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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

1月前
回一趟马来西亚越来越吃力,尤其是转机的周章很令我忧心。到了晚年深居简出,开始担心再不出门恐怕就会失去自己搭飞机的能力。我的兄姐比我更老,我回去看他们的可能性比较高,要他们来看我恐怕更难。这次外甥给我买了机票,于是回去跟大家相聚。 许多年没见面,大家聚会,我有点生分不自在,虽说网上有交谈,一旦面对面互动,我有门被敞开,被大家一览无遗的感觉。其实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只不过住得远,血脉还是相连,没有必要防御或顾忌什么。看哥哥姐姐们,兴致很高,并没有隔阂,仿佛我并没有远离过,仿佛我们只是小别,我出州生活,回来亚罗士打过年过节那样家常。 三哥安排全体兄弟姐妹聚餐,我们论菜色、忙着品尝我几乎已经忘掉的菜肴,谁都没有赘言,我想起小时候家里吃晚饭的情景,各人有各人的风格:二哥稀里哗啦地扒饭,二姐吱喳又慢嚼,总是最后一个离开饭桌,其他人则自顾自吃饭,没工夫搭理。老来难得又聚餐,我感觉到这吃饭的情景,除了时空的转移,其实就跟儿时相似,回想各人小时候的样貌,竟想不起来,记忆里我们只拍过一张大合照,我手中没有这帧照片,只粗略记得大家的长相。 观察各人,努力寻找他们往日的风貌,无奈眼前的脸庞个个干瘪如风干橘子,皱纹蜿蜒如皴痕,就是眼睛,也散涣无神,风霜曾经掠过,怎样也无法重现原有的丰采。我想到自己的容貌,也一样衰败,又何必费心去回忆逝去的年华呢!不如专注当下,重新撷取我们今日的共同点,把大家现下的欢颜笑语统统印记在心中,留待分别后再慢慢回溯品味此刻的愉悦。在老年还能兄弟姐妹相聚,是因缘更是奇迹,庆幸我们都健在,才有这个机会。今日团聚,明日还能不能齐全,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愿意去揣想,都全心全意把握这个时刻,我懂得时机稍纵即逝,抱着没有明天的心态去跟兄姐交会。我们有过共同的童年,现在有了短暂的共同的老年,手足之情始终没有变质,应该是上天的恩赐,也是父母亲的庇佑。我们没有辜负爸爸妈妈要我们手足间不弃不离的意愿,对我们对父母亲都是一种亲情的延续和对生命责任的体现。 大家相聚时我自然会想起早逝的大姐。我们剩下的7个,聚会其实永远不能齐全,只是大姐离开太久了,生活上已经把她摒弃,也许大家都不常想起她,7人相聚时都以为齐全了。可是,大姐活过,时空上的失联并不会令她在我们的意识里隐灭,虽然形体上她是不在了,她的音容及精神永远不会消翳,是不灭的存在。这次在亚罗士打聚餐,我把大姐包括在里面,想像她老年的样貌,想像她可能的话语,这样就感觉到我们都到齐了,是一个大团圆。不知道为什么华人有这个传统:样样都要团圆,总觉得只要遵循这个传统,也不用追根问底,去实现它,就是一种幸福。 我在亚罗士打只逗留一个星期,哥哥们都有日常的事要处理,各忙各的,我回来探亲,蜻蜓点水,大家都没机会深聊。可是,就算有时间,我想我们也没话可说,该问候的问候过了,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问生活过得好不好,过得好大家安心,过不好大家也无能为力,我们都老了,已经走到有心无力、自身难保的境地,只能互相打气,各自保重。但我毕竟回这一趟,大家见面欢聚,一切尽在不言中,只要心意互通,每个人都感觉得到每个人的关怀,便能够天长地久,永怀心底,我们也不必求朝朝暮暮相依相护,大家有各自的生活,相知就够。 她们都认为我会活最久 跟两位姐姐相处的时间比较多,我们结伴去台湾旅行。旅途中相处,仿佛又回到童年和少年的共处时期,时隔半个多世纪,我发现,姐姐们很多方面没有改变,尤其是个性,跟当年几乎一样。想必我也没有改变,因为我感到她们对我的态度就跟小时候一样,总是替我出主意、好像我还跟以前一般没有主见。我一向讨厌旅行,这次爽快跟姐姐出游,求的是大家在一起做点什么,她们喜欢旅行,就一同去做。这一趟旅行是姐妹第一次也应该是最后一次同游,不知她们怎样看待我们的台湾行,于我这是一段让我珍惜一生的时光,我们是仅此一游、仅此一会,没有以后了。 行旅中我们在每个景点拍照留念,欣赏风景的时候我聆听二姐的话,她的多话一如从前,我也一如从前没去注意她话语的内容,只专注于她的神情、声调及身体语言,尽量把她的形象烙印心中,让我可以保留。我们此后分别,我相信,很可能就是死别。也许我太过悲观,可是,到了这个年纪,我宁可先作心理准备,好像这样心里就有了个底,等我们走到那个时刻,我就能承受死亡带来的失落和悲痛。然而谁先走没有一个定数,我们三人中算我最健朗,她们都认为我会活最久。她们没有想到,先走的人其实比存活的人好过,人死了就万事皆休,什么感觉都随风消逝,留下的万事要由还活着的人去处理和化解。那种失去亲人的悲伤,是需要长时间慢慢消解,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的煎熬是要活着的人去承受的。 