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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瑞扬

凌晨3点。 我睁开了眼,瞧见睡在我隔壁床的病人也睁着眼睛。我估计她跟我一样——认床了。这是我入院的第一晚,睡的不是自己的床,所以只眯了一会儿眼睛又清醒了。 我干脆起身上个厕所。 经过柜台时,我看见一位值夜班的护士正趴在桌子上睡觉。 叹了一口气,在这个世界上,有哪个职业是容易的呢? 我因为要做支气管镜检查,所以需要入院,第一天护士已经帮我抽血,照X光。凌晨12点开始禁食,明早一早就要做检查。 医院真的太大了,父亲带着我沿路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了我的病房。无论在何时何地,父亲总是我的导航,仿佛只要他在,我就不用担心迷路。 我的病房没有冷气,我一踏入便觉得热了,换上病服后便开始流汗,更让我难受的是,我看见病服上有疑似之前病人留下来的血迹,虽然已清洗过,但仍然有些浅浅的印记。 这里不是服装店,我如今是个病人,实在不好多要求什么,只得默默忍着。 隔壁床的病人是傍晚刚从加护病房转过来的,在她来之前,躺着的是一位患有癌症的华人妇女。我本以为,饱受病魔摧残的肉体,必然像是凋零的花草,毫无生气,对世间毫无眷恋,然而当我看见她多次下床阻止那位一直把手背上的针扎拔掉的马来妇女,不断安抚她时,我被震撼了。 见证病人照顾病人的温情 病人照顾病人的这一幕证实了世间温情不假。 华人妇女告诉我,她从昨天开始就一直拔掉针扎,医生刚给她扎好,前脚刚走,后脚她就拔掉了,导致流了很多血,护士每次只得放下手中的工作前来处理,不管她们怎么劝,似乎都不管用。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拔掉,也许是因为难受,也许她想下床走动。 “你忍耐一下,听医生护士的话,你明天要动手术,不能吃东西,不要拔掉针扎,你的儿子在外面工作不容易,不要让他担心你,一直来回跑。”华人妇女用流利的马来语对那位马来妇女说。 她的儿子早上来过一回,给妈妈剪指甲,陪她说说话,临走时,还走过去对华人妇女说,他不在的时候,麻烦帮忙照看一下。 我当时听诧异,一位身患癌症的人,为何还如此充满力量,还能给予旁人爱和关怀呢? 直到中午探访时间,我看见了她的丈夫和儿子,瞬间明白了。 我见过很多妻子病重后,被丈夫嫌弃,被儿女推来推去不肯照顾的人,可眼前的这位妇女,哪怕因为化疗失去了长发,哪怕有些消瘦,她的丈夫和儿子,都一直伴在身侧,看她吃饭,陪她说笑。 医生说,她病情已然稳定,今天就可以出院了,然而需要等医生写的出院信。 这一等就等了6个小时,但丈夫和儿子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他们就这样坐在她身侧,陪她说话。等到护士拿着信交给他们时,丈夫和儿子扶起她,开开心心地跟她说:“我们出院咯!祝你身体健健康康。” 我们曾希望爱情是锦上添花。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雪中送炭,才是极致的浪漫。 看着她出院,我突然心生羡慕,我也希望自己明日检查完后,报告出来没事,也可以安然出院。 不知为何,在病房里看见出院的病人,仿佛看见了一道曙光,我希望这里的每一个病人,都能够看见那道曙光。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就在想,在这里呆着,有点像待在老人院啊,活动范围有限,很多时候只能坐在床上,或者跟病友聊天。 在医院,康复的病人尚有出院的时候,但是在老人院,他们身体健康,四肢健全,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家。 终于,熬到了早上,我换上了护士昨晚准备好的衣袍,等待他们叫我去检查。 支气管镜,听上去好像很可怕,我之前也上网查询过,很多网友都说很可怕,非常疼。但我自己在检查,其实什么感觉都没有,因为护士会提前在鼻孔和喉咙喷上麻醉药,每一个步骤都详细讲解,唯一比较不舒服的是做完之后,会晕沉沉、剧烈咳嗽、带血丝、喉咙在麻药退散后有点不适。但这些都是正常现象,缓一缓就好了。 其实就算会疼,也是要为身体负责的。多少人因为恐惧,拒绝了检查或治疗,白白错过了黄金时期。到了下午,报告出来了,医生说我安然无恙,可以出院了。 我当下雀跃万分,如同重获新生。 我见到了那道曙光,也希望明日太阳升起时,有病人也能看见它。
3月前
