沒有自己的傳奇和故事,以及傳統建築物,那是不是顯得非常貧乏和單調? 走著走著,到了古蒸燕的店面旁,卻無意間看到了一條短巷,上面懸掛著各種型態的金魚燈籠,牆邊也掛著一匾“金魚巷”的標示。我踅進去,只見燈籠搖曳,流光溢彩,照落身上,讓身前身後的影子也明亮了起來。這也是遊客打卡的地方,只見一個母親,正讓她的孩子在燈光流溢的金魚燈籠下照相,那手機攝影鏡頭按下的剎那,童年就成了永恆,而這是多麼美麗的情景啊,像童話裡的世界,幸福快樂而沒有憂愁。在這華年盛世,太平安和的時代,我看著孩子稚真的笑臉,感覺一切也都美好了起來。(4月8日續) 相關文章: 辛金順/巷坊風流(下) 辛金順/致詩人 辛金順/禪詩 辛金順/浮生詩
4星期前
〈浮世〉 苔痕正綠,世情如謎 風鈴搖落了雨滴 飛簷靜止 無數朵水雲充滿心事 從寺廟走過 香火久熄,爐裡的灰燼 埋藏故事 人間凡塵,起起落落 木魚仍然睡入 自己敲打的空空色色裡 離散了了 江山更小,擁入懷中 自成天地 光陰深處,只餘生消磨 數曲終了 茶冷人去,南北東西 一夢迷離 〈苔花如米〉 我與時間對弈,苔花如米 光走失在光裡面 世界卻靜靜坐在我的心裡 我用一生下注 輸掉江山,贏來雲雨 卻只是 鏡裡一場深深的迷霧 罷了罷了 江湖如渡,光陰到處 都有夢痕 把我牽成了一則 長長 短短的謎語 〈骨頭碎片小語〉 用石頭磨出骨頭的花火 那一瞬亮眼 是歷史刀叉,切叉不起的 一道菜 唯馬,可馴 唯奴,可囚 唯物,可馭 唯文人,可養 唯骨頭,只能用骨頭交換 敲擊或 折斷、碎裂與掩埋 歷史時常遺忘,一些被文字 遺棄的骨頭 釘死在空白處,不屑的笑 〈夜飲〉 夜因酒而漫長,醒來知是醉 醉裡放任 一江卷我成浪而去,那時光 滔滔,拍胸而起 而立於詩之上,岸不是岸 各自輝煌 悠悠遊遊於甘甜的果香 啃掉十根鴨舌 並學鴨叫 嘎嘎,嘎嘎嘎,嘎嘎 吃下了荒謬 墨海樓上揮袖的是那昨日 剪水的眸 一笑,朦朧了夜的謎 人生的秘密 醒來是醉,醉來是醒 我敲了敲 自己的頭顱,只聽到裡面聲音 在喊:空洞,空洞 〈草籽〉 我捧著草籽,以文字萌芽的姿態 向佛頂禮 那耕犁過的日子,等待三月雨 青青綠綠的到來 蜻蜓掠過了流水的幻影,小孩 卻跑成一枚夢 消失,在不斷成長的曠野上 我用蔦蘿餵養相思,用六月雪 洗去哀傷,用鳶尾 填寫一首詩的抒情和愛,火的 星星點點,凌霄 共看,一日夜裡清明的天光 我念經,希望照見如來 我念詩,希望再見到你 草籽,叩頭栽種之處,都會有 運命孳生,夢和夢的 開花 和不開花 結果 和不結果 〈集中呼吸〉 只是為了活著,只是為了尊嚴 只是為了愛和恨 我必須用一生來集中呼吸 讓日子 過得更加充滿元氣 我知道鬼無所不在,會酸人 也會在背後 插你幾刀或說你幾句壞話 只要我集中呼吸,不怕 黑暗侵襲 我要用氧氣燃燒出自己的火焰 照亮夢 一路陪我向前 我和人和鬼都住在日子裡面 集中呼吸 並不斷殺掉昨日的自己,才能 找到今日的自己 讓心壯碩,讓肺充滿 讓良善養在良善裡 讓Dukha修練成一種向上的動力 一隻蝴蝶飛過了心上 愛很脆弱,愛很強大 我只能將自己留下的陰影抹去 然後 集中呼吸 相信自己相信的,並與鬼們 冷靜的對立 相關文章: 辛金順/禪詩 辛金順/速寫 辛金順/微物志
3月前