我们兄弟姐妹中我不希望我先走,因为我知道其他的七人会非常难过,宁可他们先走,这个悲痛由我来承受,不愿意看到他们承受这个煎熬。无论如何,谁先去谁要承受伤悲我们无从左右,一切顺应天命,我能做到的是把握大家在一起的机会,珍惜每一分钟,把每个人的一颦一笑印记在心,陪伴自己过余生。 三姐健康不好,从澳洲回马相聚,如果还有下一次的聚会,她还能不能回来不得而知。我俩都不多谈,但我晓得彼此都知道这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不知道她怎样期许这一趟旅行,我则是抱着感恩的心来享受我们的共处时光。我们的居住地相离千里,要安排跟其他人会合并不容易,要一起出去旅行更难,这次成行仿佛冥冥中的安排,仿佛上天垂悯,让我们能趁此行好好拾取互相的气息,感受这份亲情。我总感到,跟姐姐在一起,就有不可言说的安全感,一种安心,一种实在,所有生活上的问题就自然沉淀、轻微化,仿佛就算不能解决也能承受了。 我们其实不必促膝长谈,只要一道进出,逛街或观景什么的,一两句平常的关怀,分吃买来的食物,就是亲情。只要生活在一起,短暂的10天,也够沾濡互相的情怀,其中有你也有我,弥补我们生命里曾经发生过的错失和异议。所有的冲突如今统统显得幼稚不重要,我提醒自己,以往对姐姐们的疏忽已经过去,所有的对和错不可能重来和改变,再后悔或追忆都无济于事,我要把握的是当下,此时此地,不要让它溜走。逝去的放掉它,记取我们此刻共处的分分秒秒,感受她们也让她们感受到我。 旅行后,三姐和我各自回居留地。姐妹在机场拥抱说再见。我不知道今后还会不会实体再见面,但有网络联系,线上见面也颇真切。我回到瑞典,犹如作了一场梦。回到日常,生活上进进出出,马来西亚的逗留是一个插曲,像唱一首歌,吟一阙词,曲终人散,余音却萦绕心坎,能够持续很久很久。每天做千篇一律的事,我还是我,但其中多了什么,使到“我”有了更细腻的内容,更婉约的情怀,我,从此带着一份亲情,能够在风雨缥缈中慢慢走向永恒。
6月前
7月前
变老,仿佛是生命的永恒律动,然而每位长者的晚年命运似乎又是千差万别的。 记忆中,她,是一位只有在新年时才会出现的独特人物。她拥有相对白皙的肌肤、卷曲的短发,身形稍显臃肿,一口洁白的牙齿,脸上还挂着一颗如同媒婆的痣,常年穿着宽松的花衬衫。 她与爷爷居住在一间简朴的板屋里,两位老人都有早睡早起的习惯。每近新年,无论家人和我回家多晚,无论她多么疲倦,总能看到她坐在客厅,留一盏灯,等待我们平安回家。看见我们时,她便会问问归家时的路况。她不擅长表达,但她的询问如同温柔的微风拂过,给予我们温暖。这些问候犹如一曲悠扬的乐章,细腻地卸除了我们长途奔波的劳累和疲惫。 每年过年,她总是忙碌不已。清晨即开始准备祭拜祖先和神明,剪纸、装饰,让家中弥漫着浓郁的年味。那时的她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身体硬朗的她会去早市挑选新鲜水果、香甜糕点和五颜六色的糖果,再到香店购买精美贴纸,为祭祀做准备。嘴里更会对我们念叨,购买祭祀用品要挑得精心,这些“礼物”能向祖先传递思念之情,并向神明表达感激之意。 在我们离开家乡之前,她总是表现出一种特别的关切和疼爱,甚至会特地亲自宰杀鸡,购买各种我们喜欢的食品,让我们带回家慢慢品味。每当离别的时刻,她总是在展现出一种 “小心翼翼”,她想要偷偷地给我和弟弟额外的红包。这时她都会先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确认我父母的位置,然后悄悄地对我和弟弟说:“别告诉你爸妈,快点收起来。”这些小小的举动,不仅展现了她对我们的深深关爱,也让离别变得更加难舍难分。 此外,每当我在新年期间因为各种情况过敏或者生病,她也总会用各种土方治疗我,她细心地替我刮痧或者煮草药。她的土方,虽然古老却神奇,总是在我身体不适的时候发挥奇效。这份关爱和呵护,让我在病痛中感受到了家的温馨和她深深的爱。 时光不饶人,她渐渐变老,也逐渐患上许多慢性疾病。在短短的两年里,她的性情发生了巨大变化,变得偏激,时常责备和迁怒于小姑和她的孩子。小姑受不了,常常打电话哭诉,我们却忙于生活,无法亲自回去照顾,只能寄托于小姑,但由于小姑也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对她也显得力不从心。 永远在我们心中熠熠生辉 商讨之后,为了避免事情恶化,我们决定将她送入安老院。安老院内,老人们展现出各种各样的状态。有的依然身体硬朗,仿佛岁月未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有的身患重病,忍受着身体的煎熬和疾病的摧残;还有一些老人神经有些失常,面对外界刺激时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反应。 尽管老人们经历着不同的生命阶段,却在这个安老院相遇了。每位老人因各种原因来到安老院,一起度过了一段特殊时光,或是度过他们后半辈子。他们经常会聊天度过他们的每一天。 然而,当看到我们这些去探望她的小辈时,老人们都表现出一种特殊的宁静。