人生不如意时,就去看《老子》。 记得当时第一次接触《老子》这本书,是在大学的时候。彼时年少气盛,正处于积极上进的状态,只觉得《老子》的内容好消极,我甚至不认同书中的观点,只觉得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消极”的书呢? 后来,越长大,被苦痛洗礼了几次,才恍然看懂《老子》书中所说的。在最暗的时光里,我竟被年少时不认同的观点救赎,也挺神奇的。 那时我才恍然觉得,每一本书都有不同的使命,有些书令人积极向上,有些书令人沉醉在作家幻化出来的世界里,有些书则是黑暗道路中的一盏灯。没走过夜路的人,自然看不见那盏灯。 老师曾说:“前进有儒家,后退有道家。” 竞争如此激烈的时代,我们一直被教育着要勇往直前,只要稍微停滞,就会被远远抛在后头。是以我不敢停下,不敢喊累,也不敢回头。重新打开这本书时,方知,除了要有向上的能力,更要有退下来的勇气。 是的,退下来,是需要勇气的。 苏轼的诗词中,写的尽是他人生中的遭遇,是这些苦痛令他的诗词名垂千古。原来现代人经历的痛苦,古代的人也经历过。人间这份礼包早在几千年以前就注定苦乐相伴。 庆幸的是,因为有书,人在痛苦时,仍然可以有所选择。如果没有书,吸烟喝酒大概成为了麻痹痛苦唯一的途径了。 如果天堂只有快乐,地狱只有苦难,那么人间,一定是最好的去处。
7月前
如果有人问我,从数字1到9,我印象最深的是哪个数字? 毋庸置疑,是数字5。 记得刚上幼儿园的时候,老师教我们写数字,我会写所有的数字,唯独不会写“5”,每次写这个数字时,我只会写“横竖”然后就停笔了。 我觉得那下半部分的弯曲太难写了,不知该从何下手。尽管老师教了我好多遍、握着我的手写,甚至在白纸上画上虚线让我跟着写,我都会在写完“横竖”之后,就停下来,像极了一个站在悬崖上的少年,尽管有人引导我,我还是觉得那弯曲是个特别可怕的东西,一步也不肯踏出。 在教了我几天,我都不会写之后,老师放弃了我,并把这个问题转告了我的父母。 我因此讨厌起了数字5。因为它,我成了全班“那个不会写数字的小朋友”。 我父母对这件事情没太放在心上,用我母亲的话来说,她觉得,孩子长大了自然会写的,不必过于紧张。 但你知道吗,这个“自然会写”,实则是有过程的。 那天,我溜进了爸爸的工作室,实际上大家都会把那个房间叫做“会客室”,当时爸爸正在座位上写东西,我凑过去看,突然神差鬼使地来了一句:“爸爸,你教我怎么写5吧。” 爸爸没有因为工作忽略我的问题,他拿起一张白纸,给了我一支颜色笔,他先在白纸上写一遍,我没看懂,他再写一遍,我依旧没懂。 他思索了片刻,先写了“横竖”,然后停住。 “你看好了。”他说完后,就写了弯曲的部分。 我跟着他,先写横竖,然后停一下,再尝试写弯曲的部分。 随后,他在白纸上写了很多横竖,唯独留下弯曲的那个部分让我完成。我一边写,一边问爸爸是不是这样,他看了看,点点头。 竟然写成了!我会写5了啊! 尽管已经过了二十年有余,我依然记得,学习写5的过程。我成功学会写5以后,是怎么雀跃地离开爸爸的工作室的。 5岁的我觉得自己是英雄 5岁的小朋友完成了一项挑战后,觉得自己就是英雄。成就感这件事,我从5岁那年就体验到了。 很多人觉得,很多事情现在不会,以后自然就会了。但所有的“自然就会”,它必定会有一个过程。我现在想起来,为什么爸爸教会我写这个数字了。幼儿园的老师教时,是直接一笔写完,以至于来到了弯曲的部分,我就搞不懂该怎么写。爸爸则是一笔一划教我写,特意留下我不会写的部分让我完成,我就看懂了。 艰难的事情,只要把它拆解出来,就会简单很多。 现在长大了,是一名华文老师,记得在给一位一年级学生写“舞”这个字时,他写得差点哭了出来。 我明白,“舞”这个姿态优美的字,对于一个一年级的孩子来说,就如同张牙舞爪的洪水猛兽,笔顺多得可怕。所以,我用了当时爸爸教我写5的方法,告诉他,这个字笔画很多,但没关系,我们一点点慢慢写,你看这个,像不像一个屋顶?屋顶下面有4个人在跳舞,这是他们的手,下面是他们的裙子,这个人,他在跳芭蕾舞。 我就一面写一面给他说故事,慢慢地他不再哭丧着脸了。 有时,我们太熟悉一件事,做起来得心应手,就忘记当初是怎么学会了。而数字5永远都在提醒我,刚开始学习时,肯定是难的。不过,那个站在悬崖上的少年,终究会有踏出那一步的时刻。
1年前
1年前
“我要结婚了。” 一则短讯传到父亲的手机里,发信人是姐姐。 直到看到这行字,我才恍然发现,我们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以前天天黏在一块嬉戏打闹的女孩。 早些年,姐姐到新加坡去工作,每3个月会回来一趟。我从小与姐姐同房,即使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她在这房间的一切都依然保留得很好,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 床单是她以往喜欢的简洁白色,衣橱里有一半的空间放置着她的衣服,她的书桌上,有中学毕业时朋友送的照片和小礼物,还有贴得满满的便利贴。