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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伟杰

思绪万千,感慨与难过的情绪缠绵在一块,你一拳我一掌地刺激我的内心。 我眼神空洞地把两件工作制服折好,卸下胸前的名牌,仔细翻了翻衣袋,剩下一颗同事送的草莓软糖。 我轻轻撕开了包装,手跟鸡爪似的连颗糖果都拿不稳,掉在了地上。我不嫌弃,吹了吹,看了两眼,满是不舍。 我准备出门了,今天是我与公司、与同事说再见的日子。 乘坐捷运从加影去往MYTOWN MALL约40分钟,下站后会经过一条长廊直通商场内部。我远远的就瞧见有位“假面骑士”在一旁表演弹唱,长廊里人来人往,有人举着相机十多分钟有余,抓各种角度记录,拍手叫绝。反观我板着个脸,一点也不稀罕,早已司空见惯。 可是,我简单轻松却一潭死水的生活,也曾因为这条长廊泛起阵阵涟漪。 第一次刮起我内心波澜的,是萨克斯管的号角。 柯瑟夫是我的同事,他是一名外籍劳工,我们时常语言不通,互相说着蹩脚的马来文和英文,真听不懂就加上手势,马上便心领神会了。记得我初来乍到,上司就派他教导我学习工作内容,他常看我托不住叠满脏碗的托盘,就问我可不可以拿,我说不可以他便帮我拿,唯一的缺点也就是一直和我讨糖吃。 一次趁着休息时间,柯瑟夫和他母亲打视频通话,电话铃声响了好久才打通。我好奇望了一眼,杜甫的“春旱天地昏,日色赤如血”好似具象化于我眼前。 荒凉、原始、穷乡僻壤的气息从小小的电话屏幕中溢了出来。他的妈妈就坐在屋外,一旁有口锅被燃木烧着,应该是在准备晚餐,背景则是一间石砖屋,左右两旁是一堆杂草和红泥土地。 空中传递的思念 我听不懂他们在聊些什么。可是,一种熟悉的暖意向我袭来,不是我想尿尿,是柯瑟夫与母亲的眼神,摄像头承载着双方的挂念,无声的思念跨过数个疆域,隔着屏幕传递到了相隔千里之外的他们。 下班后经过长廊,听,是萨克斯管奏乐的声音,吹出长绵细腻的低沉,带着些许忧伤与缱绻,悠扬的旋律回荡在空旷的长廊。我不顾他人异光,就地席坐在表演者旁,拿起手机打个视频电话给奶奶。“阿嫲,吃饱了吗?你看他吹这个乐器好听哦。” “你放工了啊?会累吗?你坐在地上琢磨?”奶奶躺在床上吹着空调,单手捧着13英寸的华为大平板,还向我炫耀今天煲了我爱喝的猪肚汤。 我们生存在同个世界,却又好像不同。唯一不变的,是梦里故乡慈母泪 ,滴滴穿石盼儿归。 聊着聊着,似乎到了副歌阶段,音色更加穿透人心,乐手激情演奏,后背随之成了挂在星空上的弯月,吹唤起了人们无尽的眷恋和怀想。不知,柯瑟夫经过这条长廊,会不会如我一般陷入思念。我想,他会分享表演给母亲看,让萨克斯深沉的思念之音,吹响在遥远的红泥大地,回荡在他日思夜想的石砖堡垒里。 到店后,我归还了公司的制服和名牌,没逗留太久,简单的和同事寒暄几句就匆匆离开了。离开前,我买了各种水果味的糖果放进了他的柜子里,希望能撑到3个月后他签证到期,返乡的那天。 走回那条长廊,刚好地铁到站,一大群“外籍人士”正穿越长廊,有的上班也有的闲逛。顷刻,萨克斯管再次吹响,他们隐约放慢了步伐,拿起手机拍照。 我四周观望,恍然间,似乎瞧见长廊站满了柯瑟夫。
2月前
清晨的空气有些潮湿,早上6点的闹钟夹杂着轰鸣刺耳的炸雷,中断了我在水上乐园的梦境。下雨天的早晨,实在太舒爽了,我像个蛆虫蜷缩在被窝里,辗转反侧,享受着堪比亲情的温暖。 这份温暖总被奶奶夺走,闹钟响后的10分钟内,她必定会闯进房间,关了房里的风扇。“还睡!昨晚又几点睡!巴士司机都到家门口了。”她每个早晨重复的话语,似乎比闹钟有用,我总会乖乖起床吃她准备的豆浆油条。 奇了怪,奶奶怎么还没进来叫我。今早的雷声特别响亮,但厨房传来的破碎声,在我心中震耳欲聋,把上一秒赖床的我吓得跳起身,飞向厨房。地上洒满了冒着热气的豆浆,陶瓷杯也跌成四五片,健康的奶奶赫然倒在了这个雷雨交加的早晨。 “爸!爸!”我慌张失措,已然失去了思考能力。 奶奶躺在藤椅上,看着她最爱的9点档连续剧。今晚的客厅除了新年,从未如此“热闹”,一家人都拥挤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气氛就如冷藏柜的冰霜,厚重的冰冷,冻僵了大家的嘴巴。奶奶看不下去了,“不就是肺癌吗?医生都说了化疗有希望,你们一个个衰仔包比我还怕死!”说罢,奶奶就去厨房如往常的清洗碗槽里的碗碟,爸爸试图上前阻止,却被奶奶一声呵斥,“我还能动!” 