仿佛透过我们,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家人也来探望。虽然表情静谧,但眼中的渴望和期盼让人感受到一种深沉而动人的情感。想必他们是在幻想着自己的孩子也能如此关心和探望他们。 她的状态并未在进入安老院后好转,反而越加衰弱,频繁往医院奔波。双眼无神,体重直线下降,连人都认不得,一顿又一顿的药被注入体内,好像这样就能从死神手中夺回她的一缕生机。每一次病危通知单如同一颗子弹击中鸟群,我们便陷入深深恐慌。 直到一天,我突然感觉事情不对劲,匆匆买了车票回到家乡。偶然间听到长辈们的谈话,才得知她再次入医院,并被院方下达了病危通知单。我们渴望她能像以前一样逃过死神的镰刀,然而她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 赶到时,她已经整理得井井有条,面色红润如同未曾生病一般,只是睡着了。这一刻,我深深后悔没有在她生前好好再看看她,与她再多说两句话,尽管她以不记得我,但我没有做到只因不愿看着她瘦弱的身躯而流泪。 在葬礼上,我麻木地一边燃烧着往生钱一边注视着照片。照片中的她带着一抹微笑,仿佛在向我传达她已经得到解脱,走向一个没有疾病的美好世界。我静静地观察家中长辈,一个个坚强地与亲戚寒暄,对着亲戚们微笑致意,其中也包括她的哥哥姐姐们。她若在此,一定会欣慰地看着这么多亲戚齐聚在自己家中。我能感受到她若在场,必定会用方言邀请他们说:“来啊,站着干什么,进来坐啊,要喝什么?菊花茶可以喝吗?”然后展开家常里短的轻松谈话。 至今回忆起,仍然会伤心,她的微笑、身影、声音等依然还浮现我的脑中。或许,她已经走向一个没有疾病的美好世界,而我们则应该怀揣着对她深深的思念,珍惜当下,过好各自的人生,切莫让自己陷入失去她的情绪深渊。毕竟她的存在如同一束温暖的光芒,照亮了我们前行的道路,让她永远在我们心中熠熠生辉,成为我们生命中永不磨灭的一部分。
9月前
9月前
9月前
  (太平12日讯)农历新年期间面对水供严重短缺,过港居民被迫出动渔船及三轮摩托车,到十八丁“扑水”过年。   过港离开十八丁只有一河之隔,但数十年来经常在农历新年期间便面对水供短缺问题,今年也不例外,而且水供短缺愈来愈严重,甚至长时间没有水供,让居民在过年期间为水而忙得不可开交。   在上个月杪,过港居民便发现水供开始短缺,只有在深夜及凌晨时分才有水供,他们向村长黄媛香及十八丁行动党支部主席蔡长山表达了他们的担忧,但情况依然没有改善。       蔡长山:居民游子苦不堪言   蔡长山指出,在除夕、年初一及初二,过港的水供几乎中断,一整天都没有水供,令居民及回乡的游子苦不堪言。 他说,在无可奈何情况下,一些居民只得出动渔船及三轮摩托车,载着大塑料桶到对岸的十八丁村盛装自来水,然后载回家中使用。   他指出,这种运载自来水的做法耗时耗力及耗经费,却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因为一旦没有自来水,什么事都办不了。   “其实,过港水供在新春期间中断已是数十年的事,但当局却一直没有给予关注并采取行动改善,让事情一直重演。”   蔡长山说,水务局输到十八丁的水供不足,造成新年期间游子纷纷回家,以及游客涌往十八丁时,水供便出现严重短缺现象,这种情况其实是可以避免的。   他希望代议士及水务局关注上述问题,并采取有效行动解决,以免过港在明年的春节,再次面对水供短缺问题。  
9月前
那是一只性格与我截然不同的龙。 在外我内向含蓄、他游刃有余;在家我嚣张跋涉、他常沉默不语;我做事循规蹈矩、他却总能标新立异……不晓得是基因的分配不匀、成长背景的差异或是生肖使然,父母带大的我与公公婆婆带大的他,一只虎一条龙,总像火星撞地球打个没完没了。 在我7岁、他5岁那年,父母从新国搬回马来西亚与公公婆婆和弟弟同住。 那条龙略显胆怯却难掩倔强的眼神让我记忆犹新。我这条虎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从此以后每天都要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大姐模样,容不得一丝的不顺从。于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变得在所难免 。 我喋喋不休、咄咄逼人,他不给予回应;我被火上加油,直接上手,他忍无可忍,只好还手;我不甘示弱,双倍奉还,周而复始。果然一山不只不能藏二虎,一龙一虎也不行。我们之间的格斗,轻则把塑料椅打(丢)烂,重则打得双双被妈妈赶出家门。 那是年少轻狂的执拗,伤害总加在最亲近的人身上,浑然不觉身体里流着的相似的血意味着什么。如今想来,痛的何止是打输那一方的所谓“尊严”?那有可能被一点点打碎的亲情,是妈妈消耗了自己才换回来的。 那时候是真的不懂。 后来龙和虎都长大了,记不清是在哪一年打了最后的一场架,也不记得那场架究竟是谁赢谁输。没有一点点复盘的时间,拳脚连带着整个童年就都被收起来了。 好像就是眨眼间的事。有一天他就高出了我整个头、有一天我就坐在他的副驾驶座上被他载回家过年、有一天的晚餐竟是赚着新币的他抢着付钱…… 那条龙和那只虎的倔强眼神被一点一点地留在了岁月里,取而代之的是被纷扰世界衬托出的更为清澈的眼神。那是当一家人在一起时才会有的眼神,那也是彼此在人生道路上续航再战的发电站。 而后我发现,虽然一座山不能同时藏有一只虎和一条龙,但一个家可以。这只虎和这条龙有共同想要守护的东西,即便从未说出口,这信念却在成长路上越发清晰。
