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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凡

苎麻,是不起眼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它的叶子叫苎叶,是做苎叶粄不可缺少的食材。苎叶面青背白,长得快,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在我们的村子里,屋前屋后,到处可见到这种常绿植物,伸手即可获取。我家也不例外,后院里,一丛一米多高、阔叶粗杆的苎麻,长得碧绿茂盛。 母亲曾告诉我,以前同伴不小心弄伤手脚,随即采撷几片苎叶搓烂,草草敷在伤口上止血。我感到非常惊讶,不敢苟同,绝对没有胆量尝试这种民间土方。 犹记得毕业后,开始工作之前,买了几件上班穿的衣服。其中一件,左看右看也猜不透它的面料。翻查衣服内侧的小标签,看见cotton和ramie两个英文字,方知是用棉和苎麻混纺面料制成。衣服不但透气凉爽,而且还特别舒适好穿。欢喜地与母亲分享,谁知,母亲知道的比我多。令人意外,苎麻的茎皮可以搓成坚韧结实的绳子,亦可编制耐用的渔网。 我家的苎麻,只取其叶子做频繁摆在餐桌上,又最吃不厌的苎叶粄。每回做苎叶粄,母亲起个大早,携带一个竹篮和一把刀去后院,不一会儿就把一大束鲜嫩的苎叶挽进厨房。她烧一锅开水,把已洗干净的苎叶焯软,捞起后过凉水。接着,把叶子撕碎,弃掉少许硬叶梗,再以一把大钢刀,一刀一刀,用力挥下,笃笃笃剁成浓稠糊状,继而添加适量的糯米粉和糖,搅拌均匀后搓揉成团状。 家里有一个大盘子,专门用来蒸糕点。母亲在盘子上铺垫预先剪好的香蕉叶,我们把苎叶粉团分成几十份,以双手揉捏成圆扁状(约有半个手掌般大),依次轻轻排列在香蕉叶上。母亲的动作利索,把水倒入大铁锅,起火,水沸腾后,满满一盘的苎叶粄放进锅里清蒸。起锅前,阵阵天然的草叶香气扑鼻而来。我就像一只馋猫,赖在厨房里等苎叶粄出炉。 不容置疑,苎叶粄最能触动对母亲的思念。母亲离世后,常忆起和母亲一起做苎叶粄的情景。做苎叶粄是我家寻常生活中的一件不寻常的小事,却是母亲在我们脑海里植下的一家人的共同记忆,在我心里,更是和妈妈有关的重要记忆。偶尔会有一个奇怪的想法闪入脑海:母亲和我,也许只隔着一个苎叶粄的距离。 苎叶粄并非随处可见,每次回老家,车开到半路,习惯拐进一个有小贩售卖客家小吃的市镇,但到手的浅绿色苎叶粄缺少浓郁的苎叶香味,味道比母亲制作的略逊一筹。失望了无数次后,终于兴起自己做苎叶粄的念头。 记得母亲说过,苎叶少的苎叶粄颜色淺淡,味道不香亦不可口,添加足够的苎叶,才能做出颜色像翡翠一样的墨绿色苎叶粄。不假思索,快手快脚采摘了一大把苎叶。然而,基于体质敏感,皮肤接触苎麻的柔毛后引起瘙痒。这才想起,母亲摘取苎叶无数次,从来不曾提起肌肤出现不适感。 凭记忆学母亲做苎叶粄 不观看网上的烹饪影片,凭着记忆,自己摸索,像母亲那样,随意拿起一个碗“ agak-agak”(注一) 测量原料,动手制作苎叶粄。挑选苎叶、剁碎苎叶及把各种原料混合搓揉成团,是最繁复的步骤,以前母亲总是独自包揽这些繁琐杂碎的工作,而我们只是轻轻松松帮忙搓搓小小的苎叶团子。屡次做苎叶粄的过程中,我们忽视了母亲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身形愈来愈佝偻,更没有深刻感受到母亲在苎叶粄里囤积的爱。 掀开锅盖,发现自己做的苎叶粄,徐徐散发着清香,颜色正是墨绿色,大喜。尝了几口,苎叶粄有独特苎麻香味,糯韧绵软,口感和味道正确无误,可是,总觉得少了妈妈的味道。 村子里的房子,屋况老化、慢慢变差,翻新或改造古老的房屋逐渐成趋势,一丛丛的苎麻被挖土机连根摧毁,只剩寥寥无几。暗自下定决心,要加倍照顾好母亲生前种下的苎麻。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后院的苎麻消失了。醒睡边际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仿佛瞧见一盘苎叶粄出现,一下子又不见了。迷迷糊糊间,满腹狐疑,不知苎麻是否还安然伫立在后院。 注一:agak-agak 意思是大概
4星期前