詩人慣於寫腥羶色,卻又不流於表面霎時的激情,反之有更多與體制、政治與威權的拮抗與對話。 睽違6年,詩人黃龍坤交出了他的第二本詩集——《夢熊》。 熊羆賜夢,古人以之預示生下男孩的徵兆,只因熊羆兇猛、陽剛。於是《夢熊》便莫名讓人帶有刻板的期待,直至實體書到手。實際上的《夢熊》看來卻小巧,設計更猶如口袋書,要稱之為可愛的“小熊”,其實也不為過,一如詩人本身。 《夢熊》書分3輯,收錄《小三》以後多年之作,並載有多位馬臺作家、教授的推薦語、序文。要說這與他前本詩集相較,究竟多了些什麼?私以為,也許是歷練,也許是失戀;當然也有更多的愛,和對於時事的失望;當然還有死亡。 身體是培養愛與痛的器皿 記得上一屆花蹤新詩獎得主辛金順曾提出,《小三》有其同志的腔調,是一種詩身/詩聲的獻技。依此來看,其實《夢熊》大部分仍表現為一種獻身,乃至獻祭於詩的鋪寫;那種以身體詮釋與介入世情的姿態,更為豐富、強烈且收放多樣。 一如我們所熟悉的詩人聲調,所有的愛與不愛,都自帶有插入和被插入的痕跡。比如〈劇透〉:“當年把曖昧/捲成一支有形的暴力/植入我體內//我臉上播映的紅潤/是一種與愛有關的劇透”。或如〈煙火〉:“想念你在我體內/綻放的煙火/所有無以對證的暗黑念頭/因火光而獲得翅膀/飛往沒有未來的盡頭”,都可以衍著愛而化為身心如一的想像。 更多的時候,身體是培養愛與傷痛的器皿,所以愛能夠許與對象所有的雲雨之後,讓“我在角落潮溼成綠苔”、“鋪滿自己的嘴唇”(〈成全〉)。“生而為人”,詩人甚至更直接地表明:“身體即是種植傷痛的花圃”(〈即是〉)。 身體會留有對象的餘溫(〈餘溫〉)。身體的部分如舌頭,甚至會在深吻中被記憶如打字般填寫(〈前任〉)。如果對象願意,他甚至可以在詩人的喉嚨裡用手指扣出“裹藏著身世、哀傷還有性史”。(〈深淵〉)抑或詩人交付整個人於對象的眼睛裡,“是我唯一的退路”(〈凝視〉),“讓我退守到你的瞳孔吧”(〈退守〉)。 身體在詩人的筆下就類似容器,儲存得下一整座城市,也容得下一對象的浩瀚(〈容器〉)。身體甚至可以被犧牲、割捨,從而去餵養對象“不願放逐的故事”(〈願〉)。身體更可以祭奠──“焚化成淚”,去充當對象的難過(〈退守〉)。“詩眼”進而也緊盯著“一場孤獨浩大的完成”(〈自殺〉),“像我這樣的胖子/適合推置在風口浪尖/完成一場自爆”(〈夢熊〉)。 不流於表面的腥羶色 詩人慣於寫腥羶色,卻又不流於表面霎時的激情,反之有更多與體制、政治與威權的拮抗與對話。 所以面對香港811的失控警暴事件,詩人可以呼喊出“親愛的,都射給我/我的身體裝得下哀傷/還有失望”的宣言。他要人們記得槍桿的餘震,“燙手的灼熱之感/是生命在蕭瑟的人性中顫抖/親愛的,都射給我。”(〈碎骨〉)或是面對極端信仰的嘶吼,他始終提點著“我們的特權/潛藏在我們的雙腿之間”(〈特權〉) 。 當然除了這些,詩人還是有很多未全然以身獻祭的絮語。很多人事的相遇,那是需要重新栽種的菩提,需要懷著愛意去燔燒出來的舍利。詩人更有他重複太多次的相同意象,在《小三》、在《夢熊》都不斷出現,或許還得留待讀者前來一一指認。 相關文章: 黃龍坤/憂鬱的系譜 黃龍坤/土裡葬的是誰? ——寫在清明掃墓之前
5月前
〈犀牛〉 “我被命運強勢佔領,卻永不投降” 披上堅硬的盔甲,在許多設下陷阱 叢林,等待捕捉 和被捕捉 生活裡柔軟的蹄印,以及愛和愛 囚禁的深眸 歲月卻如此兇猛,撲向了現實的臉 那些皺褶 吞噬了夢想中的笑,詩和天空下 流放的禽鳥 總是有許多窺伺的槍孔,躲在日子 背後,偷襲 心口黃昏的夕陽,血紅的晚霞,魅麗 存在的創傷 穿越叢林是必須的,在田野調查 筆記上,夢全枯萎 那一角頂住的星光和煙霧,卻述說了 存在的荒謬 所有角色都已被上帝佔領,信仰 向上,或向前 遇到的光,竟是此生黑暗裡 永恆的呼喚? 