10月前
10月前
10月前
年少时曾听父亲忆述他与姑姑一起在表姑父家过年的事。 那是二战后百业待兴的50年代,他们失去双亲的第一年,兄妹俩寄人篱下,在一个生疏的环境中,度过他们有生以来最难忘的新年。 表叔(父亲的表弟)对他们说:“你们不可以过年哦。”根据华人习俗,至亲逝后,家属服丧一年期间,是有不参加喜庆活动、不围桌吃饭等禁忌。同是十来岁的少年,父亲当时明白表弟说这话时并无恶意,只是表达方式过于直率,而年幼的姑姑,则不服气问为何不能与其他小朋友一块玩炮仗。 表姑父怕晦气,在年除夕的大清早就叮嘱他们两个乖乖待在房间里,没事别出来。 父亲识趣,整日就把自己和妹妹锁在房里,外面喧嚣热闹的世界,将他们区隔。为了安抚闹别扭的妹妹,他教她剪纸来分散注意力,也苦中作乐。 然而,表姑母还是在大年除夕为他们留了丰盛佳肴,并不避讳地给了他们红包。 父亲说那是他毕生最难忘的团圆饭。没有双亲的团圆饭,兄妹俩挤在窄小的房间里,静静地把饭吃完。父亲说,眼前美味的食物不会再有妈妈的味道了,一切都变了样,但外面震天欲聋的鞭炮声却告诉他,应该变的是自己面对未来的心态。 “所以,幸福不是必然的。”父亲最后平静地总结,没再往下说。当时的我听了只把父亲这段往事当作他心酸的过去,未曾真体会到个中的五味杂陈。 直至许多年后,当我失去了父亲,终于明白那种至亲离世的锥心之痛,是刻骨铭心的。 父后的第一年,我在怀念和悲伤之间摆荡。望着父亲写过的新春对联,他栽种过的水仙花,他珍藏的贺岁CD,心里空荡荡的。犹记得去年今日,他还兴致勃勃地忙着布置、营造新春气氛,并不厌其烦地指导我春联要对仗工整,而其中的贴法则是上右下左。而今,物在,人不在。唯独母亲不怕触景伤情,坚持留下他的旧物作纪念。 少了父亲的新年,仿佛变得不再圆满了。我甚至打算把这自己喜欢的节日当作普通的假日那样地度过,不必大肆铺张,不必张灯结彩,反正也不会有亲朋戚友上门拜年。 然转念又想,父亲生前即使抱恙,也不会如此自暴自弃地封闭自己。他极喜欢新年的热闹欣悦。即使肉身衰迈,也无法熄灭他对新年的期盼和挚爱,他既写挥春、贴春联,也播放着新年歌。那时我还说他太隆重其事了,他却说:“这过年的心情啊,其实也反映了我们对待生活的态度。新的一年就是新的开始,所以,我们过年就有了重新出发的意思,你说能将就地过吗?” 言犹在耳。他已不在了。 新的一年,并不因为人世的沧桑和无常而停驻,年依然踩着欢快而隆重的步伐踅近。到处都是年的味道和声音。正月里难得好天气,阳光炽烈,春风和煦。不时听见燃放烟花疏落的劈啪声,还有,邻居在前院炭烤的鸡蛋卷香,那阵阵传来的浓郁焦糖香,以及,他们一家人的欢笑声。 只有我们的大年除夕,显得冷清。母亲强打起精神来准备团圆饭。热腾腾的食物不仅滋养身体,也温暖了贫瘠的心情。还记得,那是一场简单的团圆饭:香气四溢的南乳粗斋煲,精致的芦笋炒带子,还有香煎豆腐,一一被端上了桌,食物的分量减少了,也没有佳节应有的大鱼大肉,然而,却凝聚、延续着属于我们一家三口的味觉记忆。 蜕变重生迎新年 年,还是要过的,就像日子依然要继续。 我问自己,新年的禁忌到底是为了什么,若过于拘泥传统禁忌,则成了作茧自缚,与其说不能庆祝新年,毋宁把这当作是一个缓冲期,让我们调整心态去面对一个新的转变。因为,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也不会想看到家人终日沉湎于痛苦、无助的心情中。 除夕夜,承载着崭新一年的意蕴,也承载着蜕变重生的可能。 那一年的除夕夜,我想起了父亲的幸福论,终于明白了他隐忍不说的话:人这一生,与至亲能有多少次的团圆饭?是否珍惜、体会过当中的快乐和温馨?能否每年都是相同的人围桌欢聚呢?除夕团圆,是亲情的凝聚力,也像是一绺切不断的精神纽带,不论天涯海角,都会把一家人的感情紧密地系在一起。 新年伊始,是展望一个新的开始,不让幸福时光轻易地溜走,当时只道是寻常的片刻,说不定就是将来难再得的回忆。难忘的团圆饭之所以深烙在我心底,不是为了自哀自怜,而是使人反思,莫负时光,珍惜眼前人。
10月前
10月前