那个夜晚,随手拿起一本书阅读。午夜时分,感觉不到丝毫睡意。放下手里的书本,听见鸣虫的叫声从不远处的草地传来,声音此起彼伏,错落有致。我竖起耳朵聆听,暗自揣测:洪亮动听的虫鸣,兴许是一只雄虫为了求偶,竭尽全力演绎一首经典老歌。又或许,嘶嘶低沉的虫声,是一只虫子深情温婉地对着心仪的另一半,讲着悄悄话深情地表白。然而,昆虫间互相传递的语音信息,终究只有它的伴侣能够明白。 住宅区的灯光已陆续熄灭,好生奇怪,天地静穆的夜里,虫声明明很好听,为何唯我独享?一边听着虫鸣,一边随意翻看《诗经》,在字里行间寻找以螽斯为题材的古诗词。觉得以前的虫声从来没有逝去,喜欢这样的夜晚,这个时刻,昆虫是我的,连夜晚也是我一个人的。 总觉得“螽斯”这个名字特别悦耳,配这样的昆虫恰好。幼年时,曾亲睹螽斯,听过它们发出不同类型和强度的声音。当然,没有人的时候它们才会肆无忌惮地鸣叫。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草地里的虫声是螽斯的鸣叫。我一眼就可以辨认出荒野、草地或草丛中的螽斯,其触须细如丝,比身体还长,颇容易辨认。螽斯的种类繁多,而且形状和体色不尽相同。它们的身体展现了极其丰富的色泽,我这个虫痴,早就被漂亮的翠绿、草绿、深绿、嫩绿、褐色和红色等色彩迷住了。 某个早起的清晨,信步横越屋子前面的马路,走入长满杂草和野花的草地,试着打捞一些对虫子的记忆。慢慢翻开叶子,草丛间果然藏匿着很多体型大小不一的螽斯。虽然草地里还有其他昆虫,但是只有螽斯能获得我的青睐。 发现螽斯后,我总爱在草地上转悠。有时,螽斯会悄无声息地粘附在衣服上尾随我回家。直到无意间看见它们,才发现它们的存在。它们忽而在墙壁上栖息,忽而牢牢地趴在其他物体上。有一次,一只绿螽斯,强行霸占着行李箱把手,一双明亮的卵形复眼紧盯着镜头,这表情似乎在说:“下次去旅行,带我,带上我。”我并不通晓虫子的语言,不能阻止它入侵我的家,只好任由它逗留在房子里。 一个寻常的傍晚,印度邻居在草地里采摘野菜,我问她:“晚上有听见高低起伏的虫声吗?” 她讶然:“有虫声?睡得像死猪,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 我告诉她,寂静的夜晚,只要留意听,唧唧唧唧、嘶嘶或咝咝的鸣叫声就会溜进耳朵。邻居找了又找,没发现什么。大多数的螽斯和叶子或树枝的颜色没有明显的差异,它们习惯保持静止不动的姿态良久,明明就在眼前,也察觉不到它的存在。我叫她和我一起蹲下,她不解地看着我。叶子微微颤动,我数着:“一只两只三只……” 邻居左看右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我察觉到她无法集中注意力走神了。凝视着叶子,我说:“bedi bahen,看这里。” 我指着小小的螽斯。她的视线顺着我指的方向移到叶片上,找了好久,终于发现翅膀与身体的纹路和叶子相似的小露螽在叶片上栖息。我慢慢将手移向前,让螽斯缓缓爬上手背。它轻轻啃咬我的手指一下,不痛,但有痒痒的感觉。连忙抽回手检视皮肤,还好,没被咬破,可我的好邻居早已吓破胆哇哇声尖叫,大动作弹开。忆起以前,我也和她一样,生活中大部分的时间都是柴米油盐。如今的我,发现了每一样东西呈现的许多令人惊喜的细节,捕捉到那些不经意间触动心弦的瞬间。 我又说,深夜,草地里传来的虫声错杂交替,时高时低,时断时续。不同的昆虫发出不同的声音,我模仿虫子的声音,教她辨认:“轧织……轧织……轧织,丝轧……丝轧……丝轧,织……织……织,咭……咭……咭,吱……吱……吱,吱哩……吱哩……吱哩,这些都是不同种类的螽斯发出的声音。” 我补上一句:“我还听见其他微弱的声音,简单的嘁嘁嘁、嗞嗞嗞、瞿瞿瞿,有长有短的嗤嗤,嗤……嗤,咝……咝,咝咝。” 她兴致勃勃的跟着我学虫叫,像玩绕口令,一点也不觉得拗口。 再次见面,她对我说:“晚上虫声围绕在耳畔,彻夜喧闹。怎么办呢,以后每个晚上会不会被它们吵得不能入眠?” 一连数日,邻居皱起眉头,闷闷不乐不爱说话。我逗她:“走,去找漂亮的红色悦鸣草螽若虫。” 她惊叫一声,瞪大双眼,扬起手,作势要打我,叫嚷着:“你又要害我失眠吗?”我拿出齐白石的画册,指着《螽斯红蓼图》:“看啦,小螽斯不是挺好看吗?” 邻居觉得螽斯的鸣叫刺耳扰人,夜晚更令人生厌。我只觉得,大自然似乎离一些人越来越远了。正在沉思的当中,邻居忽然冒出一句:“整夜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也许不是螽斯的错。” 她眼神哀哀,迟疑了一下,略带哭腔,喃喃提起她的大女儿遭家暴及被骗走巨额积蓄,另一个女儿又尚未有同种姓同阶级的人来提亲。晚上想起两个女儿特别郁闷,内心备受煎熬,夜不能寐。 她的失眠,与螽斯无关。明明心事重重,却怪螽斯干扰她的清梦。琢磨一下,我对她说:“每个夜晚,虫鸣声伴我入眠。Badi behan,晚上不要想烦心的事情,静下心来听听螽斯的鸣叫就容易入睡了。” 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越听越心烦意乱。 相关文章: 露凡/地瓜 露凡/树