一些遺棄的哀傷都留在原始沼澤裡了 盡頭就在盡頭 張望,世界依舊在世界裡輕輕搖晃 餘生,緩慢 抵禦時代衝擊而來的粉碎,迅速 淹沒,一行遠去的蹄跡 卻仍堅持 呼吸,呼吸 堅持不在遺忘的辭彙裡,自我 滅亡 〈大象〉 囚禁在想像裡的一頭大象,用鼻子 探觸一首詩 詞句、節奏和韻律的隱喻,關於 生活,愛和夢想 它圓小的眼睛充滿了慈悲,對世界 奔走的喧囂,叢林的逃亡 禽鳥的飛逝,在一片潔白的紙上,彳亍 尋找死亡的復活 或命運,在文字裡四處流浪,向遠方 搜索一些些理想 它不斷跋涉,時間河流與情感的大山 折入深深的皺紋 記憶的皮層,傷口的痂和繭,低頭 邁過路上 一堆堆阻擋自己前進的石頭 而星辰如此荒野,垂落在耳,宛如 古老詩意的延伸 抵達一種象徵,並在熱帶雨林裡 尋找,風格的誕生 前進是一種必然,象牙從不屈服於 風雨的侵襲 翹向天空。黃昏的巨神,在夢中舞蹈 一字一字 踢踏出了生命與生命的回聲 一字一字,在每一段日子走過的 行數里,它以高邁 步伐,在被囚禁的想像裡,企圖 贖回 自己逐漸老去的肉身 〈籠中猴〉 黃昏降落在鐵籠之外,塵囂慌張 穿過街角木屋的縫隙 一隻小小的藏酋猴沉靜蹲在鐵籠 悲哀地看著逐漸消失的晚霞 被捕捉的森林之夢已經被剷除 所有攀過的樹枝 已消失在夢的夢外,不遠的大樓 遮住了暸望的眼神 一條溪河蜿蜒而去,成了永遠 消失了的水聲 不再有千萬片青綠葉子的呼喚 風吹過,雲晃動的聲音 不再搖響整座山谷的回聲,那 初生的樂園 在捕猴籠裡縮成一個巨大的夢魘 小小藏酋猴緊抓著圍住它的鐵支 像抓著冷酷的命運 漆黑的瞳孔點不亮一豆微弱星芒 鐵鑄的時光 圍它以蒼茫的荒涼,小孩子逗它 和嘲弄它天真的笑 路過的父親,抱住嬰兒指著: “看看,那是小猴 可愛不?” 它聽到嬰兒牙牙學語的奶聲奶氣 落成了逐漸圍聚而來的暮色 而母親被射殺的一片血腥 凝固如天邊一抹赤霞 淹沒了它記憶裡所有的哀傷和痛 那悲號聲 裂肺地把整座山都震碎 那槍口冒出的煙,迷濛了它的 驚恐,死亡 是帶血的妖魅,把母親從它身邊 帶走,它只能茫然 等待一片龐大的黑暗悄然掩來 然後把它埋葬 沒有鄉愁了,在婆羅洲的叢林裡 山和山不會回應 它微弱的呼嘯,在鐵柵欄之內 它活在自己孤單的影子之上 小小的,感覺 滅亡就在鐵枝條外無聲的呼喚 祖先和祖先走過的路,跳躍過的 樂園,不再綿延成為它 一生的故事了 那幾萬里的綠色世界,全都撤退 退到它腳下 無法奔跑和攀沿的一籠之地 等待人類的餵養 野性也等待被馴良,野果已成了 歷史的名詞 風雨和雷電,再也叫不出它的驚慌 山洪已無法訓練它的膽魄 野火也燒不到它的悲涼 虎豹更傷害不了它的皮毛 它曾經夢想過自己將會是山中猴王 引領一群老小 過著世代無憂的花果樂園,然而 如今它只能在小小的籠裡 孤獨成了 人類槍管下餘生的笑談 相關文章: 辛金順/致詩人 辛金順/禪詩 辛金順/速寫
7月前
〈無明〉 師父,一月來了,我感覺它正要 離開,從白晝的陰影裡 慢慢蒸發,向遠方的河流,消逝成 渺渺的波光 那些走遠的聲音,都會回來嗎? 師父,像雲在窗口 呼喚麻雀的鳴叫,像鐘聲敲醒了 我體內正在酣睡的 另一個我,尋找遍地的哀樂 師父,無無明是在無明裡修習嗎? 我看風吹走枯葉的凋落 螻蟻四散,穿過無數的寂寞,向 黃昏的邊界涉渡 翻越過去就是茫茫的黑暗了,師父 一念之間,星光亮起,星光 寂滅,我是你 走過而留在身後的腳印,閱讀 你在夜裡走失的身影 師父啊師父,消失也是一種 無明嗎? 