1934年大年初二鲁迅写〈过年〉,他说不过旧历年已经23年。 鲁迅谈过小孩过年。在〈阿长与山海经〉说“一年中最高兴的时节,自然要数除夕了。辞岁之后,从长辈得到压岁钱,红纸包着,想到明天买来小鼓、刀枪、泥人、糖菩萨。”在〈祝福〉中,他描绘民间对新年的重视:“家中却一律忙,都在准备着‘祝福’。这是鲁镇年终的大典,致敬尽礼,迎接福神,拜求来年一年中的好运气的。” 1894年鲁迅祖父周福清因为在乡试贿赂考官沦为钦犯后,周家自此没落。鲁迅在南京江南水师学堂、南京路矿学堂求学时,为节省路费,回家次数有限。在日本留学7年间,更是没有机会享受家乡过年气氛。 1909年鲁迅回国,先是教书。1912年经许寿裳推荐,教育总长蔡元培安排鲁迅至教育部任职,此后大事小事日记可见,节日一并标明。1916年除夕“伍仲文贻肴一器、馒首廿”,1917年除夕“夜独坐录碑,殊无换岁之感”。1918年大年初一与周作人“览厂一遍”,厂甸庙会售卖字画、旧书、古董、手工艺品、年画杂货、各式玩具,鲁迅常去淘货。 1919年除夕“背部痛,涂碘酒”,初一晚“服规那丸三粒”。同年7月,鲁迅和两位弟弟商量后,卖绍兴祖宅,购置八道湾胡同住所。母亲及周建人一家,搬到北京,跟原本寓居北京的周作人一家,全住一处。1920年除夕“晚祭祖先,夜添菜饮酒,放花爆。”祭祖仪式,日记仅见一次。1921年大年初一“上午寄新青年社说稿一篇”。1922年日子一样单调,除夕“游小市,夜爆竹大作,失眠。”大年初一日记只留四字:“休假,无事。” 鲁迅从家庭所得温暖有限,母亲安排的婚姻以悲剧收场,他和朱安建立不起感情。1923年和周作人闹翻后,春节给他蒙上更多郁闷气氛。1924年除夕夜,鲁迅“饮酒特多”,初一李遐卿携子来访,留他们午饭。初二下午许钦文来,晚上,他难抑寂寞,“失眠,尽酒一瓶”。 鲁迅对过年不上心,却因为几天假期,起床稍迟,不是逛书店,就是和朋友吃饭或投入工作。1921年大年初一写完〈故乡〉。1924年大年初三,小说〈祝福〉完稿。1925年大年初一,译《出了象牙之塔》两篇,又写成〈风筝〉,初二“夜译文一篇”,初三“下午至夜译文三篇”。1933年大年初一分别为好友许寿裳、画师望月玉成和台静农书写自撰诗三首。 组织家庭后心态变化 1927年和许广平同居后,不再孤家寡人。1928年除夕,鲁迅“同三弟及广平往明星戏院观电影〈疯人院〉”。1929年大年初二,“同柔石、三弟及广平往爱普庐观电影。” 辛亥革命以后,废除农历呼声不绝于耳,激进知识分子认为阳历比农历科学,不改变即无法接轨国际。起先有圜转空间,阳历、农历并用,后来发现效果不彰,遂下重药。国民政府在1929年,坚决废除农历,推行阳历,新年假期改在阳历1月1日至3日。农历新年不放假,祭祖、拜年、贴春联等习俗,移至阳历元旦。报章社论甚至喊出“不过阳历年就是反革命”的口号。 农历新年有浓厚的文化内涵,辞旧迎新根深蒂固,非阳历所能取代。农历变“废历”,老百姓顿时有失根之感。1935年除夕鲁迅写信对友人黄源说:“十多年前,我看见人家过旧历年,是反对的,现在却心平气和,觉得倒还热闹,还买了一批花炮,明夜要放了。”自己组织家庭以后,鲁迅心态变化。1934年春节他“连放了三夜的花爆,使隔壁的外国人也‘嘘’了起来。”鲁迅放鞭炮始于1933年周海婴4岁时。那年除夕夜,他“买花爆十余,与海婴同登屋顶燃放之”,他爱看孩子嬉戏。 鲁迅1934年所写〈过年〉意有所指,他不同意农历新年被压迫。可喜纪念节日不少,可是“大家的高兴也不能发扬。几经防遏,几经淘汰,什么佳节都被绞死。”他说农历新年是自家东西,格外庆贺,“不能以封建的余意一句话,轻轻了事的。”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知否兴风狂啸者,回眸时看小於菟。”这是鲁迅的〈答客诮〉。对孩子没有感情未必是真豪杰,怜爱孩子不见得不是大丈夫。寥寥文字,鲁迅解释简单哲理。他说兴风狂啸的老虎,也会边走边回头,看顾小老虎。 春节习俗不少,若无情字围绕,无家人加持,无小孩笑声,一切逊色。看电影,放鞭炮,和家人一起,且行且珍惜,当然鲁迅事先不知道自己人世间的岁月原来如此短促。
10月前
以前的衣服,就像别人期待你活成的样子,能穿,但未必合身。我把旧衣服装袋,满足地欣赏自己略显空荡的衣柜。 深受“过年必须穿新衣”的观念影响,我对新衣服必须留到过年才穿产生一种迷之执着。平日逛街的时候说好不买衣服,结果还是拎了新衣物回家。不及365天,我的衣柜又塞满了新旧交错的衣物。 岁末,我频密地以购买新年衣为由添置新衣服。眼见衣柜即将“爆满”,于是趁公共假期清理自己的衣柜,把破的、旧的、不喜欢的衣服处理一番,认真过滤自己真正需要的衣服。 最近听说男生女生的衣服都有季节性。该说法以年龄为标准,该年龄层偏好的穿衣风格为一季。打开衣柜的时候,我们总会在某个瞬间恍然发现自己对曾经钟爱无比的衣服不感兴趣,便表示自己应该快“换季”了。 谈及换季,不能不提及近年风靡全球的“断舍离”文化。对我而言,这3个字分别对应3个问题:“如何断?”“怎么舍?”“为何离?”每每整理衣柜,我也想模仿以断舍离为题材的电视剧主角向被我打入冷宫的衣服高喊“甩你吗?”口号,然而几经挣扎却默默地把衣服归置原位,不甘于将它从衣架取下,生怕一个不小心丢了“搞不好以后会用到”的衣服。 还给自己一个私人空间 静下心归纳衣服,我发现自己增购的衣服设计感重复率极高,难怪自己穿来穿去依然无法突破自己的风格。经历青春期的身材变化与健康问题,这一年的体重算是稳定了下来,那些无法穿上的衣服,包括一度被我标为“胖了还可以穿的衣服”及“瘦下来才穿的衣服”一并被我取了下来,余下一组被我归为崭新但不适合自己的衣服,我亦下定决心与它们道别,折好之后直接装入环保袋。 眼前一袋袋的衣服象征过往自己摸索穿衣风格的心路历程。舍去累赘的衣物,我的衣柜确实腾空不少。然而,这回我不再深感空虚或惊慌,而是享受断舍离旧衣物为我带来的满足感。扪心自问,自己不过俗人一个,终究无法彻底领略断舍离大师的精神。本年度岁末断舍离的初衷,纯粹是为了还给自己一个私人空间,囤积现在的“我”。