2月前
春节渐近,过年的氛围愈来愈浓厚,母亲的病情却越发危急。腊八节那天,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她最终没能等到甲辰龙年的到来。为母亲看病的张医生感到无限唏嘘,脸色显得凝重,叹了一口气:唉,还没过年呢! 母亲生前说她肖龙,生肖却和出生年份不相符合。丧礼上,有些亲友甚是好奇。我说,那有什么关系呢?母亲不是文盲,她已掌握了一些基本的汉字。既然她坚持两者皆正确,也就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我对母亲以往的事情知道甚少。母亲多次提起习字之路的波折,唯有此事,我印象深刻。母亲年少时原本目不识丁,幼年时第一次央求祖母购买一支铅笔,却换来亲生父亲怒声叱骂,“啪”一声把笔折断,用力扔出屋外,下令永远不准提起读书写字这码子那个年代不属于女孩子的事。面对外公的不耐和不欢,母亲不曾放弃过学习写字的唯一念想。提起习字的心路历程,母亲的眼神发亮。说及瞒着家人学写字,她的时间回到少女时期。无畏外公的禁令,更不怕被甩一巴掌,母亲自有妙招,最终在废矿湖拥有个人的学习空间。母亲每天携带一个琉琅,与外婆一起出门,到废矿湖淘洗锡矿砂。午间休息,她挤出一点时间,提起小树枝在地上尽情挥画勾勒字词,读过几年私塾的同伴成为指点及教导她的小老师。我不相信这件事情外婆不知道,唯一的解释是她选择闭上一只眼睛。在废锡矿湖里拚搏,双脚浸泡水里,弯着腰在猛烈阳光的曝晒下洗琉琅,工作劳累又单调,狂热习字的母亲不但不觉得酸楚,反而感到欣慰。偷偷摸摸习字那段时光是母亲最难忘的记忆,她屡次喜滋滋地说,能够认字、识字和解字,一切辛苦皆值得。母亲还说,她的学习生涯并不孤单,洗锡矿砂的日子,结交了几名和她命运相仿且热爱文字,一起争相偷偷学习的女孩。 母亲不曾写字给我们看,曾问她,字写得如何?字体好看吗?母亲摇头笑笑:乱涂乱画的鬼画符,东倒西歪的字见不得人。 老天不会忘记每一个人 自从家里订购了报纸,母亲常指着报纸上的油墨字,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朗读,有时停顿一下,问我们读音是否正确,她仿佛在脑海里编辑一本独特的字典。她掌握的字词像凌乱的砖块和瓦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一摞摞的逐渐排列,堆叠得越来越多,最终构建了自己的文字小房子。日历、老夫子漫画、儿童故事书、佛教绘本故事、电子游戏及电视剧的中文字幕,皆是她识字的工具。归根于她的聪颖与好学,她也懂翻看通书及二十四节气表,同龄的老妇女与她相比绝对输得彻底。 母亲中年丧夫,独自抚养5个孩子。她深谙不能进入学堂的苦痛,求学时期母亲从不让我们失望,无论日子过得多么窘迫,我们总不缺书本和文具。外公经商,他用自己攒到的钱及妻女洗锡米的积蓄,买了很多橡胶园,家境堪称富裕。父亲去世后,外公和外婆曾经接济过我们,可是物资往往被亲戚半路拦截打劫。那时,年纪小小的我赫然知晓,原来亲情有时是不可强求的。忆及生活上那些困难的过去及三餐的匮乏感,母亲鲜少显示内心的复杂感受,她总是说:一根草一滴露,老天爷不会忘记顾及到每一个人。 十二生肖中,与别的动物有异,龙是虚构及神话了的象征。母亲自始至终说她生肖属龙,也许,潜意识里母亲希望自己像龙一样强大,能够排除万难保护儿女。庆幸的是,如她所愿,我们长大后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安稳。 获悉母亲病重,我赶回家乡。1月18日傍晚,原本有事下午要重回S城一趟。离开前,测量母亲的血压和血氧,发现两者的度数过低,而且飘浮不定。想起医生的瞩咐,心里有数,遂打消返回S城的念头。 母亲曾经两次病情紧急被送往医院,从急诊室转移到病房进行进一步观察和治疗。两次皆输液和输血,以鼻胃管灌食。久卧病床,她背后出现一个很大的褥疮,鲜血淋漓。母亲病重,心情变得矛盾,担心她骤然离去,又不忍她住院接受抢救,继续饱受病痛的折磨。母亲曾叮咛,人生中最后一刻她要呆在家里。眼见母亲在弥留之际,我们决定遵循母亲的意愿,不拨打救护车紧急热线,不把母亲送进医院。 母亲平时拜观音菩萨,念阿弥陀佛。我打开手机,不间断地播放佛曲。我在母亲的耳边轻声说:妈妈,不要怕,不要慌张,见到佛菩萨,放下一切随着菩萨去修行。 