我在無明裡,遺失了無明的自己 成為黑夜 不斷消失的影子,成為雲朵 度過無盡的生滅 〈無為禪〉 這是樹,會在風裡搖落滿地的枯葉 鳥鳴和陽光 會搖落陰影和寂靜,雲和天空以及 你在樹裡放養的心 你剪下了一片夢,靜臥在日月山河 的內裡,年光蓬蓬 照亮了昏晨,你走過了自己的泡影 抽出因緣,隱姓埋名 這是石頭,你把沉默點亮,壓住 黑暗,梳洗月光 掏出空色,揉散,撒成無數朵曇花 無數的開落,像燃亮的燈火,像 熄去的夜色 在石頭深處,鎮住自己,唯一的 心 你放下悲憫,你是悲憫,撥落襟前 大雪,潔白了一剎那 思想,照出黑暗中自我孤立的身影 那是詩,收納了石頭、樹和 一顆心 禪坐,在文字之外,無我 無他,而呼吸 輕輕呼吸如風裡的蝴蝶,飛向了 遠方,飛出了空白 〈念念〉 跳出五蘊,把深淵 養成一朵花 搖曳 風走過的無數訊息 體內住過的愛和夢 全已搬空 只留下一座寺廟 小小 等待晨鐘的敲響 落葉是一種慈悲,佛笑 石頭裡的火焰 星星點點,燒出一心 空洞 我想把一生的江山 還你,只留下瘦骨 去撐起 這人世間裡所有的黑暗 或化為燈 把世界,靜靜 照亮 〈一指禪〉 文字不識我,在一○一個鍵子上 捻一注音,ㄅ開出了般若的花,笑我 不識音聲,陰影卻隨後匆匆行色 那些帶起ㄢㄣㄤ,都毫無心性 在一指,彈跳 的夢裡,全陷入一片空空的深淵 身後有人尾隨而來,1 2 3 4 5 6 7 8 9 10,都幻化成雲裡的花朵 退後是向前,pg Up也是pg Dn 複製加複製 鎖住的慾望,不斷開出了煙火 Enter的人間,受想行識 幻化大千 愛可以Pause Break,恨也是 凡行過的業跡 是否都可以完全Delete? ㄈ是佛,F也是佛,垂眉 看一地光影,隨一行 又一行的螻蟻明滅,在不斷旋轉 地球上,聚聚 散散 相關文章: 辛金順/速寫 辛金順/薄面湯的鄉愁 辛金順/致詩人
9月前
從小在我的記憶深處,就留著一個小小的地名:澄海樟林村。那是寫在信封上的一個地址。每年常會有幾封信是從那村子裡飛渡重洋,輕輕巧巧地飛到了我們家的信箱裡。父親每每收到寫著樟林村地址的來信,總會一邊蹙著眉頭,一邊卻帶著期待的心情用剪刀裁開封口,抽出封內的信紙,仔細地閱讀。 我不知信內到底寫些什麼,父親只教我認識“澄海樟林村”那5個字,而那5個字也被我的童騃遐想成神秘莫測的小小地圖,藏匿在那些我從信封上剪下的郵票之中。那些郵票有農民割稻圖、萬里長城、黃山、赤腳醫生和紅軍揮旗圖等等,色彩鮮明地不斷逗引著我張開想像的翅膀,飛入那遙不可及的迷夢世界。 每次父親收到樟林村來信的那一天,總會擀麵煮起潮州薄面湯,那彷彿是對鄉愁的祭獻。扁薄的麵條放在鍋裡任熱水滾到浮起來時,再加上豬肝片和少許碎肉,最後撒上了一些剁細了的芹菜,清淡湯麵上,鮮翠瑩綠點點,面香氣從鍋裡一盪開,盛進小碗中,啜一口清湯,或吃一口薄面,就什麼愁也解了。 父親收到的那些信,後來不知為何全都給燒掉了。那時的許多事情,都在小孩心中被刻成了神秘的圖像,如煙如霧,總是無可解說。只有那一小碗又一小碗漂著細碎鮮綠芹菜的薄面湯,卻是記憶裡解饞中最美好的真實。所以澄海樟林村、潮批和薄面湯,自童年起,就已靜靜連結成我生命裡無法抹滅的印記。 有一次我問母親,樟林村是一個怎麼樣的地方呢?走路去會多遠?因為之前我就看過隔鄰的一個失智阿嬤,老是喊說要走路回梅縣鬆口鎮,喊著喊著,突然就離家出走。等到被找回來時,卻已經是兩天後的事,家人說她走了很遠的路,最後是被警察帶了回來。母親聽後笑說:“樟林村在海的另一岸,很遠很遠,走路是無法抵達的,要搭飛機。”至於樟林村是怎樣的一個地方,母親沒去過,所以也無法回答。 