11月前
儿时的新年,既期待又恐惧。期待是因为过年时可以喝到平时喝不到的汽水;恐惧是因为又要开始做过年糕饼和大扫除。 那时很怕母亲忙起来会发脾气,胡乱责骂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试问哪个孩子的童年,不害怕父母突如其来的发难? 妈妈喜欢做新年糕饼,总向人说孩子们在发育时期很会吃,去外面买很贵,所以得自己动手做减少开销。但在我们的认知里,这并不是真相的全部,因为妈妈的嘴巴对外对内说法不一样。妈妈告诉我们,制作过年糕饼是因为客人来了可以边聊天边吃。 过完年要是糕饼还吃不完,就会理所当然变成我们兄弟姐妹的早餐。于是好些个过完年的早晨,我们单是喝一杯美禄和吃年饼,就花了一个小时;毕竟再好吃的东西,每天都在吃,时间一久也实在难以下咽啊! 制作过年糕饼是我们恶梦的开始。尤其制作“粿加必”,更是让我们想“越狱逃难”。众所周知,制作粿加必的时间漫长且需要多人站岗,我们从早上9时上场拼搏到下午4点,妈妈的嘴巴不停活动,她的唠叨与责骂声也是从上场即连珠炮发射至4点才哑火。 我那时候非常不解,妈妈为什么做得那么辛苦还要做呢?要知道我们不是身在冷气房做粿加必,而是在闷热的后院小亭子,加上需长时间对着火和坐在小椅子上,所以很不舒服,起身时个个腰酸背痛无法站直。妈妈不体谅也就算了,我们还要在煎熬中听她碎碎念7个小时。妈妈辛苦,我们比她更辛苦和受罪。 无奈她是妈妈,也因为我们年幼,所以实在无能为力。我后来以“我最讨厌吃粿加必”来宣泄自己的不满。直到今天,我还是不喜欢吃粿加必,因为它参杂着儿时无法宣泄的不解和怨气。 另外一个没打仗也会硝烟弥漫的情况是过年前的大扫除。不知道为什么大人总是把新年过成了“劳动节”,平时那些深不可及高不可触的犄角旮旯,只有过年前的大扫除会被发现;一堆躲在床底下的灰尘、毛发团等,只有在那个大扫除日才能“重见天明”。我们家的大扫除是除了爸爸以外,全家总动员参与的盛事。洗洗刷刷、爬高爬低,提水冲洗、抹左擦右就是当天工作的全部。 生活很累不如放过彼此 虽然当天我们全家都参与,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母亲的嘴巴还是不能闭上,总嫌这嫌那,说我们这儿做得不好那儿做得不对。大扫除时总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生怕一不小心就踩到母亲的尾巴。长大以后,每年新年大扫除,因为母亲唠叨的个性,我们会与母亲顶嘴,以致整个大扫除成了一场灾难。 所以,我当时就立下决心,将来长大,我一定不会复制妈妈的模式,不会一忙起来就骂骂咧咧,也不希望孩子童年的过节好像经历一场体力活。辩论黄执中靠的是读书多,我单纯是因为要应付忙碌起来就会骂人的母亲。 长大后结了婚,我也不会强迫自己。过年大扫除这个仿佛被传统华人披上了“红彩”的仪式感绝对不会在我家上演。平时有空就多少收拾一点,不会因为新年迫近眉睫而让全家人一起大扫除。 大扫除是要让家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所以规定各个家庭成员负责自己领域的卫生是最理想不过的事情。若是家人打理得不理想,就自己再动手打理至自己满意的范围。实在不喜欢一边做一边唠叨的感觉,因为想约束别人,最终发现你只是约束了自己,还让自己更讨厌自己。 看见篱笆门生绣或落漆、墙面泛黄,向先生表示该为它们补补漆。先生是个不能做粗活的人,也没那粉刷的耐性。见他一脸不为所动的样子,电光石火间明白了一切。活到中年人已通透,绝对不会再做气死自己的事情。 以前发个脾气,牛都拉不回来。如今生个气,转眼就觉得没必要,时间磨去了年少轻狂,也已沉淀了冷暖自知。 转身就去五金店买了两桶漆,向老板了解油漆的前后步骤就开始粉刷。油漆前,我先向先生表示我要油漆了,并请他先避开去外面找朋友叹杯茶,吹吹水。这样做是为了我好。如果他在家,我看到他没帮上忙我会很生气。而且如果他怕我生气而帮我,他又做得不心甘情愿。看到他心不甘情不愿,我就会认为自己好像在强逼他,这样一来就会叫他“滚”;如果他滚得很狼狈他又下不了台,这时他就会摆出一副“厌世”的样子来,到最后我就越发生气,油漆的工作也被气得无法进行。 我永远清楚我的初衷,我只想好好油漆。拥有清晰的头脑很重要,不被身边的烂人烂事影响我的情绪与工作。自己发光发热就好,别强行为他人点灯。成年人只筛选,不教育;只选择,不改变。 我了解自己的德性,不喜欢强人所难。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得好的事情,而且是心甘情愿去做,不会自我感动,也不会埋怨别人不帮忙。如果我自己无法做到,就花钱请人做。如果要身边的人免费帮忙,首先必须确保自己不向他人发脾气。 生活很累,倒不如彼此放过,我做个轻松妈妈或伴侣;你做个快乐孩子或伴侣,各自安好,不是更好吗?