看见奶奶在偷哭 当晚,我又熬夜打游戏直到凌晨三点多,开门见到奶奶躺在躺椅上,偌大的客厅只开着一盏橙色小夜灯。当时已入夤夜,向来胆小的我被惊了一大跳。仔细一看,夜灯的暖光照射在奶奶的脸庞上,像是放大了奶奶脸的细节。嘴角的黑痣,脸颊一条条交错的细纹,眼袋比平时更加浮肿,我还隐然发现了两行泪痕。 向来感性的我,一看就知道奶奶偷偷哭。“你再不听话,等下我就打你!”这句话我从小听到大,但奶奶没打过我哪怕一次。她就是这样,刀子嘴豆腐心。我静悄悄的躲回房间,我清楚,上前关心只会得到她故作坚强的责怪。 我关上了游戏,熄灭了夜灯,大脑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想到某一幕时,眼泪竟止不住滴答滴答的落在了被单上。 多个月后,奶奶的化疗结果不尽人意,病情还恶化了。她的双脚渐渐无力行走,常在房里起身时摔了几次。平时最爱的芋头糕也不吃了,现在她最爱喝粥,因为固状的食物吞下去就会感受到喉咙被千刀万刮。她脾气越来越暴躁,常埋怨我们嫌弃她,想把她送进老人院。她慢慢像个小孩,怕被抛弃,怕迷失在孤独的黑暗里。 我们当然不会抛弃她,我们也理解一个癌症病者的不安。我们只能陪伴她,尽所能满足她的要求,毕竟医生在复诊那天向父亲交代,奶奶时日不多了。 记得奶奶没生病前,可是我们县的红人。老人家的乐趣无非就那几样,搓麻将、唱歌和跳广场舞。我奶奶可厉害了,她三样都沾,还是瘾特别严重的境况。那时,天天都能听见她边哼着歌边做家务,“痴痴缠 痴痴缠 难道相爱真的是这般”,多年的耳濡目染使我学会了多首不符合我年纪的老歌。听奶奶唱歌我还是高兴的,但跳广场舞我有一万个反对,只因大妈团们跳广场舞从不在广场跳,总是选在篮球场跳凤凰传奇,霸占了我打篮球的场地。 我常因为这件事向奶奶发脾气,巴不得大妈团马上解散。后来,奶奶在上厕所时又重重摔了一跤,无法行走了,此后的生活雪上加霜。我们每天要帮奶奶擦拭身体,处理和清洗奶奶的排泄物。奶奶飒爽了大半生,起初怎能接受这般羞耻,第一天帮她清理时,她躺在被尿液浸染的床单上,轰赶我们出去,呵斥不需要我们,她能自理。家人们无奈,只能让我进去安抚奶奶,毕竟全家人都知道,奶奶最疼的是我。 我带着惶恐的心情打开房门,一股刺鼻的骚味扑鼻而来,我尽力控制着表情,眉头都不敢皱一下,生怕奶奶觉得我嫌弃。“阿嫲,我帮你换床单,今天爸爸买了尿布,以后不会那么麻烦了。”顷刻,奶奶的情绪瞬间爆发,她眼球充满了红血丝,浑身颤抖大喊着:“现在觉得阿嫲很麻烦,直接把我丢进老人院,我在那边死了就不会麻烦你们了!”我顿时意识到我无心说错了话,脑袋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制的抱紧奶奶。我顿时哭得比奶奶的骂声还大,仿佛我才是受伤,需要安慰的人。 祖孙相拥而泣 爸爸在门外听着,伴随着我的哭声后,是奶奶的哭声。奶奶终于卸下最后的伪装,她大力的捶打无能的双腿,哭喊着说她没用,不能再做我喜欢吃的猪肚汤和咸蛋肉饼,不能再去跳广场舞,不能再享受生活了。我的后背已然被奶奶的眼泪浸湿一大片,我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只能紧紧的抱着她。 “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这一刻我多希望这段音乐能在篮球场响彻云霄,绵绵不断;希望奶奶可以摇拽着充满活力色彩的红色扇子,舞动着自由的步伐,享受晚年的乐趣。 过了5分钟,爸爸还在门外聆听,从房内的大哭声,渐渐变成抽泣声,听见我哼起了:“痴痴缠,痴痴缠,请你给我一个短暂的孤单。”过了好一会,房间鸦雀无声,爸爸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瞧见我躺在奶奶的怀里,像童年那样缩在奶奶身旁,被奶奶抚摸着头,哄着入睡。 直到奶奶生命的最后一刻,一个小小的房间内,夹杂了无数哭声和悲情。她简单的交代后事,家人们轮流上前和奶奶做最后的道别。我辈分最小,所以是最后一位。奶奶吃力的举起她的手,抚摸着我的脸庞,我感觉到奶奶的体温在逐渐消散。 “伟杰乖,要听话,阿嫲很开心,阿嫲解脱了。” 我已然哭成泪人,哭着哭着奶奶闭上了眼睛。我哭得朦胧的双眼,看见了奶奶眼角下的那颗没落下的泪。这次她不能自己偷偷抹泪了,我用手指轻轻的擦拭奶奶的眼角,以爱之名,最后一次轻吻奶奶的额头。 此后,再无别人抢走我清晨时分,被窝里的温暖,可我却如冷藏柜里的冰霜,寂寞的发寒。
4月前
2年前