父親卻幾乎不談樟林村的故事,也從來不曾提及他的童年事蹟,彷彿所有的過去,都被掐斷了一般,擱著一個淵遠的懸念,深深埋在心底。孩提時的我們不敢問,因此只能把一些疑問,硬是壓到柔軟的舌頭底下,及至很多年後,等到敢問而想問的年齡時,父親卻已過身多時了。 父不在,樟林村的信也不再寄來,但薄面湯仍在。在那悠久的年月,總常常在清明節時,仍由母親擀麵、壓成薄扁和下鍋。那蒸蒸騰騰的薄面湯餵養的,不是我們的鄉愁,而是對父親的思念。葬身在異鄉的父親,終究沒再回鄉,他選的墳頭是在某座高高的山上,以望鄉的方式,完成了他那回鄉的遺願。 父親過世後不久,我曾在他的書櫃中翻到了一本手抄詩集,以行書體書寫。其中有一首寫到樟林村和薄面湯的絕句,相當貼熨他的身世:“夜憶樟林岸邊村,海風吹夢到心園。此身遠若天涯近,薄面湯前老淚喧。”我不知他是在怎麼樣的境遇中寫下這首詩,但那詩裡瀰漫的鄉愁,卻是相當直擊人心的,尤其是對離鄉背井的人而言,文字裡的每一聲調,都帶著哽咽和幾許的無奈。我沒有父親的際遇,那兵荒馬亂中逃逸生死的慘酷經驗,在一次又一次的離鄉中,形成了難以痊癒的創傷感懷,然而在閱讀父親這首詩的當下,卻深知父親詩裡所承載的生命抑鬱重量,不是我所能承擔得起來的。 畢竟,上一代與下一代的人,總是隔著一層看不到的煙霾,像岸與岸的對望,因為遙遠,而模糊掉了身世。所以母親常開玩笑地說:“你們這一代人啊,已經越來越背祖忘宗了。但幸好還有你們愛吃的薄面湯,還能維繫著你們的心。但若是有一天,連我也不在了,沒有人為你們擀麵做湯,到時看來,大家也就應該散了了了。” 母親的笑話很快就被時間之風吹散,卻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版上。我想,總有一天我要代父親回到澄海樟林村去,看一看那從小就由父親教我念懂的5個字,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地方。而父親鄉愁升起處,其實就是我尋找火種的根源。 剛好2018年,世界古典詩詞大會在潮州舉行,我被邀請出席發表論文。因此趁開會之前,通過百度,我搜查上了樟林村的確切位址,輾轉了兩趟車,終於站到了村頭。這座位於河海交泊之處的明清古村落,是潮州紅頭船的航泊之地,許多潮州人都是從這裡入海漂洋,從此一去不再回來。包括我的父親。那時我站在夕陽之中,看著已經擱淺的河水潺潺流去,兩岸人家,門戶緊閉,燕子低低從屋簷前飛過,燕尾剪過些許的落泥塵意,增添了村落古樸的色影。 我不知童年的父親到底躲藏在哪一個窗戶之下,偷窺著一個旅人的回來,尋找他父親留在這裡的童年故事。而在這片荒荒歲月的古村裡,我似乎可以感覺到老年的父親也正在我身後跟來,並通過歷史記憶不斷回望,他在曩昔一路歡笑踏過的小巷板路。而老榕蒼蒼,在那樹下蕩著鞦韆的是他嗎?或是騎著單車撳著鈴聲遠去的身影,是他曾經遺落在這地方的身影?我就這麼的走過了這村落的八街六社,一些破落的宅院,一些破落的殘牆廢瓦,父親離開後七十多年的歲月,都全縮入了時間的石碑之上,陰刻成了風雨滄桑而褪掉了的文字。 我經過一排排古樸老房,那些石窗石門斑駁了每一道時間走過的故事,以及風聲在每一道磚與磚之間罅隙裡的迴響。而屬於父親的那一道罅隙呢?我從時間的罅隙窺望過去,卻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祖母,在灶前,正在擀麵煮著一鍋熱騰騰的薄面湯,並以瘦弱的身體,駝著背,在歲月深處瞭望,等待那個騎著單車遠行的孩子,悄悄騎著單車的回來。