1年前
|前文提要| 天色已黑,蚊子又多。椰芭村村长莫哈末说寮子后面有椰皮,拿些来燃个火堆可驱蚊子。说完擦火柴把柱子上的油灯点亮才离去。   夜幕笼罩,油灯驱逐了黑暗。燃起火堆,蚊子绝迹。一夜好睡。隔天早上锺先生和大伯去村里向莫哈末辞行。孩子则说他爸干活去了。 贡贡离椰芭村不到10公里,来到村里天还没黑。房子建在河边,都是吊脚棚。码头位于河岔口,离村子约半公里。码头对岸偏右掩映在树林里的那堆房子便是南亚镇。有摆渡往返两地。码头边有几棵青龙木,树荫下有两排长凳,坐满了人,是等船的。 我们在靠近路口的一棵老松树下歇脚打尖。锺先生、大伯、父亲和朱文武去村里找村长。 临近有道小河,河水清澈,母亲、大伯母和几个婶婶蹲在河边洗番薯。我们几个小孩帮大人捡枯枝,今晚再来个烤薯餐。 然而,番薯还没洗好,父亲和朱文武抬了一大箩筐的鱼回来。大家很惊讶。父亲说村里有人卖鱼,很便宜,全买下来。朱文武说已经找到村长,他和莫哈末一样很热情,很友善。村长说船是有,拉货的、出海拉网的,贡贡有好几艘。他的朋友奥马有一艘货船,先去看,如果不适合再找别人。朱文武说船泊在岸外,他们没那么快回来。 鱼是杂鱼,有大有小,还有虾和螃蟹,都很新鲜。今晚吃烤鱼,大家很高兴。刮鱼鳞弃肠肚,燃松脂起篝火,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天色转暗,锺先生和大伯回来了。锺先生说船已经找到,是摩托船,拉货的,叫“哈芝号”。船主叫奥马,由他亲自开船。船很新,只是窄了点。船主的儿子阿旺住在船上,他说搬掉船尾的绳索杂物,铺上船板,这样就宽了许多,载六七十个人绝对没问题。价钱方面得问他老爸。已经约好,今晚8点钟阿旺和他老爸来这里当面谈。 天已全黑。河边篝火熊熊。鱼烤得吱吱响,散发出阵阵香气。 罗天宝拿来几片芭蕉叶铺在地上。父亲点燃蜡烛,以树叶为盘,树枝为筷。“上菜”了,烤鱼烤虾还有烤螃蟹,热气腾腾。大家围着烛光盘腿而坐。这些日子老吃干粮,今晚开荤。馋涎欲滴,大块朵颐,个个吃得眉开眼笑。 晚上8点钟,奥马和阿旺父子俩来了。阿旺带来风灯,点亮放在树根上。寒暄几句转入正题。 奥马说有几件事得先讲清楚:一,新加坡水域经常出现陌生舰艇,可能是日本的巡逻艇。为了安全不能照平时的航道,得走自己熟悉的水路;二,边佳兰码头边有地雷,很危险,别在那里登岸,最安全的是靠左绕过德光岛拐入甲板河到上流布兰达村,那里有渡头,大伙儿上岸后走路回村里;三,航程分三段:从贡贡码头到布朗格河口为第一段;布朗格河口到甲板河口为第二段;进入甲板河到布兰达村为第三段。第一段航行时间不计,白天晚上都可以。第二段经新加坡水域,白天抢眼必须在晚上。第三段,甲板河狭窄水浅,得等潮水上涨而且必须在白天。这么一来得走两天两夜。这样的航程大家有问题吗?他问。 言简意明,头头是道,堪称识途老马,大家点头表示赞赏。 没有问题下来谈价钱。他说由于要绕弯子走远路,到了甲板河口还得等潮水,所以船费得以小时算。中等货船短程租金每小时40块,那是市价。这次的航行风险大得加三成“压惊钱”。如果同意先付300块定金。 掐指一算,价钱不菲。锺先生举眼看看大家。都不出声算是默许。他点点头,转眼看我大伯。大伯会意,解开褡裢掏出一叠钞票算了一下递给奥马。奥马把钱交给阿旺。阿旺接过看了一下便收下。 阿旺说明早清理船舱,下午3点钟开航,船泊在码头边。抵达时间估计大后天下午4点左右。时间这么长,他会搬几桶食水到船上供大家饮用。说完提起风灯告辞离开。 回家过年无比兴奋 他们俩走后,大伯掐指算了一下,惊喜地说过两天是除夕,回到家刚好年初一。 回家过年无比兴奋。大伙儿精神奕奕,聊到三更鸡啼方歇。 隔天醒来已日上三竿。河面上摆渡来来往往。码头边的长凳又坐满了人。难民三五成群纷至沓来。我们盯着,希望当中有淡水港的村民。然而很失望,始终不见他们的踪影。 