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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栐伽

大学的人际圈子一直是个闭口循坏。 某天,几位大哥的出现意外打破了这个循环。他们正是监管校园停车场的保安。 那天下课后,我一如既往地先打开副驾驶座位的车门放置书包。还未来得及卸下身上的重量,便惊见一只知晓坏事败露的壁虎出现在车门内部的下方。刹那间,无数的感叹句接连冒出——万一它在我开车时跑到方向盘上怎么办?万一它已在车上某处诞下了宝宝怎么办? 而壁虎早已惊慌失措地从储物格下方的黑色圆管逃走了。但我并不知道那个圆管通向何方,担心它兜兜转转还会回到原地,只好向保安求助。 “Bang! Boleh tolong ah?” 保安大叔的眼神透露出些许犹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Kereta saya ada cicak!”我开始比手画脚,激动地指向犯罪现场。 保安大哥开始挪动步伐,跟随我到车子停放处。我把车门打开,毫无隐瞒地呈堂供证,一边指着黑色圆管,一边重复着“Cicak tu lari dari sini!”大叔却在关键时刻挠起头皮:“Cicak?” 我马上搜出这家伙的照片,想方设法将之放大,只为让他一睹主人公的“风采”。果然,他微微扬起了嘴角,却径直走开了。正当我纳闷时,一位高大的保安走向了驾驶座,随后另一位印度保安走到了副驾驶座旁。他们同时让我打开车门。我立马意识到他们就是刚刚那位保安请求支援的对象。两位保安二话不说便直接蹲在车旁,用手机的手电筒往车里下方的各个角落照去,并徒手开启地毯式搜寻。 不一会儿,第一位保安握着一支蓝色原子笔回来了。我猜想那可能是他的救援工具。他们3位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互相换了位置,就这样又继续搜寻了好几分钟。最后都带着些许歉意对我摇了摇头。“Tak ada ah moi。” 当下,心中流动的暖意远超于那份没逮到壁虎的可惜。离开前,那位高大壮硕的保安大叔问了我:“Takut ke?”我羞耻地点点头。他却说,“Tak payah takut la, sudah keluar。” 虽然我半信半疑,但当下唯有这么相信着才能安心开车。凭借着这句话,回家的路上异常顺利,壁虎似乎也找到了它的归宿,至今未见踪影。 正当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麻烦坚守岗位的他们时,隔天停车场发生的乌龙事件又让我再次欠下了人情。停车管理处误以为我违规停车,锁上了我的车胎。印裔保安语气平和地询问我有没擅自移开“禁止停车”的警告牌泊车。我不断申明自己绝对没有这么做,但又苦于如何自证清白,毕竟车上没有行车记录仪。在极度紧张下,保安大哥耐心地指示我取下雨刷下的警告单到地下管理处办理手续,还随口叫了另一位保安为我带路。而他,正是前一天叫我“tak payah takut”的定心丸大哥。 当事情演变成需到指挥中心调动监控录像时,印裔保安却忽然骑着摩托闪亮登场。他额上的汗水在烈日下显得晶莹剔透,灿烂的笑容依旧掩饰不了先前到处奔波的痕迹。大哥习惯性地摆了摆头,难掩开心地告诉我事情解决了。原来,清晨值班的保安疏于履行摆放警告牌的任务,所以错不在我。想必这位大哥在我忙着处理手续时也来回辗转了多地,只为与当时值班的保安再三确认。数不清当时候说了多少句“thank you bang”,但我会永远记得几位大哥善良的脸庞。虽然道不出他们的名字,这段特殊的经历却意外让我和他们成了朋友。 被记着的感觉真好 以前到校后,我只会履行一贯的社会准则,礼貌地对保安们点点头。现如今,这个习惯已裹上了满满的敬意。每每见到他们,感激之情就会油然而生。而他们也会报以精神饱满的“morning! ”放学支付停车费时,保安大叔竟会在我开口前就直接在发票打印机上,一字不漏、准确无误地输入我的车牌号码。当时心想,被记着的感觉真好。 有一次搭火车到校时,站在远处的定心丸保安竟主动地与我招手,甚至还摆出了一系列动作:先是模仿开车的姿势,再转动手腕。其实他是想问我:“Hari ini tak ada kereta ah?”我会心一笑,收下这份关心的同时也迅速回复了他。这些点滴,仅占据生活的0.01%,却意外地让这段品味人生的路上变得颇有层次。忙碌的一天中,似乎多了一份来自陌生人的关心与温暖。 在这个速食时代,保安大哥的善意显得更加真诚可贵。生命里总有一些我们一辈子也无法道出名字和姓氏的人,他们的出现却能带给我们安定与温暖。而我们要做的只是去发现、感恩,与珍藏。这段经历,提醒了我要善待所有辛苦值班的abang,感激那些愿意停下来扶你一把的陌生人。平凡普通的一天中,我们皆有可能成为需要帮助,或是提供援助的人。但愿大家与世界交手的路上,也不忘留意身旁的甲乙丙丁。那些无意间的小举动,一句话,就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处境,点亮一个人的世界。
9月前