那就像那棵在河岸邊百年老榕樹的守望,以年輪不斷旋轉的擠壓,而擠盡了一生瞭望的淚。 突然,從遙遠處我依稀聽到了潮聲的呼喝:“起帆了……”那麼飄渺,那麼零落。從落日裡,我似乎看到了父親在遠方,向我揮揮手,彷彿在說再見。 而從樟林村回到潮州,我突然很想吃一碗熱騰騰的薄面湯,尋訪了大街小巷,最後,卻找不到這樣的一個小吃。因此,從那一刻起,我告訴自己,回家後,我要跟母親好好學習如何擀麵,如何削作扁薄面,如何下鍋煮一碗真正父親味的薄面湯。 那是為了鄉愁,也是為了思念父親,更是為了我要重新認識自己,於那消失和尋索的過程中,慢慢去翻開父親走來的路,以及穿過身世的煙霧,找到一個有根有柢,上一代與下一代有所連續的故事,並從時間翻過去的另一頁,從頭說起。 相關文章: 辛金順/致詩人 辛金順/鬼進城 辛金順/暮景
1年前
〈鄉愁〉 他在她的身體內駐寨 佔記憶為王 以讚美埋葬青春,以愛 切斷年少 她是他的故鄉 以憂傷奠祭一生,以淚水 洗去所有的鄉愁 而回望中,沒有回望了 如這首詩 剩下想像,展翅 等待飛走 〈無題〉 如果你的身體是我的 深淵 我將沉溺如 一顆星 在夢幻裡不斷 閃爍 照亮自己 在黑暗裡的無限空闊 〈異鄉人〉 我在邊界呼喊你的國 天空回應 以湛藍的沉默 寂靜是一種廻音 浮雲啊浮雲 我叫著你的名字 沒有比潔白更遼遠的想像了 我在邊界 不敢跨過一首詩的尾韻 那裡 有我看不到的輓歌 〈無題〉 讓戰爭在我的骨頭裡 爆開烈焰 燃燒一夜火紅的歌 搖滾,搖滾 一朵罌粟花的凋落 遠。近 上。下 左。右 在擁抱裡擁抱 死亡,在死亡裡復活 戰爭在我的身體內立碑 讓愛 在廢墟上,永不腐化 〈國慶日〉 更換了一次又一次的國 他是王 割斷了許多人的頭顱 並引領 一批批強盜 用人民的裹屍布,乾淨 潔白 慶祝一場 舉國同歡的節日 〈野狗〉 時間是一場無盡的跋涉 流浪成家 風雲都在胯下 枯敗成一枚枚落日 荒野養在體內,空曠而 蒼茫 我是蒼茫裡唯一的歌 不斷 不斷走出自己的孤獨 王國 〈一無關係〉 灰塵裡有花 佛中有屎 尿在神鬼的頂上 鴿子不飛了 棲息在刀鋒的銳光下 有無數臉孔 掛成一列日子的空空蕩蕩 黃昏遠,晨光遠 木魚都在笑 光陰被閹割掉了,只剩下 破碎中的破碎 隨著詩句在詩裡脫隊 〈內韻〉 小鹿躍入我的心上 以瞬間喜悅 踢踏出一片水花的光影 擦亮 一個又一個詞語的聲音 風吹落蔭影,樹搖頭 把回憶減去 就只留下一個名字的印記 只要老虎不撲塵而來 我的世界 美好,值得安慰 〈冥思〉 刀子刻下的佛心 寧靜 慈悲 還帶著一絲絲的 血 相關文章: 辛金順/微物志 辛金順/致詩人 辛金順/本草綱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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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曲〉 “半夏研末,以薑汁、白礬湯和作餅,楮葉包置籃中,待生黃衣,曬乾用,謂之半夏曲。” 雨光濺開如星屑,亮了一蝸 耳穴,風吹 一生的熱血,太陽萬枚輪替 在世界各處 奔走,革他人的命 痰之可去,喉之可醫,聲之 可發,無涉乎 浩然氣節,在生和死的棋盤上 博奕,一顆頭顱 和另一顆頭顱比拼的貴賤 而煎好的湯藥 可以治療誇飾修辭,一個國家的 頭風,浮躁以及 盜汗的虛夢,民族主義膨脹 強大的氣腫 微旭之露,滴穿時間,撲入眼瞳 敷上夏之粉末 讓世界更加清晰,明亮;讓一萬朵 雲,開成煙花 在心裡華麗的盛放 〈凌霄花〉 風動於心,誰能懷巨刃凌天?