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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心怡

“缥缈一生,火里寻冰。梦中追梦,云上筑城。” 这一篇文章想献给所有在读,对未来或憧憬或迷茫的建筑生。 我一直保留日记的习惯,有时未必是文字。毕业前我一直以为,我未来的工作处在艺术和理性的边界上,是充满创新和理想的,而灵感和作品是血汗和试错的成果。 我接受的建筑教育培养了我的审美和思维方式,教科书上的设计理论看似平铺直叙,却时常蕴含很深刻的意义。建筑伟人的名著更甚,他们的语言经常晦涩难懂,给我带来很大的阅读障碍,却是让我对建筑理论的求知萌芽的契机。我开始期盼能一直看见“见所未见”的事物。 关于我的职业生涯,我想从大学的某个节点开始回忆。 第一次看见S老师的时候是在课室里,她和我另一位导师正兴致勃勃地交谈,几度情绪激动到拍桌,引起了我的注意。后来我才想起她还有个身分是国家注册建筑师,名字带着令人敬畏Ar.前缀。去年她在大学教课的闲余读了博,顺利穿上红袍。她是第一个登台的,我在现场。上台前她握着我的手笑着和我说恭喜,我一直记得。她是我大三最后一个学期的导师,也是我的恩人。 当时有一种刻板印象是,建筑设计行业好多都靠关系和介绍。我年初对求职和薪酬就有焦虑,断断续续问了当时的前室友,给我最大影响的还是我那届的班长P。她和我说可以请S老师写推荐信,我便去找了。老师根本没给我第二选择,就让我进那家事务所。我答应了。这公司我从C导师口中隐隐听过,相传大老板是总给职员酒喝的慷慨英国人,待遇和福利也在业界很有名。 老师的原话是:“你想加入XX?作品集传给我吧。” 我在新年的初三夜晚仓促写好了简历和作品集,传了过去,而后在云顶清水寺的佛像前接到面试电话。 下一次见到S老师,是在公司30周年的年会上。她难得穿了裙子,我和她一起走,就像一对母女相伴而行,我狐假虎威地跟在后边打招呼。我笑谈来公司是寻亲的,这段时期同事的温暖对待就像家人相处。这点我和我部门总监D也说过。他说,只有我才觉得公司里的人都很温暖。 但的确不是所有建筑师都如称谓那样听上去那么严肃。还在里头的,大家都已学会苦中寻乐。早上刚见完事业有成的生意人,落到工地又要监管工程,皮鞋踩在灰泥上,像游走在世间两面的使者。建筑从设计到落地的过程复杂得像人体系统,对于大项目,实际工作会被拆分成更细致的区块。以前的建筑师描绘骨骼肌肉,现在得要窥见血脉根须。 从来没有真正白费的努力 我前个星期才见了S老师。她一个四旬,刚完成博士学位的人,和我说她迷茫。她是我的榜样,是我想成为的人。我想至少要走过她走过的路,但她和我说迷茫。工作后,还有更多这样停驻在我心上的印记,我上司从工地载我回公司时抑制不住烟瘾的样子,经理看着我软件界面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刻,我们公司设计师在汇报上对着客户因为紧张而颤抖的手。 D离开公司的那个星期三特别平静。他总是说着类似他休息的事情要“低调”的话,询问他想休息多久,他又会赌气地说:“不会回来了。”我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和我经理E谈起时被他一语道破。我从未设想过,毕竟他比我大了整10年,我不可能用这些词汇评价他。 E的原话是:“你不觉得这样很不专业吗?” D是我的面试官。他的名片是我面试那天拿到的,上面有3个满是含金量的称谓,长得快装不下,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在我眼里一直是优秀又努力的人,年纪轻轻就考到了许多从业者梦寐以求的资格,长得又一表人才,从来都不可能和这些词有联系。 原来在这里,稍微卸下壳子,松弛下来就会被打上“不专业”的标签。 有太多不得不面对的责任和不可控,躺在公司服务器落不成的废案和图纸,好像上班每一天都在参加项目的葬礼,每一刻都在经历妥协和遗憾。 但建筑的本质是人类欲望的释放,我听见诉求还是会激动。我从没有挡板的铁架往下眺,会想这是人付钱也看不到的景色。夜晚行走在光怪陆离的街道,隐隐看见埋在群楼里的筑城者们,会觉得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白费的努力。强者因历经艰辛的道路产生高尚的道德力量,这是一种人间罕见的巨大力量。 因为如此,我每天都在见所未见,梦中追梦。
