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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照

5月前
7月前
前文提要:看着眼前的豆腐卜,咬下一口,啜一口汤,人家说热汤暖胃,我却只感到眼眶热热的。 一张纸 在登记局转了好多圈才终于找到车位。事先准备好的文件,包括了警局开的permit,我和妈妈的登记副本。拿了号码,手指夹着所需文件,静候机器读出我的号码。 人生在世,以一组号码代之,百年之后也只是换了另一组号码。门扉开开关关,多是朝气蓬勃的少年或是正值壮年的男女。其他的人多为4个一组或是以A开头的号码组合。唯独我是以C开头,C字专属死亡事务,从号码也可看出我格格不入之处。 毕竟妈妈已经走了超过一星期,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对此仅是泰然处之。百无聊赖,看起了电子书。 “C015” 我施施然走向柜台,把文件上缴。官员一顿操作后,礼貌地告知我即将把妈妈的登记剪掉。心里咯噔了一下,脑袋一瞬间空白。眼看着官员把剪掉的登记和其它文件收拾好,我才吐出我能否拿回那登记的请求。 官员用平稳的语气回答道:“这证件将由本局收着。”我一瞬间愣在原地。或许是察觉我的异样,官员请我到隔壁的大厅等候,语调威而不怒。 我仿佛失了魂般飘到大厅,在其中一个空位瘫坐着。其它座位则稀稀疏疏散落着等待救赎的灵魂。偌大的厅子更显空旷。打妈妈把她的登记交代给我后,一直都收在钱包里。原本以为会一直陪着我,如今却突然被拿走,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一阵阵酸楚袭来,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脱下眼镜,不停擦拭泪水,生怕惹来异样眼光。 须臾,看官员拿着一叠叠文件往柜台走来,赶紧止住眼泪,期望能从官员处领到让我释怀的东西。当妈妈名字在大厅回荡时,我条件反射地弹起。 小心翼翼地从官员手中领过类似报生纸的文件。走出大门,心想把死亡证书看得更仔细,可当妈妈的名字落入视线,喉头一酸,觑着双眼,视线就模糊了。 快步进入车子,开启引擎。妈,我们回家了。 天不假年 2022年开斋节假期末尾,妈妈因病进院,那一个时期忙进忙出,对身体可真是一个考验。学校回来后,赶快梳洗补个眠,三点多左右就匆匆忙忙赶去医院。因为早年食不定时,落下了胃病,因此半途总会在金恩美食中心叫碟猪肠粉裹腹。 下午时分,曼绒医院人潮开始疏落,不像早上般得把车子停到医院外的路边去。穿过人潮,踏着当时每天都会经过的路线直往妈妈所在的公众病房走去。 在医院治疗几天,妈妈脸色看起来更神清气爽,心里对于出院的期待更增添几分。如往常般放下零嘴后,收拾垃圾,再看看是否要换新尿布和尿垫。 收拾完毕才是嘘寒问暖,其实平时也很少和妈妈聊天,因为妈妈耳背,最后总会搞得我不耐烦。于是,平常总是让白噪音来代替填补空荡荡的空间。但住院期间却不断地说些有的没的,即使答非所问也是想让空间盈满母子的声响。 偶尔沉寂下来,环顾四周发现有些病床已经空了,有些病床则换了新鲜面孔。妈妈就提起某某病床的病友昨夜一直呻吟,某某已经换病房等等。医院,一个生死交接,悲喜交合之所。任谁都想受到上天眷顾,焦急踵来,欢欣离去。只是离合是每个人必经的功课,早晚而已。 傍晚六点半左右,手推车辚辚作响,无论是独自一人坚强面对或是家人朋友随侍在侧,护士都为每一个病人送上热饭,暖胃暖心。 鱼肉剥成一片片,挑出哽喉的刺,合着清甜的鱼汤,慢慢送入妈妈口中。 “你要不要?你吃了我才吃。” 我摇了摇头。 包菜清脆爽口,可是对于已经没几颗牙的妈妈还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用汤匙把它们压烂,但咀嚼几口,还是吐出了些萝卜条。没关系啦,醮了鱼汤的白饭配上鱼肉也让妈妈吃得尽兴,不然怎么会把饭都吃完了呢? 落日余晖慢慢从窗口褪去,探病的亲友多已归去。妈妈躺下歇息,我也坐下歇一歇脚。假期时可以待到9点10点左右,但工作日一般9点前就得走了,不然晚餐没地方解决。 趁休息的当儿,翻翻电子书消磨时间。一位护士巡床为病人做例常检查。来到妈妈隔壁床时,她惊讶地说到我妈妈可以出院了,刚才一直打电话却没人接。 当下瞬间陷入尴尬,为避免诈骗电话,我一般不接未知电话号码的来电。来医院前的确有好几通电话,但我都无视了。结果我和妈妈在医院多待了好几个小时。 我立马在医院不同部门的柜台办理出院手续。然后冲回病房,赶快收拾一下,推着妈妈欢欣离去。离开前,妈妈还用半咸不淡的马来文和护士道了个谢。当时妈妈的话语如今从脑海里被唤起。 我还没忘记妈妈的声音。 密闭的车间关不住音乐的律动,恐怕此时连车外的人都会被流泻出去的音乐所触动。电台突然响起〈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回想一年前,妈妈在接受了第二支疫苗的3天后突然失去了行动能力,当初叔叔还叫我准备好妈妈的身后事。我默不作声,但心里觉得不忿:我还要照顾她多10年! 我可以用一首歌的时间送妈妈回到心心念念的家,我可以用多10年甚至一辈子时间照顾妈妈。 只是10年太长,老天说这笔账算不过。5个月后的今天,我送车到曼绒维修,一样的路,一样的场景,只是副驾驶座已经空了。 未了的心愿 脚踏车咿呀地在树林夹道的小径前行。妈妈坐在后座,脚踏车奋力驮着我母子俩逶迤于凹凸不平的土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妈妈偶尔交代小心一些。 葱茏林木间偶尔冒出一两间苔迹斑驳的破败木屋。即使阳光筛过叶间缝隙,给它缀上光彩,依旧无法隐去岁月的沧桑。 凉风送来妈妈期待的询问:“要到外公外婆家了?”前方一道光线穿透阴翳的林木,我奋力往前踩去,穿过耀眼的白光,斜欹地从小径穿越到市井小镇,两旁矗立着四方白底的店屋。这不是Kg. Koh吗?我明明要去Sg. Batu,怎么会来到这地方? 凉风从后方送来一阵短叹。我继续踩着然后踩出了梦乡。 望着褐框白色天花板,一下子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回过神之后,把耳朵靠近隔开了我与妈妈生前寝室的墙壁。 只有扇叶搅动空气的声音。 自从外婆去世之后,妈妈也很少回娘家省亲。上一辈的女性多坚强隐忍,妈妈也极少向我提出要求带她回去,对于生性孤僻的我,这可正合我意。 不慌不忙,总以为来日方长,本来可以创造更多回忆的机会都让自己给蹉跎去了。 后来妈妈不能自理,照顾的责任自然落在我身上。偶尔对来访的客人提起她多年没有回去娘家,心里就默默下了一个决定。 一个周末在未预先告知的情况下,帮妈妈梳洗之后就搀扶着往门外走去。 “要去哪里啊?”妈妈好奇地问道。 “回去外婆那边。” “我这样怎么回去?” “我载你回去。” “我都穿着尿布。又不能走。回去很麻烦的。”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妈妈率先打破沉默。 “这样回去不好看。” 或许是从我神情看到我略微动摇。 “等以后好点了再回去,好不好?” 后来的后来,原本下好了的决定又延迟了。等着等着,后来这承诺一直都没履行到。 我挪动身子更加贴近墙壁。最后还是没有等到妈妈清喉咙的声音。 妈妈(上)/吴惠春(爱大华) 妈妈(下)/吴惠春(爱大华)