“你应该像姐姐一样选定了什么就坚定地走下去……” “你这样读到一半就说不读了,很不负责任……” “你要知道你也是姐姐,你应该做弟弟妹妹的榜样……” 忽然想到还有一句,“你应该像姐姐一样开朗……” 听见我这么说,荧幕前的她“呲”了一声。我终于再也忍不了,鼻头酸意迅速蔓延,不争气的泪水顺势滑落。 “好家伙,我怎么又哭了?”明明只是想向姐姐倾诉退学归国以后听到这些话的委屈,竟然也会激怒泪腺。 可她,怎么也哭了? 她永远是这样,用她的方式支持妹妹。即使我们现在相隔3527公里,镜面反射却一如既往地因为共振的心波而映出另一个我。不过这次,她忽然离我的心好近、好近。她竟然比我还气。就像当年我满心欢喜地为她大满贯的A Level成绩而热泪盈眶,比她还感动。看来这次,她真的心疼起了妹妹。 情绪感染像是一种病,交互蔓延在我俩之间。这毒株无法隔绝、一旦触及真心,便一发不可收拾。这时,看她就像是看我。同一句话,有她着实心疼的泪水,也有我玻璃心碎的难过;相同的事,有她容光满面的雀跃,也少不了我喜极而泣的笑颜。 不受情绪波动时,她在她镜中的世界耕耘,我在我镜中的世界雕刻。雕塑上深浅不一的刻痕,终究无法与整齐划一的农地相比。面对升学选择的我,出于对先前手上雕塑的不安,毅然决然踏上重寻塑像之旅。当时决定拿起的雕塑本身完美无瑕,不禁让我思索起不安感的来源。原来,是迷茫、也是疑虑。那是我真正想要的吗?显然不是。这才有了退学之说,我想重新选择,为自己勇敢一次。但若是要我放下雕刻刀,拿起锄头创作,恐怕那白净的雕塑会淹没在血海之中。我真的没办法像姐姐一样。 农家常常与呆滞不动的稻草人打交道,自寻其乐且乐在其中。农地旁的工作室就截然不同了,雕刻创作者为了迸发灵感,总是打滚于千丝万缕的情感世界中。看起来越是闷骚,脑中的战况越是惨烈。不少情绪壮烈牺牲,导致她深陷其中,走不出来。待战场灰飞烟灭,战士扬尘而去,已是那月黑风高的深夜,或是那……与挚友至亲的深度交流中。 其实,只要对未来铺路的初衷一致,路线有异又何妨呢?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实际上,生活中的镜子也延续了惊悚影视剧的创意。虽然我们姐妹俩常常在共情时捕抓到彼此的身影,但在各自的跑道上却毫不相干。就像恐怖片中,镜前的女主往往会在镜中窥见另一个女人的模样。求学路上,镜中的姐姐看起来踏实又认真,镜前的我却渴望冒险,比较厌世。难道真的如大人所说的那般,自己不如姐姐? 镜终究是镜。不管是镜内还是镜外的人,永远只能看见在折射或反射作用下的像。在我眼中踏实笃定的姐姐其实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烦恼。透过镜子,我一直以为她沉浸于留学生活中,会在不同的季节绽放芳华,随着每一天的风吹草动摆动身姿,像极了演奏至忘我的贝斯手。可是在这次的通话中,她亲口述说的所有经历,颠覆了我在镜中看见的像。她的生活,全然不是我以为的那般享受和顺利。 她过得一点都不容易。镜子中姐姐舞动身子的假象,只不过是借助“酒精催眠”完成的。她效仿着酗酒者对待酒精的态度,努力地用学习填满生活,用尽全力地克服着对家人的思念。似乎一不小心,她又会陷入无限的思念中。她正在用极端对抗极端。唯有将学习变成深渊,方能短暂地逃离思念的尽头。她发在微信群里的照片:窗外无云的穹庐、美禄配包子的早餐……只不过是为了让我们以为她很好。她也不怎么回复信息,只因为沉醉于学而思的世界中。而我知道,她越是忙于学习,就越是思念家人。 姐姐和妹妹是两个不同的个体,理应在两面不同的镜子中演绎生活。在我们姐妹俩中,那面镜子却能在彼此最需要时发生反射,进行共振。共振的频率有多高并不重要,因为只要一方的情感粒子开始振动,另一方自有回响。 这通电话最终在凌晨一点结束。我们在倾诉与聆听中心生力量,各自整装待发。姐姐继续耕耘,我去寻找塑像。我最终不会像她。但说好了以后的我们都要像二十出头的我们一样,在必要时撑起对方那快塌下来的世界。光线再次射入镜面,生活继续,我们期待着下一次的分享。 最终,镜子前方那道向往自由、不甘平凡的光束,让我看见了更多可能性。原来,我还有那么多选择。眼前五花八门的塑像充满着无限潜力。我想,待自己攒够了勇气,就能像姐姐一样大步地朝前走去。即使未来充满不确定性,也要相信那即将选定的雕塑,更要相信自己。 退学之后,我带着这样的反思重新规划升学道路。这一过程依旧很难,我还是会猝不及防地陷入自我怀疑的旋涡中。但无妨,我珍惜着与不同的情绪相处。 慢慢地,眼前那份升学蓝图渐渐清晰。对于接下来的选择,我丝毫不敢奢望路过镜前的人都会停下脚步看我一眼。只要这个选择能把我的世界打造成哈哈镜,供我自娱自乐,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猜想10年后,镜前的我会到姐姐的农地里尝尝那颗最甜的瓜,听她笑着诉说这些年的不易,感叹人生无常,再暗暗为她开心,任凭汗水随着晚霞的落幕悄然离去。夜幕降临,回到工作室才发现镜中的姐姐早已在我打包瓜果时,悄悄顺走了我那精心刻制10年的作品。殊不知,那就是十年前差点染上鲜血,如今却雪白静穆的雕像。
1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