6小时前
前些日子去考察,我买了导游写的书,一本关于当地史地资料的出版物。虽然是华人,我猜大概也不是说方言的家庭,因为她的英语说得很好,广东话却听上去有点生疏。书是全英文撰写,内容大都是经过考究的史实,偶尔夹杂当地居民口述的传闻,结构严谨,读着像学术期刊论文。她看待地方、建筑和历史的角度和我想像中文史地专业出身的人不太一样,听她的叙述总觉得少了什么。但毕竟是道地的人,她知道很多细节,比如五角街走廊上方楼板用来窥视店铺门口的洞、药局门口扇门圆柱木条的顺序、上世纪的花街遗址、从书籍和网络无法寻获的人时地事因果。 她说的锡谷故事很动人:从海外漂泊而来的一群人,早上做着割胶和锡业的粗活,晚上流连于烟花柳巷,生命望不见尽头,但每个明天都可能是生命的句点。他们被世俗所扰,深知终生无法再次回到故土,便向着末日狂欢,最后被葬在村子的后山里。后山铺满茂密的树,不如其他村镇的坟山壮阔明亮。他们在远离故乡的土里,成了无名无姓的齑粉。 “这是拿来做什么的?”我们团队集合的庙宇对面有个戏台。我当然知道那是戏台,不过我很坏心眼,就是想听她解释。“是给中国歌剧用的,”她说。我从小受的西洋乐教育作祟,实在没办法把西洋“歌剧”和“戏曲”作联系。她用英语回答:“是给皇帝听的,然后老百姓说他们也想看,便有了戏曲。”我心中警铃大作,西洋乐确实是给“西方皇帝”听的高雅艺术,但歌舞以外,那些讽刺官场、志怪、低俗、歌颂百姓的民俗产物,戏剧杂曲,皇帝能听得多少?万一有皇帝角色的剧本那还得了。 我没有继续问她那这戏台是不是唱京剧的,因为会显得我很无知,我也只听说过霸王别姬。她继续描述了花街的历史,矿工们如何迷上赌博、嫖娼和鸦片。我逐渐发现她对鸦片的看法也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样,她的话语间少了应有的沉重,介绍的时候某些应该浓墨重彩的地方忽然变得空白了。我推测她不知道鸦片战争的细节,或者至少不太清楚,这让我很惊讶,因为这篇锡谷故事的开头应该是鸦片战争。她在看枯萎的枝叶,我在看地底腐朽的根。她把书写完了,写了应该写的,但像是只写了一半。 没有人能明白我的问题 整个村镇都流着他们故乡的血,连锡谷里废弃的湖都是。我们考察的地点在“澳门街”,她解释的时候我一直在走神。我看着路牌,脑里一片空白。她是阻止政府改掉这条街的名字的功臣,整个村镇过去两百年间曾经存在过的人都应该感谢她,因为就算很多人最终无名无姓,至少这条街不会。“澳门”这两个字承载的历史意义实在太过沉重,字体上面也流着故乡的血。这个地方的一切都是割离的。矿工的昼和夜、路牌的现实意义和历史意义、同一条街上的福建庙和客家、广东庙、她没写的上集和我买的下集。空巷里静得可怕,里头曾经有很多惊叫和鲜红的血,暴力的斗争,一字一句都是我曾在教科书上读过的。这些曾经离我很远,现在就像宿命一样都摆在我眼前,我无法不震颤。我什么都没看见,但像是什么都看见了。 迷失在空巷里,我都快忘了自己是来完成作业的。离开之前我采访了一些村民。他们所有人都比我更清楚这个地方的意义,我却还是要问他们每一个人:“对你来说这个地方什么东西最重要?”没有人能明白我的问题。我在内心哭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知道?回到学校把转译的工作都完成后,我依旧没有找到答案。 这个地方的名字有很多待考究的来源,最可靠的据说指的是船只停泊用的木桩的意思。这个意义和现实也是割离的。因为他们都觉得不重要,所以这个地方可以无名无姓。到底是什么不重要?
7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