这间房间,永远都做好了等她回来的准备。 得知她要结婚的消息,我知道这里有关于她的一切很快就要被清空,因为她准备嫁去新加坡,在那里安定下来。 姐姐结婚期间,正好碰上了冠病疫情,那时机场还未完全开放,我们只能透过视频通话,去见证她人生最重要的一刻。 我曾在脑海里上演无数次,姐姐出嫁当天,我会作为伴娘陪在她身侧,手接住了她扔出的捧花,然而当这一切落实到现实当中时,我却只能隔着那有些卡顿的手机屏幕,默默送上祝福。 以前在电视剧中看见女儿出嫁的情节,父母总会双眼通红,一方面为女儿的幸福开心,一方面又不舍。这种心情,直到我姐姐出嫁那天,我才有体会,就好像心里突然空了一块。你知道那是你姐姐,但与此同时,她也是别人的妻子了,不再完全属于你。 屏幕里的姐姐笑靥如花 记得以前姐姐有一架相机,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时,相机成为了最主要的拍摄工具。她的相机里有好多照片,记录着生活的点滴,比如我俩早上做半生熟鸡蛋,那碗半生熟蛋里,有我不小心掉下去的鸡蛋壳;她为我绑了辫子;我们在后院各个角落的影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架相机早已坏了,再也拍不出与我们有关的故事,但它依旧被保留下来,就收在姐姐书桌的抽屉里。 白色,应该是每个女孩嫁给爱情时最幸福的颜色吧。 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她笑靥如花,我知道姐姐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妻子这个新角色。 我拉开书桌的抽屉,看见银色的相机正安静地躺在里面,我下意识用手指按了开机的按钮,相机的画面依旧是漆黑一片。 坏了的相机没有被姐姐扔掉,我想那是因为她想保留的,是这黑色背后曾经绚丽的色彩吧。 那与我们有关的色彩。
2年前
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烟花,是在瓜拉古楼看的。 那时的我5岁,爸爸的车行驶在狭窄的小路上,两旁尽是草丛,突然听见了什么声响,妈妈指着夜空对后座的我说,你看,烟花。 我趴在车窗前,看着那洵烂的花在夜空绽放的样子,才发现这个一直让我觉得很闷的地方,竟然有那么好看的夜空。 小时候每逢新年,我都会被带到这个地方来。这里是妈妈的老家,外公外婆的家就在这里。之所以说这里“闷”,是因为瓜拉古楼就是一座淳朴的乡下,外公因为住靠近海,所以以捕鱼为生。在城市长大的我,看惯了繁华,并不知道淳朴的可贵,所以每当我闻到那一股鱼腥味时,我都会下意识地用手捂住鼻子。 在渔村长大的表姐会回头看我,问我:臭吗? 妈妈说:“她不习惯嗅这样的味道。” 古楼虽是乡下,却很热闹,每逢新年,外公外婆的孩子们都一定会回来,大家一起聚在一块聊天,吃古楼的美食,孩子就围在一起玩耍,因为年纪小,表哥表姐都很照顾我,也爱跟我玩。 他们的到来成为了我在古楼唯一最期待的事情。 回老家变成很艰难的事 外婆和左邻右舍的交情都很好,他们时不时也会来串门,那是我在城市没有见过的人情味。 我在那个地方踩过木桥,看过高飞的风筝,吃过姨丈口中那“来古楼必吃的招牌炸虾饺”。 突然觉得,我的童年,好像都是这座淳朴的小镇给我的。 外公去世后,阿姨们不放心外婆一个人住在那边,就把老家卖掉,把外婆接来槟城和小舅一起住,过了几年,小舅去澳洲工作了,外婆又被接到柔佛和阿姨一起住。 今年元旦,我听见妈妈说,外婆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她最近老叨念着要回到古楼。但是因为外婆行动不便,身体状况不太好,远途奔波怕她身体吃不消,回家于她而言,好像变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槟城和柔佛都很好,但我相信在外婆的心中,那个最美的地方,一定充满着海和鱼的味道。 烟花响起,那绚丽多姿的烟火与这座城市的灯光相互辉映,俨然是月亮和星星们的演唱会,灯火璀璨、声响此起彼落。 我趴在窗口,想起了在古楼看见的烟花,眼前那繁华的城市夜景,瞬间变成了淳朴小村的样子。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回去那里了,我真的好想回去啊。 瓜拉古楼把我的童年保护得很好,所有孩童时期该做的事情,我都在这里做了,一件不欠。 独木舟曾在《一粒红尘》写下一句特别打动我的话:世界之大,能让你说出“回”这个字的地方,寥寥无几。 我虽在槟城长大,但瓜拉古楼,也是我家。
2年前
2年前
2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