我们心中已为最坏的状况做好准备,弟妹和我轮流守在母亲身边和她低声耳语。盛了半碗饭,吃了几口,小妹叫我过去。屏息凝神,伸手探探母亲的鼻息,摸摸她心口,心底陡地明白母亲已经永远离开了。顿时,眼角自润湿起来。心里明明万分不舍,却也不禁产生母亲终于脱离病痛折磨的想法。 母亲97岁高龄离世,我们按照她的遗嘱,丧事从简,遗体火化。换上寿衣的母亲躺在棺椁里,双脚朝外。那刻,恍然感觉到她既存在,又像不存在,心里一片空白。 翌日,抓起手机,打电话去S城的医院,欲更换自己的复诊日期。那头传来护士善解人意的声音,我有点心不在焉的漫应着,嘴里重复:我的母亲不在了,我的母亲不在了,我要更改日期。 新年期间,烟花璀璨,却与我们无关,过年的心情荡然无存。除夕夜,无心煮膳,随意烫了半只土鸡、弄了一个汤、切了一盘烧肉、焯烫一碟蔬菜及清蒸一尾母亲以前嗜吃如今却吃不着的河鱼。菜肴摆在餐桌上,望向母亲习惯坐的位置,心里空空洞洞,只想着:“母亲走了,再也见不到她了。”慢慢咀嚼着食物,好像平时一样,刻意吃得慢一些,仿佛仍旧陪着母亲吃饭。吃着吃着,发现年饭的滋味和往年不同了。 夜晚,仰首望着璀璨的烟花划亮夜空。心想,无论如何,新年总得有个愿望。闭目祈愿,愿望很简单,希望母亲在另一个空间无病无痛过得好。 许了愿,竟然有一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6月前
小时候,常随同外婆到菜园里种植地瓜。地瓜是常绿藤本植物,绿色藤蔓紧贴地面,向外匍匐扩散,不畏阻难。远远望去,一大片茂密的藤蔓起伏菜畦上,密密麻麻,几乎没有一处空隙落脚。 栽种地瓜,外婆不用地下根,她说,采用扦插繁殖法地瓜生长比较快。我常紧随外婆的背影看她种植地瓜,挥动锄头,挖沟堆畦棱,动作利落。外婆捡起二十多公分的粗壮地瓜藤,斜埋半截到土里,再用脚后跟噗噗噗噗踩踏秧苗种植点四周的泥土,让地面结实。一个星期后,地瓜藤就生根孳蔓,翠绿的幼芽争相冒出。不久,叶子精力充沛挺起,一天比一天浓密。一转眼,一朵朵干干净净、白色微紫的喇叭状花朵比赛般的竞相怒放,在绿色的叶丛中舒展。炫目的阳光下,花朵随风摇曳,看了叫人心生欢喜。那时好傻,总想对花说:“你好漂亮,好漂亮啊。”倘若时光反转,我肯定也会说相同的话。定睛凝视地瓜田,不难发现,那是一道吸睛的风景。细心观察,它散发一种让人心里平静的美。 菜园里的地瓜大多茎叶旺盛不结块根,成为供给猪只的饲料。不过,外婆另辟一小块地瓜田,为了控制叶片和侧茎的生长,三天两头,她抓起一把小刀切割侧枝。她说,藤蔓和叶子过于茂密会影响地瓜的产量。圆形、椭圆形或奇形怪状的块根在土壤中静悄悄膨胀,花谢后,藤蔓一吋一吋开始转黄,我们才挖掘块根自用。不同品种的地瓜肉颜色都好看,除了橙黄色或紫色,亦有纯白色,全都蓬松柔软,入口即化。家里常有地瓜块汤,可我最爱等外婆煮好饭菜后,把地瓜丢进火炭里煨熟,掰开那一刻,香味扑鼻,比地瓜块汤更美味。 外婆沉默寡言,从没看过她的笑脸,偶尔和我说话都是寥寥数语。外婆收割地瓜藤蔓和叶子,捆绑成一紥紥。有时,我跟随在后面晃来晃去,她便让我抱起一捆藤叶走向煮猪食的木寮,若半路跌倒,她就佯装骂道:“真是大番薯。”咦,人怎么会变成大番薯?我才不要变成大番薯呢。可她说:“大番薯好,全身都有用。”安顿好地瓜藤叶后,外婆把绑缚着一把镰刀的竹竿递过来。我兴高采烈地对准园子里比较大片的香蕉叶,嚓嚓划下来,再用小刀,沿着叶梗,不偏不倚的把完美的叶片削下。贩卖香蕉叶的钱都归我,那是外婆不着痕迹地奖赏我的方式。 木寮里有一块香灰莉木制成的砧板,大而厚。我去割香蕉叶片时,外婆端坐大石头上,把大把大把的地瓜藤叶铺在砧板上笃笃笃剁碎,倾倒大铁锅里,掺入米糠,然后生火把混合物煮成黏稠的猪饲料。喂食时,猪只抢着咕嘟咕嘟狼吞虎咽。外婆说,胖嘟嘟的猪吃饱了就犯困没头脑,别学猪,做有用的大番薯比较好。除了大番薯,我猜想外婆找不到更恰当的字词来表达她的意思。 外婆每天还得张罗一家人的三餐及操劳家务,日夜双手忙个不停。不过,一个星期一次,她可以享受自己的娱乐时间。一般是星期日晚上,住在隔壁的姑婆,约她到街上陈旧的戏院看粤语残片,外婆通常都把我带在身边。影片情节跌宕起伏,最能赚取外婆的眼泪,百看不厌。描绘旧社会妇女悲苦遭遇的社会家庭伦理大悲剧戏码,岂不是外婆的生活缩影? 家里经济条件不错,可外婆一生忙碌。听说,外婆有两个女儿被太婆送给别人领养了,对这人伦突变,她始终不吭一声,很想问她,为何没把儿子送走。等到她自己熬成婆,她的生活模式也没有改变,每天为媳妇和儿孙劳累,耗尽生命。难道这就是外婆说的 “做个有用的番薯” ? 劳劳碌碌做番薯有什么好?外婆傻不傻呢?