1年前
妈妈走了 从没想过变故可以来得这么快。2022年9月22日,一个永远铭记于心的日子。 下午放学回家,如往常般买了午餐和妈妈一起分享,还有一杯从学校买来的Umbra汁,酸甜酸甜,仅是闻到味道,唾液就不断分泌出来。推到妈妈面前,如往常般叫我喝掉一半,剩下给她。但我事前已偷喝几口,就拒绝了。 于是除了一碗饭菜,妈妈还干掉了一杯饮料。清洗碗碟之后,就把妈妈送回房间。然后我出去干自己的事。 傍晚时分,打包晚餐回来,原本要帮妈妈洗澡然后吃晚餐。走入妈妈的房间,看到妈妈又睡到防水垫外去了。稍感愠怒,轻推了妈妈的脚,指尖传来不好的触感。手掌放在妈妈手臂上,只感到阵阵冰凉,半闭半开的两眼和双唇,妈妈的脸庞少了生气。 手足无措,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妈!轻轻扶着背将妈妈抱着坐立,但整副身躯都瘫软无力,汗水浸湿的衣服都已冰冷了。 “妈!快起来!要吃饭了!” “妈!” 整个房间回荡着我的呼喊,没有回应的呼喊。 以后即使呼喊千遍万遍妈妈,永远也不会像以前般马上得到回应了。 妈妈的声音 即使翻遍手机,依然遍寻不着。这些年,虽然手机迭代更新,但我向来很少用相机记录生活。与他人相较,自拍的频率不高,妈妈的照片更是鲜少捕捉下来,更何况是用视频捕捉妈妈的神情,妈妈的声音。 自从妈妈失去自理能力,清理身子等担子就落到我身上。平时帮妈妈洗澡前都会先清洗臀部。因为妈妈无法站立太久,所以我让妈妈身子滑向前方,半躺在轮椅上,半边臀部悬在半空。这样我就可以帮妈妈抬起脚,用肥皂水冲洗。 妈妈不喜欢麻烦别人,她会自己用手伸向肛门清洗。老人家肠胃蠕动频率不太高,有时有些粪便会卡在肛门出不来,必须用手挤压。 有时我会发出yiyer假装嫌恶的声音,她就整张脸皱了起来,我还在为自己伤了她自尊而自责之际,她就发出kei kei kei的笑声。妈妈笑了,我也笑了。 清洗完毕,我让妈妈自己试着坐直。一开始的几次,需要我稍稍助力,才能坐立。后来身子稍微好转,妈妈就不需要我的帮忙,不过她还是习惯性地会用华语呼喊“快来帮忙。快来帮忙。”我大感惊讶,我们平常是用古田话交流的,所以有时我会问谁教她的,她就会回答自己教自己的。妈妈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扛起照顾妈妈的担子后,我一直处于一种半累的状态,下午补眠成了必要的恢复体力方式。但有时越想补眠,却越不成功。更糟糕的是,晚上都只能浅睡,有时半夜会悠悠醒转。万籁俱寂,徒有风扇吱呀作响。细听才发现原来妈妈也没睡着,哼着我所不知道的调子。也不知是因为太累还是妈妈的调子让我心里感到踏实,渐渐地又再还寝入梦。 出殡前,心里突然一股懊恼:以前不屑于别人啥事都开启手机记录,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傻瓜。乐队唱着歌曲,我却一直想在乐曲中、在脑海里捕捉妈妈的声音,深深刻印在脑里。我真害怕有一天我会忘记妈妈的声音。 妈妈和我一起用餐 苦瓜汤是平常晚餐的选择,其一多菜清淡,其二分量刚好够我和妈妈两人分食。 一般上打包晚餐回来,把妈妈扶上轮椅后拿出尿垫放在水龙头下方,让水流把尿迹冲淡。趁这空档我就赶快把汤水倒出,以免汤水太烫,释放塑料袋的有害物质。 接着,倒回来开始洗刷防尿垫,还有妈妈的衣服。洗刷几遍后就浸泡水中,才推妈妈进入冲凉房。 洗得香香才享用晚餐。