石刻 佛經,霜鋒斷雪 並凜凜於穹天之路,揮戈日月南北? 百年笑談,塵光微末 文字盡付蜃幻,萬古無言如大荒 寂寂,活過的名姓 全化風煙,一一消散於無邊 夜暗 此刻倖存,暫借微命於亡者的 陰影之下,極目 悠悠,星辰收攬在懷,等待發光 或如螢火,閃爍於 千仞之上,在壁峭斷崖處,化作 高瓴,兀然孤立 孤立如凌霄,拔峰而起,摩挲青雲 即知此生,了了 也要扶搖而上,化鷹,化做鳳凰 鼓翼疾飛,衝向太陽 〈獨活〉 只是一世,遊仙行腳,擁抱了 宇宙裡的一種孤獨 活著之眼,之耳,之鼻,之口 在呼吸裡呼吸 餵養聲色,以及驟生驟滅的 慾望花朵 不飼貓狗,只畜守心中一隻 猛虎,獨來 獨往於孤絕之崖,睥睨成群 鼠輩,四處的竄走 或匿跡於塵屑之外,歡欣於 詩,隨文字 與天地精神相往來,仰服山嵐 風雲和一朝神氣 而獨活,滄桑渡過,倦眼盡是 時間零落,滿地 光影狂亂,人獸爭相騁馳於名利 之道,茫茫的大荒 惟酒,配之杜仲丹參,煨火以暖 護住心肝,放逐 人潮去處與來處,致遠,寧靜如 一人 渺渺,獨立的天地,自在 擁抱了自己 〈月見草〉 浮雲奄忽一去,十年 折返的星,無復於流離的芒亮 翻過時間斧鉞 滄波斷絕,一生謬悠,而只能 將自己,放任如流 如天地間浮蕩的微塵,揪住 秋天之尾 在風中,流浪於生死之間 無所來而來,無所去而去 蒼茫人世 看多少人傑盡付水波淡逝,名字 淹沒,瀚海 蕩蕩然於無極之間 而荒原曠寂,千古一瞬,夢與夢中 賢愚如一,活著 死去,焚化為火,為一團團寂寞的 熾亮空氣 存在和不存在,朽與不朽,格物 以病和藥,以 人生各種滋味,一如月見草 乍開乍落於塵埃之下,幻化如雲 如不斷生滅的無數 風煙 〈蓬萊火〉 剪下一枚夏日,點亮暮色的暗 在古窯前 捻來一卷雄黃、丁香、硼砂和 烏草,抹去玄思一縷 以石光之火烤出眾生浮繪的 塵世,熙攘之病 磨踵之痛,名利之疾,灸以 蓬萊之詩,靜 定於道之有無,閒放如野鶴 而自在,而坦蕩為人,而笑 昨日微塵上 顛倒一生的痴愛,有維摩之示 千萬劫來,藥以 心淨,彈去一分悲涼,坐立如 蓮花的安寧,即可見 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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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鍾泗濱〈曬鹹魚〉 季風的訊息帶來昨日的思念,一種遺忘 從簷滴裡迸開,南飛候鳥 斂起翅膀,隱藏在濃密的雨樹下,垂落 小小的紅花 醃製一夜的鹹魚正好掛上,晴天美好 在談笑裡泛開 昨日的燕子今日的呢喃,在生活裡 點燃煙火的日常 風吹過,掀開了時光翻卷如波浪的 蔚藍,寧靜盛放 女人們卻牧放著她們的夢想,在陽光 梳落的黑髮上 絮語浮蕩,穿過空氣中四處瀰漫 羊在腳下,咀嚼自己的孤單 細草堅韌地成長,像命運,在男人的 赤肩上,承擔了一生的愛 向陽,日子 擁抱著日子,向未來,隨著一首 又一首南洋的歌 在生活裡,努力向前的奔波 * 鍾泗濱(1917-1983)的畫〈曬鹹魚〉,畫出了海邊村民男女勤奮生活的內涵,同時也展示了鄉村生活寧靜和諧的一面。畫中色彩疏淡自然,與村落的樸實環境襯合,展現了五、六○年代馬來甘榜的純美特色。此畫收藏於新加坡美術館,並與陳文希的“猿猴”,共同刻印在新加坡50元的鈔票背面。 2. 