2年前
2年前
  静谧的夜晚,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不安分的硕大褐色骚斯。它的样子有点丑陋:后腿发达,丝状触角比身体还长,头部两侧各有一枚黑色斑块,翅膀折叠时形状如树叶,花纹清晰。它属于螽斯科,是好久没有来访的稀客。以前亦看过绿色的螽斯,总觉得比这只可爱多了。螽斯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纺织娘”,只因叫声乍听如“轧织,轧织”。响亮的轧织轧织声,此次竟然带来很大的困扰。 夜访的骚斯,直翅竖立在桌面上。蹑手蹑脚想趋近细观,它却双腿一缩猛蹬,在客厅里精力充沛地乱闯乱跳。一会儿,它停息墙上。慢步走过去,拍摄了几张照片。留心打量,发现它正怒睁圆溜溜的双目,狠狠瞪过来,吓了一大跳。 早就知道,逮捕螽斯,绝对不可忽视它的搏斗精神,不能以手掌猛扑,它性子刚烈宁死不屈从。若是捏住骚斯的腿,它会拼命挣扎,情愿断腿求生变成缺脚虫或缺脚虫鬼。少年时的经验告诉我,假如耐心等待,动作够快,只需用拇指和食指掐紧螽斯头部两侧,它便逃不脱了。可惜早已过了徒手袭击样子稍微古怪的昆虫的年龄,恐怕心脏不能承受那种追逐的紧张刺激。童年的玩意儿,捉昆虫绑系翅膀任其飞翔,如今回想,极度残忍。 聪明伶俐、敏感且多疑,防备心重,这是螽斯给我的印象。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它不能动弹,捉去侧院放生。一眨眼功夫,它已逃之夭夭,离开视线范围,想必担心受到伤害。午夜,趁它再度出现乱窜的时候,打开客厅的大门,听见嗖嗖声,猜想它已经飞出屋外。 夜已深沉,回房熄灯。睡意正浓,突然涌来锵锵有力的“轧织,轧织”声,音调竟有得意洋洋之意。走进厨房,开了灯,声音戛然而止。关了灯,回到被窝里,鸣声再起,而且越来越高亢,仿佛越叫越欢快。循着声音流动的方向寻找,结果却是徒劳,不知它到底隐伏在哪里。好困、好累,告诉我,哪里可以买到寻找昆虫的探测器或GPS? 房间和厨房来回走动无数次,最终心疲力倦倒在床上。然而,房外鸣叫声照样连珠炮发,起落有致,逐想起余光中的〈牛蛙记〉,书写他为牛蛙声疲劳轰炸之苦。其实,螽斯的鸣叫声和牛蛙声音,同样扰人清梦。 它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小时候住木屋,周遭栽种了果树和蔬菜,环境保持了自然状态。各种昆虫隐身草丛或植物叶子及茎干上。晚上各种虫鸣声此起彼落,奇怪,从不觉得心烦,反而好像听着一首首安眠曲入眠。一次次搬家,远离植被的环境,虫鸣鸟啭渐稀,幸好目前居住的地方是闹市里的绿肺,周遭绿意盎然,常有昆虫和小动物不经意的擦身而过。不过,螽斯倒是罕见。夜晚听到好久不曾划空而来的螽斯叫声,竟然觉得逆耳烦闷。 《诗经》里有一首诗: 〈螽斯〉 螽斯羽,诜诜兮。 宜尔子孙,振振兮。 螽斯羽,薨薨兮。 宜尔子孙。绳绳兮。 螽斯羽,揖揖兮。 宜尔子孙,蛰蛰兮 这是一首祈求多子多孙而唱的民歌,只是,当下,哪里还会有众多的人萌生“宜尔子孙”之念? 闯进我家的骚斯,原来还未走远。几个晚上,屋子里的多个角落扬起“轧织,轧织”声。开了灯,小家伙息鼓偃旗。关了灯,又再度轧织,轧织。突发奇想,把它的声音录下,它鸣叫的时候让它听。果然,它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以为有一个同伴在附近。开了灯,它还一直和录音呼应。仔细寻找,哎呀,我的妈呀,我终于找到它了。拿一个倒转的空盒子,对准它的小身躯罩下,我终究赢了,哈哈。第二天早上,把它安置在侧院,让它重返大自然,院子里的植物足够它丰衣足食。它源自绿地,希望它在欣欣向荣的叶片上,更自由,更鲜活,鸣声更响亮动听。
2年前