吃过午餐,收拾行囊等船回家。一群人朝我们走来,有人大声叫我。定睛一看,唷,是我的好友伴大明和增光,跟在后面的是他们的父母、哥哥和添财添福两兄弟。刚才还在想他们,现在就站在眼前,不是做梦吧?惊喜交集,恍如隔世。紧紧握手,各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村民呢?大伯问。增光的父亲陈炳南说很后悔,当初没听劝告,走到哥打路13碑果然和日本鬼子打碰头。那批强盗奸淫掳掠杀人成性,走在前头的张家栋那班人首当其冲,尖声呼救,乱成一团,看来他们凶多吉少,劫数难逃。走在中间的惊慌失措,四处逃窜。鬼子开抢扫射,是死是活不得而知。他们几个走在后头,听见喊叫声回头拔步就跑,儿子增光跌倒,一把拉起背着他拼命地跑。鬼子在后面追还开枪,菩萨保佑,子弹长眼睛,逃过劫数,捡回一条命。 李添福说和他一起逃的那对夫妇就没那么幸运,中弹倒下,妇女还怀了身孕,3条人命哪! 逞强好胜,自以为是,都是张家栋惹的祸!大伯气愤地说。 锺先生说哥打路13碑相当远,问他们怎会来到这里?周坤华说摆脱鬼子后在路上遇到一户人家,也是逃难的。他们要去南亚投奔亲戚。彷徨失措,不知去哪里好,商量了一下便随他们去南亚,没想到老乡们还在这里…… 叭叭!响亮的汽笛声打断他的话。举眼一看,“哈芝号”泊在码头边。大家很兴奋,挎起背包就要走。周坤华忙问要去哪里?回边佳兰吗?朱文武说回爪洼坝过年。走,有话上了船再说。 【三】 机声隆隆日夜航行。岸上的村落、森林、河汊一一往后退。傍晚,夕阳把河水染红。晚上,夜空星罗棋布,银河灿烂。清晨,岸上村鸡啼,太阳从泰山嫲后冉冉升起。两天后正午时分来到一道河口引擎声戛然而止。阿旺站在船头抛下锚,拉绳子把船稳住。他说已经来到甲板河口,潮水刚上涨,得等两个钟头。 泰山嫲就在眼前,山鹰在山顶盘旋。山谷上空岚烟缥缈,岸边森林里传来猿猴喔喂喔喂的叫声。快到家了,大家都很激动。 锺先生和阿旺结清账目。船主奥马不甘寂寞,前来分享我们的喜悦。他说这条河河水原本很深,即使低潮也能航行。七八年前涨大水后河床就浅了,河道也窄了。朱文武问他对这道水路和沿岸各个村镇怎会那么熟悉?奥马说他祖上三代都在这条河上找饭吃,三代人在这条河上航行上百年,河里的鱼虾都认得他的船,河边的猴子也认得他,刚才还喔喂喔喂地叫他。他的话逗得大伙儿哈哈大笑。 谈得开心,两个钟头悄然过去。潮水涨高,阿旺拉绳起锚。奥马回去机房开动引擎。隆隆隆,两边的森林往后退。一个多钟头后来到布兰达村。阿旺把船绳系在渡头的柱子上,然后帮奥马搀扶老人登岸。 太阳偏西,潮水将退,奥马不敢久留,我们上了岸后就解开船绳掉转船头开足马力急速离开。 回家心切,周坤华他们回去淡水港,我们回去爪洼坝。 老家一切如常。屋里的东西原封不动。我率先想到的就是长毛。我喊它,没有动静。到处找它,不见踪影。父亲说长毛没东西吃,饿死了不必找。我很伤心,可是不相信。我心急,边喊边哭。屋前胶园里忽然传来狗吠声,张眼一看,哈,是长毛,它脚不点地朝我奔来。我欣喜万分,张开双臂。它前脚搭在我胸前猛摇尾巴舔我的脸。它瘦骨嶙峋眼窝深陷。母亲拿块烙饼送到它口边。它没理会,咿咿唔唔地在哭。我叫它别哭。大伯说狗有灵性,它高兴,在笑。 |尾声| 村民陆续回来。爪洼坝、红毛山一个也没少。祥和园还添丁,两个婴孩在逃难期间诞生。然而淡水港除周、陈、李三家人外,其余的始终没回来。 6个月后,一队鬼子兵乘舰艇来到边佳兰。头一件事就是抓村民帮他们清除海边的地雷。一天下午,轰隆巨响,地雷炸开,一个年轻壮汉应声倒下。 “是祸躲不过”,边佳兰村民的灾难打从那天才开始。 逃荒记(上)/流军(寄自新加坡) 逃荒记(中)/流军(寄自新加坡) 逃荒记(下)/流军(寄自新加坡)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