妈妈的碗和古早的公鸡碗一般大小,不过外面画上的是4条鲤鱼,分别把富贵有余4个字间隔开来 。这碗原本有两个,之前刷碗时手滑打破了一个。如今这是硕果仅存、妈妈遗留下来给我的。 当然,妈妈留给我的远不止这些。妈妈离开的那个傍晚,我也打包了鱼饭,还有一条面包,只是妈妈都来不及吃。朋友说华人相信最亲爱的人如果来不及吃下最后一口饭或最后一餐,其实是想把福泽遗留给子孙。 当晚,姑姑劝我先在殡仪馆的人来到之前吃些东西果腹。打开饭盒,盖子内已沾满水珠。用汤匙剥下鱼肉配饭送入口中,眼泪禁不住顺着脸颊流到嘴巴,此时我已分不清饭菜因何咸涩。 只是匆匆扒了几口,我就把整包饭给丢了。如果我早知父母福留子孙的说法,或许我会慢慢咀嚼,将妈妈留给我的全部保存起来。 鱼饭虽已丢弃,但妈妈还留了个碗给我。平常晚餐时,我会分走半包白饭,再把剩下的分一半给妈妈。然后放上裹着肉碎的苦瓜片,两颗鱼丸,几片青菜。因为妈妈不喜欢喝太多牛奶或者其它饮料,所以为了让妈妈能更容易吞咽药粒,我会淋上好几汤匙的汤。 有时多舀了些饭或者多放些菜肴,妈妈会说够咯够咯,我却又故意多放一些。把碗放到妈妈面前还一脸得意地说:“哪,吃完。” 其实没怎么听妈妈提起她喜欢吃什么。只是有次,应该是注射第二针疫苗后不久,当时身体比较虚弱,医生建议我给她买没有lactose的成人牛奶。 当时第一次还是第二次我泡了糙米粉加牛奶,或是麦片加牛奶,只见妈妈大口大口地喝。喝完一口还长叹了一声,用古田话说:“啊,jiak hor liak(啊!真好吃)。” 妈妈满足,我也满足了。 妈妈的豆腐卜 老板娘穿过人潮,端来了热腾腾的饭菜,一小块木瓜夹在被猪肉碎挤得饱满结实的豆腐卜之间,上面撒了些翠绿青葱。漂浮在油亮汤面上的青葱碎片向袅袅白烟借力,奋力往豆腐卜游去。 妈妈虽不至厨艺精湛,但操持一日三餐还是凑合。所以曾有一段时期总会对别人家的饭菜心生羡慕,甚至曾一度相当嫌弃自己老母亲的厨艺。纵使如此,妈妈的一两道菜肴还是会让我时不时回味。豆腐卜就是其中一道。 一般上妈妈会整个锅子上桌。掀开锅盖,期待的心情就像拆礼物一般无差。氤氲白烟散去之时,从锅沿窥探,精华在滚烫的浅褐色汤底下滚涌,猪肉多到几乎能把豆腐卜穿洞的两面覆盖殆尽,一些韭菜心有不甘地被挤出来,随着汤水载浮载沉。 舀一汤匙汤水淋在白饭上,一口咬下豆腐卜,吸附其上的汤水猝不及防地暴涌而出。第一口肉质嫩而有嚼劲,汤汁也鲜美甘甜。吃两碗饭也不在话下。MCO期间,妄想复制同一道菜,虽然在呈现上更显简约精致,但啜一口汤汁就让人蹙眉,味道不足。 问过妈妈如何调出和她相似的味道,所需材料不过是寻常家里可见的调味料。材料也不见比外头的丰富,但就是能把材料原味调理出来,我想我和妈妈的差距应该就是几十年的技艺吧。 复工后,厨具都束之高阁。三餐全都依托外食,偶尔嘴馋,就会到平常买苦瓜汤的档口买豆腐卜跟妈妈一起享用。白饭各大概妈妈三分一,我三分二,夹了豆腐卜,妈妈总说她只要一片就好。嗯,那就把木瓜都给妈妈吧。 两人扒着饭,七、八点夹杂着新闻报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味道虽然有差别,但权充回味,也无不可。再后来,妈妈走了。有一种味道叫妈妈的味道,只是如今只能在记忆里搜寻。 看着眼前的豆腐卜,咬下一口,啜一口汤,人家说热汤暖胃,我却只感到眼眶热热的。 (明日续完) 妈妈(上)/吴惠春(爱大华) 妈妈(下)/吴惠春(爱大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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