20年前在书展发现残雪的小说。残雪是谁?从没听说。捡起一本随手翻动,匆匆一瞥,收在书中多篇小说行文晦涩,情节有悖常理。施叔青序文中说:“残雪对理性更是深恶痛绝,她在作品里要求达到绝对的非理性,更是反逻辑、反理性的极端例子。”   这段话改变了我的想法,毫不犹豫地掏钱购买。很想深入了解施叔青对这位当时每天手握剪刀和量尺,夜里伏案写小说的裁缝所下的评语。开卷,面对书里跳跃的意象、缺乏真实感的故事,还有貌似凌乱的叙述世界,停停读读,终于翻到最后一页。必须承认残雪小说表面杂乱无章艰深难懂,但只要细心琢磨、梳理,把多层次结构、毫不相干、光陆离奇的事件连系起来推敲,隐藏在荒诞情节里的真相不难变得显著。 这本在1990年出版(初版)的集子收录13篇小说,〈种在走廊上的苹果树〉是其中一篇较长的中篇。残雪聚焦家人及以5个蹊跷的梦,描绘了古怪荒谬的场景和故事。因为是梦,梦中世界不管怎样荒诞乖张或超现实(例如“他像河马一样在水池里住了好多年”,“母亲说,一次你踩在我的眼珠上”,“蓝皮肤的婆子像马蜂一样振翅飞翔”),读者被授予独特视角。通过一个个离经叛道的情节审视生命的丑陋与阴暗。当然,很多时候读者无法对文字背后隐藏的意义获得一致的解释。 不可否认,〈种〉充满对传统叙述方式的挑战和革新。荒诞的情节,让阅读者伤透脑筋,同时又提供了很大的想像空间。小说发表于三十多年前,无疑的,在创作方面,说残雪是遥遥领先的作家一点都不言过其实。 《种》生动地描绘父母、哥哥、妹妹和妹夫在房里和房外经历的各种状态,如焦虑、逃避、挣扎等,令人印象深刻。她写妹夫:“他走进我们的厨房,一下跳进蓄水池里不肯起来了。” “他还有一种本事,就是不用攀附就可以贴在光溜溜的平面上,如贴在天花板上……。” 妹夫是不是一个逃避现实的人?她写父亲:“他接近于昆虫类,因为他给我一种有甲壳的感觉。”(令人想起卡夫卡的《变形记》)。她写母亲:“她从抽屉里找出梅花针,咬着稀松的牙齿往皮肤上扎,边扎边挤压。”简直读得心惊胆颤。扭曲的人际关系(如页223,提及父亲一直和姨妈私通),也逃不过作者的法眼。你需要有耐心,静下心慢慢品读和思考,分清现实与梦幻的混淆。 《种》充满了梦幻与现实的交错,或以象征、或以预言或其他形式,揭露繁复尖锐的生命现象,它梦魇呓语般的文字锐新了我的阅读体验。是的,现实中,种在走廊上的苹果树是无法健康成长的,不过想像的力量无远弗届,终会长出硕果(页258)。 【花踪】第11届花踪世界华文文学奖得主残雪/ 获奖感言 专访残雪 | 搞文学就必须耐得住寂寞
2年前
在杭州,没有人能抗拒文化底蕴深厚的灵隐。古寺离开西湖不远,坐落西湖西部飞来峰旁,隐藏在山峦环抱的山谷中。游了西湖,第二天早上,火速追上一辆公交车,直达灵隐。下了车,走一段弯弯曲曲的山路,两旁挺立错落茂密的参天老树。沿着溪水信步而上,山路逶迤,却不难走,蜿蜿蜒蜒直达千年古刹的正门。 踏入青瓦黄墙的寺院,有人递上三炷香,可是,我却没有为自己求佛。延续了千多年,袅袅萦绕的烟火是否和遥远的魏晋或五代或唐宋的香火相似呢?人们祈求的是什么?渴望被指引的又是什么?钟鼓齐鸣,祥和的声音,能否唤醒迷茫的众生? 灵隐的长远历史,让人震撼和感动。它隐藏了许多艺术价值连城的珍品及古物:明代的水陆画、明董其昌手抄《金刚经》册页、敦煌石室藏唐人书写《摩诃般若波罗蜜多经》等。古人熟练精美的书法字迹及他们染制的坚韧纸张,至今仍然完好无损,未被岁月蚕食成碎片。凡人如我,又岂能手捧细细观摩,亲炙大师的技艺。 诗人们来了又去 清帝康熙一时失误,后来将错就错,书写的匾额“云林禅寺”,高高挂在天王殿门前。后人哪管这么多,继续采用印度高僧慧理建寺时取的名字“灵隐”。好一个“隐”字,没错,藏在山林中的灵隐寺就只能以“隐”来形容。当然,希望自己也能乘机离开尘嚣,在深山中隐一隐,感受山林里的静谧深沉和灵气。 经过禅房,飘出清脆的笃笃木鱼声,僧人禅坐蒲团上,翕动着嘴唇默默诵经。一波一波空远的声音,宛如置身西域古道。 向更高处走去,进入邻近的树林,空气中有一种淡薄的味道,无关泥土,亦非植物腐烂时发出,也不是野花青草的芬芳。淡淡传来,若有若无,似茶香。莫非苏轼约了历代诗人,在不远处的冷泉亭边品茗边赋诗? 冷泉亭是诗人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处所。众多诗人,在灵隐即景题咏,创作出历久不衰的佳作。南宋辛弃疾的〈满江红·题冷泉亭〉,苏轼的〈送唐林夫〉,白居易的〈宿灵隐寺〉……诗作辞赋道尽古寺的魅力。苏轼饱尝宦海沉浮之苦,数次入朝、贬官,贬官、入朝,在逆境中,笔下的诗词歌赋让他找到慰藉。白居易被贬职,灵隐亦是他喜爱的地方。