陳宗瑞〈賣刨冰的小販〉 時間回過頭來探訪童年的足跡 光陰正好,佇立 在刨冰車販前,看夏天的雪花 落了一碗冰涼 一分錢銀幣,與目光一起守候 世界,在懵懂於 人世油嘴鬼臉的時刻,只有 稚真的笑 安靜了一分歲月躁動的祈望 而隱藏在冰雪下的棕櫚子和一朵 糖漿紅梅,儲存 渴求,舌尖知道,快樂一點 一滴,在眼睛裡 悄悄發亮 冰屑沁入心脾,像思念,甜 逐漸擴散 在回憶的最深處,馬來小販依然 不斷轉動刨冰機 讓冰雪溶解了赤夏燠日的太陽 一代代人的風景 讓懷舊的頭顱不斷在往前的 消逝中,不斷 頻頻回望 一個又一個童年無憂的 離散 * 陳宗瑞(1910-1985)〈賣刨冰的小販〉,畫出了60年代鄉村童年記憶美好的情景。熱帶赤道的刨冰機轉削出一碗碗淋了紅色糖漿的冰屑,是那時許多小孩嘴饞的甜品,觀賞此畫,讓人緬懷起當時荒野純樸的鄉村景像。畫家以山水畫與寫實主義筆調,匯合成了南洋鄉野清曠的情態,畫景和畫意,都別有特色。此畫藏於新加坡美術館。 3. 張荔英〈烤沙爹的男孩〉 芭蕉葉垂落的午後,葵扇搖動的風 正喚醒鐵桶爐內的星火 炭燒過了微亮目光,戴宋谷男孩 開始支起 一日生活的希望 烤上的沙爹一串串,有家和國的 滋味,島在成長 浪聲知道,遠方的岸帶走了遠方 湛藍的嚮往 巨傘之下,母子安樂的沾吃一盤 醬料,小孩 排列微笑,並把日子掀開,一片 人間煙火 馬來風光,四處瀰漫 而語言燥熱,在扇的煽動下 與明亮陽光 無聲對話,並落入了印象主義的 畫筆中 以時間,交換了一幅傳說 * 張荔英乃國民黨元勳張靜江之女,自小習畫,後來負笈法國,深受印象派和野獸派畫風影響。注重戶外畫畫和對光影變化之下色彩不同轉換的細緻要求。而〈烤沙爹的男孩〉一畫,呈現了戴著宋谷的馬來男孩在沙岸上煽風起火,燒烤沙爹,以及一對母子在旁吃沙爹的情景。在此,南洋草木,以及安定祥和的畫面,凸顯了馬來風光的美好場景。畫裡純樸的情景,被無數時光淘洗後,到如今,也已成了一種傳說。 4. 林學大〈動亂〉 這是南洋,一座小島上華語動盪的時代 歌曲,向左走 新加坡河上萬艘駁船穿梭於時間流水 之間,無數朵夢 正落在風雲變幻的呼聲裡,與無數 潮浪,衝擊了殖民的海岸 1954年的總督府前,呼聲拔高 頭顱和肩膀擋住 國民服務的槍口,513烈陽爆開 與警棍落如雨點 揮向了一雙雙赤手空拳而吶喊的口 時代繼續向左走 無數高舉的拳頭撐住了島嶼上的喧囂 接住了1955年的 福利巴士運動,抵禦太陽欺壓和 俘虜 而記憶退走,口號 點燃火焰,照亮了一代人存在的聲音 在歷史的前序 時間奔走,如風 吹入了新加坡的一首詩裡,吹入 一幅抽象畫上 吹入,存有和存有的 遺忘 * 林學大(1893-1963)於1936年從廈門到新加坡,並在陳嘉庚的贊助下,與楊曼生於1938年創立南洋美術專科學校,致力培養本土藝術人才。他是最早提倡“南洋風”(Nanyang Style)的畫家。而他所稱謂的“南洋風”,並非以異國視域美化南國女性和樂園化畫圖,而是強調要進入當地社會,體認在地知識和反應在地政治變化的動態。他的畫〈動亂〉就是最好的例子,其以非立體寫實的畫風(有點類似抽象畫)刻畫聳動的人潮,由此描繪出了1954年華校生反對英國殖民政府的國民服務法示威與1955年福利巴士工潮等重大抗爭事件,顯現了他對在地社會動態的深刻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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