前者有诗句“在郡依前六百日,山中不记几回来”,后者写下“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在纷纷扰扰的尘世中,他们坚定的朝着自己的人生方向行走。岁月如云烟,毫无痕迹过去了,那些篇章,永存天地。 忽而,听见一片蝉声。众多的蝉,在地底下潜伏苦修多年,终有所感破土而出。它们黏附树木,慢慢的从裂开的外壳露脸探看这花花世界,甩开污泥,换一身光滑洁净,知了知了知了,时而低沉时而高亢的鸣声,一把一把连珠炮泼洒林木。知了,知了,不停灌入耳膜,纯粹噪音,或是另有深意,不得其解。 总要有一段机缘,才能走着遥远的路,爬上一座遥远的山,来到寺院。离开前,回头望望禅坐的古刹,游人熙熙攘攘,分辨不出,谁来祈求平安,谁来探幽问禅,谁又是来目睹古刹的庄严。那又如何,根本不重要,我啊,只想拥有一份淡泊的心境。
2年前
3年前
疫情蔓延开来,在家闲来无事,有一天,看着香蕉树,想到旧诗词: “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不知秋芙种植何种芭蕉,诗词也和外婆没有关连。不知为何,顿时萌生出一个想法:外婆像一棵香蕉树。 去年开始少与人接触,宅在家里莳花种菜,每隔十来天上超市购买必需品。偶尔,朋友送来食物,挂在篱笆上,也互不交谈。早晨,在人少的公园或海边晨运,剩下的时间翻翻画册、阅读书本和打字。原本不乐意和不熟悉的人交往,除了不能去旅行,和以前的生活并没有明显的差异。 居住的地方,是城市里的一个小绿肺,离开市区很近,却又不失宁静。屋子对面是一块芭地,野草杂树伸展一寸寸土地,鸟雀、鸡鸭和羊群是常客。很幸运,住在城市里,一样可以享受宛如山野田间的静谧祥和。拎一张小凳子,坐在前院一排野姜花后面,叶缝间一眼望尽草芭里的植物和动物。晴朗干净的天空下,十多棵高大的香蕉树与草芭最契合,树干笔直没有枝丫,上端长着叶柄长长的浓绿或嫩绿叶子。远远望着,一把一把与风厮磨的翠绿扇子随风摇晃。日复一日,看着看着,脑海里突然蹦出外婆的影子。外婆的一生已经被封存,没想到,她的过往从香蕉树慢慢攀爬出来,拉回记忆中。多年后,终于又记起外婆与香蕉树的一切。 外婆家被菜园围绕,地里,除了蔬菜,也种植一些果树,最多的是东一丛西一丛、一棵一棵彼此紧挨的香蕉树,风姿绰约。香蕉树常在文字或线条中抽条成长,纸上的生命历久不衰。当然,这些外婆全不会。外婆的日子,在香蕉树下不知不觉中消磨得逐渐失去光泽。 挖了坑洞,从别处讨来的秧苗,根部填入洞里,香蕉树就能迅速成长。树顶冒出紫红色花苞后,接着一大串沉甸甸、百多条香蕉悬挂空中。外婆总说我托猪的福,香蕉树干是猪的饲料,树干归猪群,果实归小孩。外婆把我和猪一起喂养,我和猪一起长大。唯一的遗憾是,竖立的香蕉树,不像其他有枝丫的果树,不能让小孩攀爬把身体悬挂树上,学泰山。 第一根香蕉颜色转黄的时候,外婆右手挥起大刀,用力一砍,左手把整串香蕉承接住。香蕉装入麻袋,成熟后一阵阵香味溜出,小手就会钻进麻袋,咔嗒咔嗒,一根一根细腻香滑的果肉满足的落到肚里。至今还能把香蕉代饭,或许是从小与猪分享食物养成的习惯。 挥刀劈下香蕉串后,外婆砍倒树干(其实是它的茎),切成一圈一圈,剁碎后,装进大桶里,起火焖煮,猪食于焉而生,工序看似简单,花费的时间不少,耐心更不能缺少。 结果后,香蕉树不会再长出香蕉,但是地下的吸根继续繁殖,一棵棵树苗从地面破土而出,然后开花结果。成林的香蕉树,一代又一代,物化,重生,外婆的双手不停地忙碌着。 曾经,外婆教我扳开树干一层一层的软皮,挂在铁线上,用小刀轻刮,割成条状,晒干后变成天然的绳子。外婆说,剥开树皮时,要当心,香蕉树干里面隐匿一些小动物,有时是蜈蚣,有时是蝎子,无论是谁,来者不善,它们都喜欢亲一口,让你痛上好几天。 流露坚韧与笃定 香蕉叶子最初以盘绕的方式长出,然后舒展,开成大叶片,树砍倒后,我用外婆给的小刀拆卸叶片,卖给糕点小贩。外婆让我以劳作获取零用钱,长大后方知道,每日在家忙碌的外婆,自己从来没有收藏私房钱。 有时,外婆给我一把小锄头,她则紧攥大锄头,香蕉树下松土,拉出肥硕的蚯蚓喂鸡鸭。看见草芭里的香蕉树,这段童年生活穿越时空重现眼前。 每天中午,园里的工作暂停。准备好午餐后,外婆盛饭菜给我。外公经商,虽然家里生活条件不差,碟子里,她总不敢放太多饭菜。外婆吃素,一块豆腐乳或一些罐头菜头也能配一碗饭。从小就知道,外婆并不吝啬。家里还有儿子、媳妇和孙子,她自有她的难处。与人无争的外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自己咽下,每天依然在香蕉树下低头静默操劳,流露了一份坚韧与笃定,也维持了家里的平静。直到某天外婆吐血,走到了彼岸,我们到外公家的隐形桥樑也随之倒塌。 外婆的一生,正如她每天面对的香蕉树——从别处移植过来,繁殖,耗尽所有与生俱来的功能,然后无声离去。
3年前
辽宁大连星海弯大桥(注)开通后没几天,吸引了不少市民走上大桥徒步,当然,也为我提供了一个可以室外行走的机会,庆幸自己还有精力挥霍,挺开心的。大连市大雾日数偏高,起雾时,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挑选了一个晴朗的日子,我也去凑热闹,提了一个小背包,穿上舒适的运动鞋,从西部的高新区一直走到东部的金沙滩。 大桥共有上下两层,上层的道路两侧设有人行道,沿着大桥走,看似淡乎无味,却是其乐无穷。温煦的阳光洒在身上,面对苍茫的大海,任由海风摩挲脸颊,眼睛一路收集海湾的美丽与繁华。蔚蓝的天空和同样是蓝色的海水,仿佛没有界线般融合。天空飘过几朵闲云,无声无息。寂静中海鸥由远而近忽上忽下连声嘎嘎,却没有飞过来打个招呼,多么希望它能当面点个头。突然,一只海鸟往海面俯冲,瞬间嗖的一声又弧线飞起,衔着一尾小鱼。鱼摆动尾巴挣扎着,一会儿,它成功逃脱鸟嘴划空溜下,鸟又快速地在半空中把它叼走了。鱼不能成功逃生,为它焦急却又无能为力。一路就这样,蓝天、碧海、阳光、微风、海鸟……。可惜,大桥没有观景台,护栏也阻挡了部分视线,难免有点遗憾。 不少以桥取名的影片 走在桥上,一直感觉大桥好长好长,仿佛看不到尽头。走着走着,想起无数入诗、入画、入歌或入戏的桥,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多种景物并合,不经意地勾勒了思念故乡、厌倦飘零天涯的情怀。好一句“小桥流水人家”,一道桥、一股流水、一户人家,多么温暖的地方。区区数字,思念家人的凄苦愁绪绵绵不绝。 而卞之琳说“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一切是否相对的,或又都是互相关联的? 还有儿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无论如何改写,那座外婆桥都还保留着。桥啊桥,从小到大,交织我们的日常。 保罗.赛门(Paul Simon)为葛芬柯(Art Garfunkel)而写的〈赴汤蹈火〉(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把自己比喻为横跨烦忧河上的桥,时时刻刻准备为对方赴汤蹈火。讽刺的是,这首旋律优美,以友谊为主题的歌曲,最终却导致他们反目。也许,当时他们缺少的是沟通心灵的桥梁。 以桥取名的影片也不少。银幕上重构的高架桥常被当作一个符号或者一种象征,唤起历史上的创伤。当年的战场烟硝让人惊心动魄,观看了《魂断蓝桥》(Waterloo Bridge)、《桂河桥》(The Bridge on the River Kwai)、《雷马根大桥》( The bridge at Remagen)等影片,世人的悟性和记性会有多长进? 停停走走,横跨了6公里,思绪穿越古今,想起诗、童谣和电影。这座位于黄海水域的大桥,就这样留下了脚印。 后来,多次读到有人从大桥桥面纵身跃下轻生的新闻。筑桥,是为了解决跨水或越谷的交通,却成为终结困境的选择。唉,世间苦乐无常如何自处?是否被逼到绝境,才会以生命作出最后的控诉?如今大疫流行,茫茫人海中,谁能建筑一道一道横跨心海的无形桥梁,让拥堵的情绪找到出口? (注:辽宁大连星海弯大桥为中国首座海上地锚式悬索跨海大桥,如今它已经成为大连市的重要地标。)
3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